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師清漪一想到自己連內衣都被脫掉,結果洛神實際上早就將她的血止住了,又羞又氣之下,竟又語塞了。
「我只是覺得浪費。」洛神輕聲道:「你的,我一星半點也不會留給別人。」
師清漪:「」
洛神回答得比之前要有精神些,至少有心思開玩笑了,手兜住師清漪的力道明顯很穩當,眸子也回復烏黑。師清漪想到這幾點,懸著的心又稍微有點放下了。
短短一段時間,她的心情可謂大起大落,跟個瘋子差不離。
洛神拿了水瓶過來,將紙巾濡濕,擦拭自己的唇和臉,又將師清漪清理干凈。
師清漪抿著唇,任由她動作。
「你待在這里,我拿點東西,很快便回。」清理完了,幫師清漪穿好衣服,洛神囑咐。
師清漪知道她要回去做什么,點點頭,洛神去了一陣,又回來了,拿了消毒止血的葯和綳帶。
替師清漪包扎完,又自己處理一番,洛神最後幫師清漪穿好西裝,擋住她肩膀上的傷口。
四周依然很安靜,大殿里除了守夜的人之外,都睡得很沉,守夜的人也沒有四處走動,所以這里暫時無人會過來打擾。
兩個人並肩坐在巨石上,看著面前影影幢幢的巨石林。
師清漪心情復雜,身上的那股燙意還未褪去,偷偷瞥一眼洛神的臉色,又轉過頭,接著看著巨石林。
過了一會,洛神突然道:「我曾被囚禁過。」
師清漪愕然。
她忍了忍,沒講什么,只是安靜地聽洛神接著說。
她們似乎很少有這種時候,洛神會徹底敞開心扉,和她談一些以往她根本都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象的遙遠故事。
「這種奇怪的病症,便是那時落下來的。」洛神抬起眸子,聲音平靜。
「是你在墓室里沒有說完的那個大雪的冬天么」
「不。那個冬日,的確發生了許多事,後來又過了許久,來到來年夏日,期間又結識了一些人。而一切,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曾經說過,你的記憶斷層出現在了洪武七年的一個夏日午後,就是那時候」師清漪斟酌了片刻,轉而輕聲說:「可是你那么強,怎么會被壞人抓住,囚禁起來」
洛神扭頭,漆黑眼眸定定地覷著師清漪。
師清漪被她那種眼神看得心里一陣抽疼。
「因為。」洛神釋然地輕輕一笑:「我便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師清漪怔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許是見洛神第一眼開始,師清漪就覺得她無比強大,美麗,渾身上下都充滿著無限的吸引力。
女人在她心里趨近完美,簡直無所不能似的,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難,只要這女人陪在她的身邊,她就覺得安心可靠。
她全身心地信賴她,不光是因為她對她的那份刻骨的眷戀,還因為洛神本身的能力,足以讓她依賴。
除了師清漪,還有身邊的那些人,其實也是一樣感受的。
現在,洛神說起她不過只是一個凡人而已,不知道怎么的,師清漪頓時覺得心中酸澀起來。
「我只是一個凡人,尋常人。被人扎到要害,也會死,被人投以劇毒,也會中毒身亡,更遑論對方確然厲害,倘以非常手段待我,我亦是無能為力。」
「是巫寐」師清漪咬牙。
「並非只有她。」洛神道:「對方是一個極為龐大的勢力,表面上以青頭鬼為圖騰。其實至今為止我都不太清楚其底細,我只是猜到那股子勢力應該是分成好幾個部分的,它們互相利用,互相制約,其中除了巫寐,還有便是大明朝廷,另外某些部分的力量,我並不分明。」
「你說被這股勢力囚禁過,那么在被囚期間,你有沒有我是說你有沒有獲得什么比較重要的信息呢,肯定有吧」
洛神靜靜地搖頭。
「那里黑極了,不分晝夜。我不曉得時辰,也不曉得究竟過去了多少日子,我試圖保持清醒,但是根本做不到。太黑,我看不見,只能記得許多時候,能感覺就像有許許多多的絲線」
洛神突然捂住心口,肩膀微微發起顫來:「就像許許多多的絲線,穿過我的心臟,牽一針,扯一線,在我心口穿刺一般。」
師清漪慌忙抱住她。
洛神還在強制自己回憶那種噩夢,她的每一字每一句,真的就像是在拆開傷口的線,輕輕慢慢一扯,血珠子迸出,最終鮮血淋漓。
而她的聲音還是那么清冷,除了輕微的哆嗦,一直在試圖保持平靜。
她其實已經在盡量進行簡化,修飾了,目的也只是讓師清漪能明白來龍去脈的同時,不會對她曾經的經歷感到恐懼。
「我分不清日子,只曉得每日在那黑暗里做噩夢。做夢夢到有什么東西在剝我的皮,拆我的骨,吸食我的血肉,我卻不能動彈。待我稍微清醒了,我以為自己連屍體恐怕都被啃沒了,回轉過來,發現自己仍有知覺,尚在人世。日復一日,如此往復循環。」
師清漪抱著洛神,紅著眼咬牙切齒。
那幫畜生。
「每日醒了,我發現自己還活著的那一瞬,雖痛卻很歡喜。那時我和我表妹分開了,我不曉得她被帶去了何處,但是只要能活在這世上一刻,我便有一刻見她的希望。我想見她。」
師清漪曾多次聽洛神提起她表妹,自然知道那位表妹在洛神心中的重要地位,當下沉默。
「晝夜不分,渾渾噩噩,我不知曉過去了多久,也許只是十幾日,也許是幾月,恐怕是一年卻也說不准。只曉得有一日,我昏沉中聽到有個女人在耳邊同我說,她死了。」
說到這里,洛神明顯又哆嗦了一下。
她一直竭力忍耐,只有在回想這個地方的時候,她看起來幾乎要崩潰了。
師清漪真的無法想象她當時的痛苦,只知道那種苦痛,肯定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絲毫。
「是巫寐說的么」師清漪抱著洛神,低聲道。
「不是。是另外一個女人。」
215卷二
第兩百二十章
另外一個女人說的。
師清漪對洛神那時的遭遇本就不清楚,只能根據洛神口述的情況加以想象和整合線索,但洛神所說的字字句句,無疑都是在師清漪心上凌遲痛剮,刀刀見血,針針刺肉。
而很明顯,洛神對她昔日的表妹非常在意,以前她還時不時地提過好幾次。
從洛神說到她表妹時的那種表情和輕顫的聲音,師清漪就能夠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位表妹,就是洛神的命。
不,比命還重要。
那個女人告訴洛神,她的表妹死了,無疑就是在要了洛神的命之余,還將她的魂魄也給殘酷地碾碎了。
洛神當時有多絕望,師清漪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
同時她也不太明白,為什么洛神說到明朝那位表妹時,明明眸子都是定定看向她自己的。
她就那樣看著她。
虛弱,無助,卻又藏著不可言說的慶幸與喜悅似的,這種復雜的眼神讓師清漪覺得心疼,又有些迷惘,無法去正確解讀她。
於是在這種思慮和心痛交纏的過程之中,師清漪的情緒也跟隨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了,忍耐了好一會,才勉強說:「那個女人是誰聲音總能聽得出來的,如果你以前和她認識,你應該可以判斷出她是什么人。」
洛神輕輕吸了一口冷氣,聲音漸漸趨於平緩,看起來好像已經恢復了平靜。
她搖了搖頭:「我以往從未聽過這種聲線,很陌生,不識得。」
「不認識」師清漪疑惑更深了:「但是聽她的語氣,她說得很開門見山,明顯知道你有個有個表妹,而且還很清楚你心里一直記掛和放不下,那么她應該對你們有一定的了解才對,你一點都不認識么」
洛神嘆息:「會如此待我們,安排這場局,自然要對我們有所了解,甚至了如指掌,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我料想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那個龐大勢力便派人盯著我們了,神不知鬼不覺。我們那時只是想平靜度日,過些尋常人的清閑日子,誰會曉得」
師清漪聽到這,只能無奈承認:「的確,人心隔肚皮,這世上你心思坦盪地過自己的生活,不去關注別人,別人出於某種目的,卻恐怕早就偷偷將你的一切信息都扒爛了。」
洛神淡道:「要了解我們的日常生活,自然不難,難就難在深入,所以需要偽裝。那時候巫寐便出現了,她一段時間曾經隱瞞身份,與我們有過許多接觸,了解自然也足。而那女人好似與她同級,甚至地位比她還高一些,倘若後來一切皆是巫寐與那女人一同籌劃,那么那女人知曉我們的細節,亦是易如反掌之事。」
師清漪抿唇,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頓了頓,師清漪說:「你說那女人可能比巫寐地位還高,但是你剛才又說沒聽過她的聲音,對她很陌生,你是怎么知道這一點的」
洛神長睫毛垂了下來,在眼瞼處投下一方靜謐的影子。
她開始繼續,慢慢回憶起那種比凌遲還要痛苦萬倍的噩夢:「起初那女人說她死了時,我並不相信。我未曾見過她的屍體,又如何能信,她在騙我。囚禁之地漆黑一片,那是一個分外奇異的地方,置身其中,大部分時間我並無意識,可是但凡我稍微清醒的時候,我從未感覺過口渴,飢餓等,似乎身體根本不需要這些」
「難道你在那里面時,身體的新陳代謝會停止么」師清漪愕然。
「可以這般理解。常人所需之事,在里頭都不再需要了,我每日只是需要重復那種疼痛。太痛了,便暈過去,醒了,便接著痛,日復一日。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里頭的時間其實相當於停止了。」
沒有新陳代謝,那的確是一種時間停止。
卻更是一種殘酷到極點的永恆。
在這種永恆之中,洛神就要永遠永遠遭受那種反復的折磨。
就像是希臘神話里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一樣,每天被綁縛在懸崖上,重復著被老鷹的啄食,第二天,第三天,不知道多少天,痛苦永永遠遠無止境。
想到這,師清漪臉色完全白了:「怎么會有這種地方」
「起初我也不曉得。」洛神道:「後來,我漸漸適應了,我發現我清醒時,竟偶爾可以聽到外頭的一些聲響。」
師清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洛神不再贅述,簡單地切入了話題:「我能聽到巫寐與那女人的一些只言片語,雖是只言片語,卻能感覺到那女人的職權似乎比巫寐還要大一些。也能聽到外頭有腳步聲,有時人多,我猜想也許有百來個人,當是他們組織中的人,有時只有少數幾個人。還有一次,我甚至聽到了爭吵,是那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吵,那男人似乎在求女人什么,但是女人並未答應他。」
「能聽到他們具體在爭吵什么么」
洛神搖頭。
看到她那種表情,師清漪立刻明白了。
那時候洛神已經得知了她表妹的死訊,雖然她堅持不相信,但是在這種日日夜夜的苦痛重復中,她真的能堅持多久呢。而且身體那么痛,恐怕連呼吸一下,心口都像是扯碎似的疼痛,在那種無法想象的情況下,她能保持一段時間的勉強清醒就算是奇跡了,更何談去耗費精力將外面的動靜探聽得一清二楚。
那動靜又隔得遠,本來也不明顯。
「即便我不清楚他們,卻也從中聽到了一個零碎的信息,他們稱呼我所在之處,為神腹。」
聽音辨詞,一般人恐怕會聽成「神父」,師清漪倒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神的肚子」
「嗯。」洛神輕輕頷首。
她難得頂著身體上的疲憊和師清漪說了那么多,而且看起來似乎還打算繼續說下去,她所做的這一切,無非是想讓師清漪能明白一點。
即便在回憶的過程中,她又要重復一次噩夢。
洛神聲音很輕,接著道:「再後來,我渾身禁錮,又被帶出去過一段時間,全程都是蒙著眼,身邊的人也從不說一個字,他們很沉默,似乎不敢在我面前泄露半點,防范措施做得很足,我尋不到半點破綻。我被帶去了一個葯味很濃的地方,是煉葯房,在那里待了兩日一夜,主要是被人喂葯。那兩日一夜,我又會覺得飢餓和口渴,與以往一樣,需要照常飲食。」
「也就是說,人囚在神腹里面,新陳代謝是停止的,出來後,又會恢復正常作息一切其實都是神腹的作用在」
師清漪說到這,突然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清醒了。
她看著洛神,呆了半晌,才低聲說:「算了。」
「怎么」洛神抬了眸子。
師清漪微微一笑:「先不說這個了。我們出來很久了,回去睡覺,好不好」
她臉上雖然在笑,那笑容卻非常僵硬,既懊悔又心痛,無法言說的復雜。
洛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是我的錯。」師清漪被她柔軟的目光看得低下了頭,喃喃道:「是我的錯,明明你身體那么不好,我卻還在這里讓你回憶以前那些可怕的事。但是但是我又忍不住,我想知道得更清楚一點,我以為只要我能更清楚明白你當初的經歷,落下病根的緣由,就能夠找到更多的線索,我就可以去幫你找出治病的辦法來,我真傻,這時候問你根本就是在我
我為什么那時候不在你身邊我也是你的表妹,那位表妹在,我為什么不能在我要是早生幾百年遇見你,在你的身邊,我就可以」
她想說我就可以保護你。
話語卻梗在了喉中。
一些模糊的影像晃過去,她的額角突然灼燒般痛得厲害,雖然看不清楚那些搖晃的片段,但是那些片段所傳達給她的那種撕心裂肺的懊悔與無奈,卻像荊棘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她身上。
「其實我什么都不可以不可以做到」師清漪聲音非常壓抑:「我在你的身邊,又能怎么樣,我還是做不到,你還是」
洛神怔住了,眸中涌動的眸光幾乎要晃出來似的。
因為師清漪所表述的,是我在你的身邊,又能怎么樣這么一句話,也許別人聽了,可能以為師清漪只是做了一個假設。
但是實際上,這種表達方式非常曖昧模糊,這也可以表達出一種「我曾經在你的身邊」的具體事實。
也許師清漪本人都混亂了,她並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內心深處表達了哪一種層面的意思。
潛意識里,她卻開始有了這種默認。
師清漪正要再說話,卻又立刻閉上嘴,洛神也很快做了個手勢。
兩個人心照不宣,立刻一起從巨石上跳下來,師清漪拿起了手電筒,故意晃了兩下。
腳步聲越來越近,於是等那個人走到巨石這邊的時候,剛好看見師清漪拿著手電筒,做出在檢查周邊環境的模樣。
「你們兩在這干什么呢」雨霖婞臉色白得嚇人,腿抖得跟篩糠似的。
「不放心,來這邊看看情況。」師清漪表現得非常自然,目光掃到雨霖婞隱約發抖的腿上,又說:「你怎么了」
雨霖婞哼一聲:「別廢話了,你們兩知道我頂著多大的壓力過來喊你們的么,趕緊跟我回去。」
師清漪立刻明白了。
月瞳之前在殿門口。
雨霖婞能出現在這里,必須要先過月瞳這一關,但是雨霖婞還是過來了,肯定是有大事。
「這么急,發生何事」洛神道。
「那邊殿尾發現了一具棺材,我一看你們兩都不在,就出來找了。」
「棺材」師清漪想了想,沉聲說:「開了么」
「我出來之前師家的人就在開了,遠遠的,我也沒過去,就看見打開棺材時,你小姨和姐姐她們似乎很震驚,樣子怪怪的。我覺得挺蹊蹺,現在趕緊回去看看」
216卷二
第兩百二十一章
師清漪一聽,不再遲疑,說:「快走。」
三個人步子飛快,趕緊回大殿里去。
邊走,師清漪邊說:「千芊在不在那里看開棺過程你手下的那些人呢」
「都在的。」雨霖婞回答:「只有我出來找你們了。」
師清漪一臉凝重,低喃道:「嗯,有我們的人在那就好。」
她這話說得有點微妙,她用的是「我們的人」,也就是說,即便她是師家的,在她內心深處,似乎並沒有把師家的人歸進去。
另外有趣的是,她自己其實也沒意識到這點。
「你在擔心什么」雨霖婞聞出味兒來了。
師清漪蹙眉:「你說小姨和我姐表情怪怪的,我擔心要是他們開了棺,看過了,信息采集完了,恐怕就會立刻將棺材蓋起來。如果我們沒人在旁邊全程盯著,到時候恐怕會很麻煩。」
「你們不是一家人么,怎么搞得跟反間諜似的。」
師清漪語氣微有嘆惋之意:「我們的確是一家人。但是她們有很多事情瞞著我,不願我知道,我如果要拿到我想要的線索,就必須要適當變得靈活一點。」
洛神聽到這話,表情沒有什么變化。
因為師清漪的關系,她的身子雖然恢復了一些,離她以前的正常狀態卻還很遠,加上又走得太快,腳步明顯還是有些許虛浮的,像片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