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34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39 字 2021-02-15

兒把門。

為何這般神秘連鄭和都不是十分清楚,唯一的知情者只有夏潯一人,站在門口,聽著梵唱聲起,他的心中不禁感慨萬分。距皇帝如千萬里之遙的世人,依著自己的好惡,大肆渲染的朱棣,要么是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俱臻大成的天子,要么是殘暴不仁殺戮成性的暴君要么是昏庸無道貪滛好色的變態,可是誰能真正一窺這位皇帝的顏色,誰能真正的了解他這個人

他有令人詬病的一面也有令人稱道的一面,他雄才大略,堪比秦皇漢武,遠邁唐宗宋祖。他派人七下西洋,親率大軍五征漠北,他疏通了大運河,貫通南北大動脈,對經濟的推動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征服了東北西南安南;他修纂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永樂大典;他確立內閣,影響了全世界的政治體制。

當有些人一葉遮目,只知道津津樂道於朱棣初登基時對政治對手的短暫清洗,並在殺人手段殺人規模女人和妓院這些話題上絞盡腦汁的大肆渲染不斷誇張,以滿足他的獵奇心理時,可曾有人注意到,朱棣五征蒙古七下西洋疏通大運河建造北京對東北西北安南海洋各個方面軍事政治上的卓越成就

可有人想到,這些浩大的工程和軍事行動,任何一樣單獨拿出來,對此前的任何一個朝代都是極大的負擔,甚而可能因此亡國,而這么多事情集永樂一朝完成,卻沒有給國家造成沉重的經濟負擔,這背後所喻示的他在經濟建設方面的強大能力

沒有

洪武三十年陝西白蓮教高福興王金剛奴起義,參與之眾十余萬,派開國大將長興侯耿炳文率數萬精兵鎮壓,鏖戰一年,余戰十余年,卻知者寥寥;然而僅僅發生於山東一府部分地區,參與者不過萬余人主要依靠山東地方軍隊鎮壓,從起事到被剿滅不過兩個月的白蓮教唐賽兒起義,卻被大書得書,由此抹殺了永樂二十二年間創下的無數功績。

唐太宗比明成祖幸運,那時堅持嫡長正統觀念的儒生並不多;那時的大臣沒有罵皇帝的嗜好;唐朝之後不是一個自卑的異族統治中原數百年之久,從而有機會去不斷的篡改歷史。歷史對朱棣,不公平

站在殿外,夏潯浮想聯翩,他忽然覺得,這個迫於輿論,只能悄悄躲在這里,默默地向他的生母祭拜懺悔,傾訴他的委屈哀傷和愧疚的永樂大帝,著實的有些可憐。

朱棣出來了,帶著一身的檀香。

當他出現在陽光下,他依舊是那個強勢霸道的皇帝,一睥一睨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天子的威嚴。也許他在殿中跪在母親靈位前焚香祭拜默默祝禱的時候會軟弱會悲傷會流淚,但是當他出現在別人眼前時,他只能是天子只能是永樂大帝。

「陪朕走走」

朱棣看了夏潯,就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夏潯隨在後面,一君一臣離去,鄭和依舊站在那兒,輕輕帶上了殿門。

從今天起,這里,只有皇帝一人可以進入。

朱棣站住了,夏潯便也隨之站住。

過了一會兒,朱棣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夏潯,緩緩說道:「士弘病故,安南戰事,現由沐晟,張輔負責。朕不甚放心,你覺得怎么樣」

夏潯早就聽到民間傳言了,今日皇帝特意召他來見,他就知道不是僅僅陪皇帝祭母那么簡單,對這件事也曾認真考慮過,只不過沒有想到朱棣如此單刀直入,所以略略有些意外,他怔了怔,才道:「皇上,臣以為,沐晟久鎮南疆,熟悉地理,張輔名將之子,當初在軍中也曾歷經戰事,這兩員大將又正當壯年,兩人相輔相成,安南戰事,皇上勿須擔憂。」

朱棣笑了一聲,只當夏潯也聽了傳言,而皇上心意未決旨意未下,民間已傳言四起,這是為君者的大忌,所以不免惶恐,如今見自己問起,自然不敢毛遂自薦。卻不知夏潯說的卻是實話,張輔打安南,當真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到後來安南人最怕的就是張輔,聞其名而變色。

朱棣便道:「兵者,國之大事,他們的歷練還少,而且安南之戰,不僅僅是行伍中事,交給他們,朕不是很放心。」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為臣者就該為君分憂,皇上已經不放心了,夏潯趁機領命,朱棣必定欣然應允。如果不好毛遂自薦,夏潯也可以順勢說一句:「可以在朝中另擇大將,出鎮安南」那么朱棣也可以順勢點他為帥。

不過夏潯明知朱棣的暗示,卻還是不想順著他的意思來。夏潯在浙東剿倭也好在遼東經略也罷,其實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的政治前瞻性,在軍事上的成功,有取巧的成份。到安南的話,夏潯並不覺得自己能比人家張輔打得更好,就連沐晟,他也遠遠不如。

這不是夏潯妄自菲薄,而是他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短處,沒有人是全才,他更加的不是,打仗是要死人的,如果因為他的指揮不力,造成過多的死亡,哪怕最後依舊取得了勝利,榮耀的是他,誰去憐惜那些失去兒子丈夫父親的百姓呢如果他比張輔更能打,他可以當仁不讓,明明不如人家,何必攬功於己。

因此,夏潯猶豫了一下,依舊堅持道:「皇上,臣與英國公張玉大將軍也算是素識,對張輔也了解一些,臣認為,張輔必能不負聖望。成國公病故,張輔暫代征夷大將軍一職,為了振奮軍心士氣,必定有所行動,皇上不妨看一看,說不定張輔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回來,以向天下證明,他,也是皇上麾下一員名將」

朱棣聽了微微有些不悅,只道是夏潯有意婉拒,仔細一想,確也如是。他兒子才剛剛出生,這一去至少又得一兩年,他哪舍得走。可是,為人臣者,為君分憂,這點覺悟還沒有么「你的岳父和白蓮教不清不楚,為了掩飾,你又擅殺朝廷命官,這等重罪,我未做任何處置,你兒子出生後,我破格提拔,恩遇隆重,現在又委你重任,卻還要推三阻四」

不過一想到白蓮教,朱棣不免就會錯了意:「難道正因為此,楊旭才不肯領兵他是為了避朕的疑慮么」

想到這里,朱棣不禁釋然,微笑道:「文軒,朕的意思,是叫你去坐鎮,叫你去,那就是用人不疑,你無須有什么顧慮。」

他轉過身,負起雙手,緩緩而行道:「朕叫你去,其實有朕的打算。士弘行前,朕曾誡諭他:毋養亂,毋玩寇,毋毀廬墓,毋害稼穡,毋盜取貨財,毋掠人凄女,毋殺戮降附,有一於此,雖有功不宥,爾其慎之罪人既得,即擇陳氏子孫之賢者立之,使扶治一方,然後還師。其實於戰事之外,這些事你會比士弘處理的更好。不過,當時你經略遼東正在緊要關頭,脫不得身。實際上」

朱棣說到這兒,忽又沉吟起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夏潯不覺有些奇怪:「皇上吞吞吐吐的,他還有什么不好吩咐的事情么」

朱棣遲疑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決心,轉身再度看向夏潯,目光有些灼熱起來:「文軒,安南,自秦朝時候起,便是中國故地,唐朝時候,還隸屬於安南都護府管轄著,朱溫滅唐,中原大亂,安南趁機自立,宋朝無力收復安南,遂任其自立,到元朝時候,戰無不勝的蒙古大軍卻在安南連遭敗績,也不得不止步於彼」

夏潯心中一震,脫口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棣沉聲道:「朕已得到准確消息,安南陳氏,已經滅絕朕出兵安南,討伐黎氏,興滅繼絕,以盡宗主之責不假。可是陳氏已絕,這安南四十八府州一百八十縣,三百余萬戶,介時,由誰來統治呢唐之亡,交阯淪於蠻夷,迄今四百余年,至是復入版圖有望文軒,這開疆裂土之功,你不想要嗎」

第729章 一擔挑,有分歧

看著夏潯的表情,朱棣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怎么你不認同」

夏潯道:「皇上,臣以為,安南,吞不得」

朱棣眉頭微微一鎖,隨即又倏地一挑,沉聲問道:「說出理由」

夏潯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說道:「我大明問難於安南,原本是應安南陳氏之請,而今陳氏已然絕嗣。黎氏冒犯天朝,固然應當出兵懲罰,我們也是以這個大義而出兵的,成國公英國公兵發安南後,先用了攻心計,列舉黎氏罪狀,散播於安南民眾之間,因此大獲人心。如果我們出乎反爾,剿滅黎氏之後,就勢吞並安南,安南官民會怎么想今日我們的助力,來日將成為我們的強敵」

朱棣展顏道:「呵呵,原來你是擔心這個這個么,倒不成問題,剿滅黎氏之後,朕自然不可立即在安南復郡縣,設流官,朕會運作一番,應安南軍民所請,順理成章地設置郡縣,叫安南重歸中土」

夏潯道:「如何應安南軍民所請」

朱棣哂然道:「安南軍民若是鐵板一塊,眾志成城之下,黎氏如何可能取陳氏而代之黎氏可以找得到人擁戴他,難道朕就不能在安南官吏耆老中尋一個人代言,以陳氏絕嗣為由,主動邀我大明在安南恢復郡縣,直轄設官么」

夏潯道:「皇上,這只是手段只是一個名,而非人心安南軍民百姓豈會因此歸服」

夏潯又道:「若依臣看來,安南國陳氏也罷黎氏也罷,不管是誰稱王,對我大明恭馴順服,都不過是畏於我大明之強盛,絕非誠摯效忠。黎氏取陳氏而代之,只要仍能恭馴於我大明,足矣,縱然我們費盡氣力,扶保陳氏稱王,對我大明何嘗不是一樣的我強則溫馴我弱則不恭利益國之利益一切都取決於國之利益,對安南是這樣,對我大明也是這樣」

朱棣道:「開疆拓土,難道不是國之利益」

夏潯道:「是但是,凡事有度,過猶不及。成吉思汗江山十萬里,頃刻間煙消雲散,難道不是前車之鑒我大明要開疆拓土,一要看地勢,其地險要,一旦落入他人之手,於我大明終是心腹疾患,必奪二是看其財富,魚米之鄉,得其可濟萬民,當奪三是看其可控與否,打得下來,且能治理下去,可奪四是看其與我朝廷於我百姓有益或無益,弊大於利,入不如出者,不該奪

皇上,安南,從來都不可能成為我大明腹心之患,北地野蠻,才是我中原自古不變的強敵,韃靼雖受挫折,但元氣未失,一旦瓦剌與韃靼的爭斗有所緩和,韃靼必然再度南侵,我們的大敵,還在北邊活的好好的,這時在安南丟下數十萬大軍,每日耗費糧米無數,對國力的耗損實在是太了。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這存亡之道,僅僅體現在「敗」上面么不然,慘勝,也是不可承受之重。這個慘,或者是兵士傷亡之重,也可以是國家耗損之重。臣說句不恭的話,它不是買賣,卻也有共通之理,如果戰爭的付出,遠遠超越戰爭的所得,我們為何而打

再者,現在朝廷很多大事,疏通運河鞏固遼東寶船出海一系列大事,樣樣都要耗費大量錢財,如果一下子做的事太多了,百姓會元氣大傷的,漢武帝只是打一個匈奴,就因為不知節制,一戰再戰,最後耗盡文景兩朝攢下的全部國力,弄得十室九空,無數人家破亡,國家元氣大傷,臨老方下一道罪己詔,可那凍餓而死的無數百姓,能為此復活么

皇上知道安南自秦始皇時便屬於我中國,那么也該知道,此前,它非我所有,秦始皇設象郡,治理安南,僅僅十一年後,安南便再度獨立;又過一百零二年,漢武帝滅之,此後,安南一帶百姓屢有反抗,三百年後,再度獨立,此後大部分時間么呵呵,中原帝國不承認它獨立不假,可是又有幾個能真的把它當成中原的郡縣一般治理著呢它事實上是什么樣子

唐之都護府,皇上應該很清楚,都護的職責是「撫慰諸藩,輯寧外寇」,對周邊民族之「撫慰征討敘功罰過事宜」,真正管理本族本部事務的,依舊是其地方首領,這都護府與郡縣是大不相同的。蒙古人吞並了中原萬里江山,亦在安南三次大敗,止步於此。

如果蒙古人繼續南侵,是不是安南區區彈丸之地可以抵擋的自然不能,那么蒙古人為什么到此而止因為得不償失太祖高皇帝曾說:四方諸夷及南蠻小國,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供給,得其民不足使令。若其不自忖量,來擾我邊,彼為不祥。彼不為中國患,而我興兵伐之,亦不祥也。臣覺得這是至理名言。」

夏潯這番話,已經思量了許久,安南以前的情況現在的情況,他也盡最大可能進行了解過了。結合現在的情況,和他能夠記起的本來的歷史發展,他知道出兵安南,隨後頭腦一熱,改變初衷進行占領的這幾十年,對大明造成了多大的損失。

自打這個地方到了手,就反叛不斷,游擊戰此起彼伏,把大明徹底拖在了這個深淵里,直到明宣宗決定撤兵罷戰,這期間一共三十多年,大明在安南將吏死傷無數,而從那里不要說征稅了,光是調運糧食過去,保證當地人民生活一項,數量就超過了當時南北兩京需要的總和,極大地消耗了明朝的實力。

否則的話,明朝中期以後,國家未必衰弱的那么快,說不定就能順利熬過明朝末年的小冰河時期,從而完成國家轉變的關鍵階段,脫胎換骨,浴火重生。

朱棣的臉色十分難看,夏潯已經看出來了,但他還是要把自己的心理話說出來,皇上如果只是想要一份成就一個恩威撫遠的名聲,那就打敗黎氏勢力,在安南扶持一個傀儡起來,叫當地人去治理當地人,由朝廷來給他「撐腰」,通過對他的控制,控制那里的百姓就足夠了。

如果想要獲得政治利益之外的經濟利益,那就搞殖民地好了,不過是把現在的宗主藩屬國關系強化一下,搞一個增強版出來,何必讓無數的將士流著血,將內地百姓辛苦種出來的糧食運過去養著一群只享受不付出的人,等把人家養肥了,自己養瘦了的時候,看著他們再次獨立

朱棣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聲音有些生硬,但還是勉強說道:「韃靼連番失利,遼東日漸興旺,已經迫使韃靼向我大明屈服,韃靼可汗本雅失里已經向朝廷求和,朕已派郭驥去宣撫韃靼了。而瓦剌那邊,朕也派使臣,封了幾個勢力強大的部落酋長為王,挑起他們內斗,至少在一時半晌之間,不會有余力南侵,這是天賜良機,怎可輕易放過」

夏潯深深拱揖道:「皇上,臣始終以為,對安南,最好的辦法是,對一傀儡,間接控制」

朱棣的臉色沉下來,冷笑道:「若依你所言,古往今來,這皇朝天下的疆土,就永遠不能擴張了」

夏潯忙道:「臣不是這個意思,臣是說,應該衡量其得失,看看值還是不值」

朱棣道:「將交趾復納版圖,不值么」

夏潯道:「值,又不值。近千年前,隋煬帝開鑿大運河,將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連接起來,以洛陽為中心,北達涿郡,南至余杭,大大促進了南北經濟文化的交流,此後歷朝歷代,俱享其功,值但是隋煬帝不知體恤民力,如此浩大工程,切於在自己手中競功,以致亡國,對他來說,不值」

夏潯橫了心,直言不諱地道:「隋煬帝在位十四年,在短短的十四年中,他創造了別人難以創造的豐功偉績。武功上,他滅了陳國,文治上,他開創了科舉。他修建東都洛陽,遷都洛陽修通運河西巡張掖暢通絲綢之路開發西域北上擊敗突厥。

他南平吳會,北卻匈奴,昆弟之中,獨著聲績。年僅二十歲就完成了一統天下的大業,結束了數百年來中原的戰亂時代,唐朝人說: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拿楊廣是和大禹來比的,事過幾百年到了宋朝時候發大水,這條千里隋堤還救了成千上萬家人的性命,功績大不大

秦始皇做過的事,他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沒有焚書坑儒;隋煬帝做過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唐太宗貞觀時代遠不及隋煬帝大業前期富庶,然而,秦始皇唐太宗都有千古一帝的美譽,隋煬帝卻落了個萬世唾罵的惡名,為何

只因他不知節制,不知休養民力,不知權衡取舍對百姓們來說,什么開疆擴土,什么龐大帝國,什么萬國來朝,什么無比宏偉的建築,只能哄得蠻夷贊嘆文人吹捧,終究不過一抹浮運,黎民百姓們是否有活路,才是一個國家的立國之本

我大明,現在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北方現在也談不上穩如泰山,現在應該是一面鞏固東北,一面壯大自身以我大明如今的疆域領土,只要國家強大,諸蠻夷之地雖非我之所有,亦可為我所用,否則縱然為我所有,亦必失之,而這過程中民脂民膏的白白付出,尤其難以計量。今日陛下不取,如果有一天時機成熟,陛下的子孫難道不可以取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