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引起注意,護士說話的聲音非常之低:「她就在那里面,臉埋在盥洗池里,身體都扁了。這醫院鬧鬧鬼啊再好的福利也沒用我我今天就想辭職回家。」
其他幾個姐妹忙勸慰開解她。
看情況,這應該是那個發現屍體的女人。
那么之前因為恐懼嚎叫的,就是她了
師清漪蹙眉,避過那幾個護士往前,進入女洗手間。
里面很干凈,她四處打量看了看,沒有看到哪怕一星半點的血跡,只能聞到盥洗台那個位置上飄著一抹很淡的香氣。
229卷二
第兩百三十四章
師清漪又抬頭往上看。
洗手間吊頂是純白色的,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明亮,加上師清漪的目力,再細微的痕跡也可以發現。
她在那上面看見了一小部分很細的黑色痕跡。
痕跡呈細長的條狀,有點像是有人拿手指蹭了一點石油印子在吊頂的板材上,又似是一條蛇蜿蜒爬過後留下的輕微黑色粘液。
師清漪下意識撫了下自己的脖頸,看著那黑印,鼻息間聞到那股殘余的類似女人的香味,一股難以自抑的惡心作嘔感再度涌了上來。
是老宅下面那個黑色的東西么
它在黑暗中爬到了師清漪的脖子上,幾乎就要鑽進她的內衣里,那種柔軟的,冰冷的粘稠觸感,還有它那幾聲恍若女人的呵氣聲,回憶起來都感覺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師清漪轉而看向盥洗台上方的鏡面,眼神有些冷。
當時那護士走到盥洗台的位置,站在這里。
擰開水,也許護士剛好彎腰去洗手,注意不到吊頂上的情況。
那東西應該吸附能力超強,擅長游走,如同爬山虎一樣扒拉在上方,它的身體柔韌度和形變能力肯定也詭異到可怕,或許就像是強皮筋一樣突然伸縮,從洗手間吊頂位置一晃而下,那個護士正在洗手,一瞬間就被它貫穿了。
不,也不能說是貫穿。
師清漪咬了下唇,如果貫穿的話,傷口下的血管爆開,不會像現在這樣看不到任何血跡。應該是那東西在極短的時間內吸附到了那護士後頸處,刺入她肌膚,方式可以參考山溪里的吸血螞蝗。
在刺入的同時,那個護士應該就已經死了,否則不可能聽不到她的慘叫聲。
然後護士被很快吸干了血肉,干癟的身體麻袋似地倒在盥洗台上,臉埋入池子里。
直到被另一個護士發現。
按照洗手間里殘余的氣息推測,那東西或許離開還不是很久。
它現在去哪里了
「這位小姐,麻煩您出來下。從現在起這個洗手間暫停使用,我們需要做一些處理,很抱歉,請您去另外的洗手間好么」有個女工作人員走了進來,打斷師清漪的思路。
師清漪立刻退了出去:「好的。」
外面走廊里的人少了許多,大部分人接著回病房休息,師清漪穿過大半條走廊,走去電梯。
電梯里就她一人,而在電梯門閉合的那一剎那,她臉色陡然變了。
香氣。
之前她下來的時候還沒有。
難道說那黑色東西
它之前是下去了,還是往樓上去了
師清漪按樓層鍵的手指都在哆嗦,很快叮地一聲,電梯門開,師清漪立刻沖了出去。
「祝和平」師清漪邊跑邊喘息道。
祝和平帶來的人三三兩兩地分散在走廊,聽她叫喊,紛紛朝她看過來,祝和平本來守在師夜然病房前,這下子也走向了師清漪。
師清漪目光掃了下走廊天花,邊朝重症監護區域那邊走,邊對眾人道:「你們之前看見了什么黑色的東西沒有」
「沒有。」大家搖頭。
見狀,師清漪並沒有放下心,而是低聲問祝和平:「老宅配電樓那個口子,你封住了么」
「他們正在填磚封堵,澆灌水泥的工程比較大,明天應該可以全部完工。」
「那後湖呢」
「後湖暫時沒辦法,那條連通暗河的泄水通道水流湍急,水下施工難度巨大,填湖短時間內也不現實。」
「可是已經有東西跑出來了。不管怎么樣,必須要將老宅底下封起來。」
祝和平比師清漪高,低頭看著師清漪,古板的表情終於摻雜了幾分愕然。
師清漪掩嘴咳了兩聲,交待:「有東西跑出來,我不知道它是被什么人不知情之下帶出來的,還是它自己故意跑出的。總之它非常危險,現在正在這醫院里四處找尋食物,你現在趕緊安排她們轉院,要快,轉到我朋友雨霖婞那邊去。我會通知她。」
「是。」
祝和平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該做什么立刻就會去做。
情況緊急,現在醫院情況又亂,師清漪也顧不上什么安排流程,領了師家幾個人和相關的醫務人員即刻進入重症監護區。
其實有一名醫生與兩名護士正在里頭值班,做病況實時監控記錄,因為是偏隔離封閉式的,他們先前並未受到外界的干擾,現在看見師清漪帶人進來,明顯嚇了一跳。
聞到這區域里沒有那種香氣,那東西並沒偷鑽進來,師清漪這才略微安了心。
她讓其他人過去解釋,自己則透過巨大的玻璃,看向其中一間病房里躺著的女人。
洛神還在沉睡,身子掩在白被下,長發烏黑,就這么遠遠看著,面容甚至有些模糊看不分明,病床旁邊都是各種醫療儀器。
才不過短期沒見到而已,卻好像相隔長久,跟做夢一般。
師清漪眼睛有點酸,垂眸忍住,只等那邊交涉完成。
本來她還有點擔憂洛神現在的身體不知道能不能經受轉院的路上折騰,聽那醫生說到「這位病人體質似乎比較特殊,剛送進來時身體各方面機能都極其弱,這才轉進重症室,現在她的身體狀況相對趨向穩定」時,這份擔憂才勉強放下了。
有了師家和雨家的關系,轉院很快落實,上午的時候,洛神等人被轉入雨霖婞那邊的醫院。
雨霖婞接手了這一批傷員的工作,祝和平則留在師家那邊的醫院善後,雙方都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處理。
洛神還是被轉去重症監護室,師清漪因為顧忌著那團黑東西的變形能力,猜測可能是無孔不入的那種,她不敢放著洛神一個人,要求之下,也入了重症區。
經過幾天的治療休養,洛神這才又被轉了出來,和師清漪同在一間病房。
這次從老宅地下出來的那一批人里,傷勢各有不同。
千芊身上有傷,卻一直保持著清醒,和師清漪雨霖婞一樣,在醫院自由活動,幫一幫忙。
師夜然和尹青其實傷勢最輕,醒得很早,甚至師夜然休息了沒兩天就再度投身師家那邊的一堆事務中,怎么勸也不聽,白天出去,晚上再回醫院復檢。尹青和她同為工作狂,這回倒是乖乖向大學告了假,待在醫院里,哪里也不去。
祝錦雲相對情況差了點,如今卻也恢復得不錯,只有師輕寒和音歌,長時間都在睡著的狀態,偶爾醒了,也沒力氣說話,師清漪時常會過去看她們。
住院期間,平安無事。
那團黑色東西再也沒有出現,師家那邊的醫院也並無異常。
有一天難得出了太陽,一掃之前陰霾之氣。
師清漪端著午飯從外面進來,看見洛神下床,將窗子邊的簾子拉開,柔和的日光灑進了病房的每個角落。
她在窗邊轉過頭,染了光暈的長發散在肩頭,看著師清漪,表情也和冬日陽光一樣,幾分清冷幾分暖柔,繾綣似夢。
「過來這邊,吃飯了。」師清漪笑。
「嗯。」
洛神小腿之前被狼猿撓了,那狼猿爪子匕首似的,一撓就見了血肉下的森森白骨,總之當時情形無法形容,導致洛神現在走起路來,也還是不太方便。
師清漪彎腰在桌邊擺餐,看見洛神走路有些瘸拐,表情略微凝滯了下。
洛神並不在意,雲淡風輕地在師清漪身旁坐下,托腮看她:「我如今是個瘸子了。」
「胡說。」師清漪瞪她一眼:「你現在還在養傷期間,很快就會好了。」
「我是個瘸子。」洛神眼神清亮:「你還會娶我么」
師清漪:「」
地底說過的誓言猶在耳邊,師清漪臉微妙地紅了起來,沒回答,盛好飯坐下,推給洛神一碗:「快吃,從下面上來的,天冷就要涼了。」
洛神將師清漪替她盛好的米飯端過,起筷。
師清漪低頭往嘴里塞米飯。
雙方靜了一陣,窗子開著,冬天里清冷的風伴著通透的陽光吹進來。
風吹起洛神耳旁的幾縷細碎發絲,洛神抬起手,輕輕撩了,嘆口氣道:「果然墓里的話是做不得准的。」
「胡嗦」師清漪沒顧得上嘴里還含著飯,心急一開口,跟咬了舌頭似的。
「胡說」師清漪一張臉漲紅,趕緊糾正,另外快速抽了一張餐巾紙過來遮著。
食不言寢不語,結果她這回倒是栽了個狠的,幸好沒噴飯,不然形象哪里還能在
洛神偏開臉,師清漪發現她嘴角略微彎了下,也就是那一下,華美綻在通透光中,拂去了冬日冷意。
等轉過臉來時,她表情又回歸了平靜清淡,甚至眼角還藏著一絲無辜。
洛神點點頭,正經道:「那便好。不枉我記得真真的,夜里都在念著。想來我成了瘸子,你定也不會嫌棄。」
師清漪:「」
「愣著作甚,什么表情。」洛神抬起眸,雙瞳烏黑極了,道:「快吃罷,你也說天冷要涼了。」
師清漪:「」
「不吃么那我喂你喝湯。」洛神端起湯碗,湯匙在碗中磕了下,遞去師清漪唇邊:「張嘴。」
師清漪坐得跟雕像似的,眼神瞟到她雪白的手腕子上,耳背全紅了,訕訕說:「你都這樣了,做什么還要你喂我。」
洛神這才一笑:「我只是腿瘸了,又不是手斷了。」
「呸呸,都說胡說了,口無遮攔。」
「是,是胡嗦了。」她還是笑。
「你別這樣。」師清漪趕緊含了她一口湯:「繞得我等下普通話都說不標准。」
230卷二
第兩百三十五章
「好,不繞你。」等師清漪含完咽了,洛神笑著將湯匙重新擱下。
師清漪喝了洛神幾口湯之後,示意她自己吃飯,又將目光瞥向她桌下的長腿,輕聲說:「我看外面太陽那樣好,這種天氣冬天里很難得,等下休息會,我們就去樓下走走吧,醫生說現在適當的活動對你腿的恢復很有幫助。」
「嗯。」洛神點頭。
師清漪看著她沉靜柔美的面容,看了足足一陣,突然又笑了。
「又笑我什么。」洛神瞥眼過來。
「我就是高興。」
「嗯」
「我想起了之前在師家地下的那個晚上,太苦了,跟那時候一比,現在就像是做夢似的。就像是這樣,我們倆一起吃飯,什么危險也沒有,平平淡淡的才好。」
洛神抬眸覷著師清漪的眉眼。
靜了會,她拿食指摩挲了下她的眉,輕聲說:「笑得倒是很好看。只是我覺得你並不是那么高興,清漪。」
師清漪微愣,然後在洛神如此溫柔的摩挲中,乖覺得垂了下眉。
一抹細微的悵然意味藏在她的眸子里。
「我曉得你在想什么,在擔心什么,自出來後,你便一直念著。」洛神聲音低柔道:「我那病症你莫要一總記掛著,記來掛去,反而會成為你的枷鎖,無法真正的快活。」
「可是」師清漪抬起頭,欲言又止。
雖說和洛神在一起很安心快樂,這種充盈的幸福感填滿了師清漪的內心,可只要想起洛神還會再度犯病,也許以後的許多日子里,洛神都會被那種奇怪的病症折磨,變得越來越痛苦,最終還可能,還可能
只要一想到這,師清漪就要發瘋了,又不敢說出來,只能將其埋在心底,偷偷藏著。偶爾觸及到了那根刺,就會被刺得鮮血淋漓。
越幸福,到頭來也就越痛苦,返還總是加倍的。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害怕眼前的幸福會像是泡沫,它再美麗,終有消失的一天。
燈花有一天會熄滅,蜜罐子有一天也會被打碎的。
洛神起了個話頭,低低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一點也不怕死。」
師清漪抿住了唇,聽著。
「我不畏死,有時甚至覺得活著很厭倦,身邊人來來又去去,風似的沒有停留,我鮮少記得他們的名字,亦忘了他們的面容。並非我記性差,實在是我不想記得。記得多麻煩,我總也要死的,不曉得甚時候便去了,是以覺得無須太多牽掛。」
師清漪聽她講起了以前的事,她說很久很久以前,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但聽她那寡淡若水的口氣,真的像是很久很久了,久到連歷史都變作了塵埃。
「你以前怎么是這樣」師清漪其實有點心驚膽戰的。
頓了頓,又輕輕嘀咕說:「那我現在能得到你這個幸運頭彩,也不知道是前輩子得積多少德才行了。」
洛神一笑:「我以前便是這般的,只是後來才有了徹底的改變。以前沒有心,自然不必容納什么,後來有了分外看重的物事,心才活了。活著的感覺當真很好,也就是那時起,我開始懼怕死亡。」
「清漪,我怕死。」她定定地望著師清漪的眼睛:「我不怕痛,再痛我都能忍,再苦我也能吃,我便只是怕死。」
她的目光溫柔深邃似海浪,師清漪被她攫住心魂,無法從她的眼神中抽離出來。
「我怕我死了,便再也見不到你,不能再同你一起走下去。我若死了,你一人孤孤單單的,誰來照顧你,你心太善,被人騙了又該如何是好。甚至於我還想到了一個連我自個都覺得可笑的可能。」
洛神瞥著師清漪,說:「這個可能,你可莫要笑話我。」
師清漪心里澀澀的,許多話哽在喉嚨口里,不知道怎么接,只得說:「我怎么會笑話你。」
洛神這才低眉道:「我怕我若死了,你年歲長久,又這般討人喜歡,往後的日子里定會有許多人纏著你,惦記你的,可我又不能在你面前擋著。清漪,你是我的,我什么都可忍受,便只是無法忍受其他人得到你,哪怕得到你一根頭發也不許。也許那人會百般疼愛你,照顧你,將你視若明珠,我也還是無法忍受,我可以比那人做得更好。我曉得只有活著,才有資格,否則皆是虛妄。」
師清漪徹底怔住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依照洛神清冷寡言的性格,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洛神似乎是難得地有點尷尬,白皙耳垂都變得略微紅潤了起來,低低道:「你笑我罷。」
師清漪眼圈其實早已經紅了,卻還是嘴角揚著,笑起來:「是,我要笑你,你平常那么聰明一個人,怎么會藏著這么傻的想法。」
她一把撈過洛神的手腕子,攫住洛神的手掌翻過,將女人修長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點過去,低下頭來,聲音低若蚊蠅:「不但要笑你,我現在還很想親你。」
頭頂輕輕一聲笑:「那怎也不見你行動。」
師清漪搖頭:「我剛喝了湯,滿嘴湯味,多不衛生。」
「那欠著。我記著了。」
師清漪這才又抬起頭,看著洛神,兩人相視笑了。
洛神揉了把師清漪肩上散落的長發,溫言道:「所以你看,因著這種懼怕,我很想活著,且是好好地活下去,同你在一起。我如今雖是帶了隱疾,卻也不妨事,多方找尋,總會尋到解決的辦法。我只希望你能開心快活,莫要將這事當做你的負擔。」
師清漪點點頭:「我知道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意圖。我明白了,以後不會了,跟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會開開心心的,不負好時光。光顧著說話,飯菜都涼了,快點吃。」
兩個人吃了一陣,門外有細細的腳步聲,師清漪扭頭去看,看見門被推開,雨霖婞走了進來。
剛進來,雨霖婞就笑眯眯的:「就知道你們兩個慢性子,最喜歡綉花了,磨磨蹭蹭吃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