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0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1 字 2021-02-15

被他一把扯下了車子,不禁勃然大怒,揚手便是一拳,喝道:「好小子,吃我一拳」

書生沒想到這人理虧在先還敢動手,急忙一縱身跳開兩步,將袍裾往懷里一掖就要還手,那公子一看這架勢,也把袍裾一掖,挽著袖子冷笑道:「怎么著,想讓本公子教訓教訓你不成」

一見要打架,街頭百姓頓時來了興致,尤其是兩個書生打架,百姓們更是興致勃勃,呼啦啦便圍上了一大票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先生見兩個年輕的士子拉著架子要動手,不免眉頭深蹙,連連搖頭,嘆道:「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啊。」

老先生正大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當口兒,一個年輕後生急著上前觀戰,一時不察,大腳丫子踩到了老先生的腳背上,如今正是夏天,老先生穿了一雙黑緞面的百納底子布鞋,鞋面薄得很,被他一踩,腳趾痛不可當,那後生猶不知覺,還在翹腳兒觀戰,老先生不禁勃然大怒,掄起拐棍便沒頭沒腦地打將下去,聲若洪鍾地吼道:「小畜牲,好生沒有家教」

如此舉動登時把旁邊一個外省文人驚得目瞪口呆,他的本地朋友只好訕笑著解釋:「呃我山東民風,向來豪放不羈意氣干雲」

夏潯皺了皺眉,說道:「這條路上行人甚多,車馬本該緩緩而行,可那隊車輛太沒規矩,鬧市縱馬,太不像話,這是誰家的車子」

彭梓祺幽幽地道:「那車是我們家的」

「呃」夏潯從善如流,立即改口道:「我山東民風,向來豪放不羈意氣干雲」

彭梓祺白了他一眼,哼道:「少拍馬屁,車是我們家的,人卻不是我們家的。」

原來,這一行車隊是告老還鄉的戶部員外郎朱文浩朱大人的搬家隊伍,朱大人和夫人女兒,已乘輕車提前六七天就到了青州,大批行李輜重從南京到青州,先雇船再雇車,輾轉今日方才運到,車子雇的是彭家車行的車,押車人員除了彭家車行的伙計,還有朱大人的兩位公子和幾個家丁。

聽說快到自家老宅了,朱家兩位公子興奮不已,不斷催促車把式加快速度,後來大公子干脆搶過了馬鞭策馬疾馳,這才與那青衫書生撞在一起,雙方都是年輕氣盛的主兒,一言不合,便在街頭動起手來。

要說書生打架,其實還是很有看頭的,因為明朝的府學所授六藝有射與御,這射御就是射箭和騎駕的本領。當時的府學里這兩門學問還沒有流於形式,入府學讀書的秀才們有專門的武術教習,幾十斤的石鎖也能掄它十幾個上下,兩石力的硬弓也能開合如滿月地拉它兩回,所以雖說書生們並不精於此道,卻也粗通拳腳。

朱二公子朱稚純一見哥哥與人動了手,立即上前相幫,兄弟兩個打一個,那位青衫書生可就吃了虧,夏潯見此情況,連忙上前勸和,伸手分開雙方,解勸道:「這位兄台,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青衫書生喘著粗氣道:「兄台,非是小弟不肯饒人,他的車撞傷了我,還摔碎了我的東西,不但不下馬賠罪,竟還縱聲大笑,我若就此息事寧人,旁人還道我崔元烈怕了他這鳥人,不成,我要與他們去官府理論一番。」

朱稚厚不屑地道:「去官府別說老子只是撞了你一跤,就算撞你個筋斷骨折,我爹一個手本送進知府衙門,也能保我兄弟倆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崔元烈氣的渾身發抖:「好,那咱們就到知府衙門里說話,崔某倒要看看,你家老大人何等威風,知府大人敢不敢憑令尊一個手本就把你這狂徒放掉」

聽他口氣,似乎也很有背景,可是看他的服色還有那代步的工具,雖談不上寒酸,卻也不像是什么豪門人物,朱家兩位公子是從京里出來的人物,京里公卿雲集,世面見得大,他們家雖不算什么豪門世家,但是到了地方上卻不免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

不過想想卻也確實,他爹是正五品的朝廷大員,與青州知府同一品級,而且還是京官,如今雖說致仕還鄉,青州的地方官員也不能不敬重照拂,這姓崔的小子能與他們比勢力

朱稚厚彈著指甲,懶洋洋地道:「不要光說不練,你要去府衙,那就痛快點兒,不要耽誤本少爺的功夫。」

就在這時,一個少女喚道:「大哥二哥,你們又在路上生事」

夏潯和崔元烈齊齊扭頭,就見一位翠衣少女正向他們姍姍走來。這位姑娘正值二八妙齡,穿一襲水綠色的窄袖子連身衣裙,外套一件湖州真絲的對襟小坎肩,頭上梳著代表未出閣少女的三丫髻,雖不施脂粉而自具天香,顯得高貴而優雅。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家人,老家人一身青衣,微微佝僂著身子,不過面龐卻紅潤的很,特別的精神。

姑娘向崔元烈盈盈一福身,歉然道:「這位公子,家兄莽撞,車駕沖撞了公子,還打碎了公子的東西,小女子這里代家兄向公子賠罪,不知可曾撞傷了公子的身子,是否需要延醫問葯,摔碎的東西價值幾何,若是原物沒處買著,我朱家也要作價賠償的」

朱稚厚一聽忙道:「妹妹何必讓他,是他自己不好,突然從旁邊閃出來跌了一跤,有甚打緊,那地上陶片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有誰證明,他說是古物便是」

話未說完,姑娘螓首微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向旁邊飛快地一努嘴兒,朱稚厚頓有所覺,順著妹妹目光一看,只見路口不知何時早已停了幾輛車子,中間那輛馬車簾子掀著,一位年近六旬的公服老者端坐車上,微微側頭看向這邊,臉上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怒氣。

一見朱稚厚向他望來,老者陰沉著臉唰地一下放了竹簾,朱稚厚頓時起了一身燥汗:「壞了,怎么爹爹也在這里。」

那老者正是他的父親,原戶部員外郎朱文浩,朱大人昨日帶著家眷往雲門山尋幽訪勝,在大雲寺首座空索禪師的陪同下游覽了一番山間美景,捐贈了大筆的香油錢。今日則請空索大師陪他祭拜祖墳,做了一場大法事,此刻剛剛回城,就撞見兒子與人當街爭吵。

朱大人讓老管家朱洞上前詢問了一下路人,得知事情經過後大為憤怒,他可不願意剛回故鄉,就給家鄉父老留下一個仗勢欺人的惡霸印象。朱大人自己不便出面,又怕老管家約束不得兩個兒子,便讓愛女上前解圍。朱大人這個女兒叫朱善碧,年紀雖小,卻比兩個哥哥通曉事理,說話行止也是大方得體。

那崔元烈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紀,一見這位姑娘年輕美麗舉止優雅,說話又是這般客氣,一腔怒氣登時煙肖雲散,忙還禮道:「姑娘客氣了,說起來在下也有不是,若非在下冒冒失失地沖出來,便也不會與令兄沖撞了,些許小傷,不足掛齒。」

朱姑娘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又往地上的陶器碎片一瞟,崔元烈趕緊道:「啊哈,那個么不過是一件尋常的陶器,摔碎了也不打緊」

「哈哈哈哈」旁觀百姓方才都已聽說這是一件古物,如今見他在人家漂亮姑娘面前如此儒雅大度,不禁發出善意的笑聲,朱家小姐也曉得這位公子是因為對自己有好感,所以才不想追究,被眾人一笑,嫩臉也是一熱,抿了抿嘴兒便道:「公子身體無恙那是最好,不過打壞了東西總是要賠償的。管家」

老家人朱洞會意,忙踏前一步,躬身道:「不知公子這個陶罐兒作價幾何」

崔元烈把手連搖,說道:「不過是一口尋尋常常的陶罐,值不得幾文錢的,無需賠償,無需賠償」

夏潯笑道:「好啦,既然崔公子無意追究,我看這位姑娘也不必客氣了,這里道路狹窄,大家聚在這兒談話,眾多路人圍觀,實在不太雅觀,區區一個罐兒,還是算了吧。」

崔元烈松了口氣,連聲道:「兄台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姑娘看了夏潯一眼,微笑道:「這位公子是」

夏潯微施一禮,答道:「在下楊旭,字文軒,也是青州人氏。」

姑娘向他福身施禮道:「見過楊公子。」

老管家朱洞瞟了夏潯一眼,對朱善碧道:「小姐,兩位公子既然不想深究,依老奴看,小姐也就不要堅持了。」

那位姑娘略一沉吟,展顏笑道:「既然如此,小女子謝過崔公子和楊公子了。」

看著朱家車隊走出好遠,崔元烈還在抻著脖子發呆,眺望著姑娘的背影,他的腦海里仍然不時閃現著朱家小姐那微微側首時膩脂般動人的瑤鼻菱角般美好的唇瓣,還有那偶一回首間頸側幾縷柔順的青絲,一時竟想得痴了。

夏潯在他眼前擺了擺手,促狹地笑道:「那位姑娘一走,好像把崔老弟的魂兒也一起帶走了。」

崔元烈臉上一紅,訕訕地道:「文軒兄說笑了,小弟崔元烈,青州府西核桃園村人氏,方才多虧兄長相助,小弟才沒有吃大虧。」

夏潯微笑道:「大家鄉里鄉親的,說一句公道話而已,舉手之勞,崔老弟不必客氣。」

二人攀談幾句,性情頗為相投,互相都有了好感,只是崔元烈衣衫上蹭的都是灰土,站在街頭頗為不方便,所以崔元烈與他互通名姓,約定改日過府拜訪之後,便拱手作別。彭姑娘冷眼旁觀,嘴角微微翹了翹:「這家伙,倒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物,只是女色方面實在不堪」

正尋思著,另一側路口又有一行車輛過來,頭前一輛車上端坐一個員外,游目四顧間,忽地看見了夏潯,登時臉色一變,連忙扭過頭去,舉袖遮面做咳嗽狀,以回避夏潯的視線。

他這心虛的舉動馬上引起了夏潯的注意,注目一看,夏潯馬上記起了此人的身份,凶手嫌疑名單上的第二號人物:庚薪,庚員外

第025章 有古怪

遠遠一排車輛還未過來,微風便把一股濃郁的葯材味兒傳播開來,頭前一輛車中,端坐一位員外,這位員外頭戴員外帽,身穿淺駝黃銫的長衫,腳穿白布襪,蹬一雙圓壽字軋花的夫子履。看他年紀約有四旬,眉毛淡而細長,雙眼卻極有神,一張吃四方的大嘴下面是透出幾分福態的雙下巴,但是兩撇八字胡又給他增添了幾分威嚴,使那稍稍發福的中年人身材並不顯臃腫。

他正左顧右盼,忽然看見了夏潯,登時暗吃一驚,忙不迭扭過頭去,舉袖掩面,做咳嗽狀,希望能避過夏潯的視線。可是因為嗅到那葯材味兒時,夏潯已經向這邊望了一眼,這人若是坦然就坐,夏潯未必就能認出他來,因為夏潯雖然已經看過他的畫像,但是畢竟不比真正同此人交往過,那些資料是強行記在腦海中的,如非刻意去想,很難調用自如。

但是這人一副心虛模樣,引起了夏潯的注意,他舉袖匆匆掩面的剎那,模樣已被夏潯看在眼里,在張十三繪過的人物肖像中略一比照,夏潯便已記起了他的身份:「生春堂葯鋪」東家庚薪庚員外

「有古怪」

夏潯心中一動,立即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庚員外,好久不見啊。」

一見夏潯迎上前來,車把式連忙勒住了騾子,那位員外避無可避,只好佯做才看見夏潯似的,放下袖子,又驚又喜地叫道:「楊公子啊呀呀,這么巧,哈哈哈,你我可真是有些日子沒見啦,楊公子這是往哪兒去呀」說著就跳下車來,歡喜地迎向他。

夏潯心中的疑慮登時又加重了幾分:「不會這么幸運吧我剛想查那刺客幕後主使,一下子就找到了元凶不過此人神情舉止如此反常,簡直就是在臉上寫明了我心里有鬼。他是我的第二號懷疑對象,既然在這里遇上了,不妨先探探他的虛實。」

想到這里,夏潯便哈哈一笑道:「要不怎么說巧呢,兄弟正想去貴府拜訪庚員外,庚員外風塵仆仆的,這是從哪兒回來呀」

這話沒有絲毫問題,可庚員外不知怎地,一聽這話臉色騰地一下漲得通紅,似乎怒不可遏,夏潯不由一詫,卻見庚員外遲疑片刻,怒氣漸漸壓下,沉沉應道:「哦,我我去濟南府進一批葯材,忙活了十多天,這才剛剛回城,不想恰與公子在此相遇,實在是巧的很」

「去濟南府十多天」

夏潯眸中浮起一抹奇異的神采,微笑著說道:「那就奇怪了,前些天小弟不在府上,回來後看到了庚兄的拜帖,所以想去尊府拜晤的,那請帖日期我想想唔,是九天之前,沒錯,就是九天前,九天前庚兄邀我過府飲宴,怎么十多天前便去了濟南」

「是么」

庚員外的臉色本來剛剛恢復正常,這一來騰地一下,立刻又變得漲紅如雞血,虧得他的臉色是紅色的而不是紫色的,要不然他這么變來變去的變幻臉色,夏潯簡直要懷疑庚員外練過華山派絕學:紫霞神功了。

夏潯心中更覺奇怪了:這位庚員外到底怎么了如果是謊言被我戳穿,他該驚慌失措才對,要不然就該強作鎮定,怎么他兩次變臉,都是羞憤難當的神情,夏潯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庚兄,怎么了」

「哦」

庚員外垂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抬起,眸中羞怒至極的神色已然隱去,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道:「對對對,是九天前,你看我這記性,我是十多天前就打算去濟南進葯材的,原先沒核計要走那么急,所以給公子下了帖子,請公子過府飲酒,誰知請柬剛剛送去,就接到信兒,說濟南有個大葯商,有批葯材急著出手,為兄圖個便宜,就匆匆離開了,哈哈,哈哈」

他嘴里在笑,可那笑卻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他雖強自壓抑,可是仍然看得出他的身子在不斷地哆嗦,看著他那有些神經質的笑容和動作,夏潯心里困惑更深了,他忽然微微一笑,一把攀住庚員外的手臂,很愉快地說道:「原來如此,既然如此,左右小弟今日無事,現在就去貴府叨擾一番如何」

「這個這個」

「怎么,庚員外不歡迎」

「怎么會呢,」庚員外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強做笑臉道:「公子請,請」

夏潯回頭看了眼彭梓祺,笑道:「走吧。」

彭梓祺一言不發,只是扭過頭去。夏潯發現她的態度在這剎那間,又變得像剛認識自己的時候一樣惡劣了,她的眼中分明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厭惡和鄙夷,奇怪,這丫頭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沒到更年期的年紀,就這般喜怒無常了么

孫府在南大街柳二胡同,府邸不小,前邊是葯鋪,後邊是本家的住處。

到了孫府,庚員外吩咐管事下人卸車,把各種葯材搬進店里去,店里的掌櫃和伙計也都聞訊趕出來幫忙,庚員外則陪著夏潯往里走,一進大堂,左右牆邊椅上各坐著一個老人,左邊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一見庚員外便站起身來,微笑著長長一揖:「員外回來了。」

他又看了一眼夏潯,眼中閃過一抹古怪,卻也施了一禮:「啊哈,楊公子也來了。」

右邊那個老者形容有些古怪,他披頭散發地坐在靠近房檐的位置,陽光斜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眼見本店東家進門,他仍大剌剌地坐在那兒,手中捧著一只巴掌大的小茶壺,慢吞吞呷一口茶水,乜著眼睛瞟著夏潯,眸中帶著一抹冷冷的敵意。

庚員外快步上前,向那老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原來此人是庚員外的父親,夏潯注目看去,見這老人與庚員外依稀有七分相肖,只是蒼老許多,人也削瘦得多。他沒有簪發,頭發披散著遮住了兩頰,這樣的打扮按那時候的說法屬於衣冠不整,示人與前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孫家葯店東家的尊翁,卻這般打扮,未免有些奇怪,可是看店里其他人的反應,卻似習以為常。

老人冷冷地瞥了庚員外一眼,說道:「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員外,不是生春堂打雜的伙計,生春堂進了這么多年的葯材了,只要挑老主顧交易,派個眼力好的掌櫃去,還能都進了假葯了用得著你這個當家的事事親自奔走,一走就是十多天」

庚員外一聽「十多天」,頰肉便是微微一顫,他瞟了一眼夏潯,見夏潯似乎沒有注意,忙陪笑道:「是是,其實也沒幾天,孩兒還年輕,做事該勤快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