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30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9 字 2021-02-15

草地上,擱在他膝上的那只腳也迅速地縮了回去,用另一條把它藏起。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很悠長很悠長,然後又長長地舒了口氣,嬌軀軟綿綿地癱在芳草地上,一雙眼睛迷迷蒙蒙的,焦距都找不著了。

夏潯看看她燦若石榴花,而且是凝著顆顆晨露的石榴花似的俏臉,抻起袖子,擦了一把自己額頭的汗水,夏潯累得一點也不比她輕松。

「這丫頭要是去做足療,還不得次次高嘲」

夏潯暗暗牢馬蚤了一句。

山上,蕭千月對喚到面前的熊珌道:「這樣不成,熊巡檢,把你的人都撤了,這樣嚴陣以待的,就算他真走了這條路,又安敢現身」

熊珌自信地道:「大人,下官經營茅山鎮多年,對這里了如指掌,下官可以斷定,以此部署,他根本無法逾此雷池一步」

「可我要的不是阻止他經過這兒,而是抓住他」

蕭千月頤指氣使地道:「馬上把你的人撤掉,那些鄉丁民壯頂個屁用,對付小蟊賊還成,對付得了他」

「大人」

「這兒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要不要請你們縣尊大人親自給你一道命令你才肯聽我吩咐」

「這卑職不敢」

「不敢那就把人撤了都是廢物,楊旭說不定早就離開這兒了,正在別處逍遙,兩天了,有消息么他會傻傻地等在這兒把那些沒用的鄉丁民壯都撤了,帶上你最精干的部下,隨本總旗走,踏遍鎮江府,我就不信抓不到他」

「大人,下官可以聽從大人吩咐,聽從大人調遣,不過這樣大張旗鼓地緝凶,豈不打草驚蛇,有點什么風吹草動他就藏起來了,下官吃了半輩子公門飯,還沒聽說過」

「你這是在教訓我啦你當了半輩子差你抓的都是什么阿貓阿狗,你比本官還有本事」

蕭千月聲音越來越大,大概天氣熱了,他的火氣也大,唾沫星子都噴到了熊珌熊巡檢的臉上。

熊珌敢怒而不敢言地拱手道:「下官不敢」

「諒你也不敢立即按我吩咐去做,今晚便撤了那些沒用的明暗警哨,挑出精干人手,聽我安排」

「是」

熊珌低著頭,咬著牙退了下去。

蕭千月緩緩走到山坡一側,負手看著茅山景致,嘴角忽然詭異地動了一下

天光微曦,茗兒貓兒似的蜷縮在地上,睡夢之中眼皮輕輕地顫動著,似乎夢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那秀氣的眉毛微微地鼙著,眼角還有隱隱的淚痕。

夏潯已經醒了,是餓醒的,他們兩個已經在這里困了兩天,也餓了兩天,已經是飢腸轆轆,要不是旁邊的草叢中漫過的淺溪河水,恐怕都堅持不到這一刻。夏潯靜靜地看著睡夢中的茗兒,把搭在她肩膀上的衣服又給她掩實了些,她睡覺倒乖巧,這一個姿勢,幾乎一宿就沒變過。

夏潯坐起來,憂郁地看向遠方:「官府的人守得風雨不透,還沒有撤防的意思,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拼一下了,硬闖也罷,潛逃也罷,再這么堅持下去,就要活活餓死在這里」

茅山,道家洞天福地,號稱句曲之金陵,養真之福境,成神之靈墟。他們現在就快要成神了。

夏潯苦苦一嘆,低下頭,就迎上了茗兒黑黑亮亮的一雙眸子:「你醒了」

茗兒坐起來,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大叔,我餓了」

肚子咕嚕嚕地響起來,好像在響應她的話,茗兒舔舔嘴唇道:「我現在吃得下一頭牛」

第396章 情難自禁

「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茗兒的意識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了,她像囈語一般地訴說的,如夢如幻:「叔叔,當時聽你吟這樣的詩時,非駢非儷無諧無韻,我還覺得很好笑,可現在我似乎品出一些味道來了」

「我不要很多,真的不需要,我只要能有一處房子住,不用露天席地,不用擔驚受怕,到處奔波。我只要有一碗飯吃,不需要大魚大肉,只要能填飽我的肚子」

茗兒越說越餓,可是人一旦餓極了,對食物的渴望也就越強烈,越是克制著不去想便越想,她咽了口唾沫,抬頭看著夏潯,好像看著一只滋滋流油的蹄膀。

被她一說,夏潯也是越來越餓了。

他吞了口唾沫,對茗兒道:「你先等著,我再去鎮口看看,試試能否找一條出路,咱們摸出去。」

「如果還是不行呢」茗兒幽幽地問道。

她的語氣幽幽,神情卻很平靜,這種異樣讓夏潯察覺有些不對,他深深地看了茗兒一眼,這樣平靜的神情本不該出現在這樣年輕的一個女孩兒身上,夏潯忽然覺得,她似乎已經萌生了死志。

夏潯警覺起來,沉聲道:「你別胡思亂想,就算真的走投無路,那個人也是我,而不是你。你可以」

「我寧可死,也不回那個家」

茗兒餓得聲音很微弱,但語氣之堅決卻不容質疑。

夏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好,那你至少,要等我回來」

「嗯我會等你」

夏潯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確定她不會趁自己離開做傻事,這才閃身撲進了草叢。

沒有人

原來設有明哨暗哨的地方都沒有人,夏潯的心一下子急跳起來。

「他們終於認為自己已經逃脫,或者根本沒走這條路么」這樣堵截的辦法雖然笨,卻也是最有效的,沒有流動的搜索,便露不出一絲破綻,夏潯本以為要被活活困死在這兒了,現在他終於看到了希望。夏潯心中一陣激動,幾乎歡喜的要流下淚來:「終於把他們耗走了。」

狂喜過後,夏潯迅速冷靜下來,他拼命地告誡著自己:「別著急,不能沖動,越是這時候越要謹慎,再忍忍,再觀察一下,萬萬不能功虧一簣。」

夏潯伏在草叢里,耐心地觀察著遠處的路口,慢慢的,有村民經過了,夏潯沒有動。不知過了多久,又有有游人經過了,還是沒有人現身盤問。夏潯開始蛇行著靠近,繼續觀察。當確認無疑後,他又從野草叢中轉移到了鎮子的另一個方向

從清晨一直捱到日上三竿,飢腸轆轆的夏潯終於確認,那些無處不在,卡死了所有通道的巡檢捕快弓兵民壯們,真的統統撤走了。夏潯強捺著心中的狂喜,悄悄地潛了回去。

茗兒盤膝坐在地上,面前插著一截從筐上拆下來的藤條,極有韌性的藤條已經掰直了,前端是制筐時被刀子斜削的斷口,很鋒利。這鋒利的刀一樣的藤條像日冕一樣插在松軟的泥土里,太陽一點點爬起來,藤條的影子漸漸移動著,縮短著,快要看不見了。

茗兒仍舊盤膝坐著,不言不動,靜靜地神情,好像一個悟透了生死的高僧,直到夏潯撥開草叢,鑽到她面前來。這世上,的確有太多的痛苦是比死亡更叫人畏懼和難以承受的,她不怕死,卻受不了那種連野草都恨不得塞進嘴里去的飢餓感。

「他們撤走了,我們有救了」

「真的你沒騙我」

夏潯只一句話,得道高僧就還俗了,小茗兒從地上爬起來,兩眼放光,向他顫聲問道。

她這時已經承受不了希望破滅的打擊了。

「真的」夏潯重重地點頭。

茗兒一聲歡呼,猛地向他撲去,把猝不及防的夏潯一跤撲倒在草叢里:「我們得救了,得救了」

茗兒歡喜地叫忘情地叫,全然忘記了自己壓在他身上的姿勢有多暖昧。

能有什么曖昧呢,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食物,烹調得香噴噴的食物,她現在恨不得把身下的夏潯當成一頭煮爛了的牛,生吞活剝地咽下去。

夏潯也是一樣,懷里抱著一個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兒,可他此刻寧願抱著的是一只外形飽滿體肥皮白肉質細嫩食之酥香的金陵板鴨。

有時候,人的欲望是很容易滿足的

傍晚,湖溪鎮上飄起了裊裊的炊煙。

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挎著個皮囊,手里提著個布口袋,興沖沖地走到院落前。

三間的茅草土坯房,用籬笆在房前扎著一個小院兒,有幾只雞正在地上奮力地刨著食物。

「娘子,娘子」

還沒進院門兒,漢子就興沖沖地叫起來。

「嚷什么嚷,一回來就大呼小叫的。」

一個系著青花碎布圍初,打扮得十分俐落的小婦人從屋里走出來,看模樣還挺俏麗的,她沒好氣地瞪了那男人一眼,訓斥道。

那漢子把手中的布口袋一舉,得意洋洋地道:「娘子,你猜猜,這里是甚么」

小婦人撇撇嘴道:「你能拿回甚么好東西」

那漢子道:「這回你可猜錯了,娘子啊,為夫幫王秀才家做了兩套袍子,他沒那么多現錢給咱,喏,就拿這條火腿抵帳了。快著些,去切盤肉,再弄點羅漢豆,炒一盤香噴噴的火腿炒豆,為夫去村東頭打一角酒來。」

「甚么拿火腿抵帳你不過日子啦寧可叫他欠著,那也是錢吶,你收火腿做什么」

婦人大怒,用手指頭狠狠地在他額頭戳了一下。

「這不是要論這火腿的價錢,咱還占了便宜呢。」漢子不服氣地嘟囔著。

「占個屁的便宜,你就知道饞肉吃,你個沒出息的」

婦人說歸說,還是接過了丈夫做工的皮囊和那只盛著火腿的布口袋。那漢子這才美不滋兒地道:「好娘子,炒香一點呀,為夫最愛吃你做的火腿炒豆了。」說著搓搓手,便興沖沖地向村頭兒去打酒了。

「就知道吃,餓死鬼托生的」

婦人笑罵一聲,轉身回屋了。

今天的晚飯多了一道火腿炒豆,就顯得豐富多了。兩口子放下飯桌,擺上酒菜,剛要動箸,院門口兒就有人喚道:「請問,家里有人么」

當然有人,農家吃飯,大門是暢開著的,兩口子就坐在堂屋里,一眼就看見了,還能沒人

兩口子向門口一看,見是一個很俊俏的後生,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目如畫,俊俏可人,再一看發式,分明是個婦人髻,想來是已經成親了。

那漢子提著筷子就走出來,上下打量著他們,問道:「你們是干什么的」

那男人嘆了口氣,向他拱拱手,可憐巴巴地道:「這位大哥,小弟和娘子從和州來,到常州府走親訪友的,不幸路遇剪徑的歹人,我夫婦二人僥幸逃脫,卻錯過了宿頭,現在才趕到這處鎮子,鎮中既無客棧又無飯館兒,我夫婦二人飢腸轆轆無處安歇,想求大哥行個方便」

「這個」

漢子聽了猶豫起來,那俊俏後生一見,連忙道:「哦,大哥請放心,飯錢住宿錢,我們都要給的,不瞞大哥,小弟把錢藏鞋殼子里了,沒讓那歹徒發現。」

漢子撓撓頭,有些為難地道:「這個官府有令,不許接待陌生路人,你們兩夫妻」

「哦,我夫妻倆兒是有路引的,大哥請看,這里寫著,從和州府到常州府,夫王小雙,妻趙靈兒」

「快進來快進來,哎喲,瞧瞧你媳婦兒長得這叫一個俊,跟畫里的人物似的。」

後邊,那少婦迎了出來,殷勤地讓客,她又瞪了自己男人一眼,吼道:「你還杵在那兒干什么,夯貨瞧瞧這對小夫妻,男才女貌,像是歹人嗎出門在外多不容易,咋還能不給人家行個方便。」

訓斥完了丈夫,那婦人又轉向這對小夫妻,笑臉盈盈地道:「家里正好剛做好飯,不嫌棄就一塊兒吃。拙夫叫馬橋,嫂子我姓崔,我們兩口子都是匠戶,經常出門在外,知道出門在外的苦。前年吶,我們夫妻也遭過劫道兒的,不過那兩個賊笨得很,劫了我們做工的家伙什兒去,卻不小心掉了一卷寶鈔,哈哈哈,我們因禍得福,發了個小財,只是我們的路引當時也被一塊兒搶走了,害得我們兩口子好幾天上不了路」

「嗯」

夏潯扭頭瞅瞅她的「拙夫」,再瞧瞧這位巧妻,依稀似乎好像有點眼熟。

不會吧當初被自己和蘇穎劫走了路引的,就是他們兩口子

「來來來,快坐下」

崔小嫣熱情地招呼他們,又對自己丈夫沒好氣地吼道:「你傻站著干什么,快打盆水去,請小哥兒和他的小娘子洗洗手啊」

一間斗室,一盞油燈,一床鋪蓋。

吃了一頓飽飯的夏潯和徐茗兒坐在屋里。這已經不是兩人離開茅山鎮後吃的第一頓飯了,所以倒也不致窮形惡相地嚇著了主人。

雖然房屋簡陋,可靜謐中兩人卻覺得無比滿足。他們越往外走越是安全,雖然朝廷已經行文各州府,可是這兒緝捕的力度絕對不及京師腳下,那命令向外擴散,層層下達,離京師越遠,地方上越不重視,兩個人脫逃的希望越來越大了。

兩個人都已洗去了裝扮,江南地方處處山水,山中無人處也盡可放心沐浴,一身清清爽爽,尤其是徐茗兒,恢復了本來容顏,更是明艷照人,哪怕是在多出美人兒的江南地方那也是出類拔萃的。靠著這副好面相,兩人這一路下來,還真沒遇到什么刁難,借宿的農家對他們大多都是熱情招待。

至於同處一室,兩人卻也不致再有什么拘束感了,在山野間時,兩人就是相傍相依而眠的,這一路上以夫妻名義同行,更是雙宿雙棲,習慣成自然了。只不過,兩人一路都是提著小心,連睡覺都是睜著一只眼,一直趕到這兒,到了湖溪鎮,一路再未遇到過抓捕,心里這才算踏實下來。

「睡吧」

夏潯依著老規矩,把被褥給她挪到一頭。茗兒上了床,卻沒有馬上睡,她趴在床上,見夏潯走去要吹熄了燈,便小聲道:「別吹燈,咱們說說話兒。」

夏潯扭頭看她興致勃勃地樣子,不禁一笑,便依言走回來,在炕這頭躺下,長長地舒了口氣,側著身對她道:「心里踏實了吧」

「嗯」

茗兒托著香腮,甜甜地笑。她眨著眼睛想想,悠然嘆道:「你說的濟南府的情形,我真是不敢想象,那得餓成什么樣子呀。人家才餓了兩天,就恨不得抓把野草來吃了。」

「是啊」

夏潯又想起了那人間地獄般的三個月,神色凝重起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那時候,我雖然沒餓著,可是眼見著城中如同煉獄一般的恐怖景象,也常常做惡夢。你不知道,那街頭,活的死的,就那么挨著躺在那里」

茗兒變了顏色,忙把手掩著耳朵,連聲道:「別說,別說,我不敢聽,會做惡夢的。」

夏潯一笑,悠然住口。

茗兒放開耳朵,又托起下巴,出神地想了一會兒,說道:「那天早上,我真的餓得受不了啦,我就想著,如果真的還是走不掉,我才不要繼續受罪,我一定自盡,那也痛快一些。」

「我知道,我走時就覺得你神情有異了,回來時又看見你這傻丫頭,怎么可以那么想,但有一線希望,都不該放棄的。就為了憎惡那個家,便寧可死了我才是只要落到他們手里,就生不如死的人,可是只要還有一點機會,我就絕不肯放棄。」

茗兒撇撇小嘴,不信地道:「你也就是說說吧,那時候有多艱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比我壯些,當然比我能忍,可要是當時再餓上你三天,你怎么辦恐怕你也要尋死了。」

夏潯笑道:「我才不會,真把我餓極了,我就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