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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行 未知 5870 字 2021-02-15

王之位的朱高燧,已經對皇儲之位起了覬覦之心。

但是不管這是趙王的意思還是皇帝本人的意思,皇帝本人也願意遷都,這是明擺著的。

楊士奇詢問道:「太子,這詔命該怎么辦」

朱高熾道:「還能怎么辦將皇上的旨意明詔群臣,叫大家上書議論吧。」

楊士奇急道:「太子,遷都事大,臣當然也關心,可是皇上不回南京,卻傳詔令群臣商議遷都,明擺著一時半晌不會回來了,南京這邊怎么辦帖木兒帝國正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位使節怎么辦漢王監國之權在手,安知他不會又搞出什么花樣兒來」

朱高熾其實心中比他還急,他們借著漢王遣人刺殺楊旭一事,已經做好了種種安排,就等皇帝回京便立即發動,想不到皇帝突然下了這么一道旨意,一下子打亂了他們的全盤籌劃。難道紀綱還沒有把楊旭遇刺的真相密稟天子

不能啊就算紀綱隱瞞,東廠的秘奏也早報上去了,按照策劃,這「倒煦」的急先鋒是紀綱的,東廠則是第二梯隊,一旦紀綱不肯盡力,東廠就要跳出來,因此東廠這份秘奏雖未指明一切,但是秘奏中不但說明了近來發生在南京的種種事情,而且含蓄地把懷疑目標指向了漢王,以皇帝之精明,安能無所察覺。

以時日推算,這急奏早該到了北京,至少應該在皇上這份旨意發出之前就到了北京,皇上何以對此置若罔聞遷都是國之大事,卻不是急不可待的事,皇上這么做,到底在想什么

朱高熾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讓楊士奇先去見見楊溥,兩人商議個妥當的法子來,先跟內閣通通氣兒,盡量不要顯得皇上這道旨意突如其來,顯得太過倉促,以免引起百官無謂的猜測。

楊士奇和楊溥匆匆商議了一下,決定跟內閣打聲招呼,明日先把那北京行在的員外郎李洵的奏章發在邸報上,叫百官知道朝中有這么一個聲音,然後再把皇帝的詔命宣示與群臣。

朱高熾聽了回報,點頭答應,楊士奇便急急趕奔內閣。這邊,朱高熾就想回轉後殿,授意太子妃以慰問楊旭的名義往輔國公府一行,把這緊急情況通報於他。因為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舉,他們原本的通盤計劃,都必須要進行修改了。

朱高熾剛打算走,乙一就回來了,稟報道:「太子,都察院陳瑛求見」

朱高熾聽了頓時一愣,誰來求見他都不覺得希罕,唯獨陳瑛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都稀奇,漢王身邊第一幕僚,居然跑來求見自己。

朱高熾略一思索,擺手道:「不見就說孤身體不適,要他有什么事,經通政司上書便是」

朱高熾剛一轉身,突又轉回,喚道:「慢他可曾說過是什么事么」

乙一道:「沒有。」

朱高熾略一思索,又問:「他是穿的官服還是常服」

「官服」

朱高熾在殿上徐徐踱了幾步,吩咐道:「去,請他進來」

乙一欠了欠身,轉身就往外走。不一會兒,便引了陳瑛進來,陳瑛束冠革帶,衣著隆重,上得殿來,看見朱高熾站在那兒,連忙屈身下拜:「臣陳瑛,見過太子」

朱高熾道:「陳大人請起,孤雖監國,卻非人君。若無十分的要緊事,不宜官邸相見的,不知陳大人今日來,是有什么要事么」

「老臣正有要事稟奏太子」

陳瑛緩緩站起身,沉聲道:「雲南糧荒,危及安南,太子高瞻遠矚,為濟雲南百姓,解安南之危,著令召商中納,這本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事,更關乎著安南戰事的成敗。可是因為有利可圖,卻有許多權貴達官,或赤膊上陣或委托親眷,從中漁利。」

朱高熾動容道:「竟有此事」

陳瑛道:「是,公侯都督許多人家,都令家人子弟運米中鹽,他們若願往雲南運米,濟百姓之危,原也沒有什么。可恨這些人,先是盡購陳米糟米,又往米中摻雜土沙,及至糧食運到,還要加倍多支。

本應每引米一石三斗的,他們就索要兩引三引,貪得無厭,乖戾囂張。若是各鹽場官吏不答應,他們就倚仗權勢,凌辱欺壓。有無權無勢的民商運米的,他們就百般打壓,不許他們以米換鹽引,再以低價購入,轉手賣出,從中漁利,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如商中納於朝廷來說,是解雲南之苦安南之危的政策,於太子來說,則是太子監國的一項英明決策,怎么能毀在這些社鼠蠹蟲之手呢一旦因此惹得民怨沸騰,恐怕要出大亂子。老臣聞聽,心急如焚,所以急急趕來稟奏太子。

此等現象,當及時制止。臣請太子下令,禁止官員及其家眷運米販鹽與民爭利。但有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以權謀私勒逼鹽吏者,嚴懲不貸臣已將此事寫下奏章,同時稟奏皇上,太子請看,這是臣送通政司的奏章抄件」

陳瑛說罷,自袖中摸出一件東西,雙手捧起,恭恭敬敬往朱高熾身前一送。朱高熾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寫給皇上的奏疏,內容與方才對他所言一字不錯,通政司的奏章還要經他過目再發往北京的,因此這抄件絕不可能做假。

陳瑛又恭謹地道:「都察院里,臣也傳令雲南道御使嚴查此案,並挑選年輕精干的御使重點巡撫雲南,因為事關重大,唯恐奏疏不甚明了,耽擱了太子的大事,所以臣急急趕來向太子陳述,太子您看,臣做得還有甚么不完善的地方,就請指示下來,臣一定馬上糾正。」

看這情形,陳瑛倒是真的一心為國了,尤其是這封奏疏中把太子開商中納以濟雲南的策略具有何等重要意義闡述的非常明白,這封奏疏送到皇上面前,雲南那邊若是真的出了事,甚至連累安南戰局的話,也能最大限度地撇清太子的責任。

朱高熾驚訝地看向陳瑛,這是監察院系統負責的事情,眼下他還真不知道,如果這事沒有及時察覺,坐視蠹蟲壞事,難保不出什么大亂子,到那時,他是監國,這政策又是出自他手,就成了他執政的不可抹殺的一個污點。

陳瑛及時奏明這些情況,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是只有好處黃鼠狼給雞拜年,居然是一番好意朱高熾定定地看了陳瑛一眼,緩緩道:「此事干系重大,如今漢王也是監國,陳大人可曾將此事稟報於他漢王對此有何看法么」

陳瑛欠身道:「漢王勇冠三軍,乃當朝虎將。然則,說到經國緯政,料理國事,實非漢王所長。何況,召商中納,本就是太子決策,太子乃國之儲君,雖同為監國,軍國大事么,還是報與太子決斷更妥當一些。」

朱高熾聽到這里,終於明白了陳瑛的來意。陳瑛這是投石問路,意圖投誠。

輔國公遇刺,太子派藉此緊密籌備,欲一舉斷送漢王爭儲的全部希望。漢王是皇子,輕易不致有殺身之禍,可要把漢王這棵大樹從京城里拔走,就不知要吹掉多少枝干拔斷多少根系了。陳瑛這老狐狸,竟然嗅到了危險

朱高熾怦然心動:陳瑛老謀深算,又掌握著言官力量,這可是朝廷喉舌,是可以拿到台面上公開使用的一股力量,這是錦衣衛和東廠遠遠不能與之比擬的優勢。如今只要稍作示意,陳瑛和陳瑛所掌握的力量就可以

這個人,收不收

第922章 口水大戰

陳瑛說完,微微佝下腰,謙卑地看向朱高熾。他想從朱高熾臉上看出一點點端倪,可是要從朱高熾那張肥胖的沒有一點褶子的大臉上瞧出些許變化真是很困難,陳瑛只好轉而盯著朱高熾的眼睛。

定定地看了半晌,陳瑛失望了,從這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青年眼神中,他沒有看到一點情感的波動。朱高熾的眼神很平靜,一如他平時看著別人時那樣,不管對方地位尊卑權勢高下,他的目光永遠都是溫和含蓄內斂,沒有絲毫變化。

這位太子的城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陳瑛一直強抑平靜的心就像綳緊了的弓弦,終於沒了氣力,手指一松,弓弦急顫,他的心急劇地跳了起來,跳得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來的時候並不知道能不能被朱高熾所接納,反復揣摩之下,他認為,以他的能力以他所掌握的力量,以太子如今並不算平穩的地位,太子接納他的可能至少有七成。他們之間並沒有私人仇恨,不是么

不管以前如何用盡心機地坑殺構陷,那都是各為其主我陳瑛掌握著言官,掌握著大明喉舌,這正是太子目前最需要的力量,齊恆公還肯接納管仲呢,太子為何就不能成為我陳瑛的公子小白

盡管如此,他還是慎之又慎,決定先以官宦人家利用雲南召商中納的機會大發橫財這件事投石問路,探一探太子的心意。人要臉,樹要皮,如果真的不可挽回,至少也不能讓名聲和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一起斷送掉。

現在看來,恐怕他要失算了,改換門庭的想法很可能要失敗。果然,平靜了半晌,朱高熾突然微笑起來,朱高熾一笑,陳瑛的心就徹底沉到了谷底。

朱高熾的笑容和煦如春風,聲音和煦如春風,言辭更是和煦如春風:「部院忠於朝廷,任事勤勉,孤心欣慰。關於禁止官宦與民爭利,這是皇上一貫的主張,孤自然會遵循聖命行事。若有人以權謀私中飽私囊,部院執掌都察院,正是份內之事,可搜集罪證,查明罪行,以國法治他。漢王與孤同為監國,此事不宜相瞞,部院大人可將此事一並稟與漢王知道。」

朱高熾很遺憾,真的很遺憾。他知道,只要他點點頭,陳瑛立即就能為他所用,陳瑛所掌握的力量也能為他所用,這個人控制著都察院,控制著言官,這對穩固自己的地位非常重要。

可是,他不能接受。

陳瑛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他彈劾得家破人亡的官員太多了,而被陳瑛傷害過的人兔死狐悲的那些人,大多就聚攏在太子旗下,他無法接納陳瑛,陳瑛在漢王旗下已經走得太遠太遠,此時想抽身,談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陳瑛是漢王的第一智囊,漢王這么些年所做的種種,背後幾乎都有陳瑛的影子。如果陳瑛不倒,有什么理由讓漢王倒這就像父皇殺方孝孺,不能不殺不可不殺,哪怕方孝孺已含蓄地做出了歸附的暗示。

當初起兵靖難,誓師北平,宣告於天下的,就是遵祖訓靖難,清君側j佞。這j佞就是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父皇得了天下,誰都可以不死,唯獨這三個人,絕不可能活著,不殺他們,靖難的大義名份就定不下來,就坐實了父皇篡位謀反的罪名。

所以,該死的只能死,就像今日之陳瑛。

陳瑛橘皮似的老臉倏地抽搐了幾下,緩緩躬下身去,低聲道:「那么老臣告退」

這聲音,如風卷起的落葉,帶著瑟瑟的秋意

次日一早,通政司便接到陳瑛使人送來的一封奏疏:他病了,病得很重。

郎中說,他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陳瑛身居要職,擔心因此耽擱國事,故而請求告老還鄉。朱高熾看了陳瑛的奏疏,只是淡淡一笑,揮筆批下一行大字:「此為官吏任免事,呈皇上御覽裁決」

朱高熾沒把陳瑛放在心上,他們原來所做種種准備,因為皇上突然下詔命令百官「議遷都」,也不得不暫時停止。太子妃從輔國公府回來,帶來了夏潯的意見,只有八個字:「按兵不動,隨機應變」

看來對皇上的意圖,一向算無遺策的輔國公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朱高熾也只得擱下一起,打起精神處理遷都之議。這件事的影響實在太過深遠,牽涉過於重大,皇帝這個詔命一公布,朝廷上就炸了窩。

遷都這種事,是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同時與每一位大臣也密切攸關,一時間滿朝文武都投入到了辯論之中,僅僅一天之後,朝臣們的意見就陸續開始反饋上來。毫無異問,反對遷都的官員遠遠多於贊同者,贊同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愛民如子派說:朝廷定都金陵四十多年,國泰民安,好端端的為什么要遷都一旦遷都,就得下大力氣營建北京,修建北京皇宮,朝廷近年來屢行工程,不斷興兵,百姓已顯疲憊,再要遷都,這不是勞民傷財么

國計民生派說:北京的財賦供給與人口都成問題,目前朝廷雖有河運海運,且正陸續在運河上疏浚一些年久淤塞的地段,但是如果朝廷北遷,北京陡然增加的大批的官僚家眷,乃至駐軍,所需要的供給,現在的河運海運要擴大數倍規模才成,至少目前,還不具備這個條件。

軍事地理派說:北京太靠近北狄了,距邊塞不足兩百里,外無藩籬之固,內無戰略縱深,一旦北狄入侵,破關而入,馬放燕山,北京城下旦夕可至,置天子與如此險地,實在是太危險了。

還有些人擔心都城北遷,到了趙王的地盤上,太子又要多一個競爭者,可這個理由不能明說,於是便隨意加入一個反對派,冠冕堂皇地陳辭一番。

另外還有許多人出於個人家族故鄉的利益,強烈反對遷都。因為江南文教發達,江南的士大夫也是最多的,所以江南籍的官員占了朝堂的絕大多數。京城遷走,無疑將觸到他們個人家族和故鄉的利益,對此自然強烈反對。

不只是他們,包括當初追隨洪武皇帝打江山的功臣勛戚們,同樣大多出身江南,他們的家在這里,他們的根在這里,誰肯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去。再說,北京跟金陵一比,那繁華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有好地方不呆,誰願意到那窮山僻壤去定居。

民間的富紳地主聽到這消息也是強烈反對,當初朱元璋營建中都鳳陽,強行遷徙了十萬富戶去鳳陽,如果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少不得也要遷徙許多江南富戶到北京去,難保其中不會包括他們。

他們家里要么有人在朝為官,要么與哪位朝中官員有深厚關系,這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紛紛動用他們的人脈關系,在朝廷上發出了最強烈的反對。

還有那風水先生派,引用諸葛孔明的話說:「鍾山龍盤,石頭虎踞,上映紫微之垣,此帝王之宅。」大談金陵風水如何的好,以此作為不應棄金陵而就北京的理由。

文淵閣大學士楊榮就是此中代表,不管他反對遷都的本意是什么,他給皇上的奏疏卻是黑紙白字地寫著:「天下山川,形勢雄偉壯麗,格局寬闊,九星齊拱,萬斗相映而成輝,可以為京都者,莫逾金陵。」

風水派這一反對,卻引起了風水派內部的反對意見,他們對風水易理,都有很深厚的研究,而且不大關心政治。他們不在乎皇上遷不遷都,也不理會別人為什么反對遷都,既然有人提到了風水,他們自然要發表發表自己的看法。

他們認為,「山管人丁水管財」。「山」代表背後,主宰健康和人丁興旺,自然也包括國運,宜雄健渾厚,最忌背空;「水」代表前方,主宰事業和財富,向水宜寬廣低平,最忌緊小。

從金陵風水來看,南京城坐北向南,以北為靠。

北面是什么山呢雞籠山,說是山,不過就是一個二十來丈高的小土丘。雞籠山後面就是玄武湖,再向北去是紅山,紅山跟雞籠山差不多高,也是個小土丘。紅山再向北,就是幕府山,最高也就五十來丈,接著便是揚子江了。

看吧,雞籠山是小土丘,紅山是小土丘,幕府山稍高一點,幕府山頭卻又呈形體不正略有偏斜的貪狼星狀,對此靠山極為不利。金陵背後就這么三座靠山,零碎無力,如何支撐這么大的城邑

還有,全部靠山都背靠揚子江,沒有接通大型山脈,得不到龍脈的支持。

更要命的是,風水之氣「乘風而散,遇水而界」,比全部靠山占地面積還大的玄武湖,把金陵的山脈龍氣阻擋得一干二凈,結果金陵連那一點點靠山的地氣都被消磨掉了,形成了一個徹底背空的風水形煞。

因此,只要天下生亂,太歲行至犯煞的玄武湖,必屍橫遍野,秦淮盡成血河。

雖然他們只是就風水論風水,並不是想要贊成永樂皇帝遷都,不過這是朱棣派來的那個太監所能聽到的唯一一個算是贊成遷都的聲音,自然視若瑰寶,忙把這些說法全都記下來,轉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