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70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25 字 2021-02-15

福建等地他不需要太擔心,唯獨浙江諸衛,因為雙嶼衛的案子,和他或多或少都生了嫌隙,如果調教不好這些跟他不是一條心的驕兵悍將,他的全盤失敗,將從浙東開始。而他要打開局面,首先讓陸地變成鐵板一塊,叫倭寇無機可乘,從而展開反攻,直至聚而殲之,同樣要從浙東開始。

成,敗,都系於此,饒是他已做了充分准備,事到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鄭和輕輕笑了,微微側身,說道:「輔國公何必如此擔心呢,皇上如此信任,內閣全力支持,總攬五省兵馬,小小倭寇還不是手到擒來么」

夏潯笑了笑,舉杯向他示意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

他可不敢輕敵,現在的明人對倭寇大都有些輕視,可是在他所知的明朝歷史里,最多的就是關於倭寇的記載,由此可見倭寇為患之烈。

要說支持的力度,一百多年後的王忬並不比他差,王忬出任浙江福建軍務總督,嘉靖皇帝對他同樣是全力支持,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要把因戰事不力關進大牢的參將尹鳳盧鏜釋放,官復原職,嘉靖照准;他要任用俞大猷湯克寬參將,嘉靖照准;他一連提出剿倭十二大方略,嘉靖照准。

結果呢倭寇剿不勝剿,越剿越多,他們遮天蔽海而來,濱海數千里同時告警,漳州泉州上海南匯吳淞乍浦蓁嶼的多家衛所都陷入倭寇之手,蘇州松江寧波紹興的衛所以及州縣被焚被掠的達二十多個,倭寇登陸達三月之久,飽食而去。

王忬敗於倭寇之首,原因和丘福差不多,大炮打蚊子,顧此失彼,窮於應付。他率主力在浙江剿倭,倭寇便竄至福建,他率主力馬不停蹄地趕到福建,倭寇又竄回浙江。王忬疲於奔命,根本沒有多少與倭寇正面交手的機會,自己就把人馬拖垮了,而沿海府縣百姓卻受到了比往昔更加慘烈的荼毒。

他要避免重蹈覆轍,就得汲取失敗者的教訓,而他的剿倭方略,需要人去執行,所以,他得先擺平自己統率的這些人,這些跟他不是一條心的人。

一個中軍旗牌悄然出現在他的帥案旁,微微躬身道:「大人,時辰已到,各衛將領都在帥堂外候著呢,您該升帳了」

第518章 管殺不管埋

「那就升帳吧」

夏潯微笑了一下,神態突然穩定下來,一旁鄭和看得清楚,只覺這一剎那,夏潯似乎變了個人似的,方才微微表露出來的猶豫彷徨患得患失,突然就拋到了腦後。鄭和一直侍候在朱棣身邊,他對永樂皇帝的熟悉,甚至超過了三位皇子,眼下夏潯的表現,像極了朱棣臨事時的態度,不管他在事前私下里是如何的想法,一旦事到臨頭,他除了全力以赴還是全力以赴,根本不做其他的考慮。

鄭和放下茶杯,身子慢慢坐直,神態也嚴肅起來。

「五省剿倭總督升帳,各衛都司唱名報進」

「松門衛指揮使楚則徵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金鄉衛指揮使曹磊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海門衛指揮使楊秋歌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定海衛指揮使方世澤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雙嶼衛指揮副使任聚鷹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太倉衛指揮副使韓諾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十六衛指揮使甲胄齊全,一一唱名報進,左右站定,大堂上片刻功夫就站滿了糾糾武將。

待得最後一人報進之後,夏潯淡淡地問道:「人都到齊了」

將領們唱名報進,書記官則在應卯冊上一一劃挑,待得夏潯詢問,書記官立起自案後站起,抱拳應道:「回部堂大人,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未到」

堂下眾將立即一陣馬蚤動,誰都知道雙嶼衛受陷害的事,現如今雙嶼衛指揮許滸還在京里養傷呢,奉命報到的是副指揮使任聚鷹。而雙嶼衛被陷害,主要參與者就是太倉衛和觀海衛。太倉衛指揮使紀文賀和都指揮使洛宇同時喪命於雙嶼島,如今也由副指揮使管著太倉衛。

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是有構陷同僚重大嫌疑的,卻因為洛宇和紀文賀暴死,他堅持聲稱只是受命於洛都指揮,對於其中j謀一概不知而逃過了一劫。

饒是如此,這個疙瘩卻是結下了,如今輔國公楊旭剛剛走馬上任,召見各衛將領,唯獨他一人遲到,這是有意為之么帥堂之上,眾將不敢交頭接耳,可那互相遞接的眼神,微微變得粗重的呼吸,卻已將眾人的心思都透露了出來。

夏潯淡淡地一笑,觀海衛指揮常曦文遲到,本就在他預料之中,因為常曦文遲到,本來就是他做的手腳。夏潯恍若未聞,從容說道:「軍情緊急,耽擱不得,既然觀海衛指揮還沒有到,那本督就把剿倭方略先向諸位將軍部署一番。至於觀海衛,隨後再說」

夏潯這番話一出口,眾將臉上頓時露出輕蔑之色,武人最看不得慫包蛋,堂堂國公五省總督,竟也不過如此,眾將來時那種凜凜的心情便淡了幾分。

夏潯渾若無事,朗聲說道:「大家都是武人,不用文人那套彎彎繞兒,咱就開門見山地說。剿倭,剿倭,從太祖初年,咱們就在剿倭,倭寇是越剿越多,現在我們還在說剿倭,其實,我覺得那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是剿倭嗎那是抗倭」

夏潯雙手往帥案上一按,大聲道:「一個抗一個剿,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堂堂大明,威武之師,居然淪落到了只能抗的地步,你們是被逼j上門垂死反抗的娘們兒嗎」

這一番話,把眾武將都震住了,倒不是嚇的,是意外,這位國公大人說話怎么跟他們這些兵痞子差不多

夏潯繼續道:「倭寇很難對付么沒錯,很難對付,很難纏我說難纏,不是說我大明的兵打不過那群銼子,咱大明立國才三十余載,武勇之風猶在,打仗,不怵倭人,那么為什么難纏原因有三:一倭人自海上來,萬里海疆,防不勝防,只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二倭人收買了許多敗類,為他們充當耳目,通風報信甚至為他們帶路,所以對我大明地界十分熟悉,有的是空子給他們鑽;

三倭人貪婪,一旦得了好處,回去一講,許多人眼紅,就會紛紛加入倭寇的行列,我們今日殺倭一百,回頭就能引來倭人一千,殺不勝殺」

夏潯說的是實情,雖然剿倭之中還有其它這樣那樣的失敗原因,但是這三點確實是當時的主要原因,那些都司老爺們聽了心氣兒順了些,可是夏潯先給他們摘清了責任,也令他們輕蔑之心更甚。不就是用些懷柔手段,說些好話,哄著老爺們給你打仗么武人書是讀得少,可是心眼並不少,誰也不傻,這樣就能征服武將軍心,那誰不能為帥

夏潯繼續道:「本督奉旨,統帥五省,通力剿倭,我就從這三方面著手。倭人有耳目,我就打他的耳目。本督已經動用錦衣衛,督促各省按察使司,嚴厲打擊倭j,一旦抓獲,嚴懲不貸叫倭人一旦上了岸,就變成瞎子聾子,不知道我們的兵在哪兒,走深一些連回去的路都不認得。

既然不能千日防賊,我就走出去,打到倭人的老巢去,把他們的老窩給端了據我所知,倭寇的船大多數比一條竹筏子也強不了多少,完全就是載人越海之物,海上戰力十分有限。本督已經得到情報,倭人船只一旦撲向我大明海岸,每個倭寇只帶三天口糧三天的清水,多了他們的船根本載不下。

如此補給,狂妄吧可他們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成功了這一次,我就要叫他們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本督已在組建遠洋水師,如今他們正在觀海衛訓練,不久就要巡弋海疆,一旦撞見倭寇,以倭寇船只之簡陋,所帶補給之匱乏,豈能是我大明水師之對手

海上不容他們存在,他們就得龜縮回他們的老巢等候機會,這時本督就會指揮戰艦,殺到日本本土,把他們帶同他們的老窩一氣兒端了。

但是你們給我聽清楚了,要做到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登不了岸,上了岸就無處存身而這,就是諸位將軍的責任了」

夏潯冷冷地掃了眼挺立在面前的十幾位將軍,說道:「本督剿倭,不需要你們集中兵力,隨著本督的將領,追在倭寇屁股後面疲於奔命,我已經依據諸位將軍的駐地,劃分好了防守的區域,每個防區之內,由村鎮縣府的團練民壯,構成多層次的防御體系,各守其地各司其職,只管御敵,不管敵之流動。

而你們這些衛所官兵,則要負起各自防區內追擊圍殲倭寇之責任。現在,由村而鎮由鎮而縣由縣而府,已經建立起了橫向縱向交織的消息傳遞網,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但有一處有什么風吹草動,消息都可以很快傳到你們的衛所,你們的責任,就是在自己的防區內,追擊殲滅敵人。

一旦倭寇逃出你們的防區,我不需要你們去追趕,一路追下去,整個防御體系就會一團混亂,最終又會演變成主力人馬追在倭寇屁股後面,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最後把自己拖垮的局面。如果倭寇逃入其他衛所的防區,自有其他衛所負責殲滅任務。

我們無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通報全部防區我們無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們的軍隊投放到倭寇出現的地方,那么,我們就局部動,整體不動,倭寇逃到哪里,哪里就要動起來,我要讓倭寇在任何一個地方,得不到補給搶不到東西不敢停留不敢過夜

只要他們在陸地上占不到便宜,就能把他們逼回海上去大海茫茫,就算本督的艦隊再龐大十倍,也無法對倭寇形成圍堵。可是就憑倭寇那少得可憐的飲水和食物,只要他們被迫逃回海上,根本不需要我們圍追堵截,他們勢必得逃回老巢,我們的艦隊,在那里等著他」

夏潯說罷,吩咐道:「把本官劃定的防區地圖交給各位將軍」

書記官立即從書案上捧過一摞書冊,逐本發放到各衛都司手中。

夏潯又道:「有關各位負責的防區,上邊都有明確的記載。我建議你們,在看清自己的防區之前,先看清前邊記載的十六條必殺令在各位的防區之內,作戰勇敢予敵重創者,提倭寇人頭來,本督論功行賞;如果打不好,你能把倭寇攆出你的防區,不叫他在你的防區內占了便宜,無功無罪,本督不罰作戰不力怠乎職守讓倭寇攻城掠寨,洗劫百姓者,殺無赦」

為了對付這令人頭疼的倭寇,夏潯一改其他主將把持全軍全局指揮的習慣,完全放權,來了個各自為戰。可他這各自為戰,是劃分了詳細區域,厘清了功過責任的各自為戰,其實他搞的就是「分片包干責任制」。

在當時的通訊條件和機動效率下,搞全局一盤棋,他必將步丘福後塵,再蹈失敗。而用這個法子,他甚至不需要考慮浙東諸衛將士與他個人之間是否有什么嫌隙恩怨,權力和責任全部分解下放,除非誰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豁出一死來拖他下水,否則就必須得打起精神來全力作戰,為自己一戰

夏潯慢慢地掃視了一眼眾人,說道:「古話說,人在做,天在看天有沒有在看,我不知道,老天爺就是看見了,也沒辦法告訴我,所以我自己看本督已通過五省布政使司,曉諭各方百姓,如果各位在自己的防區內,畏敵怯戰或者抱了什么其他心思,叫百姓遭了殃,不管是州縣衙門村官里正還是鄉紳百姓,只要一狀告到本官這兒來,被告的將軍就請先料理好後事,再來求見本督的王命旗牌尚方寶劍。我,可是管殺不管埋的」

這句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口,眾將官心中不覺凜凜,恰在此時,中軍旗牌進來稟報:「部堂大人,觀海衛常曦文求見」

第519章 憤怒的肥富

一聽中軍稟報,各衛都司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夏潯。常曦文遲到了足有一個時辰,這位新任總督對這等挑釁會如何處置呢

夏潯神色不動,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叫他進來」

觀海衛常曦文急匆匆走進大帳,未及看清上坐的夏潯臉色,便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最鄭重的軍禮:「卑職常曦文,拜見部堂」

夏潯淡淡地道:「常都司,你遲到了」

常曦文垂頭喪氣地請罪:「是,卑職因為飲食不潔腹瀉不止,故而耽擱了行程,來遲一步,尚請部堂大人恕罪」

常曦文心里那個恨吶,他是洛宇的心腹,洛宇決意動手時,之所以借用他的地盤,原因就在於此。這么大的舉動,是不可能瞞過他的,常曦文只能是同謀。

可是朝廷法度是要講證據的,沒有證據你就不能制裁他,不教而誅的事雖然有,但是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輕意罔視用來維護他的統治的法度,所以常曦文幸運地逃過一劫。

常曦文知道輔國公楊旭做了五省剿倭總督,一定會找他的碴兒,所以早早的就開始活動,五軍都督府那邊已然開始活動,想要把他從夏潯手下調開。奈何,要任免調動將領,需要通過兵部,而一向跟在五軍都督府後面唯唯喏喏的兵部這一回卻莫名其妙地硬氣起來,始終拖著不批。

常曦文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先應付夏潯,這段時間只要不讓夏潯抓住他的把柄,也就奈何不了他,因此接了將令之後,常曦文根本沒有一刻怠慢,立即啟程上路了。可也邪了門,不知道是不是出門的時候沒看黃歷,這一路上真是不順吶,半道只是住了一宿店,第二天就跑肚拉稀,折磨得他有氣無力。

常曦文找葯店煎了幾服葯,是捧著葯罐子趕得路,結果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本督走馬上任,第一道將令,你就沒有做到。我想饒你,奈何軍法無情啊」

他扭頭問浙江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僉事武丹騰:「武僉事,似此等情形,該當何罪呀」

浙江都指揮使洛宇已經離奇地死在雙嶼島上,暫時朝廷還未下達新的任命,都指揮使司現在由都指揮同知司漢超和都指揮僉事武丹騰負責,兩人一個管軍事,一個管軍紀和後勤,分工明確,這軍紀上的事,自然要問這位武僉事。

武僉事聞言不禁猶豫了一下,軍中無小事,點卯不到,要是從軍紀上來說,那是很嚴重的大事,可是軍紀是一回事,承平年代,誰會執行得那么嚴厲呢違紀者是一位正四品的大員平時遇到這情形,頂多受上官訓斥兩句,還能怎么樣

再說,他跟常曦文私交一向不錯,這時不幫忙,什么時候幫忙可是這位總督大人是「雙嶼通倭案」的受害者,他這是擺明了要找常曦文的麻煩,常曦文已然授之以柄,倒也不能袒護得太明顯了

武僉事暗暗思忖著,試探道:「這個軍令如山,不管常曦文有什么理由,沒有准時應卯總是事實,為嚴肅軍紀,可責之以笞刑,以告誡諸軍將士。十鞭」

夏潯慢慢抬起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那目芒若有實質,狠狠地刺了他一下,武僉事心頭一慌,話就拐了彎:「十鞭似乎少了些,不如就就笞他二十鞭子,以儆效尤,部堂以為如何」

「甚么」

常曦文一聽勃然大怒,他本想服個軟,受夏潯訓斥一頓也就了事。在人屋檐下,暫且低回頭,他不可能跟一個爵至國公手握五省軍政大權的剿倭總督公開叫板,忍得一時之氣,回頭再慢慢消遣他也不遲,想不到這位輔國公如此沒有深沉,剛剛上任就要赤裸裸地公報私仇。

夏潯搖頭道:「此言不妥」

一聽這句話,本來正要發作的常曦文又沉住了氣,暗暗冷笑一聲:「諒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樣對本都司施以笞刑哼,你當我是一個大頭兵,任你搓任你揉么」

夏潯又轉向都指揮同知司漢超,慢悠悠地道:「司同知,本督沒有帶過兵,對軍法不甚了然,不知道軍法上,對本督點將聚兵,違時不到者,可有什么說法」

司漢超是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臉頰瘦削,鷹鼻鷂眼,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他的性格比較冷峻,與諸衛將領沒有什么密切的私交,能升至這個位置,主要是倚仗他的軍功,在朝里也沒有強硬的後台,否則憑他的本領,早該升到洛宇之上,也不會一直屈居副職,被洛宇壓他一頭了。

這些事,夏潯在來杭州以前,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對浙江都指揮使司的幾個主要將領的出身派系性情為人他都仔細做過一番調查,這個司漢超背景最簡單,是最容易爭取的一個,也是他最想爭取的一個。

聽見夏潯詢問,司漢超目光一抬,恰與夏潯碰個正著,一俟看到夏潯的目光,他立即就明白了夏潯的用意。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很多話不需要說的太明白,一個舉動就能把對方的意思表露無遺,如果你看不懂,根本就爬不到這個位置。

「部堂大人這是逼我表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