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ui329。
2017714發表於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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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羅織罪名。
語驚四座。
江彬酒都被嚇醒了:「小郎,你要做甚」
丁壽揮手止住江彬話頭,「三哥無須多言。」轉對錢寧道:「錢寧」
「卑職在。」錢寧躬身行禮。
「你曾在錦衣衛經歷司任職,這個車霆的來龍去脈你曉得多少」
「曉得一些,卻是不多。」錢寧陪笑道。
「知道多少說多少。」
錢寧點頭稱是,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車霆,字震卿,成化辛丑科
二甲進士出身,與今禮部侍郎王華同年,內閣謝遷為其房師,其執法甚嚴,性
質直,不拘小節」
丁壽一手支頤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不住敲打著扶手,聽得「不
拘小節」時,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嘲諷。
錢寧繼續說道:「其在平涼知州多有建樹,遂遷為陝西布政使司右參政,
時任都御史巡撫陝西的楊一清改善西北馬政,命其為陝西苑馬寺卿,出力頗多
,經由兵部劉大夏薦舉為副都御史巡撫宣府。」
一篇大論聽得丁壽皺眉,原以為車霆只是都察院里的一只蝦米,盡管這蝦
米個頭大了點,他也沒太當回事,沒想到背後還藏著一群大白鯊,禮部、兵部
、內閣、還有年初升任三邊總制的楊一清,盤根錯節,二爺腦袋有點疼。
不只是他,旁邊的江彬也瞠目結舌,車巡撫不顯山不露水的低調做官,連
老婆被人睡了的江彬都不曉得這位給自己戴了綠帽子的契兄加內姨夫有這么深
的背景靠山。
杜星野咳了一聲,「大人,這車霆干系太大,還是從長計議為妙,少不得
問詢下京師劉公公的意思。」
丁壽臉色一沉,不滿道:「老杜,你在江湖上也曾是一方之雄,如今辦事
怎么娘們唧唧,瞻前顧後的。」
杜星野低頭不語,心中卻暗道:把你小子扔到丘聚手里三天,你要還這么
硬氣我管你叫爹
不理杜星野,丁壽轉頭對錢寧道:「知道的不少,別跟爺說是你記性好。」
「不敢隱瞞大人,聽聞要隨扈大人到宣府,來之前卑職托了經歷司的關系
,將有關此地的文牘看了一遍。」錢寧躬身道。
「辦得好,有心了。」丁壽點點頭。
「謝大人誇贊。」錢寧笑得謙卑。
「老爺,」楚楚忍不住說道:「適才聽得錢大人一番話,這車巡撫是一位
能員,您何必要為難」
話未說完,楚楚只覺玉手一緊,轉頭看去,握住她手腕的杜雲娘搖頭示意
她不要再說。
丁壽淡淡掃了二女一眼,「好官未必是好人,我為什么想動他你們不必知
道,只要曉得他一定要他好看就好。」
楚楚還要再勸,杜雲娘搶聲道:「爺說得是,既然爺看那姓車的狗官不順
眼,妾身今夜就去取了他的項上人頭,給爺消氣。」
錢寧等人眉頭一跳,這娘們是從哪兒來的,一張嘴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
,比錦衣衛還他媽直接。
丁壽皺眉,「疆臣遇刺,必驚動朝野,法司深究起來,誰能脫得了干系,
雲娘你如今也是我府中的人了,少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是,妾身知錯了。」杜雲娘俯首認錯,粉面含愁道:「惹不起,殺不得
,那這事情可就難辦了。」
「其實未必難辦。」錢寧突然插嘴道。
「哦」丁壽來了興趣:「說說看。」
「這幫子文人不總喜歡舞文弄墨,以文言志么,買通幾個下人小廝,將車
震卿的文卷手稿弄出府來,牽強附會總能找出幾處誹謗當朝、借古諷今的字句
,治他個大不敬罪,還不易如反掌。」錢寧將一只手翻掌握拳,得意說道。
江彬眼睛一亮,這事還用買通下人么,憑他內甥女婿的身份借閱幾本手稿
不成問題啊。
楚楚面色一變,朱唇囁喏幾下,終是忍住沒有出聲。
丁壽托著腮搖了搖頭,道:「文字獄的事就算了,太他媽下作。天下人等
若連寫文發聲都究之以罪,不得暢所欲言,於國於民有百害而無一利。」
楚楚贊道:「老爺之言大善,國朝百余年來未有因文字獲罪者,先帝時又
曾頒問刑條例,不因言殺人載有明文,豈可因一車霆而開此風。」
這話還真不是楚楚姑娘洗白大明朝,明朝皇帝從朱元璋到朱由檢對書籍印
刷和文化傳播都持開明態度,更別提什么文字獄了。
清人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中摘引閑中今古錄摘抄,說杭州教授徐一
夔上賀表,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等語,其中「光」、「聖」
等字眼觸動了曾經當過和尚的朱八八那脆弱的小心靈,結果馬屁沒拍好被咔嚓
了,可實際上朱元璋人都駕崩了,那位被砍了的徐一夔還在活蹦亂跳的當官呢
;另外一位名僧來復被殺是因為卷入了胡惟庸謀反案,而不是寫個「殊」字,
被扣上了「歹朱」的罪名。
當然,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也不是一本書都沒禁過,總會有大臣跑過來說
某某書怎么怎么不好,比如剪燈新話、金瓶梅之類的黃色書籍,士子
不讀聖賢書全抱著這玩意交流,得禁;山東一幫農民跑梁山上求招安,還不是
看水滸傳看得,必須禁;明朝皇帝大多耳根子軟,禁就禁吧,不過禁得效
果怎么樣不過問,作者和書商也不追責,沒多久那書就重新開始刊印,價格還
漲了,禁書么,多好的噱頭。
在這種開明風氣指引下,大明朝的中後期出版業呈井噴式發展,有功名的
沒功名的,當官的在野的,要不出幾本書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四大名著這
還是良心作品,其他跟風之作生搬硬套,信口胡謅,什么野史秘聞,神鬼探案
,只要有人看就有同類的大批作品出現。
明朝的寫手們很是明白一個道理,讀者的要求高於一切,西游記賣得
好,立馬跟風出三部來,當讀者的口味給養刁了的時候,大家就把素材轉向皇
宮里的朱家老小了。
於是洪武帝的文字獄和妃嬪殉葬,萬貞兒妒殺皇子等等當時在明實錄中只
字未提的情節,百十年後在各種拾遺、野史中出現,極大地滿足了大明百姓的
窺私欲,如果要說朱皇帝一點不知道自家被人編排,可能性不大,畢竟廠衛不
是擺設,可沒一個皇帝禁書殺人,說到底還是腰桿子硬,大明得國之正,亘古
未有,不是百姓茶余飯後意淫幾句就說得垮的。
可惜了,朱明皇帝唯一沒料到的就是這幫被他們慣出來的文人壓根不要臉
,明亡之後一幫子漢奸文人編纂明史,這些野史雜聞中的東西他們拿來就
用,何況有些東西本就是他們寫的,把大明朝黑一個體無完膚,順帶把清兵入
關造的孽洗白白。
誰知他們寫出來的東西滿洲主子很不滿意,滿清皇帝不是不明白把明朝皇
帝黑化了對自己統治有好處,殺了民間修史的戴名世等人就是防民之口,問題
是史書寫的這么扯淡誰他媽會信啊
明史編纂從康熙一直到乾隆,清朝皇帝多次下令修改,乾隆甚至專門
寫了一篇文章來駁斥萬貴妃謀害懷孕諸妃的說法,可笑的是這種連滿人都不信
的荒唐之言到了如今,成了史學界正統材料,好吧,大清表示:你們贏了。
痛定思痛,引以為鑒。滿清絕對吸取了明朝這方面的教訓,凡是沒事瞎幾
把編的,都拉出去砍了,康雍乾三朝,殺得屍山血海,大清皇帝,代代聖君。
被收拾得狠了,經歷過好日子的讀書人終於知道誰是親爹了,可惜晚了,
史又不敢寫,只能在小說段子里吐兩句槽,懷念一下曾經的美好時光:「神宗
在位多豐歲,斗粟文錢物不貴。門少催科人晝眠,四十八載人如醉」;「一人
有慶民安樂,四海無虞國太平」;「眼見當初萬歷間,陳花富戶積如山」;「
余生曾作太平民,及見神宗全盛治」;「至今父老說到那時節,好不感嘆思慕」
話題扯得有點遠,話說錢寧聽了二人之言後愁眉苦臉道:「車霆根基深厚
,若不是入罪十惡,怕是難以動他,總不能說他謀反吧。」
丁壽痛苦地抱著腦袋,「我倒是想,可他一個巡撫,提督軍務又不能直接
領兵,說出去誰信啊。」
幾人枯坐半夜,直到雞鳴聲起,丁二爺主持的這場頭腦風暴會議也沒想出
個正經主意。
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丁壽擺手道:「你們下去歇息吧,此事午後再議。」
幾人告退,單單江彬留下,「小郎,哥哥已經認命了,何必為我去招惹那
車霆」
「那丑事於三哥名聲有礙,就不要提了。」丁壽走上前扶住江彬肩膀,「
車震卿視武人為隨意踐踏之螻蟻,小弟就是要給他個教訓,讓他曉得吾輩武人
不可輕侮。」
「可他身後靠山都是閣部重臣啊」想想那幾尊大神,江彬嘴巴有些發干。
「你我為大明效力,背後還是當今萬歲呢。」丁壽冷笑。
狹窄的柴房內,郤永與手下四散坐在地上。
郤永等人並沒受縛,卻不敢逃跑,火並錦衣衛是殺頭大罪,這些人都有軍
籍在冊,若是逃亡,還會牽連家人。
柴扉輕響,丁壽推門而入。
郤永抬頭看了一眼,又把頭垂了下去。
「怎么,見了上官不知行禮」丁壽微笑,眼神示意身後的蕊兒將兩個烏
漆大食盒中的飯菜擺放在地上。
那幫軍漢見擺出來的兩只肥肥的燒雞,一盤香噴噴的醬骨,還有一個燉得
稀爛脫骨的豬頭,不由喉嚨咕咕滾動,大口吞咽著口水。
郤永嘿然道:「這是我們兄弟的斷頭飯么,怎的沒有上路酒」
「在我丁府豈能沒有好酒。」丁壽輕輕拍掌,一個錦衣衛捧了兩壇「劉伶
醉」進來,泥封拍開,酒香四溢。
丁壽拿起一壇酒,遞給郤永,「敢喝么」
「有何不敢。」郤永接過酒來仰頭暢飲,一氣飲了小半壇,一抹嘴道:「
痛快,弟兄們,死也別做餓死鬼,該吃吃,該喝喝。」
幾個軍漢一擁而上,「別搶,別搶」,「給我留只腿」,「你他媽沒吃過
肉啊,別叼著不放啊」
丁壽不理那幾個,在郤永身前盤膝坐下,「聽聞郤把總去歲受了軍棍,傷
勢可好」
「咱這廝殺漢賤命一條,皮糙肉厚的,一頓軍棍算得什么。」郤永不以為
然:「誰教咱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巡撫大人內甥婿呢。」
「可您這堂堂撫標親兵,如今怎么淪落到街面上詐幾個小錢了。」丁壽笑
得自然,話卻戳心。
郤永嘿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大人要殺要剮隨意,犯不上冷言冷語的
挖苦標下。」
長笑一聲,丁壽道:「哪個說要殺你」
「難道大人肯放我等一條生路」郤永有些不敢相信,雖說抱定必死之心
,但是能活誰願去死。
「你等所作所為,的確有些犯忌,但事出有因,就沖能為鄉里安危對錦衣
衛拔刀相向,便有可恕之處。」丁壽站起,拍了拍郤永肩頭,「你隨我來。」
郤永心中忐忑,還是隨著丁壽出了柴房。
「郤兄受罰,說起來也是由我而起,」丁壽將一口紅漆木箱打開,推向郤
永,「白銀三千兩,算是賠禮。」
白花花的銀子晃得郤永眼花,結巴道:「大大人,標下受不起,
當日也是罪有應得得。」
「朋友相交,貴在意氣。」丁壽語含至誠,「只求郤兄勿忘身為宣府子弟
,時刻以保境安民為己任。」
「大人既看得起標下,今後赴湯蹈火,必萬死不辭。」郤永單膝跪地,指
天發誓,他是一刀一槍從底層拼殺上來的,幾時有大人物對他和顏悅色,厚禮
相贈,貨賣明眼人,這條命賣了又能如何。
「郤兄請起,」丁壽托起郤永,「今日我們便一醉方休。」
「大人,」一名錦衣衛門外奏報,「王六回來了。」
「喚他進來。」丁壽有些意外,扭頭笑道:「請郤兄稍待。」
郤永連忙稱是,不多時便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叫花子走進堂來,郤永暗自皺
眉,怎么這府中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小的拜見二爺,您交待的事都辦妥了。」王六施禮道。
「辛苦了。」丁壽點頭,看了看外邊天色,略帶訝異問道:「這時候城門
開了么,你是怎么進城的」
「回二爺,有一隊蒙古人進城,守軍得了手令,城門早開了一刻。」王六
彎著腰回道。
「蒙古人哪一部的多少人」丁壽疑惑問道,他倒不擔心是外敵入寇
,長城防線堡牆林立,韃虜根本沒有不聲不響摸到這里的機會。
「聽城卒說是朵顏的貢使,百十來人,馬倒有數百匹。」王六低頭略一思
索,回答道。
「朵顏」丁壽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入貢的時間和路線都不對,這
里有什么名堂」
朵顏三衛和大明的關系比不上朝鮮,一年可以在正旦、萬壽入貢兩次,但
為防止這幫不懷好意的家伙借機踩盤子,對入貢的道路和人數都有限制,女真
與朝鮮的貢道是鴉鶻關,朵顏三衛的貢道則定在了喜峰口,一般都是十一月左
右進京,正好賀正旦節。
私改貢道的事不是沒有過,都是朵顏三衛和韃靼合伙一起邀賞增貢,明廷
也不是每次都答應,何況這幾部蒙古人之間的仇怨同樣不小,比如左翼蒙古得
空就收拾一頓朵顏,朵顏這陣子與明廷還是比較親近。
可如今這日子別說正旦了,連正德生日還差著幾個月呢,難怪丁壽心中存
疑。
郤永在一旁插口道:「大人,此事標下倒是和撫標眾將閑聊時聽聞幾句,
楊總制在西北整肅馬政,頗見成效,但西北茶馬交易所得皆為西蕃馬,故托付
車巡撫尋覓遼東良駒,以求蕃息良種。」
聽了郤永的話,丁壽眉峰盡展,「有點意思」
宣府巡撫車霆府。
「下官省親多日,瑣事繁多,未能及早拜會軍門,還望恕罪。」丁壽笑容
滿面,遞上門刺。
比起掛著右都御史外放的劉宇,車霆的副都御史低了一品,索性丁壽直接
用督撫的別稱,省得喚人「都堂」讓人以為在刺激他。
「此言愧不敢當,大人榮歸鄉梓,本當老夫登門求教,卻勞煩大駕,親臨
寒舍,真是罪莫如之啊。」車霆笑臉相迎。
待得落座,丁壽觀這位車巡撫白面黑須,相貌儒雅,言語得體,讓人如沐
春風,心中嘀咕,若非江彬之事,真舍不得動這老小子。
車霆隨手展開丁壽的燙金門刺,掃了一眼里面夾著的禮單,濃眉一軒,笑
道:「大人如此厚禮,車某愧不敢當啊。」
「昨日手下無狀,沖撞了軍門親兵,些許小禮,聊表寸心。」丁壽在椅上
欠身道。
車霆一指堂下的郤永等人,道:「可是他們」
見了丁壽點頭,車霆冷哼道:「如此不識禮數,來人,軍法伺候。」
怎么一言不合就上軍法,丁壽連忙攔阻道:「軍門息怒,誤會皆因下官而
起,豈可由此歸咎帳下勁卒。」
車霆抬手虛按,呵呵笑道:「丁大人請安坐,早聞大人才思敏捷,學識過
人,蒙聖上恩賜功名出身,未能因緣求教,老夫深以為憾,幾個軍漢粗鄙無文
,竟敢大膽有辱斯文,若不嚴加教訓,天下士子又豈能甘心。」
您這什么神邏輯,就因為那一個同進士出身的功名,就從二爺身上找到認
同感了,連緣由都不問就打手下親兵,武人的屁股這么不值錢
甭管心中狂吐槽,丁壽還是臉上堆笑道:「大人才是科場健將,文壇前輩
,如此厚愛,下官汗顏,此番還請您高抬貴手,免教壽心中抱愧。」
「既然丁大人執意如此」車霆輕捻胡須,笑道:「也罷,便饒過這幾
個武夫一遭,爾等還不謝過丁大人寬宥之恩。」
逃過一頓軍棍的郤永等人在中庭跪倒,心中咬牙切齒的罵著自家老大:「
謝軍門隆恩,謝丁大人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