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17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0 字 2021-02-15

徐輝祖淡淡地笑了笑:「老三呵,武人失勢,已是不可避免了。文臣們利用削藩,削弱了藩王們對朝廷的影響力;利用討逆,讓我徐家這勛戚之首靠邊站;利用李景隆之敗,進一步削弱了所有勛戚在朝堂上的力量;現如今,則利用簡拔盛庸以鐵鉉制衡,瓦解了武將們的力量。」

他往椅上一靠,意興索然地道:「你看著吧,只等燕王一敗,藩王們被徹底消滅,那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了。當初主張削藩的,是文臣;主持朝政指揮討逆的,是文臣。有大功的,將都是文臣,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綉文章啊,燕王授首之日,就是文臣們彈冠相慶,全面把持朝堂驅武臣如走狗的時候了。」

徐增壽聽得慫然動容,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是一個莫大的機會,不禁試探道:「大哥,要真是這樣,咱們應該應該站在燕王一邊才是。」

「胡說」

徐輝祖怒視了他一眼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徐增壽縮了縮脖子,不服氣地嘀咕了兩句。徐輝祖怒道:「老三,燕王雖然取得了一些勝利,甚至大敗朝廷八十萬兵馬,可那只是因為李景隆這個主帥蠢愚無能,並不是他朱棣有通天徹地之能,有本事力戰十倍於己的大軍。

燕王,乃至所有的藩王,是不可能成功的,他早晚必被陛下的大軍消滅,你懂嗎文臣勢壓武臣之上,不但把持文政,而且把持軍政,這已是不可逆轉的必然,你懂嗎放下這些不說,最最重要的一點」

徐輝祖霍然立起,神情激動地道:「父親為保大明,忠心耿耿,戰功赫赫」

一聽他提起父親,徐增壽忙也站起,徐輝祖慷慨激昂地道:「父親被太祖高皇帝譽為大明開國第一功臣我大明功臣,身故之後,都是由翰林官制文,立神道碑,只有父親,是太祖高皇帝親自撰寫碑文,為父親立碑,神道碑比太祖高皇帝自己的神道碑還要巨大。

如此殊榮,大明功臣,唯此一家。太祖高皇帝賜我徐家三世皆王爵,子孫世有爵祿,與國同休於無窮,我等身受國恩,怎能對皇上生起一絲一毫不恭之意不管皇上要怎么做,我們只能服從,這才是為臣之道」

徐增壽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白眼兒,說道:「大哥,既然這樣,那你還說那么多干什么呀咱把權一交,守著咱這中山王府,靠著先帝賞賜的田產庄院,靠著朝廷的俸祿,做個富家翁就算了唄」

「你呀你,你就不能用你那豬腦袋,多想點東西嗎」

徐輝祖怒瞪了三弟一眼,說道:「皇上的旨意,咱們做臣子的,不可以違抗。但是父親為大明戎馬一生,輔佐太祖高皇帝打下這萬里錦綉江山,這才到了你我兄弟二代,就甘心讓中山王府沒落不明,從此絕跡於朝堂」

徐增壽道:「大哥,我這可就不明白了,你說了半天,到底想說甚么」

徐輝祖道:「還沒聽明白么藩王們,要完蛋了勛戚們,要靠邊站了武將們,要供文人驅策了未來主掌朝堂把持朝綱的,必是文臣,文臣之中,必以方黃為首。我讓小妹在今科舉子中,為她自己擇選一個乘龍快婿,就是為咱徐家,擇選一條乘龍之道,明白了么」

徐增壽遲疑道:「大哥,你是說咱們主動往文臣那邊靠」

徐輝祖吁了口大氣:「老三吶,你總算是明白了。今科主考官,是方孝孺,今科中舉的天子門生,同樣都是他的門生。他和黃子澄依舊受著皇上寵信,但凡大事,莫不問計於他們。只等朝廷打上幾次勝仗,便是他們重新凌駕於百官之上的時候。

我徐家,現在雖然大權旁落,往昔在朝中的人脈還有威望還在,要扶持一個新科進士,讓他在仕途上順暢一些還不容易咱徐家的女婿,將是皇上最寵信的文臣方孝孺的門生,咱們就可以藉由這層關系,和方孝孺搭上線,通過他的座師同年,和朝野間的無數文官搭上線。

那時候,燕藩已經被消滅了,諸王也都被削光了,皇上對咱徐家也就不會這么忌憚了,藉由與文官們的結盟,咱們徐家,將仍然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不僅僅是一個有職無權的擺設。為兄用心如此良苦,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

徐增壽一雙大眼中露出極其怪異的神情,好像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我當然明白了。小妹過了年才十四,根本不急著嫁,你這么迫不及待,只是搶在日落西山之前,再搭一條線,搭上方孝孺這條線,搭上文官這條線,以便固寵,是么」

徐輝祖臉上一紅,有些惱羞成怒地道:「你不當這個家,當然不需要考慮那么多。我又不是不管小妹的終身幸福,這不是要帶她一起去,叫她自己選個如意郎君么一舉兩得,有甚么不好」

「你只是良心不安罷了」

徐增壽氣唬唬地摞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徐輝祖大怒,拍案道:「混蛋給我回來」

回答他的,是「咣」地一聲巨響,徐輝祖氣得渾身發起抖來。

一夜無事,次日一早,夏潯正在院中活動著身子,司賓官張熙童忽然走進院來,一見夏潯便向他眨眨眼睛,笑嘻嘻地道:「尋使者真是了得,昨兒夜里那般辛苦,大清早的就這么精神。」

夏潯干笑兩聲道:「大人說笑了,一大早兒的,王子殿下還沒用餐呢,大人有什么事嗎」

「喔」張熙童忙把手中的請柬遞上,笑吟吟地道:「禮部奉旨,明兒晚上,於莫愁湖上召集今科中舉士子,辦詩酒盛會。侍郎大人特意關照,邀請兩國貴使一同參加。」

夏潯聽了忙雙手接過,笑道:「在下這就呈報殿下,侍郎大人美意,我們殿下必定欣然赴會的。」

第360章 醞釀

「懷慶駙馬都督陳暉,還有李景隆」

徐增壽斟酌良久,在他的宴請名單上寫下了幾個名字。莫愁湖詩酒盛會是皇上下旨禮部主辦的,可是用的地方卻是徐家的。徐家要協辦盛宴,自然也可以自己邀請一些人去。

但徐輝祖沒有邀請任何親朋友好友,因為徐家的親朋友故舊不是武將勛戚就是功臣世家,而他已決意向文官們示好了,他不想給文官們一個錯誤的訊號:「他仍舊在拉攏舊部,試圖抗衡文官勢力。」

徐增壽明白大哥的心意。忠,是大哥心目中的大前提。大哥不會放棄對朝廷的忠心,而這朝廷,在大哥心中就是建文皇帝。徐輝祖的一切行動,是不會逾越忠這個前提的界限的。但是忠,並不影響他對徐家的責任,他要在不違背對皇帝忠的前提下,想方設法地讓徐家一直屹立在朝堂之上。

所以,大哥順勢而動。既然皇上信任的是文臣重用的是文臣,他就主動向文官們靠攏。而徐增壽則不然,他並非不想維護徐家的威勢,但是在他心中,權勢永遠都不是重要的,親情友情,在他看來彌足珍貴,所以他對大哥拋棄多年來的朋友部屬,甚至連妹妹的婚姻都要作為政治籌碼非常不滿。

盡管,許多豪門大戶一直都是這么做的,千百年來都是這么做的,女兒家,向來就是權貴之間締結聯盟的紐帶。而且妹妹在這個大前提下找到的夫婿也未必就不能稱心如意,婚姻幸福,可大哥根本的用意讓他心寒。

昨晚兄弟兩人談崩之後,大哥馬上加強了對小妹的看管,似乎是怕他幫助小妹逃出家門。其實大哥不這么做,他也不會慫恿小妹逃走。上一次小妹逃之夭夭,兵荒馬亂中一直下落不明,已經讓他擔驚受怕了許久,如果幫助小妹逃走,逃到大哥找不到的地方,那就不能沾惹與徐家有關的一切勢力,那樣的話,他也無法保證小妹的安全。

他有他的辦法。他今天特意邀請了一些人,一同赴莫愁詩會。宴請這些人,一方面是為了聯絡舊友之間的感情,同時也是希望這些人在徐家的出現,能破壞大哥與文官們的媾和。破壞了大哥的計劃,小妹的婚事,自然也就不用再提。

他不是一個智計百出的政客,但是出身豪門世家,於權勢斗爭自幼耳濡目染,又豈是一個粗魯無知的匹夫大哥一廂情願地以為,以中山王府的權勢地位,如果看中了哪個新科進士,對方一定受寵若驚,這親事必定能夠定下,果真如此嗎仕途光明的舉子進士,可是連公主都不願意娶的。

他記得與懷慶駙馬王寧泛舟莫愁湖時,曾經聽他說過一件事,是關於晚唐才子李商隱的。據說這李商隱不只有詩名,而且滿腹經綸,甫一出道,便受到朝廷重臣令狐楚的賞識和提拔。但是,令狐楚死後,他卻投奔了涇原節度使王茂元,還娶了他的女兒。

兩件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李商隱的一生前程卻因此盡喪,從此顛沛流離,再不得志。因為令狐楚是牛僧孺一黨,王茂元卻是李德裕一黨,那時候牛李兩黨爭權,在朝中勢同水火。

李商隱是趨炎附勢,還是政治白痴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人知道他當初為什么會如此選擇了,也許他是因為深愛王氏女吧。這種舉動,在牛黨中人看來,是忘恩負義卑鄙小人,從此對他百般打壓;而李黨中人也大多認為此人首鼠兩端,不可重用,李商隱的一生前程就此毀掉。

那些中了進士的讀書人哪一個不是滿腹經綸七巧心思,他們會不知道這些事會不知道眼下朝中文武勢力此消彼漲只要他在那些新科舉子們面前巧妙地擺出一副徐家仍舊是勛戚武將班首的姿態,哪個舉子還敢為了可能的錦上添花而甘冒仕途盡毀的風險,接受他徐家的女兒為妻

懷慶駙馬王寧,他是要請的。

王寧此人好吟詩作賦,乃是一個風雅人物,這樣的盛會他一定會欣然前來。文官勢力大漲之後,武將勛戚都靠邊站了,懷慶駙馬本來與建文帝是登基之前的知交好友,可是當初燕王三子是利用他逃出金陵的。那時,朱允炆並未太過計較他的過失,可是隨著燕王的勢力逐漸擴大不斷地打勝仗,朱允炆追本溯源,便開始不待見他了。

朱允炆一開始之所以寬宏大量,是因為他認為朱高熾等人逃了也沒甚么大不了,就算燕逆因此毫無顧忌,果真扯旗造反,朝廷大軍一到,也將平定於旦夕之間,因此對這位懷慶駙馬樂得大方。可是隨著燕王一次次取勝,朱允炆這心里頭越來越堵得慌,便開始遷怒於王寧了。王駙馬現在日不好過,在朝堂上也屬於邊緣人了。

王寧,是勛戚的代表。

都督陳暉,這也是要請的。京師禁軍分內外兩場,四十八衛,陳暉本是外場二十四衛統兵都督,既是他的老部下,也是他過從甚密的朋友,身上是打著徐家烙印的,徐家靠邊站了,他現在也被調離原職,做了閑差,一直悶悶不樂,這人得請,不能寒了舊部的心。

陳暉,是武將的代表。

至於李九江

世上沒有永遠的盟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李九江或許曾是取代徐家,競爭武將班中第一人的最有力人選,可是掌兵權的不管是徐家還是李家,變動的只是他們兩家之間的位次勢力兵權,對整個武將勛臣集團的利益並沒有什么損害,現在呢他們是休戚與共,同病相憐,而且李九江現在的處境比他還要不堪。

李九江,是功臣的代表。

勛戚武將功臣,統統出現在他徐家的宴會上,那些心思縝密善於鑽營的文人還敢沾惹徐家,得罪聖眷隆盛權勢如日中天的方孝孺黃子澄

名單擬完,徐增壽反復看了幾遍,嘿嘿地冷笑起來。

徐輝祖想利用莫愁湖詩會向文官們拋出他的橄欖枝,而徐增壽就坐在他身邊,「嚓嚓嚓」地磨他那柄鋥亮鋒利的鋼刀。試問,誰敢伸手

明天山後國王子要應邀參加莫愁湖詩酒會,所以今天禮部沒有給他安排什么行程。王子給隨從們放了假,三五成群的自去金陵城中游逛,遠到中土上國一回,誰不想給家人親戚朋友帶點中土的禮物回去呢,這是人之常情。

夏潯獨自一個人,在秦淮河畔逛了一陣,然後在雞籠山下一家小吃鋪子里坐了下來。要了幾樣小吃。不多時,旁邊也坐了一個大漢,吃相比夏潯難看多了,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把鞋脫了,光著腳丫子踩在另一邊的長凳上,美滋滋地搓著。瞧他那窮形惡相的模樣,其他食客都厭惡地躲得遠遠的,誰也不肯到他面前來。

這人正是歷城縣老戴的寶貝兒子,現為飛龍秘諜的戴裕彬。

夏潯輕輕地道:「叫蔣夢熊徐石陵他們都做好准備。明兒晚上,莫愁湖是對市民百姓開放的,介時不止湖上,整個莫愁湖畔,必定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咱們不必拘泥於形式,要采取一切手段打擊敵人,朝廷不是控制了官方喉舌嗎那咱們就利用民間輿論。」

戴裕彬用剛捏完腳丫子的大手抓起筷子,低聲道:「大人放心,蔣統領和徐統領已遵照大人吩咐准備著呢,只等明晚,便大顯身手。」

夏潯嗯了一聲,挾起一只蟹黃包,戴裕彬又去捏腳,又毫無胃口地丟回屜中,隨意地攪著鴨血湯道:「小林子那里,可已聯系上了」

小林子,就是侍奉御前的那個小太監,夏潯為了和他拉上關系,頗費了一番手腳,他先讓戴裕彬和他妹妹取得了聯系,這才和小林子搭上了線。戴裕彬的妹子是宮女。明朝的宮女,待遇相對來說還是不錯的,如果皇帝看不上,還有出宮的一天,要是唐朝就慘了,一入宮門,紅顏白發,再也離開不得。

戴逸萱是個小宮女,極難有機會出宮,她也沒想過要出宮,她在金陵城里沒有親人,吃穿用度都是皇家的,她也沒有必要去逛街坊,她是個很節儉的小丫頭。

可是忽然有一天,巾帽局的一個公公找到了她,說是她的親戚到了京師,要見見她,巾帽局的那位公公收了人家好處,倒也肯用心辦事,只過了兩天,便找個機會把她帶出了宮,在西角門外,見到了她的哥哥。

戴逸萱很開心,從此,在京師有了她惦記的人,在宮里,也變得快樂起來。

御前內侍小林子的家世,就是她告訴哥哥的。

「是,約摸著他下午能回宮一趟,我會見見他的。」

夏潯道:「好,你不要急於行事,一步步來,皇帝對讀書人優渥寬容,對內宦太監們卻極為嚴苛,動輒打罵乃至毆死,御前內侍小付子是他親眼看著被活活打死的,兔死狐悲呀。從你了解的情況看,他的干爹御膳房的唐總管也是被皇帝下令打死的,這更是個好機會。你要示之以恩,讓他把你當了最親的人,那時再慢慢試探他的心意。

他是御前的小內侍,多少總能聽到些機密消息的,如果能把他變成咱們的人,那咱們就等於在皇帝跟前,安插了一個耳目。所以,耐心一些,付出多少,等上多久,都是值得的。」

「是,那卑職這就走了。」

夏潯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戴裕彬端起碗,風卷殘雲般喝個精光,然後站起身來,一抹嘴巴,風風火火地去了。

夏潯挾起蟹黃包,蟹黃包湯汁濃郁,味道醇美,一口下去,齒頰留香。可是夏潯鼻端似乎總覺得有股子戴裕彬腳丫子的味道,張了張口,始終沒有勇氣咬下去,他苦笑一聲,丟下包子起身走了。

小林子悲凄凄地出宮了。

他是京師人士,兄弟兩個,父親早逝,全靠老娘給人做針線活把他們拉扯長大,後來老娘一場大病,兩眼瞎了,弟弟則因為母親懷孕時正值父親過世,悲痛憂傷之下落下了胎里帶的毛病,自幼體弱多病。小林子還小,撐不起這個家,狠狠心,便凈了身入宮了。

這些年來,宮里發的月例錢他都省吃儉用地攢起來,托人捎出宮去幫襯家里,老娘和兄弟就靠他賺的這點錢辛苦度日。可是昨兒個,他忽然聽人捎信回來,給他捎回一個晴天霹靂似的消息,自己兄弟久病不愈,死了。

做太監的人自殘身體,愧對祖宗慚視他人,最重視的就是家人,尤其是他入宮以來,林家香火全仗兄弟傳承,而今他所有的犧牲都成了泡影,瞎了眼的老娘獨自在外,又該如何生活

小林子哭了整整一個晚上,一大早便紅腫著眼睛去向職司太監求假出宮。這樣的事情,任誰聽了不為之唏噓感嘆,職司太監幫他尋了個偶感風寒身體不適的理由,找了替班小太監,准了他半天的假,小林子趕緊收拾收拾,因為還未發月例錢,又向相好的太監宮女們借了點錢,便急匆匆地出宮了。

小林子走出皇宮西角門的時候,錦衣衛衙門,羅僉事的面前正站著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