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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嵐微皺黛眉,語氣非常堅決,「仲淵如果退出朝堂,改制隨即失敗,新政極有可能全面顛覆。那時就不是陛下南征能不能勝利的問題,而是社稷能不能保全的問題了。」

「他不會同意我出面,他自己更不會出面。」長公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筱嵐。

「不要你出面,也不要大將軍出面。」筱嵐從容笑,「許劭大人和襄楷大師都測了下日子,正月初七是黃道吉日,大吉大利,可以舉行迎親大禮。」

長公主兩眼驀然睜大,清秀而美麗的面孔上突然顯出抹紅暈,單薄的身軀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她盼這天盼了十幾年,總算盼到了,心里非常激動,非常喜悅,但興奮之中卻帶著絲揮之不去的惆悵。為什么我這樣凄苦,我嫁給豹子大哥應該是我生中最幸福的時刻,然而,這幸福的背後卻隱藏著朝堂上的慘烈博弈,甚至還有可能沾染血腥和仇恨。為什么會這樣難道就因為我出生帝王之家

長公主送走筱嵐,回到了內堂。

內堂里歡聲笑語,小雨風雪李雯李秀圍坐在李弘身邊,正在說著什么,突然李秀叫了起來,「唱曲,給爹唱曲。」

李雯清了清嗓子,輕聲唱了起來,「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歌聲悠揚委婉,意味無窮。

「姐姐,唱這首曲子應該且歌且舞」李秀從榻上跳了起來,興奮地說道,「姐姐,我吹橫笛,你邊唱邊跳,再給爹爹欣賞次。」

「好了,好了」小雨把拉住李秀把她抱進了懷里,「你們姊妹兩個唱了好幾曲了,夠多了,還是讓你爹休息吧。」

「今天晚上誰陪爹爹是娘還是殿下」李秀坐在小雨懷里,用手推了推風雪,笑嘻嘻地問道。

「不要亂說話。」風雪痛愛地揪了揪李秀的小臉,「你什么時候能讓我省點心」

「把她嫁出去,你就省心了。」李弘手摟著李雯,手指了指李秀,笑著問道,「剛才那歌很好聽,是名動天下的佳人歌嗎」

「爹,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李秀瞪大眼睛,副絕望至極的樣子,「爹,難道你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知道」

家人被李秀逗笑了。

「爹,這就是佳人歌,相傳是孝武皇帝朝的樂府協律都尉李延年所作。」李雯輕聲輕語地說道,「孝武皇帝因為聽了這首歌而心動,意欲目睹伊人,於是召見了李延年妙麗善舞的妹妹,也就是後來深為孝武皇帝寵愛的李夫人。」李雯轉頭望著李弘,嬌聲問道,「爹,你也覺得好聽嗎」

「嗯」李弘稍加沉吟,搖了搖頭,「沒什么意思,不過是樂調好聽而已,應該算是靡靡之音吧。和張機大師所唱的七哀詩相比,差得太遠。王桀所作的七哀詩應該有七段,張機大師僅僅唱了第段,你們就淚如雨下,由此可見」

「王桀之才,天下罕見」李雯臉顯仰慕之色,「張機大師後來吟唱的登樓賦也是王桀所作,幾年前就曾傳抄天下。據說他在寓居荊州期間,有志不遂,於是登上麥城城樓,借景抒發鄉關之思,繼而憂思王道未,天下未治,意欲建功立業,展抱負。此賦風格蒼涼悲慨,境界道勁闊大,情感深摯沉郁,語言精煉曉暢,乃今世之佳作。在長安的時候,很多大儒名士都認為王桀之才,甚至可以和當年的孔融大師相媲美。」

「孔融」李弘心里驀然痛,臉上的笑容不禁僵住了。

長公主正准備走進去,聽到李雯的最後句話,心里窒,身形頓時停住了。

「孔融大師死後,江淮和荊襄兩地的士人曾重金求購孔融大師的辭賦之作,徐州的曹丕甚至出金百斤。」李雯並沒有覺察到李弘表情的變化,繼續說道,「大師的臨終詩傳遍天下,最為有名。」

「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岤。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室。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靡辭無忠誠,華繁竟不實。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李雯悲聲長嘆。「爹孔融大師遭受誣陷,無辜被害,雖然他襟懷坦盪,無疚無悔,從容就死,但他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的悲憤天下皆知。」

「大師死後,長安太學曾有爭論,儒生們到底應該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是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候還是苟利國家生死以,不因福禍趨避之或許邦無道,卷而懷之,才是明智之舉。像孔融大師這樣,生死族滅,最後以捧黃土掩埋自己凄惶的壯心,難道不是很可悲嗎」

李雯語不驚人死不休,嚇壞了小雨和風雪。李秀更是目瞪口呆,心驚膽戰地望著李弘,生怕他勃然大怒。

「你長大了,長大了」李弘摟緊李雯,欣慰地笑道,「我直以為你痴迷於琴棋書畫,兩耳不聞窗外之事,誰知你竟有這樣的見識,好啊」

「爹爹明白女兒的意思」李雯低頭問道。

「我懂,我懂你的意思。」李弘苦澀笑,緩緩吟唱,「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文舉兄孔融言辭犀利,鋒芒畢露,死得不值啊」

燭火輕輕地搖曳,火盆里燃燒的木炭偶爾發出清脆的「噼啪」聲,敲碎了深夜的靜謐。

李弘斜靠在榻上,閉著眼睛,默默地想著心事。長公主坐在他身邊,抱著李弘的手臂,右手輕輕地梳理著他的長發,神態幽雅而嫻靜。

「正月初七。」長公主忽然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時間不合適」

李弘睜開眼睛,摟住了長公主的細腰,歉疚地笑了笑,「不是時間不合適,而是筱嵐這個提議有問題。你我都知道,陛下在新年之前不可能奪取南陽,陛下沒有奪取南陽,沒有戰立威,我們就不能成親,否則會嚴重損害陛下的威信。這件事筱嵐很清楚,但他為了讓仲淵李瑋在新年之前離開長安,為了讓長安感覺到我們對仲淵的有力支持,不惜損害陛下的權威,這說明什么」

「筱嵐不會做出損害陛下權威的事。」長公主皺眉說道,「這點,我絕對信任她。」

「我也相信她,所以這只能說明件事,說明仲淵李瑋子龍趙雲子泰田疇和彥才傅干已經聯手了,說明內朝外朝和行台要聯手鏟除他們共同的對手。」

長公主不再說話,俯身把臉貼到李弘的額頭上,幽怨地嘆了口氣。

剛才李雯的話對她的刺激同樣很大。孔融是改制的犧牲品,是中興大業的祭品,他理解這切,權勢之爭利益之爭有贏就有輸,輸了就要付出生命,沒什么好抱怨,所以他從容赴死。中興需要改制,改制需要付出代價,當這個代價血淋淋地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時候,很多人往往接受不了,輩子生活在良心的譴責里。

「大哥,生世,我都守在你身邊。」長公主櫻紅的嘴唇吻在李弘的長發上,天籟之音就象美麗的雲霧迷醉了李弘的心靈,「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李弘心弦震顫,淚水差點涌出了眼眶。

罷了老大臣們都已辭世,羽行兄鮮於輔和雲天兄麴義已經歸天,子烈兄徐榮遠走西疆,飛燕兄張燕北上晉陽,長公主也成了自己的妻子,我也該離開朝堂了。我們這代人盡力了,在大漢傾覆之際,浴血奮戰,力挽狂瀾,終於奠定了中興的基石。該做的我們都做了,現在應該由小天子仲淵子龍子泰和彥才這代人去重振社稷江山了,他們會用自己的血和淚重新鍛鑄大漢的浩然天鼎。

「正月初七,我去懸瓮山迎親,我娶你進門。」

十二月上,南陽。

漢軍三路攻擊魯陽,互相支援策應,進展順利。

十二月初,顏良率軍攻克穰城和新野兩城,成功切斷了襄陽和宛城之間的水陸聯系。

十二月初,鍾繇率軍攻克西鄂城,逼近宛城,其前鋒軍和穰城的於毒順利會師。

十二月上,王當率軍攻克博望城,沿著淯水河東岸南下,逼近宛城。三天後,彭烈率軍攻克棘陽城,逼近育陽城,其前鋒軍和新野的顏良順利會師。

十二月初七,玉石張綉率四萬大軍趕到宛城城下。

至此,漢軍十五萬大軍完成了對南陽叛軍的包圍,把南陽六萬大軍包圍在宛城涅陽和育陽三座城池里。南陽軍隊在蒯良的指揮下,在這塊不足百里長的錐形地帶頑強抵抗。

前將軍玉石奉旨節制諸將,指揮各路大軍圍攻宛城。

十二月中,魯陽,天子行台。

御史大夫荀攸和太仆卿崔琰詳細解釋了官制修改的必要性和緊迫性,著重提到了當前新政中諸多政策和南征平天下策略相互矛盾和沖突的地方,認真闡述了皇權和相權嚴重失衡後給社稷可能造成的危害,最後歸結為句話,官制修改與否,直接關系到南征勝敗,關系到中興大業。

小天子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他端坐在案幾後面,全神貫注地練習書法。荀攸和崔琰說了個多時辰,他就絲不苟地寫了個多時辰。

他離開長安快三年了,在邊疆艱苦的行軍和慘烈的征伐中,他的心智遠比同齡的孩子成熟,他的經略學習和實際緊密相連,與那些坐在舒適的書房和明亮的學堂里抱書苦讀,高談闊論的儒生們相比,他學到的知識更加全面更加深入也更加富有成效。從荀攸和崔琰的眼里可以看出他們對小天子的失望和鄙屑,同時因為小天子這種無禮的舉止讓他們還感到幾絲不快。小天子看上去置若罔聞,但兩人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兩人的話他也記在心里,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陛下,臣等已經奏稟完畢。」崔琰拱手說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小天子咧嘴笑,放下筆,指了指案幾上墨跡未干的字,說了八個字,「言,心聲也;書,心畫也。」

荀攸和崔琰四目相對,臉上的神情頓時凝重起來,眼里的輕鄙之意霎時掃而空。

這八個字是本朝著名鴻儒揚雄說的,後來成了書法美學的重要論斷,光耀書史。現在天子說這句話,肯定不會是因為自己寫了個多時辰的字而心生感慨,他是意有所指。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案幾上的白紙黑字。

天子寫的是隸書,字體平整端庄,渾厚凝重,給人種雄健有力的感覺,由此可見天子性情朴實,意志堅定。

隸書是本朝的規范用字,歷代擅長隸書的有蕭何曹喜蔡邕王次仲師宜官等人,但書法名家們從隸書中又創出草書,如史游杜度崔瑗張芝張昶等草書「聖賢」。孝桓皇帝朝的穎川人劉德升創制行書。當世名家鍾繇是楷書大家。自史游創章草以來,草書大行,大儒趙壹因此在非草書說,草書不古,是秦末以來臨事從宜的簡易之作,既非聖人之業,也非常宜,是技藝之細者耳。然潮流終不可擋,草書兩百多年來盛況空前,當今天子不從俗流,習隸書,朴實厚重,當然是有承繼聖人之業的意思了。

再細看內容,竟然是賈誼的旱雲賦,「惟昊天之大旱兮,失精和之正理懷怨心而不能已兮,竊托咎於在位。何操行之不得兮,政治失中而違節白雲何怨,奈何人兮」賈誼是孝文皇帝朝的名臣,所做辭賦天下聞名。其旱雲賦借助孝文皇帝九年公元前171年的大旱直斥人治弊端,認為政治失和加重了天災,直接導致百姓陷入苦難深淵。

白紙上寫的是隸書,書寫的內容是旱雲賦,稍加想想,也就能明白這位小天子的意思了。他需要長安穩定,不同意修改官制,不希望因為政治失和而導致天怒人怨,繼而貽誤中興大業。

兩位大臣沒有再勸,躬身告退。

天子太小,雖然聰慧,但不通政事,所以天子這里走不通無關大局,關鍵還是說服行台大臣。

行台尚書令傅干,尚書左右仆射王凌楊修,六曹尚書趙松司馬孚趙行徐邈應瑒劉楨等大臣看完奏章後,意見不,但多數人反對修改官制。

荀攸和崔琰在天子面前不敢說的話,在這些人面前就無所顧忌了。

晉陽現在是事實上的權力中樞,如果不利用大將軍病重的機會修改官制,把丞相李瑋趕出朝堂,集權於小天子,將來誰能保證小天子獨攬權柄

大將軍對大漢的忠誠毋庸置疑,長公主對小天子的關愛也毋庸置疑,但他們兩人願意交權就能交權嗎看看當今朝堂,誰事實上獨攬朝綱是丞相李瑋。當今朝堂上是哪些人把持朝政是武人,是軍功階層。丞相李瑋在朝中為所欲為,憑己之好惡擅自修改律法,美其名曰叫改制,然後借助朝堂上軍功階層的支持,借助完全由軍功階層把持的各地州郡來強行推廣實施他的新政。在這種情況下,年幼的小天子能拿回權力大將軍和長公主能放心交出權柄

大將軍和長公主去晉陽後,你們為什么不帶著小天子返回長安擔心什么還不是擔心李瑋驕恣擅權,挾持天子李瑋不除,則社稷難安,中興之期更是遙不可及。

就說九月的南陽慘敗,始作俑者是誰就是李瑋。

在北疆叛亂尚未平定的情況下,他為了排除異己,竭盡全力說服長公主下旨攻打南陽,結果如何南陽前前後後打了五個多月,耗費財賦無數,以慘敗而告終,這難道是個賢良大臣應該干的事這是個倡導改制,以振興社稷為己任的大臣應該干的事這分明就是個佞的禍國之舉,這種人如果不把他立即趕出朝堂,天子的御駕親征極有可能變成他再次排除異己的屠刀,南下征伐有可能再次遭遇慘敗。

荀攸和崔琰的話可不是危言聳聽。李瑋從北疆到長安,二十多年了,朝堂上何曾遇到過對手大將軍病倒了,徐榮遠走西疆,張燕北上晉陽,朝中的軍功階層現在不依靠李瑋還能靠誰李瑋的權勢和軍功階層的武力如果緊密聯合齊心協力,假以時日,不要說小天子,恐怕就連大將軍和長公主都要忌憚三分。

「你們即刻回長安預作安排。」傅干斷然說道,「勸說陛下下旨修改官制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傅干王凌楊修趙松覲見天子。

天子披散著頭發,躺在胡椅上,手里端著耳杯,正津津有味地啃著塊胡餅。吃口餅,喝口水,十分逍遙。

這些年在塞外待多了,小天子沾染了不少胡人的習性,喜歡用胡床胡椅,吃胡人的食物。這胡餅就是傳自西域,用爐烘烤,面脆油香,很好吃。看到四位大臣進帳,小天子骨碌從胡椅上跳起來,指著案幾上的盤子含混不清地說道:「還有幾塊餅子,剛剛出爐的,你們嘗嘗。」

四位大臣毫不客氣,人拿了塊,君臣五人同嚼胡餅。楊修吃得極快,伸手又去拿。盤子里只剩下兩塊,小天子急了,擔心最後塊又給人拿去了,急忙去搶。他嘴里咬著半塊餅子,左手拿著耳杯,右手舉著剛搶到手的胡餅,正得意著,忽然發現自己兩手不夠用了。小天子沖著楊修就是腳,咬著半塊胡餅的嘴里發出了聲怒吼。楊修心領神會,順手接過小天子手上的耳杯,「謝謝陛下賞賜」然後往嘴里倒,全喝了。

小天子手拿著塊餅,鼓著腮幫子,瞪著楊修,氣得只有哼哼。

「陛下,大麥飯不吃了」王凌邊有滋有味地吃著,邊問道。

「不好吃。」小天子苦著臉說道,「還是在大漠上好,有肉吃,有奶喝。」

「皇宮里就不好了」傅干笑道。

「皇宮」小天子眼里露出羨慕之色,「好是好,但想到皇宮外面,朕就不敢回去了。大將軍說,在皇官里待長了,容易忘記天下。」

「陛下可以經常出來巡視嘛。」楊修很優雅地擦了下嘴上的餅屑,意猶未盡地說道,「這胡餅味道很不錯,可惜太少了。」

小天子嚇了跳,下意識地把手上的餅子藏到了身後,「愛卿,朕這里還有狗肉。」

「狗肉」楊修的聲音頓時提高了,興奮地連連搓手,「陛下,有酒嗎」

小天子搖搖頭,本正經地說道:「酒沒有,有竹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