很明顯的,劉徹甚至都聽到了屏風後面,皇帝老爹不滿的咳嗽聲。
這是一個很嚴厲的信號。
亦是一個催命的象征
天子劉啟在屏風後面,此刻,真是肺都氣炸了
對於張歐,他現在是怎么看,怎么都不滿意了
堂堂一個丞相,凡事都是唯唯諾諾,在往日,或許,這樣的丞相是符合他心意的,可以被操縱的木偶。
但,在這樣的時刻,一個這樣不識大體,不明大局,還有些糊塗甚至可以稱得上無能的丞相,卻非良相人選
這時候,天子劉啟有些懷念前丞相申屠嘉了。
申屠嘉雖然脾氣臭了一點,性格犟了一點,思想古板了一些。
但最起碼,有立場有原則有能力,而且,絕對不會犯下如此嚴重的政治錯誤
劉啟與張歐,當了十幾年君臣,自然清楚,張歐不大可能是收了劉遂的錢,更大的可能,估計還是老毛病又犯了,怕說錯話,做錯事情,滿心只想著和稀泥。
這樣想著,天子劉啟就微微嘆了口氣:「朕怎么就選了這么一個丞相」
只是,換相不過四個月,貿然再動,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了。
事關天子尊嚴,劉啟一時半會,也下不了決心,推動換相之事。
「朕得想個辦法,讓張歐自行請辭」劉啟心里想著。
既然不能罷相,那自然只能暗示丞相自己辭職了。
在漢室,皇帝有許多種暗示性的策略和方法,來告訴他的丞相,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一般,這些方法與暗示,都隱藏在冠名堂皇的勉勵和嘉獎之中。
譬如,先帝時就玩了一個漂亮的傳接球,將手握大權的丞相周勃趕回老家種田,一舉掃平了阻礙其掌握大權的元老重臣勢力。
只是,這些辦法都已經被人所熟悉了,太過露骨,劉啟擔心假如再用,可能張歐會受不了刺激,萬一鬧出一個丞相自殺的鬧劇,對他的名聲,怕是有所傷害。
這么想著,劉啟就有些猶豫了。
而御史大夫晁錯,卻像是吃了槍葯,立刻就跳了出來,奏道:「臣晁錯啟奏家上:臣以為,丞相未免太過避重就輕了罷趙王劉遂之罪,豈止在於收容濟北王興居之賊臣去歲,臣就查處了趙王遂的諸般罪責,罰削了其河間郡,本以為,劉遂當知錯能改,豈料」
晁錯不愧是漢家第一大炮,語不驚人死不休,他直接捅開來道:「家上,可知,過去一年,臣已經收到了趙國內史丞相所報的趙王遂罪行,十數條,其中就包括了私與吳逆串聯,陰通匈奴,違背太宗孝文皇帝禁令,與蠻夷通商,更於去歲,驕慢家上。目無尊卑,誠可謂賊臣也」
晁錯大刺刺的跪下來,道:「臣請家上。奏報陛下,立即派遣使者。持節,緝拿趙王遂,至京師詢問」
這就等於是給劉遂腦袋上貼上了一個賊臣的標簽,要把劉遂往死里整了。
但是,漢室的政治游戲規則,相對後世來說,更講一個仁恕,通常。都會給那些諸侯王以及兩千石以上大臣留些面子。
像晁錯的建議,並不具備可操縱性。
因為這會激怒那些剩下的諸侯王,使他們產生兔死狐悲的感覺。
更會撕裂漢室一直以來標榜的以孝治天下,劉氏宗藩手足骨肉相連的宣傳。
是以,晁錯話音剛落,屏風後面就傳來了天子的聲音:「趙王宗藩手足,朕不忍致法於王,其下兩千石再議之」
看上去是給趙王劉遂脫罪了,但實際上,在背後卻隱含著要窮治到底的命令。
漢室有將相不辱的傳統。具體至諸侯王,更是無論其犯下多大的罪責,只要是俘獲或者自首了。都會令其不流血而死。
以呂後之威權,尚且不敢明目張膽的治罪趙王劉如意,只能鳩殺,趙幽王劉友,也是如此,能餓死,而不能加以刀槍劍斧。
即使是月前的吳王劉濞,倘若其落到漢軍手中,甚至可能活命
政治大背景如此。諸侯王們無論怎樣,都可以保留名譽的不流血而死的最後尊嚴。
是以。要治趙王劉遂,就首先要放低姿態。表明,朝廷還是很愛護諸侯王們的。
這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可不僅僅是天朝的傳統。
更是劉氏標榜的價值觀之一。
是以,群臣一聽天子發話,立刻就心領神會了。
許多原本將目標對准其他諸侯王的,這時候,也立刻知趣的調轉槍口,直接指向趙王劉遂。
這下子,劉遂的那些陳年爛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都被翻出來了。
什么,當年河間孝文王劉辟彊常常被其侮辱和輕慢,不顧兄弟手足之情,不肯致哀河間孝文王啦。
什么故意坐視河間哀王劉福絕嗣,並吞並河間國拉。
反正,眾口一詞,把劉遂描述成這個世界最大的壞蛋,冷血無情,沒有半分君臣尊卑,狂妄自大,倒行逆施,早在十幾年前就處心積慮,意圖謀反的賊子。
就連劉徹聽了,都覺得有些誇張了。
平心而論,劉遂確實不是個什么東西。
屬於典型的白眼狼
當年先帝在世時,對其可謂恩重如山,賞賜眾多,甚至,在其弟弟河間孝文王劉辟彊一脈絕嗣後,還特意准許河間國並入趙國。
但,這貨就沒有一天消停過。
不但與匈奴人眉來眼去,打著狹夷自重的主意,更處心積慮的建立了許多條與匈奴的溝通渠道。更與吳王劉濞往來密切,多次說過對朝廷不敬甚至想要造反的話語。
這些事情,幾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但,若真說這貨壞到了腳底流膿,渾身生瘡的地步,那就誇大了。
最起碼,劉遂還是干過一些值得稱道的事情的。
譬如,他對趙國百姓,多有施恩,體恤孤寡,施恩農民,多次減免甚至免除趙國百姓的負擔。
最起碼在趙國,劉遂的人望還是很高的。
前世吳楚七國之亂,趙王最後才被平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然而,正是如此,劉遂才變得罪大惡極
尚書中說: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
身為藩王,就該老老實實的去花天酒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什么時候輪到一個諸侯王來行使本該是皇帝的權力了
更何況,這劉遂三觀不正,與匈奴人往從甚密,等於是一顆定時炸彈。
若不趁著這吳楚已滅,而匈奴袖手旁觀的大好時機剪除掉,劉徹覺得,自己以後就是做了皇帝,恐怕也得頭疼,怎么對付這位趙王了
於是,劉徹果斷的選擇了補刀。
他站出來,擺擺手道:「趙王倒也不至於如此不堪罷,孤曾聽說,趙王曾多次命令,免收百姓田稅,更出府庫財資,為百姓孤寡置辦酒肉,慰問諸卿是否言過其實了」
咳咳,這一刀真是補得又狠又准
直接戳到了天子劉啟的心坎上。
本來,劉啟還是很猶豫的。
畢竟,趙國與匈奴距離太近了,駐扎河南的匈奴大軍,旦夕可以越過長城,馳援趙國。
在河南之地河套地區,匈奴置有婁煩休屠白羊等數個大部落,擁有不下五萬可戰之兵,加上右賢王所轄的其他部落,三五日內,得到消息的匈奴人足可調出十萬大軍馳援趙國,扣關長城。
而且,剛弄死了淮南王劉安和吳王劉濞,再動劉遂,也有些犯忌諱。
本來劉啟只打算敲打敲打諸侯王們,找這個借口,削弱諸侯王的權柄,將各王的兵權財權和人事權,統統收歸中央。
但這時候,劉啟聽了劉徹的話後,立刻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怒不可謁的道:「吾不用也」
「傳令大將軍,持節征趙王入京,旦有反抗,即刻發兵擒拿」想了想,可能是考慮到邯鄲城高牆厚,防御堅固,素為天下堅城,又或者劉啟腦子有些清醒了,他補充一句道:「再傳令趙王相建德與內史,一同來京述職」
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因為漢室制度,諸侯王入朝,丞相太傅內史必然陪同左右。
這時候特意強調,其實是給趙王劉遂一個台階下,倘若他乖乖來朝,自然最多,將之削為徹侯什么的,榮養起來,甚至可能只會將之換個地方去當諸侯王。
畢竟,這劉家的牌坊,還是要保住的。
本來,天子就已經有這么一個想法了,將各地的諸侯王們,用有功有德等各種借口,在三五年內,將大部分諸侯王換個地方。
譬如,代王將去清河郡為王,而濟北王劉志則去代國,在這次平亂戰爭中表現的不錯的衡山王劉勃則可以榮升濟北王。
中山王劉榮遷為淮南王,常山王劉非可能兼並中山也可能去吳地為王。
趙王則可能會與臨淄王互換封國。
除了燕王等少數諸侯,大部分封王都會被重新調整。
劉徹鬧出來的那個漢有賊臣的托夢之語以及如今顯現的長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陽等,更多的只是一個加快和使得這些政策實行更順利的借口。
反正,賊臣是誰,到底有沒有,最終的決定權,不是在長安天子手里嗎
天子說有,那肯定有,天子要說沒有,也可以打個哈哈,敷衍過去,甚至可能成為一段佳話。
然而,劉徹那一刀補得太狠了
直接戳中了劉啟的痛處,這時候,天子劉啟對劉遂,可謂新仇舊恨,一同涌上心頭,哪里還管什么大策
若非他素來理智,此刻,恐怕心中,只會剩下一個念頭弄死他丫的
皇權這玩意,連兒子,太子都不可以沒有皇帝許可就碰觸,一個遠房的諸侯王,劣跡斑斑,吃里扒外的貨,也敢染指
真是,死有余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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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節 背鍋俠4
趙王劉遂是在五天以後才聽到的長安天子欲征其入京的風聲的。
聽到這個消息的剎那,劉遂幾乎嚇得魂都飛掉了。
自從劉濞授首以來,劉遂,就已經老實很多了。
不止再也不敢隨便在宮里面跟人議論長安的問題,甚至,就是向來比較關注的軍隊,他也很聰明的不再去跑。
畢竟,他又不傻
劉濞的腦袋都沒了
他這小胳膊小腿的,哪夠長安捏的
別說是周亞夫了,就是一個儷寄,都能按著趙國在地上一頓胖揍,還可能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甚至,為了向長安表忠心。
他還很體貼主動的將調兵的虎符以及王宮衛隊的指揮權,轉交給了丞相趙建德。
做出了一副忠臣順藩的模樣。
在他想來,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但凡長安天子要臉,就不大可能真對他下手。
畢竟,他老爹死的那么慘,弟弟又絕嗣,趙王一系,就剩下他這么根獨苗。
老四家真要做這么絕,那,天下人該怎么看太宗孝文皇帝的牌坊還要不要了
可誰曾想,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一長風文學 www.cfwx.個長星出西方,天火播雒陽的夢兆,就把他給牽扯進去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邯鄲的兵權,大部分都在漢室死忠,丞相趙建德和內史手中。
他當初為了自保而做出的妥協。在這時,讓他連狗急跳牆的機會都沒有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聽從丞相的勸諫。哭哭啼啼的在宮里面置辦下了一個送別宴,與妻妾子女,抱頭痛哭了一番後,才不情不願的踏上了前往長安的路途。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趙王上京的王駕馬車,剛出邯鄲城。車轅就斷掉了一截。
許多邯鄲民眾,都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大王。在王駕馬車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的可憐兮兮的樣子。
許多百姓,頓時就被這場面感動了。
想當年。幽王劉友。也是這么哭哭啼啼的踏上前往長安的旅途,最終,回來的卻只是一副枯骨。
如今,王駕馬車剛出邯鄲城,就斷掉了車轅。
這是大大的惡兆
按照民間的說法,出門斷車轅,這是主人再也不能回歸故鄉的預兆
於是,同情心本來就很泛濫的趙地百姓。這下子,在感情上很難再接受又一位大王將要橫死的命運
畢竟。趙國這地界,漢室以來,就經歷過了數代大王,一去不返的故事了。
張敖去了長安,要不是他妻子魯元公主面子夠大,幾乎就沒有生路了即使如此,也被從趙王擼成了宣平侯。
劉如意去了長安死了
劉友去了長安餓死了
現在,又輪到劉友的獨子,要踏上這條不歸路了嗎
邯鄲城,一下子就變得群情激奮了起來。
百姓自發的結伴出城,送別趙王,送別群眾多達十余萬,連綿數十里,一直將劉遂送至邯鄲城外三十里的河道邊。
劉遂上了車船後,又是各種借口,各種拖延,將整個隊伍,在路上滯留了好幾天,直到正月下旬,他的船隊才磨磨蹭蹭的抵達了雒陽城外。
這么長的時間,足夠趙王淚別邯鄲,十萬百姓哭送大王,這么一個悲情十足,淚點十足的故事,傳遍大江南北。
是以,劉遂王駕抵達雒陽時,本來情感細胞就比較豐富,加之小資情調比較深厚的雒陽人民,就紛紛出城圍觀。
坊間輿論,對趙王劉遂,一下子就變得同情了起來。
長安一下子就被坊間輿論給綁架了起來。
事實上,劉氏政權,大抵算得上中國歷朝歷代中,最容易被輿論裹挾的王朝。
當初,一句一尺布,尚可縫,兄弟兩人不相容的童謠,就造就了淮南廬江衡山三王並封。
趙王劉遂的低姿態以及他悲情感十足的旅途故事,在為他賺飽了眼淚的同時,也基本上為其帶上了一個免死金牌。
除非長安真的不要臉了,不然,不太可能真的針對劉遂做出什么過分的懲處,頂多削地罰金,甚至,為了安撫天下,收買人心,樹立牌坊,長安可能非但不會責罰他,便是有所賞賜,也說不定了
但是
劉徹長長的嘆了口氣。
怎么說呢
只能說劉遂命不好
誰叫他在路上耽擱了這么久,磨磨蹭蹭的,現在還沒到長安。
結果,劉徹的兄弟們紛紛打著恭賀父皇,平定叛逆的旗號,各自回到了長安。
這些兄弟們,回了長安後,自然就開始各自活動,充分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來為自己謀取好處。
就像劉非,劉余兄弟,回來以後,就開始拉各種關系,找各種門路,甚至不惜重金賄賂朝臣。
就連劉榮,都親自跑來劉徹這里,低下了他往常高傲的頭顱,低三下四的說著好話。
目的嘛,當然是想分一杯羹
去年,兄弟們都沒撈著一個什么像樣的封國。
像劉非跟劉榮,就是擠在常山郡。
混的最好的劉閼,也不過是一個人獨霸了一個河間郡而已。
比起開國之初,那些動不動轄地三五個郡的封國來說,劉徹的兄弟們的封國確實夠寒酸的
如今,吳楚既然倒下去了。
那么,吳楚兩國六郡一百余城的龐大地盤,就成了劉徹兄弟們垂涎欲滴的獵物。
幾乎人人都想在上面咬一塊肥肉下來。
至不濟,也要占點好處。
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出了宮,吃過苦頭的皇子大王們,算是看清楚這個世界了。
沒有一個足夠富庶和龐大的封國,別說錦衣玉食了,就連頓葷腥,都很難得
這些兄弟們,上跳下竄,甚至成群結隊的,天天往東宮跑,在竇太後面前訴苦。
竇太後耳根子本來就不怎么硬,被孫子們這么一訴苦,就給皇帝和劉徹施加壓力了。
竇太後的想法很自私,也很正常。
國家這么大,吳楚也被滅了,總不能讓皇子皇孫們,窩在一個屁股大的小國里,天天吃糠咽菜,過著當年先帝在代國時那樣的苦寒日子吧
於是,被這些兄弟們一攪合。
整個歷史徹底亂掉了,而趙王劉遂的命運,也從背鍋俠,向著悲慘俠的世界,無限墜落。
畢竟,趙國的盤子那么大,戰略位置又是如此重要。
無論是天子劉啟還是劉徹,都不可能,放心將一個如此重要的封國,交給一個不放心的旁系宗藩。
尤其趙王劉遂,還是一個吃里扒外的家伙。
現如今,劉遂的命運,其實已經被決定了。
他不可能再回到趙國了
最好的下場,充其量,也頂多是一個張敖。
倘若他不識趣,劉如意,劉友的榜樣,就在那里
ps:今天陪弟弟相親,各種尷尬各種搞笑各種悲催~
哎,我不禁想起好幾年我相親的故事。一臉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