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74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1 字 2021-02-15

滿高舉雙手接過聖旨,領旨謝恩,行禮如儀,這才站起身來。一直冷眼打量足利義滿身後眾公家武家大臣反應的夏潯用肩膀輕輕一碰鄭和,跨前一步,長長揖禮:「大明輔國公,見過大王」

鄭和被夏潯一碰,心領神會,忙也極默契的踏前一步,自報身份,行下禮去。方才二人是代天子宣旨,代天子受禮,此刻旨意宣達已畢,對方是大明永樂皇帝親口所封的日本國王,地位比他們高了一層,自然要以下臣之禮覲見。

足利義滿一見二人神態恭敬,先是稍稍一怔,臉上便露出由衷的喜悅,連忙上前一步,將二人扶起,連聲道:「兩位天使不要客氣。天使遠來,跨海踏波,一路舟車勞頓,真是辛苦了。道義欣聞天使遠來,不勝歡喜之至,所以遠迎至此,親自接兩位天使回京都,請二位天使登車」

三人寒暄一番,互相謙讓許久,最後由足利義滿的儀仗行在前面,夏潯和鄭和的車駕緊隨其後,兩隊儀仗合做一隊,繼續向前行走。許多稍顯不忿的公家武家,見大明使節對自家將軍也執禮甚恭,神色便緩和了許多。

過了一陣兒,何天陽悄悄摸到了夏潯和鄭和的車上,車上,兩人並肩而坐,正低聲說著什么,何天陽一摸進來,夏潯便住了口,問道:「甚么事」

何天陽道:「國公,卑職發現許多日本大臣對他們的征夷大將軍向兩位使節如此卑躬屈膝甚為不滿,禮部隨行的官員對國公和鄭公公向日本國王行外臣之禮也很是不滿。我覺著,得提醒國公和鄭公公一聲,如此這般,里外不討好,何苦來哉。咱們是天朝上國,他們是上趕著巴結咱們的破落戶,大人應該倨傲一些霸氣一些才是,免得禮部那些人聒噪,也能震得住他們」

夏潯搖搖頭道:「切不可如此想,你給我知會下去,咱們的人,如果誰敢擺譜,做些不必要的事情來激起日人的反感,一俟本國公知道,必定嚴懲不貸」

何天陽本是來慫恿夏潯的,反得到這么一句吩咐,不由一怔,雖然答應著,神色間卻甚不服氣。

夏潯語重心長地道:「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潛在的敵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善於從別人的身上學習,那才是真正的制勝之道。一味的狂妄驕橫,看不清別人的優點和長處,那么失敗也許很快就會來臨了。」

何天陽撓了撓頭,還是不太理解,夏潯一笑,說道:「不錯。你也看到了,日本國是有很多人,對他們的國王這般執禮甚恭不甚滿意的。其實如果你是他們,這樣的態度又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難道你的國家小,你的君王做兒皇帝你就心悅誠服」

這一回,何天陽當真陷入了沉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夏潯道:「記住,我們不是施舍來了,我們來,也要獲得我們想要得到的實際利益,這才是根本,對別人尊敬,並不會降低你的身價,盲目地狂妄自大,才會真的讓人看不起,狂妄驕橫,贏不來別人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恭順。日本,有人傾慕我天朝文化,有人反感對天朝俯首稱臣。我們這時候應該怎么做是做些蠢事,把傾慕恭敬我天朝的人推到敵視我們的人那一邊么」

何天陽點點頭,但依舊有些不甘心地道:「可那足利義滿也未必就是真心順服,還不是覺著向咱大明稱臣,對他有好處」

夏潯道:「這就是順服你覺得怎樣才是順服,要他無條件的恭順忠誠換了你,你會不會這么做不要說他本就是倭人,就算他是明人,如果遠出海外自立為王,還會在毫無好處的條件下,對我大明誠惶誠恐恭敬馴服么不要說海外之臣了,孟聖人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國內之民尚且如此,你想要求番邦之王怎么樣」

何天陽是海盜出身,對朝廷本就不像自幼讀書的人一般的恭順忠誠,這番話正中他的心思:「你對我好,我才給你做事,否則憑什么無論你怎么說怎么做,我都死也要做忠臣」所以不禁頻頻點頭。

夏潯道:「真正尊貴知禮的人,是對任何一個對你恭敬謙遜的人,哪怕他窮得像個叫化子,也要以禮相待的君子否則,和那些家里有幾個閑錢,就在別人面前飛揚跋扈的二世祖紈絝子有什么區別」

何天陽欣然點頭道:「國公這么說,卑職就明白了。狂妄驕橫,那是自降身份,是吧」

夏潯笑道:「差不多,咱們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擺譜的只知道狂妄驕橫擺臭譜的,那是屁都不懂的傻小子所以,告訴咱們的人,把他們的狂妄都給我收斂一下,他們不懂得收斂,我就要收拾他們」

何天陽抱抱拳:「遵命,卑職馬上把國公的命令傳達下去」

何天陽匆匆出去了,夏潯轉向鄭和道:「看來,不止我大明對是否向日本開海貿易,有許多大臣持有異議。日本國內,同樣有許多大臣,不願以屈膝稱臣為代價,來贏取與大明的貿易呀。」

鄭和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所以國公所為,是沒有錯的。這個時候,對親近我大明的足利義滿,我們應該給予他足夠的支持,打擊那些敵視我天朝的人,而不是授人把柄,把足利義滿推到敵視我大明的人一方去何況,尊敬別人,並不是丟人的事,國公敦善而行,乃真君子」

夏潯笑了笑,他可不是想做一個什么君子,他最終的目的,是希望能夠達成自由平等的貿易,這個自由平等就是各憑本事賺錢,少摻雜一些政治因素。把政治因素同國際貿易完全分離開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現代社會,經貿關系也要適時地為政治服務,而且這種現象永遠也不會消失。

所以沒必要為此把大明的「政治性」貿易攻訐的一無是處,國際貿易在一定程度上為政治服務,這是正常的,這個出發點並沒有錯,只是,為政治服務,也分很多種,政治的實際利益和政治上的虛名那是兩碼事。

有些國家是通過貿易間接控制另一些國家,左右他們的政策,而我們常常為了一個虛名不計投入地付出,最終又怎么樣呢勒緊褲腰帶,委屈了自己的百姓也要進行經濟援助,卻又羞羞答答地不肯進行實質的干涉和控制,一面惠以好處,一面自詡君子,最終養出一群白眼狼,人家想翻臉就翻臉,你的這點虛名,隨時可以變成對方要挾你的手段,何其愚蠢。

可這些,不是幾句話就能從思想根源上進行扭轉的,要做到這一步,還需要一個漫長的自然發酵成熟的過程,眼下提出來,鄭和也不會理解,夏潯不奢望三言兩語就能說服鄭和,更不以為說服鄭和就能改變什么,他現在只要讓鄭和這個副使能全力支持他就足夠了。

夏潯頓了一頓,又道:「足利義滿身後那七個人,如果我沒猜錯,就是三管領四職,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大的七個大名了,其中有人對我大明也頗有敵意。普通倭人對我們有敵意不要緊,問題是,作為足利義滿最倚重最信任的大臣,他們本該與足利義滿步調一致,即便心里不同意,也不該當眾表現出來。如果一個人這么做了,當眾跟他的主公唱反調,你說這意味著什么」

鄭和遲疑道:「國公的意思是」

夏潯摸著下巴,笑得有些陰險:「我先查清這人身份再說,如果利用好了,就能挑撥得他們家宅不安雞犬不寧,這對我們可是大大地有利啊,嘿嘿」

鄭和聽得目瞪口呆:「國公剛剛不是還說這是敦善而行的真君子么反差也太大了吧」

第531章 談判

夏潯一行人趕到京都後,足利義滿便盛情邀請二人前往北山殿居住,因為自從足利義滿出家,那里就成了當今日本真正的政治中心,足利義滿的政務都是在那里處理的。

但是夏潯婉拒了足利義滿的請求,要求住在京都城內,理由是他頭一回到日本,對東瀛扶桑一直非常向往,希望就近見識一下日本國的風土人物,而北山第是將軍閣下的宅邸,戒備森嚴,無法見到太多的風土人情。

大明使節對日本這么感興趣,作為統治者,足利義滿也覺得臉上有光,於是非常高興地答應了夏潯的請求,便把他們安排到了花之御所,這是他沒有出家時的府邸,現在是他的兒子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持的宅邸,同時他的家眷也都住在這兒。

夏潯一行人來到花之御所,早已得到消息的足利義持立即親自出迎,畢恭畢敬地迎接大明天使和父親的大駕歸來。足利義滿為了控制寺社勢力,早在十年前就把征夷大將軍的位子讓給了兒子,自己出家為僧了。不過他這個僧人酒色財氣,樣樣如舊,權力更是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他的兒子義持並沒有實際的權力。

如今,義持已是一個十九歲的青年,舉止氣度上,與他的父親有幾分相似,但是畢竟是年輕人,銳氣更盛一些。夏潯發現,這個足利義持對足利義滿和他們的態度雖然恭敬,但是很成問題,他見到足利義滿並不像一般的兒子見到父親的時候一樣親近,對自己和鄭和也只是禮儀上的恭敬,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他同他的父親不一樣,足利義滿對中原文化人物確實是發自內心的親近和景仰,而足利義持表面的恭敬下面,隱隱帶著戒備和些許厭惡,他還年輕,這種真實的心態還無法完美地掩飾起來,或許他也根本不曾想過掩飾。

夏潯馬上對他留了心,他是足利義滿的兒子,未來執掌日本政權的人,日本對華策能否延續,此人至關重要。夏潯並不了解日本歷史,如果他知道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一俟大權在握,立即中止了對華貿易,立即停止稱臣,並且鼓勵倭寇劫掠中國,那么他現在就把這個年輕的將軍當成對手了,但是眼下他還不知道。

不過,夏潯發現在足利義滿赴攝津兵庫迎接他們的時候,勉為其難才跪下相迎的那位大臣同這位年輕的征夷大將軍關系十分密切,兩人相見之後談笑風生,夏潯心中的警覺便又提高了一層。

很多問題,並不是在談判桌上才能發現的,他立即密囑何天陽,回頭利用「見識日本風土人情」的機會,迅速同他在本地的間諜取得聯系,查清這位大臣和眼下並不掌權的這位征夷大將軍的底細,主要是他們的政治傾向。

繁瑣的接待告一段落,夏潯和鄭和被安頓下來,先是香湯沐浴,侍候更衣。

日本人對沐浴是很講究的,兩人各自被請入一間設計精巧細致的浴房,隨後幾個溫婉秀麗的少女被派進來侍候兩人沐浴,片刻的功夫,便被兩人打發出去了。鄭和是肢體有缺陷,不願被人看在眼里,夏潯則是擔心露出什么丑態,生理反應有時是不隨意志而動的,他是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讓幾個年輕美麗的少女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他可不想在不是自己女人的女人面前一柱擎天。

二人簡單地沐浴了一番,更換了冠服,便被請入布置得花團錦簇的宴客大堂,開始同足利義滿及大臣們一起用餐並欣賞日本歌舞,等這一切都結束了,略略帶些酒意的夏潯和鄭和便被請進一間布置典雅的房間。房間風格非常素雅,整面的格子木壁將陽光變得柔和了,灑滿整個房間,非常的明朗。

牆上,掛著松竹梅鶴等幾幅色彩淡雅的書畫,還有幾幅以漢字書寫的龍飛鳳舞的字幅。地板上一條長長的幾案,旁邊放著一個個蒲團,幾案中間擺著盛開的鮮花,薄如紙潤如玉的定窯瓷杯中都注滿了淡綠色香氣撲鼻的茶水。

眾人依次落座,夏潯和足利義滿在最中間的蒲團上坐了,正好面面相對。左右都是雙方的大臣和副使等人。夏潯一方先簡要向對方通報了一下大明皇帝同意重開貿易的事情,並由鄭和把一些詳細事項陳述了一遍,書記官在一旁奮筆疾書,將雙方談判紀要都記錄下來。

其實這些內容,祖阿和肥富在回國之前就已遣人傳報了回來,足利義滿一方的人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一點必須由大明的使節予以正式的確認,所以這一階段的內容只是一個陳述的過程,雙方並無任何異議。

等這一切結束,就談到聯手剿倭的事了,這時自足利義滿以下各位公家武家的大臣,都露出了認真傾聽的神色。

「關於聯手圍剿海寇的事情,由於大明沿海的海盜已經退回他們在日本的巢岤,我們需要閣下的支持和配合」

夏潯朗聲道:「海盜之為患,對大明不利,對日本也不利,尤其是我們現在建立了貿易關系,他們已成為我們共同的敵人閣下允許大明艦隊借用日本的海港碼頭停泊休整補充給養,並派遣日本軍隊協助我們一同剿寇,皇帝陛下對此非常欣慰。」

「閣下,既然是兩國兩軍聯同剿匪,我想知道,誰主誰次誰來決定誰來指揮」

說話的正是在攝津兵庫不願行跪拜禮的那位將軍,夏潯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位是」

那人雙手扶膝,重重地一頓首,說道:「鄙人斯波義將,在將軍麾下,任管領之職。」

「果然是三管領之一,而且是三管領之首,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重的第一大將。」

夏潯迅速搜索著自己已經掌握的有關這位斯波義將的資料,一面回答道:「海盜現在竊據在日本的海島上,不管是突圍逃逸或者遁上岸去,都要牽涉眾多方面,剿匪自然應以日本為主,由國王陛下統領全局。不過」

夏潯話風一轉,又道:「不過,這是一場戰爭,戰爭中總有一些不在掌握之中的突發事件一些不確定的事情,如果一味等候指示命令,戰機便要被耽誤了。所以,應該給無法就近及時指揮的官員以充分的權力便宜從事,按照我們那里的說法,這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以本國公此番赴日商談共同剿匪問題來說,往返不便,一條消息傳達來去動輒數月時間,這怎么成呢所以我大明皇帝陛下在對我做出基本要求之後,便授權本人便宜行事。」

他看著斯波義將,又道:「管領大人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應該知道,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無法事先把握一切,所以我認為,剿匪計劃和協同作戰,應由國王陛下做最高決策,但具體實施上面,為更好打擊匪盜,應予剿匪軍隊之充分自主。本國公為什么千里迢迢,遠赴東瀛呢我們在這里,就是要居中調和,求同存異的嘛」

斯波義將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他們一向習慣給大明送帽子,送上一頂高帽子,換來許多實際好處,可眼前這個輔國公似乎跟他們一樣,也在給他們扣高帽子,給將軍閣下扣上一頂總攬全局的高帽子,實際自主權依舊掌握在大明水師手中。

所謂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給他們充分的自主權,豈不就是任由他們為所欲為了他們要在海上做戰,可以;要上岸追殲匪盜,可以;臨戰之際做出任何反應都沒問題,反正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不管他們捅了什么漏子,干出什么事情,只要事後由這兩位天使同將軍閣下坐下來居中調和求同存異就可以了,這怎么可以

斯波義將剛要表示反對,足利義滿目芒微微一閃,已然微笑頷首道:「我同意」

「這個斯波義將,對我們有敵意」

「這個足利義滿,態度非常古怪」

雙方就剿匪事宜諸多方面進行了談判,有些方面當場敲定,有些方面還需進一步溝通,總的來說,這一下午的談判成果還是相當大的。

將近傍晚,雙方都有些疲乏了,在夏潯的倡議之下,談判暫停,雙方休息,這才結束會談。

一回到完全由自己人駐扎防守的住處,夏潯和鄭和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鄭和奇道:「足利義滿有什么古怪」

夏潯搖搖頭,說道:「只是一種感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就坐在他對面,他的神態舉止,包括每一個眼神,我都沒有忽略過,我感覺他像是在故意縱容我們似的。」

「縱容我們」

「對,縱容我們和斯波義將針鋒相對。」

鄭和怔了怔,失笑道:「不會吧,國公怕是多疑了,他若是日本的一個臣子,或還可能賣主求榮。可他就是日本的君主,豈有身為君主,出賣自己的利益出賣忠心於他的臣子的」

夏潯微笑道:「公公怎知他是要出賣甚么而不是爭取什么呢又怎知斯波義將的所作所為,就量定是對他的忠誠呢」

夏潯目光深沉地道:「何天陽逛街去了,等他回來,或許就會帶來我們想要的答案。」

第532章 伊甸園之蛇

夏潯在日本的情報機構還是很給力的,第二天早晨,他急需掌握的一些情報就送到了他的案頭。

在足利幕府的中樞,有三個出身於足利一門的庶家:細川氏斯波氏田山氏,這三家輪流擔任著幕府將軍的輔佐人,也就是「管領」,相當於宰相之職,主要負責政務;另外還有一色山名京極赤松四家氏族,輪流擔任幕府的「侍所頭人」,又稱為「侍司所司」,他們是處理武士事務的長官,被稱作「四職」,主要負責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