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7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49 字 2021-02-15

我就琢磨,爹爹說的有道理,我應該幫著少爺,不讓少爺操心才對,所以我就不生氣了」

推官大人放下茶杯,無可奈何地扶住額頭,小荻還在講:「今天早上我給少爺梳頭,少爺看我還在生氣,就故意逗我說話。其實人家脾氣很好,當時已經不生氣了,可是昨天人家剛剛發了脾氣,要是少爺都不哄我一下我就不生氣了,那多不好意思,我就不理他」

兩旁拄著水火棍站立的衙役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好像在默哀般地忍笑,肖荻繼續講:「其實少爺對我一直都很好的,他見我還在生氣,就想辦法哄我開心,說要帶我上街去玩,還買東西送我,人家心里明鏡兒似的,這是少爺在向我陪罪呢」

「咳說重點,說說張十三為什么面色不愉就好」

「是,大老爺,人家這就說到了。十三郎以為經過昨天那事兒,少爺已經不疼我了,結果少爺還是對我好,他知道了能不吃醋嗎他走進亭子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問劉大娘和翠雲姐說:少爺正在沐浴嗎他不看我,我稀罕看他嗎我就故意和大牛哥說話兒,也不去理他,然後他就去浴房了,一盞茶的功夫之後,我就聽見少爺在里面好大聲地喊:救命啊,快救命啊,我就跳起來」

推官大人忽然來了精神,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追問道:「等等,從張十三進入浴房,到你們少爺大聲呼救,期間有多長時間,你再說一遍。」

小荻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肯定地答道:「一盞茶,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因為當時大牛哥正在給我講笑話,他說有一個人家里窮,連名字都沒有,後來就入贅到了一個傻大姐的家,從那以後別人就都喊他姐夫。有一次,他跟人打官司,請人寫狀子,人家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就說我叫姐夫」

衙役們的頭更低了,下巴已經快要抵到自己胸口了,趙推官也有些忍無可忍了,但是小荻這姑娘長得甜,那副小模樣兒誰見了都不煩,推官大人家里有四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小女兒,所以平時最寵愛這個小女兒。趙家小小姐跟肖荻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趙大人見賢思齊愛屋及烏,又不忍擺出官威來呵斥她,只好支起雙肘,以手撫額,作痛苦不堪狀。

小荻繪聲繪色地道:「狀子遞到衙門里去,縣太爺升堂就喊:傳姐夫上堂於是當差的公爺們就一起喊:請姑老爺上堂,縣太爺生氣了,就說:你們這班混帳東西,什么姑老爺公爺們就說:老爺,您的姐夫不就是我們的姑老爺嗎」

左右衙役們拄著水火棍,一個個臉紅肚子鼓,跟正在運氣的蛤蟆似的,錄案書記官肩膀聳動,手里那支筆在空中亂顫就是落不下去,推官大人抬起頭,無可奈何地道:「你是說,張十三來問你們少爺是不是正在沐浴,你故意和你大牛哥說話不理他,然後他就走向沐浴房,這時你大牛哥開始給你講笑話聽,等你聽完了這個笑話,就聽到你家少爺在大喊救命了,是不是」

小荻驚奇地道:「是啊原來老爺已經知道了呀,早知道你知道了,我就不用講這么仔細了。」

「咣當」一聲,旁邊一個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掉到了地上,他趕緊扶著帽子彎腰拾起,向趙推官抱歉地欠欠身。

推官大人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平靜了官容,沉聲道:「好,肖姑娘,說下面,說下面,聽到呼救聲之後你又如何了這些地方一定要說仔細,不可有半點疏漏,要不然,一旦因為你有所隱瞞而錯過了真凶,肖姑娘,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小荻點頭道:「哦聽到喊救命,我們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於是就一起跑過去,呼啦一下子就沖進了浴房,然後我們就看到少爺手里掄著衣架,像瘋了似的又蹦又跳,地上有一大灘血,緊接著我們就看到十三郎飄在浴池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們就嚇得叫起來,和少爺一起又蹦又跳」

「等等」

推官大人雙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傾,專注地道:「這里要說的仔細一些,房間里當時有沒有凶手的影子有沒有遺落什么兵器,你們少爺當時是什么模樣,可曾穿戴整齊」

小荻眨眨眼道:「凶手已經跑啦,怎么可能還在,他要還在,我們一定打死他。少爺嘛,少爺正在沐浴,怎么可能穿衣服呢」

推官大人目光一凝,追問道:「當真身無寸縷,一絲不掛」

小荻小臉有些發紅:「嗯是是吧」

「不要是吧此處不可含糊,說清楚,到底是還是不是」

「是」

「嗯,那他的頭發呢,是束起來的還是披散著的。」

「人家還沒給少爺梳頭呢,當然是披頭散發的。」

「嗯明白了。說下面,說下面,下面怎樣了」

小荻遲疑了一下,害羞地低下頭,捻著自己的衣角,忸忸怩怩地道:「大老爺,人家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下面下面實在不好意思跟你說」

「哈哈哈」滿堂的公人再也忍不住了,俱都捧腹大笑。

推官大人漲紅著臉龐,頰肉一抽一抽的運了半天氣,才頹然揮手道:「你下下去吧。」

第017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翠雲姑娘,你們少爺可有什么仇人」

「回老爺的話,我們少爺知書達禮,和善鄉鄰,為人處事,安分守己,從不曾聽說我家少爺與人結怨」

換了翠雲丫頭上來,趙推官振作精神,繼續訊問起來,馮西輝則在一旁暗自思量:「從這幾個楊府仆人交待的情況來看,從張十三進入浴房,直到夏潯高呼救命,期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隨後下人們趕到浴房,此時房中已一片狼藉,衣衫浴具拋灑一地,他們趕緊去取了衣衫來給楊文軒換上,又把護院家人都叫來團團守住了他。

隨即有人報官,正在街頭巡弋的張王兩位巡檢聞訊趕去斟察現場,又著人回府衙報訊調人過去,整個過程中楊文軒沒有離開過,浴室中也一直沒有斷過人。捕快們趕去後,對浴房和整個後院花圃都已仔細搜索過,一根針也不可能藏起,若有凶器,不可能藏於浴房中或都隨手拋出窗外棄於園圃之中。

這樣的話,夏潯就沒有什么嫌疑了。他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殺死一個人,又穿好衣服整理停當跳出窗子,到遠處藏妥凶器,再返回現場脫光衣服,重新扮成入浴假像。當時在場的人非常多,這些楊府的奴仆都是雇佣來的,並未與楊家簽立賣身契約,沒可能為了家主的一樁殺人命案眾口一辭地給予掩飾,何況夏潯剛到楊府,沒有人可以信任,他也沒有膽子把性命攸關的如此大事托付給任何人。」

其實馮西輝自始至終就不相信夏潯會是凶手,只是出於職業本能,對任何有條件成為凶手的人,他都要先在心中進行一番排查。現在推測夏潯有沒有嫌疑,只是一種職業習慣。

夏潯沒有嫌疑,他心中真正懷疑的對象便浮現出來:太棘手了,那個刺客竟然陰魂不散,再次出手,此次既然失敗,他什么時候會再來,這個人到底是誰

思來想去,沒有半點眉目,他搖搖頭,舉步離開了審訊室。

趕到殮房,與兩位候在那兒的巡檢官簡單交談片刻後,仵作已檢驗完畢,直起腰來說道:「死者是被一柄利器刺中胸腹之間而死的,部位找得非常精准,只是一擊便刺穿了死者的肝臟,連脾臟也受了傷。從死者身上的創口來看,外闊而內窄,創口平滑,逐步收縮,小的推測,凶器應該是椎一類的兵器,長度至少有一尺過半。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幾道輕微的擦痕,應該是搏斗中留下的,其它的就沒有什么發現了。」

馮檢校看著那白麻的斂布慢慢遮住張十三大睜的雙眼,心中暗凜:「好犀利好准確的殺人手法。楊文軒是這樣死的,張十三又是這樣死的,楊文軒倒也罷了,他的拳腳功夫有限的很,可張十三一身武功還算不錯,雖在措手不及又兼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可如此容易被人殺掉,這刺客的身手也算是相當了得了。」

上次楊文軒遇刺後,他曾暗中調查過,卻沒有發現什么眉目,想不到「楊文軒」剛一回城,凶手又如附骨之疽般追來,摸著根根如刺的胡子,種種疑竇涌上心頭:「楊文軒死後,我們並未公開死訊,凶手不覺奇怪么楊文軒趕去卸石棚的消息並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一定打聽得到,為什么刺客沒有趕去探查究竟,或者再度行刺如果說他認定楊文軒已死,懷疑官府在布下圈套,又或者有人李代桃僵,為什么楊文軒剛剛回城,他還未得機會確認這些疑問,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出手了」

馮西輝再如何機警,又怎么可能把夏潯自導自演的行刺事件,在那位真正的刺客身上找到合理的原因。

簽押房內,州判董浩天董大人滿面堆笑地給夏潯續著茶水,很耐心地聽著他慷慨激昂兼語無倫次的控訴。

這個苦主可不是平頭百姓,他有功名在身,而且是青州府里有名的士紳,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歹徒手執利刃登堂入室啊,哪個豪紳士子不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對象。治安如此惡劣,這可是犯眾怒的事,一旦楊文軒發動士林和商界朋友群起抗議,那事情就鬧大了。

當官的想要干出些政績,想要收稅派糧攤徭役,就絕對離不開地方士紳們的支持,若是讓整個士紳階層為之不滿,不管你是破家令尹還是強項令,都得灰頭土臉乖乖滾蛋,在地方上,除非是正處於戰爭狀態,需要強行動用朝廷武力貫徹政令,否則這些地方士紳的能量比官府要大的多。

夏潯又驚又怒不依不饒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入我府邸公開行凶,虧得十三郎舍命救主,晚生在府學里又練過一些拳腳射御的粗淺功夫,這才僥幸逃得一命。凶徒如此猖狂,大人可一定得為晚生作主才行啊。」

董判官忙道:「楊公子,請放寬心,如此凶頑,我青州府是絕不會放過的,本官一定會把他緝拿歸案,還你一個公道。公子最近有沒有與人結怨,對那凶手可有熟悉的感覺」

夏潯搖頭道:「沒有,晚生對那刺客並無印象,也不曾與人結怨。晚生當時正在沐浴,張伴當進來向晚生稟報一些家事,就在這時,凶手躍窗而入,穿一身青衣,面蒙青巾,使一柄烏亮的鐵錐,晚生唬得動彈不得,幸虧張伴當反應快,立即沖上去與那歹徒搏斗起來。

十三郎赤手空拳,被那凶徒一錐刺中了胸口,可十三郎垂死反擊,一拳似也打斷了那凶徒的肋骨,凶手悶哼一聲,在地上跌了個跟頭,晚生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跳出浴池,抓住衣架揮舞自保,同時大聲呼救。見晚生府上家人護院頃刻便至,小生又揮舞著衣架讓他近身不得,那凶手便從窗中遁出,逃之夭夭了。」

「嗯」州判大人眉頭微鎖,捻著胡須沉吟不語。

夏潯睨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放到鼻下,低低嗅著茶香,腦海中飛快地回想了一遍:人證物證作案動機,各個方面都沒有問題,從昨夜的秘密准備,到今早帶小荻逛街激怒張十三,從而誘他主動送上門來的全部過程,也沒有任何漏洞,於是心中更加坦然。

一個衙役悄悄走進來,在州判大人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顯然是在匯報推官大人那邊的審理情況,董大人點點頭,揮手摒退了那衙役,對夏潯道:「楊公子,對尊府家人的詢問已經結束了,現在他們正在衙門口兒候著,公子可以先回去了,如果案情有什么進展,本官會隨時通知你。」

「好,希望州判大人早日抓到凶手,晚生告辭。」

「嗯」州判大人又囑咐道:「本官自然會全力緝拿凶手,只是在此期間,公子出入還須注意安全,多帶護院家丁,本官也會讓巡捕差役們在尊府附近加強巡查的。」

「晚生曉得,告辭。」

州判大人送到門外,一抬頭看見馮西輝正在側廊下站著,便道:「馮檢校,代本官送送楊公子。」

夏潯和馮西輝並肩出了二堂,繞過大堂,漫步經過月台,眼看前方就是四梁八柱,五檁四椽的儀門,中間這段甬道上再無他人,夏潯立即塌了肩膀,苦臉哀求道:「馮大人,求您開恩放草民離去吧,草民怎知這楊旭在家中坐著都會有歹人殺上門來,草民實在不敢奉應這樁差使,討飯過活好歹性命可保哇,大人開恩」

「住嘴」

馮西輝聲色俱厲地喝住了他,匆匆掃了眼左右,低喝道:「現在後悔,晚了別忘了,你親筆畫押的狀子還在本官手上,如果你不聽本官吩咐,本官隨時可以把你送上法場。想從一個賤民變成我錦衣校尉,一點風險也不擔,可能嗎」

夏潯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了,馮西輝又放緩了聲音道:「你不用害怕,州判和推官兩位大人都極為重視此案,一定會調集精明能干的捕快認真緝拿凶手的,那歹人沒有得手,又已驚動官府,必然蟄伏起來不敢妄動,你眼下是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夏潯苦著臉道:「就算眼下沒有危險,那以後呢」

馮西輝斥道:「你當捕快們都是吃干飯的這不是正在緝拿真凶么,你回去後,府中多聘護院家丁,盡量不要出門,夜晚更換宿處,盡量保障自己的安全。」

夏潯道:「不出門我也想啊,但是可能嗎楊少爺關著門躲在家里做生意齊王的壽宴去不去朋友們迎來送往的時候去不去」

「好啦好啦,不要訴苦啦。出門多帶保鏢護院也就是了,那刺客為人機警,看他手段,都是未慮勝先慮敗,事先找好退路才動手,他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要想做大事成大功享大富貴,豈有不冒風險的,你做乞丐,就算能活一千年,可有機會享用一日這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多少人干盡了殺頭的買賣,也賺不來這般好事,不值得你一搏么有什么好抱怨的,真是爛泥塗不上牆」

「呃是小小的知道了」夏潯囁嚅地道。

馮西輝展顏道:「這樣才對,你回去吧。張十三已死,以後有什么事,你直接稟報於我,藉著你遇刺的事,我這身份接近你,倒也有了合適的理由。」

「是那那小的告辭了。」

夏潯提著袍裾拾階而下,在府門外站定了身子,轉身又向馮西輝抱拳拱手,朗聲道:「大人留步,晚生告退」

「公子慢走。」馮西輝停住腳步,也拱了拱手。

早已候在外面的肖管事一見少爺出來,趕緊帶著小荻翠雲劉婆子和大牛等一干下人趕著馬車迎上前來。

「走,回家」

夏潯袍襟一撩,車中坐定,把這個家字咬得特別重,環顧馬車左右,仆從謹隨,唯獨少了張十三那個厭物,夏潯心中一陣輕松,現在總算有了一點當家作主的感覺。

馬車起動,他又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馮西輝仍然站在丹墀之上,見他回頭,向他微微一笑。夏潯扭過頭來,眸中泛起一抹陰翳:「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

興沖沖在車中坐定的小荻姑娘屁股剛挨著凳子,便迫不及待地同少爺哥哥分享起她的感受來:「少爺,人家這輩子還是頭一回進班房呢,嘻嘻,里邊真好玩,那班房里什么都沒有,和人家想的完全不一樣,討厭的是,差大哥還不許人家說話」

「咦少爺,你怎么閉上眼睛了還在害怕嗎,別擔心,小荻會保護少爺的。」

夏潯想笑,又忍住,搖搖頭道:「沒有。」

「那是倦了不喜歡小荻說話少爺不喜歡,那人家就不說了。」

夏潯睜開眼睛,摸摸她的頭,微笑道:「人常說,上輩子你是個什么人,這輩子就會反過來,你呀,上輩子一定是個小啞巴,還是少爺我害你做了小啞巴的,所以上天把你打發來,這輩子把上輩子沒說完的話都說給少爺聽。呵呵,你說吧,少爺喜歡聽。」

小荻趕緊捂上了嘴巴:「人家不要說了,說的太多的話,那人家下輩子不是又要做啞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