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4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4 字 2021-02-15

夏潯此時已進了城,回程不比去時,車子四面的壁板遮幔已經撤去,只留下遮陽的頂蓋,夏潯端坐車內,冠戴巾袍,車馬一動,四面通風,頗有點春秋時候士大夫出門時的風范。

一進城門,市面上就繁華起來,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叫賣聲不絕於耳,鋪著平整的青石板的大街,車輪輾上去軲轆轆直響,四個護衛分作兩組,兩個趕到前面開路,兩個隨行於車後,楊家車行的車把式熟悉通往公子府邸的道路,不消吩咐,便趕著馬車向楊宅趕去。

夏潯以前偶爾也進過城,那時他只能貼著路邊走,雙眼只顧尋找著可能施舍幾文錢一碗飯的善人,許多人看向他時,目光都充滿了厭棄的意味,而現在他高車駟馬,冠帶錦衣,端坐於車上,前後有仆從拱衛,路人紛紛走避,看向他的目光都是仰視的,充滿了敬畏和羨慕,令他頗為感慨。

「既然來了,我就要好好地活著,這個機會是上天賜給我的,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抓住,誰想奪走都不行」

夏潯的目光突然落在張十三的身上。

楊家,到了。

第010章 肖家有女初長成

楊文軒的府邸在青州東城,宅子很大,卻算不上如何富麗堂皇。因為楊家發跡的時間並不長,目前雖已濟身青州十大富豪之列,但是底蘊總是不及那些傳承了幾代的人家。再加上守孝期間不宜大興土木,如今孝期結束剛剛一年,還來不及翻修擴建。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楊文軒這兩年生意雖然做的很大,卻也不可能斂財的速度如此之快,能在短短兩年間就濟身青州十大富豪,實際上在他名下的產業,有許多是屬於齊王府的。盡管如此,楊府的氣派比之許多殷富人家還是要壯觀許多,朱漆銅環的大門,條石砌的階蹬,門左拴馬石,門右懸燈桿,黛瓦白牆,高牆深院,飛檐翅角,富麗堂皇。

馬車到了門前,夏潯的心已不由自主地急跳起來。勝負成敗,在此一舉,成,從今天起,我將成為這道門戶里的主人,如果失敗

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這是第一關,也是最難的一關,無論如何,我得過去只要過了這一關,以後縱然有人對我生起疑心,他也不敢輕率認定了。

楊府的門子看見少爺的車馬,早已打開正門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四個護院和車把式從側門進入,夏潯在張十三的陪同下走進了大門,一進門兒,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剛好路過,一見少爺回來,忙也站定見禮,然後便有人飛跑進去報信了。

楊府的家仆奴婢們並不算多,比起同等身家的豪門來說要少得多,因為庶民是不許蓄養奴婢的,所以楊家以前的下人都是用幫工奶娘一類的名義雇佣來的,這樣就不可能雇佣太多人手,去年楊旭考中諸生後,有了功名在身,楊家才開始名正言順地雇佣奴仆。但是楊旭時常在外,並不太理會家里面的事,主持府中大局的肖管事又是個極節儉的人,在他看來,雇佣大批奴仆擺排場開銷是很大的,所以府里下人仍是不多。

夏潯心中擂鼓,強作鎮靜地進了自家府邸,府中居舍建築布局圖張十三已經畫過給他看,可那畢竟是一些平面的線條,現在身處如此直觀具體的環境,生疏的感覺還是油然而生。好在有張十三的陪同,夏潯這個冒牌貨才不至於在楊府中盲人瞎馬,胡亂闖盪。

楊府中亭台樓閣崢嶸軒峻,樹木山石蔥蔚洇潤,景色很是優美,不過夏潯此刻卻沒有心思觀賞,過了前院中院,拐進後院,繞過曲廊,就見正對面疏朗的花木中露出一角紅樓,飛檐掩露。夏潯知道,這就是自己的住處了。

「沉住氣,記著,你就是楊文軒你,就是楊文軒」

身後傳來張十三略顯緊張而嚴厲的提醒,夏潯用上了自我催眠術,在心里面不斷地給自己施加著心理暗示,呼吸剛剛趨於平穩,就聽一個歡喜的聲音叫道:「少爺回來了么」

夏潯駐足看去,就見一個青袍人快步走了過來,這人年方過四十,中等身材,五官清朗,方巾下的頭發和頜下三綹微髯都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一領淡紫色的交領長袍,也是漿洗得整潔筆挺,他的一雙袖子挽子,潔白板整的里襯也是一塵不染,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精明勁兒。

夏潯只看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楊家管事肖敬堂,這個人的頭像他可是看過無數遍的。

「肖叔,我回來了。」

夏潯向他安詳地一笑,刷地一下展開了竹骨繭紙的折扇。

楊旭幼年時就隨父親離開了江南,那時他的母親已經過世,因為楊父沒有功名,又已有了子嗣,按大明律不符合納妾的條件,他又一直不肯續弦,故而在青州,楊旭除了父親之外再無一個親人。幼年時父親整日在外經商,沒有時間照料他,楊旭是由肖管事拉扯大的,所以對他極為親近,一直以肖叔稱之,並不以下人相待。

肖管事滿面歡喜,正要躬身施禮,忽地微微一怔,夏潯心中一緊,臉上卻是一片灑然,上下一看自己,微笑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嗎」

肖管事搖頭失笑:「少爺離開這幾天,可是曬黑了許多,老肖方才頭一眼看見少爺,竟覺有些陌生,真是荒唐,荒唐,呵呵」

肖管事看見夏潯時,確實有種對著陌生人的感覺,其實他並未發現什么破綻,那完全是一種玄妙的感覺。然而夏潯此時的穿著相貌舉止神態乃至語氣,都和楊旭一模一樣,即便有差異也是極小的,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是很難看出什么問題的,更何況旁邊還站著少爺的貼身伴當張十三,肖管事的想象力再如何豐富,也想不到少爺出門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就換了人,所以那詫異的感覺只是在心中一閃,便被他拋到腦後了。

張十三本已綳緊的臉皮子松弛下來,夏潯卻是黯然一嘆,啞聲道:「經歷過生死離別,才能體會人生之無常。聽香本是我極寵愛的一個女子,卻因失足落水而她的死令我郁郁多日,至今想起仍難釋懷。」

聽香在固水河意外溺亡的消息已經報回了府中,肖管事知道自家少爺是個多情種子,一見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不禁暗悔失言,忙道:「人死不能復生,少爺就不要傷心了。少爺離開這才幾天,人曬黑了模樣也顯清瘦,少爺,不要怪老肖多嘴,這錢財啊,終究是身外之物,賺不完的。

少爺您瞧,這才兩三年的功夫,少爺就掙下這么大一份家當,足以告慰老爺在天之靈了。少爺現在應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才對,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少爺應該早些衣錦還鄉,迎娶少夫人,咱們家人丁太稀落了,少爺多子多孫,香火鼎盛,老肖有朝一日見了老爺,才好有個交待」

肖管事說的動情,忍不住抻起袖子拭了拭眼淚,夏潯忙勸慰道:「你看你看,本來說起我的傷心事,倒讓肖叔傷心落淚,好好好,不說這個,咱們都不說這個了。」

肖管事忙也笑道:「可不說的呢,都是老肖的錯。少爺剛回來,風塵仆仆的,我又啰嗦上了,來,請少爺先去沐浴一番,換身衣服歇息一下,一會老肖去廚下吩咐一聲,叫他們把晚膳准備的豐盛一點,吃過了晚飯老肖再向少爺說說家里生意店鋪近來的情形。」

夏潯笑道:「咱家的生意一直有肖叔操持,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這些事情明天再說也不遲。」說著又對張十三道:「晚膳後你到書房來一下,有些事還要著你去辦。」

「少爺,十三告退。」張十三答應一聲,與他飛快地碰了個眼神,便閃身退了下去。

肖管事陪著夏潯往紅樓走,一邊走一邊揚聲叫道:「小荻,小荻,快些侍候公子沐浴更衣。」

他推開一道門戶,想必就是女兒的住處了,只是里邊空盪盪的不見人影兒,肖管事不禁嘟囔道:「這個死丫頭,又跑哪兒瘋去啦」

他一邊找著女兒,一邊說道:「少爺每次一離開啊,最牽掛少爺的就是我家小荻了,小荻這丫頭從小就喜歡黏著少爺,少爺一走半個月,小荻是茶不思飯不想,人都瘦啦」

肖管事說著順手推開了一道門戶,往里一瞧,忽然就像掉了下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見迎門一張方桌,桌上堆著一個大水果盤子,一個秀發垂髻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後面,雙手捧著一只大水蜜桃兒,啃得兩頰滿是汁水,桌面上還丟著幾個啃得不甚干凈的桃核梨核杏核

門突然打開,把屋里的小姑娘也嚇了一跳,她很驚訝地捧著桃子,嘴里塞滿了果肉,鼓得那張小臉圓乎乎的,三個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小姑娘那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先看看夏潯,再看看肖管事,然後很詫異地轉了轉,就像一只捧著松果的小松鼠。

夏潯被她可愛的模樣逗得「噗嗤」一笑,肖管事馬上收起尷尬的表情,用動物世界畫外音般的深沉渾厚的男中音道:「少爺,你看,這丫頭因為茶飯不思,一時餓的狠了,竟然躲在這里吃果子。」

少女使勁吞下嘴里的果肉,毫不客氣地戳破了他的謊言:「爹啊,誰茶飯不思啦人家現在餓得都能吞下一頭牛,可是人家在節食減肥瘦腰身呀,想吃也不敢吃啊」

肖管事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喝道:「臭丫頭,真不懂事,少爺回來了也不知道上前見禮,看把你慣的,快服侍少爺沐浴更衣去。」

小姑娘一躍而起,提著紅裙子像一只快樂的小燕子似的飛到夏潯身邊,俏巧地蹲了下身,甜甜叫道:「小荻見過少爺」

夏潯這才得以認真打量肖荻的模樣,這是一個豆蔻少女,穿一件白綾對襟小襖兒,下系紅裙子,腰間纏一條湖水綠的小腰裙,顯得利落灑脫,十分可愛。她那張秀麗可愛的少女臉蛋,眉彎嘴小,宜喜宜嗔,一雙大眼睛黑的黑白的白,靈動有神,帶著一抹淺淺的俏皮笑意。

要說肥嘛,她是稍有一點肉肉的感覺,不過少女的身子就像剛抽條的柳枝,隨著年歲漸大,身段兒長開,嬰兒肥現象自然就會消失,根本不需要節食減肥的,她卻如此上心,看樣子小姑娘已經開始在意自己的容貌身材了,也是的,這個年月的女孩子十四五歲就要嫁人,早熟嘛。

不容他繼續打量下去,小姑娘已親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快樂地道:「少爺,你怎么才回來呀,原說只去別庄里住兩天的,怎么又跑到卸石棚寨去了,一走就這么多天。少爺,我跟你說啊,你走的第三天,咱們家的小花就下崽兒啦,咱家小花下了五個崽兒,比街東頭老王家的小黑還多生了一只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

「啊對了,說到老王家啊,老王家的親家苟員外前兩天買了兩個丫頭,一個十歲,花了四貫鈔,另一個十七了,長得挺俊俏的一個姐姐,還做得一手好女紅,花了十八貫鈔呢,你猜怎么著,過了沒兩天,那個姐姐就卷了苟夫人房里的金釵銀飾偷偷跑掉了,苟家去找人牙子算賬,敢情那人牙子也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底細,根本就是個騙子。」

「哦,她」

「我就對爹說啊,咱家以後置使喚人,可不能像苟員外這么大意,你看翠雲姐劉大娘大牛哥他們,都是本地人,知根知底的用著才放心,可千萬不能雇那來歷不明的外鄉人。大牛哥前幾天和二愣子打了一架,好像是因為他倆都喜歡翠雲姐姐,你說他們打個什么勁兒啊,翠雲姐又不喜歡他們,結果慘了吧,挨了我爹的罰」

肖管事哭笑不得地道:「好啦好啦,就你話多,少爺剛回來,還要受你聒噪,快侍候少爺沐浴去。」

「哦」小荻答應一聲,轉身欲走,忽然又看了夏潯一眼,這一下卻像是突然發現了什么,她一聲驚咦,歪著頭如小鳥睇人般睨著夏潯,臉上漸漸露出猶豫的神色,夏潯故作鎮靜地笑道:「看什么,少爺我變得更俊了么」說著還捏著自己的下巴,故意擺出一個poss。

肖荻左看右看,眉毛輕輕皺起,忽然湊近了像只小狗似的貼到他身上嗅了起來。肖管事臉都氣黑了,大吼道:「沒規矩的臭丫頭還不趕緊侍候少爺去沐浴更衣衣衣」

肖管事這嗓門兒著實不小,咆哮聲在房中回盪,把夏潯嚇了一跳,小姑娘顯然是怕極了老爹的「獅子吼」,被他一吼,登時抱頭鼠竄。肖管事有些難堪地對夏潯道:「少爺,小荻這孩子其實么,只是因為見到少爺回來,歡喜得有些忘形其實她平時還是非常注意女兒家儀表的,見過的都誇她淑女的很,笑不露齒行不擺裙舉止穩重,言不高聲」

老肖話音未落,小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就從庭院里傳過來:「都死哪兒去啦快准備熱水,少爺要沐浴啦」

夏潯大囧,原來肖家的獅子吼是會遺傳的。

肖管事微微一僵,有氣無力地對夏潯說了句:「我老肖去給少爺准備晚膳。」說完便無地自容地跑掉了。

第011章 天黑請閉眼

楊文軒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的人,不管是對飲食穿著住宿女人,還是沐浴,都非常講究。夏潯從他的住處從他曾經坐過的車子,從聽香姑娘的容貌,還有眼前的這間浴室,就可以看出幾分端倪。

這是一間專門的浴室,設在後院花圃之中,一室獨立,周圍芳草凄凄,鮮花怒放,風景優美,馨香撲鼻。四下里遠處綠蔭下才是供人行走的回廊,有石子小道通向這里,浴室前方不遠處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內設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幾叢修竹。若是沐浴之後,神清氣爽,著輕衣捧香茗,在這亭中一坐,靜賞四季之花,實在是愜意的很。

沐浴房中很潔凈,設施也齊全,內間外間都以青磚漫地,外間是灶間,可以直接燒水,夏天倒不甚重要,冬天的時候可以隨時續熱,那就方便多了。內間有暖牆,還砌了一個五尺長六尺寬的池子,底下埋有陶制地漏和陶制排水管道,浴水可以直接排出,因此這間房子的地基打得比較高,浴池一角則是衣架和盛放洗浴用具的箱格。

幾個家人清潔浴池的,擔水燒水的,都在那兒忙活著,小荻也不例外,先去取了少爺換洗的內外衣褲回來,又挽起袖子幫著他們忙活。小丫頭干活舍得賣力氣,赤著一雙藕臂張羅,天氣熱,不一會兒粉額上便膩出了細汗,一綹烏黑的秀發搭在臉頰上,紅撲撲的健康可愛。

她先服侍夏潯寬了外衣,然後伏在池邊去試水溫,柳腰輕折,紅色的薄裙貼在身上,小屁股的輪廓呈現出來,有種桃的圓潤和曲線,她的心理,明顯還沒到在意男女之防的時候,又或者,在她心里並未把自家少爺當成該防的人么

夏潯心里怦然一動:「糟糕,關於沐浴張十三沒說那么多啊,她不是要陪我沐浴吧好像有人考證過這方面的習俗啊,似乎大戶人家的侍女,要陪男主人沐浴的,擢文的人義正辭嚴地抨擊著封建社會的腐朽,字里行間透露著他的羨慕和猥瑣,那些心理陽萎的偽君子。要是這般嬌俏可愛的小侍女穿著半透明的貼身褻衣,哥有一年不近女色了哇」

「好啦少爺,水溫正合適。」

小荻姑娘直起腰,轉身沖他甜笑,看著她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以及她那尚未發育完全的稚嫩身體,夏潯心中的犯罪感油然而升,精神立即得到了升華:「堅決不可以她還小呢,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干出拔苗助長的事呢面對這樣一個天真可愛的未成年美少女,我就算不做聖人,也要做一個有良知的人啊。有良知才有未來」

夏潯咳嗽一聲,故意板起面孔,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嘴臉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少爺自己會沐浴的。」

小荻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笑:「你有毛病吧當然你自己洗,有手有腳的,你不自己洗,難道還要人家給你洗呀真是的,我出去啦,你洗完了叫我」說罷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和幾個下人跑到外面五角小亭里,嘰嘰呱呱地擺龍門陣去了。

夏潯碰了一鼻子灰,他短暫地哀悼了一下自己的偉大情操,便訕訕地寬去小衣邁進了水里。

因為這些天他一天要洗幾遍澡,身上潔凈的很,所以這個熱水澡洗得很快。沐浴完畢,渾身清爽,夏潯穿上小衣後揚聲呼喚,小荻才跑回來,給他梳發盤髻,束衣冠帶。

夏潯換了件粉色纏枝蓮暗花緞的道袍,長發挽一個道髻,再汲一雙柔軟的蒲草織的很精致的草履,一步三搖地出了浴室。

站在五角亭前,望著園中優美的景象,他似乎找到了那么一點楊家主人的感覺,可是一想起張十三那般藏在背後支配著自己的錦衣秘諜,他的臉色又微微地沉了下來

晚膳非常豐盛,楊府里唯一有資格陪少爺一起吃飯的人就是小荻,這是她從小就有的特權,楊氏父子對肖氏父女的確是以一家人相待的。可是此刻小荻坐在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