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玉米苗(2 / 2)

電影教師 青城無忌 1832 字 2021-02-15

特寫鏡頭,有人「當當」的敲著鑼。大全景,村街上一個男人敲鑼著鑼,嘴里大聲喊著:「種秋了!種秋了!老天讓我們種秋了!」一群小孩也跟著喊:「種秋了!種秋了!」

村里老人們喚,孩娃喚,男人喚,女人喚,村民們河流般匯在村街上,從東流到西,又從西流到東,然後由村頭流到山梁上。村民們把存好的種子拿出來,種在土里,等著老天爺下雨。

只是三天之後,烏雲散了,烈日一如既往火旺火辣地燒在山梁上。村民們意識到大旱會繼續,雨下不下來了,開始商量逃荒。先爺是村里最老的老人,大家都想聽他的意見。先爺就說往東吧,正東是徐州,走個三五十天就到了,那兒人日子過得好。

村民們收拾包袱,准備逃荒,先爺也收拾好了包袱。在離開的這天早上,村民在村子里集合;而先爺想到自己的土里看看,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回不來了。

銀幕上,李雪建來到土里,放眼看了看,地里一片枯黃,看不到一絲綠色。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住了,臉上現出震驚之色。在干涸的地面上,一抹綠色格外搶眼。那是一顆玉米苗,剛剛破土而出,嫩嫩的,綠綠的,就像剛剛出世的嬰兒。

李雪建蹲在玉米苗前,柔聲道:「我們都要逃荒了,你咋就長出來了呢?我們走了,你可咋辦呢?」

鏡頭切換,大特寫,強烈陽光下王珞丹的半張臉。她怔怔望著前方,額頭布滿細細密密的汗珠,頭貼在頭皮上,濕噠噠的。汗珠慢慢匯聚在一起,化為一大滴汗水,從額頭順著臉頰慢慢慢慢向下滑落,最終消失在鏡頭的下方。

鏡頭外充斥著各種聲音,孩子的哭聲、家禽的叫聲,人說話的聲音,亂糟糟的。

有人問道:「先爺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他年紀太大,不想客死他鄉!」

「可他不走,也會死的!」

「他說了,反正都是死,寧願死在家里。」

攝影機慢慢向後來拉,鏡頭拉成全景,王珞丹身後是逃荒的村民,有扶老攜幼,挎著包袱行李的;有推著獨輪車的;有的小孩不願走,被家長拉著走的;人群中還有挺著大肚子的孕婦,舉步維艱,每個人臉上的眼神都顯得無奈又迷茫……

鏡頭升到半空中,以45度角向村子方向推過去。典型的對角線構圖,能夠增強畫面的縱深感。攝影機緩緩穿過逃荒的人群,穿透空盪盪的小路,穿過空盪盪的村子……

隨著鏡頭推移,李雪建和盲狗出現在銀幕中。李雪建背著手,慢吞吞地往前走。崇山峻嶺看不到絲毫綠色,整個世界都是干枯的顏色。李雪建走進土地,蹲下了身子,看著那顆細細嫩嫩的玉米苗。

攝影機緩緩推過去,最終鏡頭中只剩下李雪建的半張臉。跟王珞丹一樣,他的額頭布滿汗珠,濕噠噠的頭貼在頭皮上。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神無比堅定,閃爍著充滿希望的光。

今天到場的藝術片導演很多,其中不少人喜歡用長鏡頭,而且水准極高,比如錫蘭。但在看完張然的這個長鏡頭之後,在場的導演都無比佩服,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對稱結構的長鏡頭。就連戈達爾也開口贊道:「這個鏡頭真是乎想象!」

賈樟柯對這個鏡頭也大為佩服,不過他最佩服的不是對稱結構,而是張然對觀眾心理節奏的准確把握。

這個長鏡頭從越過逃荒人群,到先爺出現,有o多秒鍾的空鏡頭,空盪盪的山路、空盪盪的村庄。長鏡頭本來就會拖慢電影的節奏,讓人覺得拖沓,加上這樣一段空鏡頭,應該會讓人覺得拖沓無聊才對。不過賈樟柯在看的時候,卻沒有感到絲毫的拖沓。

之所以能夠達到這個效果,這個鏡頭開始的時候,通過幾個人的對話告訴先爺放棄逃荒,留下來了。觀眾都想知道先爺在哪里,現在在做什么,就產生了懸念。當觀眾帶著懸念去看這段鏡頭就會在鏡頭中尋找先爺,自然不覺得拖沓了。

電影繼續,跳切,大全景,整個鏡頭幾乎被大山填滿,只有銀幕上部的一小部分露出了天空,山坡中的先爺和盲狗是那么的渺小,小到隨時可能消失。所有人都走了,這個村落,這道山脈,只剩一個老人和一只盲狗了。

巨大孤獨感如同石頭咣當砸觀眾的心坎上,死寂和荒涼啃食著觀眾的心。幾乎所有人都在想,村民都走了,又是大旱,一個老人,一只狗,可怎么活啊!

鏡頭切換,大全景,隨著幾聲狗叫,盲狗從天地相接的地方跑出來,緊接著,李雪建也慢吞吞地走了出來,他的身形消瘦了不少,但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

特寫鏡頭,李雪建像是看見了什么,臉上有了笑容。鏡頭切換,李雪建的主觀鏡頭,在地中央,那棵玉米苗已經長到筷子那么高了,在紅褐褐的日光下青綠綠如一股噴出的水。

鏡頭切回,李雪建扭頭問盲狗:「看到了嗎?多香呵,十里八里都能聞到這水津津鮮嫩嫩的苗棵氣!」盲狗朝李雪建揚了一下頭,蹭了蹭他的腿,不言不語朝玉米苗跑過去。

李雪建把聲白布衫脫下來,揉成一團,在臉上抹一把,夾到了腋下,走到玉米苗的面前。他蹲在地上看著玉米苗,眼里閃著慈愛的光,就像看著自己的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