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七章旅一夜
想到很快就要前往神之海,能和洛神這樣聯系的日子也沒剩多少了,師清漪貪心之下,忍不住相較往常多聊了一陣。
她和洛神說起她身邊的許多事,音歌,寧凝,還有那個鬼面男人等等,甚至連絳曲給的地圖和那幾頁說明冊子,她都一一拍照,傳了過去。
畢竟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了解洛神。
她知道洛神會擔心自己獨自在外,人類大部分的焦慮來源於對未知的猜測與不確定,她不想洛神因為掌握不到她的情況而擔驚受怕,所以總是盡可能地提供自己的相關信息。
曾經有時候,她突然像入了魔障,一次一次想通過手機去定位洛神,或者去調查調查,可是那種滲入內心最深處的恐懼伴隨溢出來,最後又一次一次地放棄了。
不過基於她對洛神的了解,她總覺得洛神是在附近的,至少應該是在色達縣的范圍內。只是由於當初字條上她的祈求,洛神遵守著,不會出面與她相見。
雖然不敢去證實,卻一直這樣自我相信著。
想象洛神就在她的附近,陪著她,就總有勇敢走下去的勇氣。
「明天上午我去縣城采購,下午就走,到時候我再聯系你。」師清漪嘆口氣,點擊發送。
「好。」洛神回了她最後一條。
師清漪輕輕動了動她發麻的大腿,唇角微微翹起來,然後又看著明亮的屏幕發怔。
沙發那頭的絳曲早已將師清漪「先是挺直腰身端正坐著,再到聊高興了往沙發更里頭靠,最後窩在沙發里像只綿羊一樣蜷著,琥珀色雙眸里甜蜜得只有她那只手機」的過程瞧了個從頭到尾。
又將她「一會愉悅,一會神傷,一會羞澀,一會嘆氣」的表情看了個仔仔細細。
師清漪回過神,瞥了一下絳曲。
絳曲木著那張臉,依舊盯著手機,頭都沒抬。
師清漪見識過她的手段,不想招惹,自顧自地倒了杯水慢慢喝。
音歌穿著浴袍,終於從浴室里走出來了,手里搭著毛巾,一把濕噠噠的長發偏在肩頭。
「怎么洗這么久」師清漪看表。
音歌嘴唇動了動,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死人味重,我不喜歡。」
「現在沒有了。趕緊擦擦頭發,別著涼。」雖然音歌模樣變了,師清漪還是留著將她當做那個小妹妹的習慣。
音歌看看臂彎里的毛巾,又目不轉睛地看著師清漪,沒動。
「過來,阿姐幫你擦。」師清漪看出她的意思,笑著招招手。
音歌走過來坐下,一聲不吭的。
師清漪一邊替她擦拭,一邊斟酌著問她:「能不能告訴我,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音歌表情冰冷,不說話。
以現在音歌的性格和狀態,並不適合盤根究底地追問下去,於是師清漪即使心里再奇怪,也打住了,只是低聲說:「卡上的錢還剩多少,夠不夠花」
沉默了片刻,音歌點頭:「夠。」
師清漪換了電吹風給音歌吹干長發:「不夠就跟我說,我的號碼還是以前那個,還存著吧」
音歌又只是點頭。
師清漪說話的時候聲音低低的,暖柔似微風:「以後有什么事就聯系我,不要像以前那樣了,從來也沒個信,也不知道你過得怎么樣。」
音歌輕輕抿了下唇。
吹過頭發,師清漪叫了寧凝一聲:「寧姐,快去洗澡,輪到你了,不洗就要臭了。」
寧凝被綁了一天一夜,暫時什么脾氣也被綁沒了:「我臭了也是拜你所賜,這要我怎么洗。」
師清漪故意「哦」了一聲,走過去,慢吞吞地給寧凝松了綁。
寧凝一站起來,兩腿軟得跟面條似的,直接可以出鍋了。
師清漪替她整好下午買的新衣服,除了音歌,其他兩個人也備了。又拿出一圈長長的細棉繩,一端綁在寧凝的左手腕上,自己牽著另外一端,綳直扯了扯。
寧凝:「」
「我每隔一分鍾會扯一下,手腕綁上線後傳遞過來的動作感應是獨一無二的,你可要乖乖洗。」
寧凝:「」
師清漪微微一笑:「後面我都不綁你了。但是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樣,否則,我扒了你的皮。」
她笑得那么純善,甚至帶了半分勾人的嫵媚,偏生她說的內容是扒皮。
寧凝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她妹又是擦頭發又是吹頭發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給錢的,儼然春天般的溫暖,對自己就跟秋風掃落葉一樣的無情,簡直人格分裂。
師人格分裂突然笑著一瞪她:「還不快去。」
寧凝抱著衣服灰溜溜地走了。
師清漪開了電視,音歌目光空洞地盯著電視,也不知道她看進去了沒有,等到一個廣告插播的時候,那邊絳曲終於抬起頭,目光移開手機。
雖然這女人後面都沒說話,但是她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攝人的冷壓還是讓師清漪不得不在意。
就在絳曲收手機的時候,師清漪下意識低頭看表。
過了一個半小時。
真的是每天要罵滿兩個小時。
這女人的強迫症徹底讓師清漪震驚了,於是下意識忽略了她特地為這事驗證計時的行為,其實更讓人震驚。
絳曲瞥著她的手表,面無表情:「我說兩個小時,便是兩個小時。你無須懷疑我。」
師清漪:「」
絳曲也不看師清漪,略微垂眸,撩了下自己肩頭的長發,這動作被她做來格外有種說不出的勾人韻味。
師清漪拿她沒辦法,只好問她:「你想第幾個進去洗」
「最後。」
寧凝洗過,就輪到那個鬼面男人,之後師清漪進去,等絳曲洗了出來,她里面的緞面白衫等都換了,外頭卻依舊穿著那件絳色白邊的厚藏袍。
房間里有兩張床,師清漪開始分配床位:「音歌,你去右邊睡。」
音歌盯著電視看。
師清漪又道:「寧凝,你睡左邊那張。」
寧凝心說這小妖精綁了她一天一夜,這回總算有點良心發現了,還有軟床睡,誰知轉眼師清漪又笑著叫那鬼面男人:「喂,你也是,睡左邊。」
「你讓我死」寧凝臉色鐵青。
鬼面男人彎下腰,朝師清漪做了一個古人才會做的抱拳揖,退到角落坐下,靠在那閉上了眼。
師清漪愣了一下。
剛才她是故意那么說的,本意是想嚇嚇寧凝,畢竟依照這男人的表現來看,他肯定不會去睡床的,卻沒料到他會給她風度翩翩地做禮感激。
寧凝見男人不睡,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師清漪瞥一眼沙發:「我睡沙發。寧凝,那你的床還可以再睡一個人,要不絳曲白瑪格桑央金曲珍加央拉姆卓瑪達瓦梅朵桑節江白洛桑旺加桑珠索娜小姐,你過去」
「你讓我死。」絳曲一臉漠然。
寧凝:「」
師清漪:「」
「以後叫我絳曲。」絳曲淡道。
師清漪心說這意思是算熟了么,面上笑道:「好的,絳曲小姐。」
音歌走過來扯了扯師清漪睡衣的袖子。
她的聲音很低,眼神更是空靈:「我要跟你睡。」
師清漪:「」
絳曲:「」
「怎么」師清漪輕輕笑。
「害怕。」音歌道:「一個人。」
師清漪還是一直將音歌當成以前那個可愛的小妹妹看待,就點頭答應了,對絳曲說:「不好意思,絳曲小姐,你今晚可以委屈一下睡沙發么我妹妹她害怕。」
「我也害怕。」絳曲綳著臉:「一個人睡沙發。」
「不是,你這么大個人了。」師清漪好氣又好笑:「怎么還害怕呢」
「你妹妹也這么大個人了。」
師清漪好脾氣地解釋:「我妹妹她的情況比較特殊,她看著這么大,其實她沒有這么大,總之總之一言難盡。」
絳曲面無表情:「勿要多費唇舌解釋。我看她這么大,就是這么大。」
師清漪:「」
為什么跟這個絳曲小姐說話這么困難呢,都不在一個維度。
寧凝翻個白眼,一個兩個都看不下去了,徑自先回房睡去了。
師清漪只好對音歌說:「我看絳曲小姐不想睡沙發,要不讓絳曲小姐陪你睡你害怕一個人,她在旁邊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音歌盯著絳曲,絳曲盯著音歌,兩人都沒吭聲。
氣氛要多詭異有多詭異,這兩個人在師清漪看來都是冷冰冰的,這一對視甚至有種空氣都凝結了錯感。
好半晌,音歌說:「我只跟你熟,我要跟你睡。」
絳曲道:「我腰疼,不睡沙發。我要睡床上。」
師清漪一個頭兩個大,看看音歌:「你害怕,一定要阿姐睡在你旁邊」
音歌點頭。
師清漪看著絳曲:「你腰疼,一定要睡床上」
絳曲頷首。
「那好吧。」師清漪嘆口氣:「一起睡。」
熄燈睡覺。
還好這家酒店的床夠大,音歌睡在左邊,絳曲睡在右邊,師清漪像是夾心餅干一樣被兩人夾著。
絳曲是熄燈之後才脫衣上床的,隔得比較遠,低聲道:「師小姐對藏香過敏么」
師清漪五感一直過於敏感,的確覺得她身上的藏香有些濃了,只是不在意地說:「沒有。」
音歌沉默地蜷起來,漸漸睡了過去。
房間里黑漆漆的,師清漪感覺身邊兩個人的吐息都十分平穩,融進這寂靜的夜里。
師清漪一直沒睡。
以前她只習慣一個人睡,後來習慣了跟洛神兩人,現在被音歌和絳曲夾在中間,的確是有些不大舒適。
過了許久,一直等到確認左右兩個人都睡著了,師清漪這才偷偷爬起來,輕輕走到客廳,裹著毛毯睡在沙發上。
點開手機一看,夜里十一點,也不知道洛神是不是已經歇下了,師清漪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發了一條短信:「晚安,洛神。」
每天睡前短信說晚安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房間里,絳曲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晚安,清漪。」
震動聲海浪般,溫柔地響起。
手機的光落到師清漪的眸子里,靜靜流淌,她笑了笑,關掉手機,裹好毯子安心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師清漪起了大早出去采購,准備好一切已經是下午一點,她將行李全部裝進越野車,絳曲背著包,領過來另外一個藏民打扮的男人,生得套馬漢子一樣威武雄壯。
「這位是」師清漪疑惑地看著那人。
絳曲淡淡介紹道:「我的朋友桑吉,他也是向導,跟我一起走。神之海地域詭譎,有些地方單靠我並不一定能過去。」
「江央平措上師知道么」師清漪蹙眉。
「知道。他點頭了的。」
師清漪給貢布打了個電話,貢布告訴她的確是這樣,桑吉和絳曲各自擅長的方向不同,兩個人去要安全得多。
師清漪這才放心了。
上午跟音歌又旁敲側擊地談了一次話,音歌雖然沒怎么回應,但聽師清漪說了要去的地方,卻表示也要跟去。
師清漪琢磨了一下,心想難道音歌到這里來也是為了神之海么,也就同意了。
桑吉另有一輛車,師清漪怕寧凝對桑吉而言難以對付,就讓她和那個鬼面男人留在自己的越野車上,音歌也坐在了她的後座里。
絳曲則上了她的副駕駛席。
275卷二
第兩百七十八章怙主村
發動車子前,師清漪又低頭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洛神。
「我現在就要立刻出發了。問過向導,我們夜里會在最靠近神之海的一個村落里留宿,村子叫怙主村。」
點擊發送。
師清漪手搭在方向盤上,默默看著前面的擋風玻璃等待。
遠處街景寧靜,現在早已經開春了,雖然依舊冷,散入空氣中的陽光卻清澈透明,帶來了一種隱隱約約的視覺暖意。
絳曲綳著臉端坐在副駕駛席上,也和她看向同一個方向。
等了幾分鍾,並沒有再收到消息,不知道為什么,師清漪感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也許是因為她就要前往一個充滿危險的陌生之境,身邊也沒什么可以真正依靠與交托的人,又或許是手機信號將會在接下來的旅途中漸漸變弱,最終徹底消失。
她再也無法似往常那樣聯系洛神了。
音訊全無,不能再詢問她的日常生活,也不能再同她說早晚安。
就好像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她將徹底地失去她。
師清漪恍惚了一下,趕緊又補發了一句:「我要開車了,等下路上不知道什么時候信號會斷掉,這可能是發的最後一條,看見了回復我吧。」
緊接著又是等待。
這次的等待似乎有些漫長。
絳曲一直坐著不動,也沒什么表示。
音歌一貫不吭聲,那鬼面男人又是個啞巴,寧凝被師清漪折騰得怕了,哪敢再啰嗦半句,於是車里的人全都成了無口人士,一片死寂,甚至有些壓抑。
「在等你心上人回消息么。」絳曲冷不丁地問了個直截了當。
師清漪回過神,臉頰略略勾了抹暈,淡淡說:「不是。」
「等這么久不開車,我以為是。」絳曲瞥她一眼。
師清漪收起手機,趕緊發動了車子,一腳油門踩下去:「剛才只是在調整狀態罷了。」
越野車沿著長街滑出去,絳曲幽藍的眸子瞥向車窗外:「對方不回你短信,可能是她沒看見,不必放在心上。」
師清漪從她低沉的聲音中似乎聽出了一抹極其細微的安慰意味。
「所以不要在此惶惶分神了,也別等了,專心開車,我可不想出車禍。」絳曲又冷冰冰地接了句。
師清漪:「」
怎么可能是安慰。
一定是我想太多。
之後師清漪收起心思,沿著既定的路線往霍西鄉的方向開,過了大概一個小時,路邊上可以看見附近三三兩兩地散落著牧民的房子。
「停車。」絳曲道。
「怎么了」師清漪看著前方。
「那邊的房子里有我和桑吉的老朋友,我要跟桑吉過去拜訪一下,順便處理點事。不用很久,不麻煩你吧,師小姐」
「好,那我在這路邊上等你們。」
師清漪將車停下。
絳曲下去朝桑吉的車打個手勢,後面的桑吉也下來了,絳曲低聲跟桑吉說了幾句什么,桑吉點點頭,兩人朝遠處走。
看起來是這兩個藏族朋友的私事,師清漪也不好插手,便在車上等。
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正當百無聊賴,師清漪的手機卻突然震動起來。
師清漪一個激靈,摸出手機一看,信號暫時還沒有斷掉。
洛神終於回消息了。
「清漪,先前出門,將手機落下了。你現在在何處,手機可有信號,若看見便回復我罷。」
師清漪趕緊快速地打字:「我在路上,剛好有點事停下了,這里暫時還有信號,後面就說不准了。」
她的指尖觸碰到屏幕,甚至開始抖了起來。
喉嚨發緊,再次離別的恐懼如此真實。
文字不比說出的話語,文字更容易說謊,比如即使她害怕,打出來的字也永遠是那樣的方正與平靜。
「莫要害怕。」洛神的短信再次發來。
師清漪怔住。
「即使你即將失去與我的聯系,也莫要害怕。你曾說過短暫的分離,只為更好的相聚,既然總有相聚的一天,那便勇敢地走下去。我在那時等你。」
「好。」師清漪眼角倏然紅了:「我也等你。」
我好想你。
過了片刻,手機接到一張照片。
是洛神的照片。
背景的薄雪山坡極其富有色達的特色,那高藍無盡的天空,倩碧擁雪的大地,當然,最攫取師清漪注意力的還是畫面里的那人。
洛神穿著素色的風衣,在那薄雪山坡上回頭看,長發被風吹散,通透明亮的天光照在她的肩上。
很明顯這是一張很隨意的抓拍。
洛神幾乎沒什么照片,除了師清漪偷拍她的,幾乎沒有。像她這樣會發自己的照片過來,還是頭一遭。
照片下只附了一句話:「長生買了新手機,時常拍照玩,這是她前兩天在我後頭拍的。」
師清漪放大照片,怔怔地看著照片里洛神的臉容,也明白了洛神要含蓄表達的意思。
她真的在色達了,如自己所想,她真的在附近。
就像是她一直陪著她。如今這張近照,也會繼續陪伴她。
師清漪微微笑起來,身心頓時也輕松了,將手機收了起來。
過了約莫二十分鍾,絳曲和桑吉才姍姍回來,絳曲拉開車門:「久等了。」
「你等等。」師清漪道。
「嗯」絳曲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