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49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0 字 2021-02-15

不敢怠慢,回去後馬上把稽仁稽義稽禮稽智稽信五司主官全給叫來了,頭一句話就是:「這個案子,是大都督親口吩咐下來的」

仁義禮智信馬上一齊點頭,心領神會。

楊充站在大堂上,有點發懵。

公堂他見過,也上過,可就沒上過軍事法庭。

四下里站的不是紅黑兩色官衣,手柱水火大棍的差役,而是披甲戴胄,肋下懸刀,手中持槍,殺氣騰騰的一群丘八爺,看得人左右眼皮一起直跳。

再往上看,那架勢和人家文官的公堂也不大一樣,寬敞亮堂的公堂上,居然一字排開,擺了五張公案,五套令箭,五副驚堂木,每張桌子後邊坐著一個頂盔掛甲的將軍,一色兒的大胡子,瞪著兩只眼睛,好像吃人的老虎。

在他們後邊,又設一張公案,公案後邊同樣端坐一位將軍,這位將軍的公案仍然不是最終的主審席位,在他後邊,是一張巨大的猛虎下山的屏風,猛虎下山的屏風下邊,登高三階,設公案一張,而那張公案後邊,卻並沒有坐人。

中軍斷事官吳不殺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彈簧,一副坐不住的樣子,不斷招來小校耳語一番,就是不見他宣布升堂。原來徐增壽說過,今兒要親自聽審,這邊准備妥當了,吳不殺就叫人去促請大駕,可徐增壽也不知道因為什么事兒耽擱了,到現在還沒來。

因為這樁案子原告是民,被告是軍,所以應天府派了兩員小吏來聽審,在這幫丘八爺面前,兩個小吏沒有座位,和那些挺胸腆肚的武夫站在一塊兒又不自在,就躲到了一邊,等得好生無聊。

夏潯和首次正面較量的楊充都站在堂下,冷冷相對,雙方帶來的人證都候在二堂以外,等候召喚。再接下,就是雙方的親友團了,彭梓祺肖管事小荻等親人以及喬裝改扮成賣果子小販兒的謝雨霏南飛飛候在軍營外面左側,右側則是聽消息的楊氏族人以及振臂喊著口號的國子監眾學子。

「大都督呢怎么還不來這架勢都擺了半天了,今天到底問不問案了」

吳不殺主管五軍刑獄,平時見了誰都擺著一張臭臉,陰沉沉的好像別人欠了他幾吊錢沒還,此刻卻急得滿頭是汗,滿臉苦笑地向小校追問。

「來了來了,」又一個小校跑來,低聲道:「大都督到了,大人可以升堂了。」

吳不殺扭頭一看,果見徐大都督穿著一身便袍,正從屏風後邊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向屏風後邊吹胡子瞪眼睛,手中還打著手勢,不知道跟誰打招呼。

吳不殺心道:「大都督聽審,這就可以了吧。後邊還有人大都督後邊還有聽審的那大概只有當今皇上了吧可看大都督那表情又不像,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徐增壽在猛虎下山圖下坐定,一見吳不殺扭頭望著他發呆,立即向他一瞪眼,吳不殺醒過神兒來,連忙一回身,霍地立起,把「驚虎膽」一拍,大喝道:「升帳」

這「驚虎膽」就是驚堂木,只是所用的人不同,上邊雕飾的花紋,醒木的大小,所叫的名稱也不同。皇帝使用的醒木稱為「鎮山河」,皇後使用的醒木稱為「鳳霞」,宰相使用的醒木稱為「佐朝綱」,將軍們使用的醒木稱為「驚虎膽」;其他文官使用的才叫「驚堂木」。

吳不殺把「驚虎膽」一拍,只聽「嗵」地一聲響,緊接著軍鼓震盪如雷,所有將士齊刷刷向堂上一轉,甲葉子嘩愣愣一陣響,齊齊抱拳,鏗鏘有力地致軍禮道:「標下參見大都督參見主審大人」同時堂下持齊的侍衛們齊齊把槍桿兒一頓,運足了丹田氣厲喝一聲:「殺」

夏潯和楊充齊齊地嚇了一跳,這堂威喊得,也太嚇人了吧

接下來的程序,卻和普通的衙門問案沒有多大的區別,同樣是先問原告,再問被告,各自舉證,唇槍舌箭。

楊充侃侃而談道:「子曰: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禮記中說:是故人道親親也,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又有先賢張載有雲:管理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世族與立宗事法。而楊旭所為,全無敦本睦族之意」

仁義禮智信五個大胡子違犯軍紀的案子倒是審過不少,卻從未聽過這么多子曰,禮記曰,先賢曰,曰得他們哈欠連天,可後邊還坐著大都督呢,只能滿眼噙淚地忍耐。

等楊充說完了,吳不殺掏掏耳朵,問道:「那你楊家是怎么處置的」

楊充聲色俱厲地道:「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輩,自然是逐出宗門;他父母教子無方,一同逐出,勒遷祖墳」

吳不殺問道:「這些事已經做了嗎」

楊充傲然道:「這是自然,我楊家已請出族規,予以懲治。」

吳不殺攤開雙手,一臉茫然地道:「這不就結了,烏蠅爬馬尾,一拍兩散。從此以後爹死媽嫁人,各人顧各人了,你還來干嘛,有什么旁的事嗎」

第142章 秀才遇見兵

楊充呆了一呆,這才忍著氣道:「大人,學生說過了,楊旭身為生員,受聖人教化,卻有違孝道,有乖親情,不知尊卑長幼,破壞綱常名教,不配為聖人門生,為維護綱常,警示大眾,應當削其功名」

讀書人把功名視做第二次生命,楊充逐人出宗門,掘人祖墳,還要奪人家的功名,真可謂是用心歹毒之極,夏潯這功名得來容易,而且他也自知不可能在科舉上繼續有什么發展,古代的經史子集他根本沒甚么研究,他會背幾首詩,可歷史上從仕作官的人沒有一個是靠作詩爬上去的,做詩可以揚名,但最終還是要靠做文章,真學問。他壓根就沒想過科舉入仕。若不科舉,這秀才功名雖有好處卻也有限,他並不在乎,所以聽了楊充惡狠狠的話,神態從容,並無怒意。

吳不殺聽了楊充的話,翻翻白眼兒道:「削其功名那不歸本將軍管吶,你該去應天府或者禮部才是。」

楊充氣往上沖,忍不住道:「大人楊旭是軍籍,正是剛由應天府把案子轉到大人案前吶。」

「對啊」

吳不殺兩眼一亮:「楊旭是軍籍,可他又是生員,我們軍中的漢子,居然也有人考中功名,成了讀書人了。」

吳不殺激動起來,與有榮焉地看了楊旭一眼,和顏悅色地道:「楊旭,方才楊充所言,你都聽到了,你有什么解釋」

夏潯平靜地道:「回稟大人,楊充所指控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楊旭與族人交惡,乃至被逐出宗門,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並非楊旭乖張無禮。」

夏潯把他從青州回到秣陵鎮以來的所有事,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說道:「因此上,楊旭才與族人生了嫌隙。本來,囿於自己的身份,楊旭頗想息事寧人,可誰知其後不久,族人便商議修祖祠建義田,而秣陵鎮全族上下百余戶,卻要楊旭一人承擔絕大部分所需錢款。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這分明是族人有心刁難,此後,便是楊旭被逐出宗門,父母棺槨竟在不通知本人的情況下,強行遷出祖墳,這不是欺人太甚么現在他還反咬一口,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楊充搶著道:「大人,將楊旭一房逐出宗門,這是全族父老公議做出的決定。至於他父母棺槨被強行移出祖墳,卻非學生祖父所授意,而是族親父老痛恨楊旭所為,自發匯聚起來,做出的行動。」

徐增壽靜靜地聽著,忍不住說道:「縱是族人自發行為,總是有失厚道,不近情理。令祖父身為一族之長,雖不知情,難辭其咎。楊旭所為,雖然難免不睦親族之嫌,從你雙方所述,原因卻不止在楊旭一方。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楊氏族人所作所為,是否盡到了為人長者為人親族的責任呢如今楊旭已被你們逐出宗門,父母棺槨也被強行遷出,縱有千般不是,這也夠了,再要奪人功名,用心何其歹毒」

吳不殺連忙拱手道:「徐大都督所言有理,楊充,你聽到了」

「徐大都督」

楊充目光一閃,忽地反應過來,徐大都督,可不就是中山王府的三少爺

楊充雖然有些畏懼,此時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說勛戚功臣家族,每多跋扈之人,但中山王府的家教卻非常好,子弟門人很少有仗勢欺人的,反正自己將來走科舉一途,不需沾他徐國公的光,如果懷抱大義,仗義執言一番,說不定還能得一個大大的聲名,這與他今後的仕途可是大有助益的。

於是楊充立即亢聲道:「徐大都督可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爺據學生所知,大都督與楊旭甚有交情,上一次因楊旭怒殺耕牛一事,我楊氏族人曾舉告楊旭,當時就是大都督從中斡旋,保全了楊旭。將此殺牛大案不了了之,這一次僅僅是審問一個小小生員,用得著大都督當朝一品的官員出面聽審么大都督不嫌此舉有公然包庇之嫌」

徐增壽大怒道:「豈有此理,殺耕牛案,是應天府審的,此案例如今已載入大明律附錄案例之中,詔示天下。與間經過,與本都督有何相干」

楊充膽子漸大,冷笑著反唇相譏道:「若非大都督出面,應天府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斷他無罪么」

「你你」徐增壽吹胡子瞪眼,可是對一個背後站著未來的帝師,轅門外國子監諸多學子助威的太學生,還真不能因為他出言頂撞就動手揍人。

「三哥」

一個很清脆的女孩聲音忽地響起,聲音不大,很脆很甜,只是因為徐增壽正在發怒,滿堂上下盡皆屏息,這一聲輕微的呼喚才被人聽見,但是這一聲輕喚只響了一次,然後便寂然無聲,聽到聲音的人下意識地四下尋去,這大堂上全是軍伍中的漢子,以及原被告雙方,再就是兩個應天府的小吏了,哪有什么女孩子,一時間不免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徐增壽把身子往後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風上,就聽後邊一個很輕很輕的女孩兒聲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問案,卻被給人家問住了。」

徐增壽老臉一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屏風後面,正是徐茗兒,徐家的小小姐。她剛從北平回來,在徐家,她的兄弟姐妹行里,三個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國公,又是徐家長子,自幼性情嚴肅庄重,不易親近,二哥幼年早夭,她只聽說過有這么一個二哥,根本不曾見過的,四哥也承父蔭做了官,現在放著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她和三哥徐增壽最親。出去跑了一趟,把小姑娘的野性兒跑出來了,在家待著無聊,就跑到三哥衙門里玩,結果正好撞見這樁官司。

一聽說是楊旭的案子,茗兒的興趣來了,非要纏著她三哥來聽審,徐增壽最寵這個小妹子,受不得她的央求,只得把她安排在屏風後面,徐茗兒蹲在後邊,聽見老楊家這么欺負人,氣得鼓鼓的,最後又見這楊充指她最親近的三哥濫用職權,干預司法,就更加不悅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規定,嚴禁告赦前罪,禁止以赦前事相告言。這個楊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叫他胡說八道。」

「唔」徐增壽兩只眼睛咕嚕嚕亂轉,以手掩口,小聲道:「真的假的有此一說」

「當然啦,」徐茗兒在屏風後面飛快地講了幾句,然後又道:「皇大爺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尤其是這樁案子,可是皇大爺親自審閱修訂載入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茗兒說的皇大爺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達是兒女親家,徐達的三個女兒嫁了朱元璋的三個兒子,論輩份,茗兒得叫朱元璋大爺。徐家與皇室關系密切,茗兒也常去宮中走動,她從小生得粉妝玉琢的惹人喜愛,朱元璋也常把她抱在膝上,逗她開心的,從小她就叫朱元璋為皇大爺,並不稱皇上。

而大明律中,也確實有這么一條,就是已經判決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嚴禁你告別的案子,卻把以前已經做出判決的案子搬出來糾纏不清。如果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辦理,判決了就是判決了,絕不允許你告其他案子的時候再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都搬出來,夾纏不清地理論。

朱元璋其實骨子里是相信以法治國的,同時他也很注重禮制教化。明初的大誥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個朝代都細致,為了防止一些百姓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國家律法,他在大誥後面附了許多真實案例,將判決結果和為什么這么判都寫得很詳細。

他很愛民,關注民生,同時也很注意法律的權威性,治理國家,太過傾向於哪一邊都不好,必須注意它的均衡發展,正是出於維護法律的權威性和尊嚴性的考慮,他才做了這么一個規定。其實類似的規定在唐律中也有,朱元璋是借鑒吸收,去蕪存精而已。

楊充見徐增壽掩口不言,還當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壽有些心虛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為中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譽著想,這楊旭既與大都督有舊,大都督是否該避避嫌疑呢」

徐增壽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楊充啊,當今皇上頒大誥,那是用心良苦啊。這大誥天下萬民,一家一本,似縣學府學太學這樣的地方,更將我大明律法列為必讀的文章。可惜啊,你們這些聖人門徒,只知道之乎者也,四書五經,什么有助於你們科考做官,就看什么,卻把我大明刑律視若無物。」

徐增壽說到這兒,臉色一沉,伸手抓起「驚虎膽」,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當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你不知道嗎來人啊,打他屁股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么」楊充又驚又怒,說實話,大明律他雖有涉獵,卻真沒通讀過,確實不知道還有這么個規矩。兩個如狼似虎的軍校早看這個子曰子曰的家伙不順眼了,他們惡狠狠地撲上來,像拎小雞兒似的,提了他就走,楊充真慌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楊充一被拖出去,屏風後面就跑出一個明眸皓齒清麗動人的小姑娘,穿一襲滾銀邊的蔥白斜綾小襖,紈色靴裙,手里捧一張細白瓷的果盤兒,上邊是一盤「三月紅」的鮮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騙子,吃不吃荔枝」

第143章 淮右猛虎v中山白兔

「喂,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是前呼後扔的,不過可惜呀,圍著你的人都是要抓你的,你到處惹事么」

徐茗兒捂著嘴吃吃地笑,順手把盤子遞到了他的面前,夏潯遲疑了一下,不好拂卻郡主美意,只好撿了一枚荔枝拿在手里,卻不肯剝開,他是被告啊被告得有當被告的覺悟,在公堂上剝荔枝吃,也太不給主審官面子了。

徐增壽一把沒攔住,妹子直接從後邊跑出來了,徐增壽沒有辦法,只好趕緊揮手讓人出去,仁義理智信一看,立即溜之大吉,那些擺樣子的兵哥哥一見老大們都跑了,也不需人催促,立即很識相地跟著退了出去。吳不殺呆呆地對徐增壽道:「大都督,這案子」

徐增壽迷糊道:「還沒判完嗎」

吳不殺大汗:「大都督,好像原告被告各抒己見,才說到一半兒,因為楊充犯了國法,便被大都督提出去受刑了哇,這案子已經判完了么」

「你傻呀」

徐增壽大怒:「你還要等那根蔥回來,跟他商量商量再做判決他是主審你是主審」

吳不殺點頭哈腰地道:「哦哦哦,卑職知道怎么做了。」

徐增壽連連搖頭:「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下去下去。」

那邊夏潯對徐茗兒苦著臉道:「小郡主,哪是我惹事兒呀,人家上門找我的麻煩而已。」

徐茗兒把盤子往他手里一遞:「拿著」

夏潯捧著盤子,徐茗兒騰出手來拈了顆荔枝,剝去了皮兒,把晶瑩的荔肉放進嘴里,撇嘴笑道:「你就裝可憐吧,我才不相信你,你有這么好欺負心眼多,人又凶,對自己都那么狠的人,哼哼哼。」

徐增壽把人都趕跑了,站在堂上摟著肚子,無奈地對徐茗兒道:「小妹,這里不是說話之地呀,呃你和楊旭夫婦倆都很熟嗎」

「就幾句,就幾句。」

徐茗兒擺擺手,粉嫩嫩的小舌頭輕輕一舔薄嫩紅唇上的荔枝汁液,開心地道:「你怎么真到應天府來了呀我還以為,你回青州去了呢。」

夏潯道:「本來是回去了的,在青州待了一個多月,這才到江南來,這兒是我的老家嘛,小郡主剛從北平回來」

「是啊,昨天才回來,還是外邊好玩,家里好無聊啊。你有事沒有,沒事陪我去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