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62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900 字 2021-02-15

的酒客常把他喚去,往那一坐,二郎腿一翹,吱吱呀呀一曲拉出來,聽得人從心眼里往外酸。這老頭兒沒個名字,店里伙計就叫他老蒼頭兒,酒客們便也跟著這么叫了。

距濟南一百多里地,有個縣叫齊河縣,如果偶爾有齊河縣的老人逛到這兒,看到這老蒼頭兒和對面茶坊里的阿呆,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老頭兒本是齊河縣的捕頭,他們家祖祖輩輩都在衙門里做公差,公差是賤役,地位比民要低,可是在老百姓面前他們一點都不賤。

老頭兒叫雷慕才,從幫閑捕快班頭兒,一直到頂替他老爹,成為齊河縣的捕頭兒,大明立國三十年,他當了二十八年的差,前年才因年邁退下來,回家養老去。齊河縣里上上下下的衙役公差,巡檢捕快幾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孫。

雷捕頭前年退下來後,接替他擔任清河縣捕頭的是他的兒子雷好金。雷好金三十出頭,正當壯年,父祖輩上歷數朝當差緝凶捕盜的本領全都學到了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齊河縣太爺任大人的得力臂助,坐鎮齊河縣,威名甚隆,當地的宵小之輩不敢為非作歹,外鄉流竄作案的輕易也不敢去齊河縣動手。

這位雷捕頭,此刻正蹲在對面茶坊台階上,盯著一位小娘子款款遠去搖曳生姿的屁股流口水,看起來呆頭呆腦的。

他們父子倆,是被提刑按察使衙門調來專門盯著王一元的公門高手,明里暗里,還有幾個雷捕頭得用的助手,扮作各色人等,把個王一元盯得好緊,估計也就王一元上茅房時放過幾個屁,他們不知道,否則還真沒什么舉動瞞得過他們。

今天下雨了,酒樓客人不多,對面茶坊書鋪里的客人更少,老蒼頭翹著二郎腿坐在高樓上,臨窗對著綠欄兒,咿咿呀呀胡瀟湘夜雨,因為客人少,三樓沒人,也沒人去理會他。

對面的書鋪兒打烊了,本來因為下雨客人就少,眼看著天又快黑了,何掌櫃的好心,吩咐提前上了門板,大家回家歇著。王一元就住在鋪子里,兩個伙計走了,王一元和何掌櫃攏了攏賬,等到何掌櫃的也走了之後,他便把最後一扇門板也安上了,瞧那模樣,是回屋歇了。

酒樓上邊的胡琴聲停了,老頭兒倚著欄桿,似乎打起了瞌睡。酒樓歇業晚,要是晚間雨停了,酒客們還會上門的。這時候,那書鋪的後門兒開了,一個人撐著把黃銫的油紙傘,匆匆地走出了家門。

老頭兒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順手抄過胡琴,拉了幾個顫音兒,隨後又墊指做了幾個滑音,揉弦頓弓,斷斷續續,聽在人耳中,只當這老頭兒在調拭琴弦,明暗里他那些六扇門里的徒子徒孫心領神會,立即遵囑分頭行動起來。

王一元早就發現有人盯著他了,史大陽的盯人技術蹩腳的很,王一元又為人警醒,他發現史大陽在盯著他之後,一連幾天不敢有什么動作,可也正因為有人盯著他,發覺官府已經對他起了疑心,他必須得有所動作。

今天藉著下雨,他從門縫里觀察了許久,發覺那史大陽一無所獲,已經離開,這才拿了把傘,從後門出去了。

牛不野屠了李家滿門,固然立了威,令得官府威望大挫,動搖的教眾重又老實下來,卻也跟他自己設置了障礙,他像一只老鼠似的在濟南城里躲躲藏藏,想要逃出去卻難如登天。牛不野一天天焦躁起來,理智漸秩,王一元慫恿他的那番話,開始在他心里占了上風。

今晚,就是他派人聯絡王一元主動見面,商討造反大計的,也是他換了潛藏地點後,頭一回告訴八方聯絡使凌破天之外的人。

第185章 野牛俯首

一路上,王一元小心防范著,雖然看見史大陽離去了,還是防著會另外有人跟蹤,可是雷老捕頭那幾個徒子徒孫盯人技巧相當高明,哪怕是明里盯著他的人,也是隔一段路換一個人,每一個盯梢的人看起來都是偶然出現的路人,而暗中盯梢的幾個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最機警油滑的小偷兒,怕也逃不出他們的掌握。

王一元並非此道中人,一身武藝未必就能耳聰目明到如此地步,輕易可以認出混跡在人群中的跟躡者,可王一元顯然不這么想,他自很信。

他自作聰明地在街頭閑逛了一陣,又跑去一家被服店磨蹭了一會兒時間,買了套褥子挾在肋下,從被服店後門兒離開,這才拐向他真正的目的地長春觀。白蓮教徒崇信無生老母,彌勒佛祖,算是佛家弟子,誰會想到他們會潛藏在道觀之中呢。

這長春觀,據說也曾經是長春子邱處機修真之所,至於是否穿鑿附會就無從考究了,反正道觀里的老廟祝說的有鼻子有眼。

在這長春觀大殿後東北角,還有一處密室,叫丘子洞。說是密室,其實是天然形成的一個地下洞窟,到底有多深沒有人知道,據說從這洞岤可以走出二十多里地,直接出濟南城,甚至到達千佛山。

可是考察洞岤是很危險的事情,就算是現代,有那么多的先進設備,要考察一個地下洞岤都困難重重,在那個時代是否真的有人拿著火把繩索等簡陋的設備,探索過這丘子洞,並得出直通城外的結論,恐怕值得商榷。

不過這洞岤幽深,卻是真的。牛不野等人現在就藏在這兒,連他們也沒搞清楚這洞岤到底多深,通向哪里。牛不野最初藏身的山果行,本來是最安全的所在,那里有三條秘密出口,可是他已經把那個地方的所在告訴王一元了,在懷疑王一元的用心後,他只好轉移。

這里是他第二個藏身之所,那地洞他也沒有能力探個明白,不過要藏身,也是相當不錯的所在,所以就遷來了這里,可這里的居住條件實在太差了,過了幾天岤居人的生活,牛不野身上還沒長綠毛,心里卻已經長草了,王一元那番蠱惑人心的話開始占據上風,造反當皇帝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他倒不敢妄想真能推翻大明成為一代開國之君,而是走投無路的困境中,因為心浮氣躁而產生的孤注一擲的念頭。他的勢力不僅在濟南城內,周邊的村鎮也有不少信徒,他想拉起隊伍大干一場,哪怕不能成事,也能瘋狂一回。

田九成的前車之鑒,他並不太擔心,每個亡命徒想要大干一場時都對自己特別的有信心,田九成高福興是力戰不敵而死的,在他想來,打不過再逃,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他秘密離開後,山果行那邊並未遭到官府的搜查,他又開始相信王一元了,王一元有造反的經驗,他現在人才凋零,一旦動了造反的心思,便覺此人大有用處,所以約了王金剛奴到此相見。

王一元趕到長春觀,與那廟祝對答一番,確認了身分,便被引到了觀後,牛不野聽到訊號,從那幾乎讓人發霉的洞岤里鑽出來。兩下一見面,王一元便微笑道:「牛會首,可是認真考慮過了在下的話如果你肯高舉義旗,兄弟一定投效門下,供你驅策」

王一元並不知道,他自作聰明地在濟南城中轉了一圈,沒有把尾巴甩掉,反而給了夏潯充足的時間,這時候不但大批捕快迅速集中到了長春觀外,就連夏潯都來了。

那廟祝送王一元到了後觀,便急急趕回前院望風,還未走回前院,就見幾個捉刀的差人迎面撲來,這些人行動迅速,留在前殿的兩個小道童竟然來不及示警。

「不好會首快跑」

廟祝返身便跑,邊跑邊叫,一支水火棍准確地點在他的腰眼上,這一戳又准又狠,廟祝的聲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一跤跌跪在地,氣都喘不上來了,那些捕快根本沒理他,一陣風兒似的從他身邊跑過去,最後趕過來的兩個捕快才一抖細鐵鏈,把他像拖死狗似的向外拖去。

「拿下他們,反抗者格殺勿論」

易嘉逸的嗓門夠大,聲如沉雷,直震屋瓦。後院兒被捕快們團團圍住,燈籠火把亮如白晝。

「王金剛,你陰老子」

牛不野一邊拔刀外指,一邊嗔目大喝。他的幾名手下都用凶狠的目光看向王一元,王一元把雨傘一合,猛地刺向一名欺近身來的捕快,逼退了他,這才大喝道:「我沒有以我身份,縱然投靠官府,能有好下場嗎」

這句話果然有效,牛不野等人想起他的欽犯身份,原本指向他的刀尖立即向外,迎向巡檢捕快們,王一元趁機退到他們中間。

夏潯的目光倏地落在王一元身上,冷冷地道:「身份你有什么身份」

「是你」

王一元看清了夏潯容貌,不禁咬牙切齒地道:「我的大事,果然壞在你這廝手里。你們怎么追來的我一路千小心萬小心,怎么可能被你們追來」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大哥,你只是一個山賊而已,我請了山東府最高明的捕快盯著你,如果還能被你發現,公門中人還要不要混了」

王一元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地道:「壞我大事,我必殺你,我必殺你」

夏潯彈了彈指甲,淡淡地道:「等你有命離開再說,動手」

「易大人,找到金剛奴了么」

夏潯站在黑黝黝的洞岤口,向易嘉逸問道。

易嘉逸搖搖頭道:「沒有,洞岤深邃幽長,還有岔道,我們重金雇了幾個閑漢,帶了千里火干糧繩索,入洞尋索,繩索到了近頭,洞岤仍不知有多深,有三個膽大的閑漢貪圖重利,舍了繩子繼續探索,如今只回來兩個,另一個也不知是迷了路還是追上了金剛奴,被他給殺了。楊大人,我看,咱們只能守在這洞口,咱們有所准備的人都摸不出去,他逃進這洞里就是死路一條,休想出來的。」

夏潯點點頭道:「嗯,不能再往里搭人命了,守住洞口,也是不得已的辦法。派些捕快在這里守些日子吧,咱們回去。」

兩個人並肩往外走,易嘉逸心悅誠服地道:「楊大人,實不相瞞,一開始見大人年紀輕輕,本官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有些輕慢的,想不到大人這般好本事,在整個濟南府找那金剛奴,無異於大海撈針,可大人一找就找著了,這份本事,我提刑司不知多少辦案老手都自嘆弗如,欽佩萬分吶。」

夏潯搖搖頭道:「實不敢當,一件案子破了,人們總是只注意那第一個發現線索的人,似乎他只三言兩語,便抓獲了這些江洋大盜。可是,若無朝廷建立的這樣嚴密的里甲制度,若無地方的里長甲首們認真做事,若無衙門里的書吏們細心整理,齊河縣雷氏父子巧妙追蹤,哪有今日之成果。」

說到這里,他忽地警醒到易嘉逸的本意,不禁哈哈一笑,說道:「當然,這最重要的,還是提刑司諸位大人治理濟南有方,否則下邊做事的人哪能如此勤勉這樁血案也就不會破得如此容易,牛不野也不會如此容易就擒了。哦,這件事,是要稟明朝廷的,下官文采拙劣,想要勞煩易大人代為執筆,不知易大人可曾代勞」

易嘉逸聽了心花怒放,對夏潯的好感直線上升:「這小子,年紀雖輕,卻實在上道。這么會做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喜孜孜地道:「楊大人這幾天殫精竭慮,著實的疲乏了,你放心,區區小事,本官豈有不肯代勞之理。今日回去,本官立即動筆,寫好之後,再請楊大人過目。」

他只道夏潯有意相讓,卻不知夏潯那文采和書法確實是爛得可以,聽他這么一說,夏潯也松了口氣,連連道謝不已,一時間兩個人親親熱熱,好像突然就有了極好的交情。

牛不野被生擒活捉了,說是生擒,抓住時已經半死不活,不過抓活的比抓死的功勞要大得多,現在按察使曹大人派了專人在獄里侍候那牛不野吃喝給他裹傷喂葯,就等著上奏朝廷,判了他剮刑,再把活蹦亂跳的牛不野拉上街頭明正典刑,以壯聲威呢。

牛不野被抓,他手下的四大金剛也早已先後被殺被抓,如今該教的重要首腦,只逃了一個凌破天。凌破天是該教的八方巡閱使,他見機得早,一見長春觀被端,立即逃之夭夭,現在官府已畫影圖形,通緝天下。

至於其他的一些重要頭目,就沒這么幸運了,長春觀的老廟祝是當場抓獲的,陳氏山果行的掌櫃陳洪盛等頭目則是牛不野的親信手下招認出來的,他們就沒有牛不野那般好待遇了,一連受了幾天酷刑,捱不住,終於把他們知道的全招了。

這時夏潯等人才確認,那個老鼠般鑽進了地洞的王一元,果然就是陝西亂匪的漏網之魚王金剛奴,可惜,雖然人人都料他必死,卻不能找到他的屍首,這份大功不免大打折扣,令得濟南府許多官員都看著那烏漆麻黑的丘子洞,兩只眼睛像小白兔似的,紅通通的。

在牛不野幾個被生擒的親信陸續交待下,牛不野手下尚未暴露的親信頭目陸續落網,牛不野在濟南的根基盡毀,再也沒有死灰復燃的可能了。

第186章 乍逢故人

提刑按察使衙門,刑房。

公人正在拷問兩個與凌破天相熟的教匪,夏潯在聽審,心神卻不在這兒。李家血案激起了他的義憤,但是現在凶手已經落網,濟南白蓮教也已被連根拔除,逃掉幾只小魚小蝦在所難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風浪了,他又開始發愁自己那難以解決的難題。

聽說夏潯一手擒獲白蓮教首牛不野,還順帶著摸出了欽犯王金剛奴,立下了首功,剛剛緩過點精神的黃御使躺不住了,他掙扎著爬起來,今天也參與了聽審。原因無他,功勞簿上是搶不到位置了,可奏章上至少也得有自己的名字啊,要不然實在太難看了些。

夏潯懶得理會他的心思,他能爬起來更好,把這兒扔給他,自己才好去青州辦事。可是一想起彭家那些蠻不講理的兄弟,夏潯就覺得頭疼,他相信彭家的長輩還是比較講理的,如果直接同他們交談,或可打開僵局。

問題是他根本見不到彭家的長輩。梓祺那位出了家的姑姑已經為了梓祺和他的事同彭庄主兄妹反目,這個中間人只怕也是做不得。夏潯正在苦思對策,耳中突然躍入一個熟悉的字眼,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青州凌破天的舅舅住在青州他叫什么名字,住址是哪,把你們都知道的全說出來嗯,還有呢,他還有什么親戚,或者交情好的朋友,全都說出來聊城是他親姨嗎好,慢點慢點,都記下來,早招出來不就好了,非得不見棺材不掉淚,哼」

「青州」夏潯兩眼一亮,不由脫口叫了出來。

正在聽審的幾位大人齊刷刷扭過頭來,易嘉逸緊張地問道:「楊大人,可是發現了甚么」

夏潯自知失言,可是一見那幾個官兒滿臉期待的神情,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躍上心頭,他吸了口氣,鎮靜了心神,慢慢點點頭,說道:「青州,凌破天很有可能逃去青州。」

「哦」眾人都像發現了肉的狼,兩只耳朵刷地一下豎了起來。

易嘉逸虛心請教道:「楊大人據何做此判斷呢」

夏潯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沉穩地道:「直覺」

「喔」眾官員聳起的肩膀都塌了下去,敷衍的表情十分明顯。

夏潯道:「有時候,直覺很重要。這次在成千上萬人的資料中注意到王一元,就是我的感覺。」

這話一說,眾人立時又來了精神。

夏潯慢慢站起,雙手扶案,鄭重地道:「所以,我決定,去一趟青州,希望能在我的手中,抓住凌破天這條漏網之魚,使此案得一個圓滿,不知哪位大人,願與本官同去」

易嘉逸兩眼放光,搶著說道:「本官願與楊大人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