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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將軍生命垂危,因為自己的出嫁,因為小天子親政,大漢走到了權力移交的最關鍵時刻,朝中各方為了各自的權勢和利益,彼此喪失了信任,大打出手。朝堂矛盾日益激烈,大將軍和自己都沒有退路了,只能盡快大婚以鎮制長安,強行壓制沖突。這時候如果自己放棄婚約,不嫁給大將軍,在小天子已經親政的情況下,各方會斗爭的更加殘酷。自己只能嫁給大將軍,讓大將軍對社稷形成更大的威脅,從而吸引朝堂上下的注意力,給小天子建立威信接掌權柄爭取時間。

現在看來,這種做法不但沒能壓制住矛盾,反而讓矛盾爆發得更加激烈了,不但未能給小天子接掌權柄贏取時間,反而把小天子推到了更危險的境地。因為朝堂各方完全瘋狂了,他們為了權勢和利益失去了理智,甚至置社稷安危於不顧,置中興大業於不顧,置天下生靈於不顧,他們的眼里只有權勢和利益。

「大將軍的身體看上去好多了。」楊奇輕撫白髯,笑呵呵地說道。

「那要感謝華陀大師。」長公主說道,「華陀大師有套恢復身體的武技,叫五禽戲。大將軍最近早晚練習,頗有受益。」

「大將軍打算何時回長安」

長公主搖搖頭:「他說了,他不回長安了。時機恰當,他將辭去輔弼之權,不再參隸尚書事。你們也知道,他現在基本上不過問朝政了。他身體很差,根本不可能再通宵達旦地處理政務。我想讓他在家靜養,多活幾年,這點請你們務必諒解。至於長安的事,我想你們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

長公主擔心三位大臣在自己這里無所獲,又去勸諫大將軍,還是主動把事情挑明了。

「殿下的意思呢」楊奇馬上追問道,「長安現在混亂不堪,陛下又不願意半途而廢退出南陽戰場,形勢這樣發展下去,南陽大戰極有可能再遭慘敗。殿下,請務必勸告天子,南陽的仗可以打,但首先要平息長安的混亂,要立即修改官制,要削弱丞相的權力,把很多不合理的直接造成這次混亂的改制之策廢止了。如此則長安可望在短短時間內穩定下來,南陽戰場也可立即決戰。請殿下給我們個明確的答復。」

長公主淡淡笑,語雙關地說道:「谷價上漲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有數,州郡形勢的緊張,根源在哪,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你們這樣做,是以卵擊石,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雖然不贊成援道入儒,但也不贊成修改官制,如果你們能退步,借助朝廷開倉放糧的機會,重新把谷價降下來,我可以承諾在南陽大戰決出勝負之前,阻止丞相和太尉大人實施援道入儒之策。這么多年了,朝堂矛盾越來越激烈,死的人越來越多,為什么你們還是不死不休,非要斗個你死我活你們把社稷利益,大漢利益放在何處」

楊奇臉色微變,剛想反駁,長公主伸出手阻止了他,正色說道:「老大人,我並不是責備你們,而是不想讓你們受到傷害。我把太尉大人請到晉陽的苦心,難道你們不理解這些年,大將軍雖然忍再忍,讓再讓,但你們回頭看看,每次朝堂爭斗,死去的都是哪些人大將軍即使出面了,他還是維護北疆人,維護軍功階層,這點是毋庸置疑的。請諸位大人還是以社稷為重,能忍則忍,能讓則讓,等到陛下真正主政了,你們還是有機會主掌朝政。」

「至於儒學改良,我倒認為勢在必行。上次長安辯經,雖然今文經學全面失敗,但新經學和古文經學也有不足之處,你們三家經學應該取長補短,共同發展。如今丞相和太尉大人有意援道入儒,你們正面對抗能解決什么問題你們應該想想辦法,比如琅琊伏家汝南許家關中馬家和太原的王家郭家令狐家等經學世家就非常靈活,立即提出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建議,這樣既能阻止道家學說借助援道入儒的機會再度復興,又能幫助改良和鞏固自己的經文學,讓儒學地位更加穩固,這有什么不好為什么你們非要固守自己的師法家法,明明知道經文學已經無助於推進中興大業,還要墨守成規,抱著延續了三百多年的事實證明已經失去生命力的經文經學死死不放」

劉和張范楊奇沉默不語,陷入了沉思。

長公主的態度很明確了,她傾向於復興正統儒學。

伏完是長公主的姑父,許劭是長公主的老師,關中馬家也是皇親國戚,太原王家郭家令狐家是北疆系門閥的中堅,這些經學世家有的是研習今文經學的,有的是研習古文經學的。他們在這個關鍵時刻,倒向了以李瑋為首的改制派,采取了非常靈活的態度,試圖復興正統儒學,把先秦諸子學說融入經文經學,繼而和官學主導力量新經學對抗,很明顯是對當前復雜形勢的種回應,種新的生存觀念。

歷朝歷代,誰控制了官學,誰就能控制國策,最後就能控制朝政,就能從朝堂上獲取最大的權柄和利益。四百年來曾衰落的伏家有它維護鞏固和發展自己經學的獨特辦法,伏氏學能延續到現在,顯然很好地理解和堅持了「與時俱進」的治學處世之策。伏家在本朝經文學世家中有崇高的威望,它在這個時候提出復興正統儒學,選擇了「與時俱進」之策,肯定會對其它經文學世家選擇生存之路,選擇有利於家族發展的策略產生決定性影響。

以伏家為首的經文學世家堅決站在了大將軍和長公主方,這是個強烈而明確的信號。這說明儒學改良已經是大勢所趨,說明此次朝堂爭斗已經逐漸分出了勝負。即使這時候朝堂亂成團,大將軍出手了,情況還是和以往樣,受損最大的是門閥士人,而實力弱小的天子並不能給他們以強有力的支撐和幫助。

適者生存,在生存中求發展,此刻門閥士人們面臨生存的抉擇。

經文學影響國策,國策影響門閥士人的權勢和利益,但門閥士人的利益因為國策原因受到損失時,最正確的辦法應該是從根源上去找原因,去改良經文學,讓經文學去適應國策,而不是舍本逐末,用門閥士人的權勢和利益去對抗國策,最後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本朝社稷兩次敗亡,門閥士人兩次遭到毀滅性打擊,如果大家還不能從中吸取教訓,還是和國策,和朝廷正面對抗,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要想確保門閥士人的利益,就要把目光放遠點,就要主動適應社稷的發展,就要改良儒學,讓改良後的儒學適應國策的變化,然後從社稷發展中獲取更大的利益。將來,大家的實力變強了,儒學也有生命力了,反過來又能影響國策,改變國策,支配國策,繼而從國策中獲取更大的利益。

本朝立國之初,黃老之學牢牢占據了學術主導地位,儒學的生存環境非常惡劣,很多儒生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但自董仲舒大師創出新儒學之後,儒學躍而起,徹底擊敗了黃老之學,這就是儒學生存的例子,最好的例子。要想生存,就要改變自己,就要讓自己去適應當前形勢,否則終究會被淘汰。

暫時的讓步是為了將來長久的進步,暫時的損失是為了將來獲取持續而豐厚的回報,這才是門閥士人在當前形勢下應該采取的正確對策。這樣門閥士人才能與時俱進,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而像伏家這樣延續四百年的經學世家也將越來越多。

楊奇斷然下了個決定,支持復興正統儒學。楊家是今文經學世家,但今文經學的衰敗已經是事實,楊家如果還不能做出正確的生存對策,其敗亡不過是瞬間的事。與其和朝廷對抗,玉石俱焚,還不如與時俱進,改良楊氏經學,為楊家世世代代的生存打下堅實基礎。

但楊家的人太多,要想讓楊家的人在生存觀念上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需要時間,而尤為重要的是,將來的天子必須支持新儒學。也就是說,主掌權柄的是天子,而不是大將軍和長公主,這才是楊家生存發展的根本。只要大將軍繼續控制權柄,天子就是擺設,朝堂上的矛盾就會持續,就算新儒學即刻誕生,也無益於社稷的穩定,無益於大漢的長治久安,更無益於門閥世家的生存和發展。

「最近,朝野上下對大將軍的非議很多」楊奇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試探下,「南方叛逆更是大肆宣揚,說大將軍有篡僭之意」

長公主明白楊奇的意思,他這是在問長公主何時交出最後的權柄,而這又關系到大將軍的武。大將軍只要日控制著北疆武力,天子就日不能真正意義上獨攬權柄。

「我希望你們能幫助天子。」長公主微微笑,「有些事要慢慢來。我自從嫁給大將軍後,直以為這是個夢,擔心覺醒來,夢就醒了。三位愛卿,現在你們能告訴我,我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我真的是大將軍夫人嗎」

楊奇大笑。劉和和張范喜形於色,相顧而笑。

「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臣等可以改口,稱殿下為夫人。」楊奇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請夫人寫封奏章,臣等攜夫人急奏,到南陽天子行台覲見陛下。」

長公主掩口而笑,「愛卿不要急著走,在晉陽待兩天吧。你們因國事繁忙,未能參加我的婚禮,我直很遺憾。既然來了,就讓我和大將軍好好招待你們下,好不好」

三人躬身拜謝,「恭敬不如從命。」

太傅劉和宗正卿張范光祿大夫楊奇在晉陽待了天,然後急赴南陽,同行的還有不其侯的兒子伏典,許劭的兒子許混,兩人奉各自父親的命令到南陽勸說天子復興正統儒學。

過了兩天,大將軍帶著家人泛舟晉水河,特邀李瑋夫婦同游。船行數里,長公主請李瑋下棋。

「丞相大人打算何時返回長安」長公主笑盈盈地問道,「你不會打算就此終老晉陽,和大將軍待輩子吧」

「我回去解決不了問題。」李瑋神態悠閑地說道,「對於朝中很多人來說,他們並不希望陛下取得南陽大戰的勝利。天下如果南北對峙,很多人不但有錢賺,還有官做,如果統了,就斷絕了他們的財路官路。今日朝堂上的爭斗之所以愈演愈烈,就在於此啊。」

「這話有什么根據嗎」長公主拈著粒白棋子,正准備放下,聞言又拿了起來。

「南北對峙就要打仗,仗打得越多,糧食絹布鹽鐵馬匹等等物資就會持續漲價,他們的財富就會暴增,而國庫則會空竭。天子和朝廷要想統,就得向他們賒借錢財,久而久之,他們就控制了朝政,控制了國策,也就是說,他們的仕途美好啊。朝政和國策被他們控制了,南北對峙的局面就不會終結。與此同時,他們在國策的幫助下,將肆意掠奪錢財,掠奪土地,最後」李瑋把手上的黑棋子用力扔到了河里,「沒了,什么都沒了。社稷天子朝廷財富都沒了,天下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長公主兩指拈棋,優雅地放到了棋盤上,「所以,丞相大人更應該回去,力挽狂瀾啊。」

李瑋伸出雙手,無奈說道:「我兩手空空,回去又能干什么」

長公主笑了起來,從棋盒里拿出兩粒黑棋子,在他左右手上各自放了粒,「你提兩個要求,如何」

李瑋臉顯喜色,左手拈著棋子說道:「讓太尉大人回朝。」

「可以。」

「設立今文經學古文經學和正統儒學學官,官學不再由新經學獨霸天下,而是由儒學統天下。」李瑋右手拈著棋子在長公主眼前晃了晃,「學官增加了,分科就要增加,而經學博士也要增加,所以今古文經學和正統儒學都設博士。」

長公主沖著李瑋嫣然笑。李瑋以為長公主答應了,正要說話,就見長公主突然出手,把他右手上的黑棋子奪了過去,用力扔到了河里。

「殿下,你這是什么意思」

長公主蛾眉微皺,瞪了他眼。李瑋馬上反應過來,改口喊道:「夫人,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說過答應我兩個條件。」

「第二個條件不行。」長公主嬌笑道,「我說不行就不行。」

李瑋張開右手,虛空抓了幾下,臉苦笑。

「這樣吧,我上奏陛下,讓你參隸尚書事,重掌輔弼之權。」

李瑋搖搖頭,「夫人」李瑋接著加重語氣,個字個字地說道,「夫人」

長公主佯裝不知,嬌聲問道:「說吧,你還想要什么」

「夫人,你既然不願再做殿下,為什么不把殿下之權還給朝廷」李瑋毫不避諱,直言說道,「今陛下年幼,需要輔弼大臣共理國事,而殿下又已出嫁,繼續執掌大權完全不合律法。殿下應該以社稷為重,以天子和大漢律法的威嚴為重,急速還權於朝廷,來可避干政之嫌,二來也讓大將軍的處境得到改善。」

長公主愣了片刻,然後掩面而笑,「仲淵兄,我已經還政於天子,如今又嫁給了大將軍,我哪來的權柄你給我的嗎」

李瑋把右手伸到了長公主面前,「那好,臣請殿下寫道奏章,從即日起不再干涉國事,將陛下托付於輔弼大臣,在陛下加元服行冠禮之前,由輔弼大臣全權處理國事。」

長公主不假思索地拿起粒白棋子輕輕放到李瑋手上,但旋即又拿了回去,懸於半空,「請問丞相大人,陛下何時加元服行冠禮」

「十三歲。」李瑋說道,「兩年後的正月歲首,朝廷將為陛下加元服行冠禮,還政於陛下。」

「如今君弱臣強,你說還政於天子,豈不是句空話」

李瑋眯起眼睛,臉上露出絲莫測高深的笑意,「臣自有辦法改變這種局面。」

「那好。」長公主把白棋子放到李瑋手上,笑著說道,「等你改變了局面,我就按你的意思上表陛下,將陛下托付於輔弼大臣。」

李瑋看看右手上的白棋子,又看看左手上的黑棋子,然後望著長公主,嘴角突然掀起絲怪笑。

「你笑什么還不滿意嗎」

「夫人,如果你」李瑋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嘛。」長公主笑道,「恕你無罪。」

「是你要我說的,不是我要說的。」李瑋臉無辜的樣子,然後鄭重說道,「如果夫人有喜了,是不是應該立即上表托孤」

「李仲淵」長公主又羞又惱,抓起把棋子就扔了過去,「我要殺了你」

李瑋狂笑,抱頭鼠竄而去。

二月十四,丞相李瑋太尉張燕和伏完許劭等人返回長安。

二月十八,南陽。

太傅劉和等大臣趕到行台,向天子稟奏了朝廷現狀,希望天子能下旨修改官制,盡快穩定混亂之局。伏典和許混正式向天子呈遞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奏章,認為當前朝廷激烈的矛盾來源於朝野上下對國策的理解錯誤,而這種錯誤又來源於經文學的腐朽和落後,他們希望通過儒學的改良來促進朝野上下對國策的正確理解,改善和緩和朝野上下的矛盾,從而穩定社稷,推進中興大業的發展。

天子沒有發表意見,他拿出地圖,對幾位大臣詳細述說了南陽戰場的僵局,「因為朝廷財賦不足,大軍缺少糧草,朕想打贏南陽大戰,急需糧草輜重,如果你們能幫助朝廷解決這個問題,你們就立下了大功,將來朕凱旋回朝後,會慎重考慮諸位愛卿的奏請,酌情予以采納。」

楊奇還沒聽完,火氣就上來了。這不是要挾嗎年紀這么小就知道要挾了,長大了還得了。他臉上帶笑,從容說道:「這件事好解決,只要陛下下道聖旨,向宗室皇親朝中大臣各地門閥世家和商賈富豪募捐即可。當然了,募捐所得畢竟有限,如果陛下想籌措足夠的錢糧,還需朝廷出面賒貸。」

「賒貸」小天子抓了抓腦袋,「朕聽說現在谷價已經漲到了五百錢斛,有些地方甚至漲到了八百錢斛,即使朝廷開倉放糧,也沒有把谷價降下來。如果按現在這個谷價賒貸,朝廷要背上沉重的債務」他看了看楊奇,嘿嘿笑道,「老大人,你這個主意不好。朕聽丞相大人說,他好不容易替朝廷清償了所有債務,朕不能讓他的努力白費啊。」

楊奇看到他臉上古怪的笑容,心里有些發毛。這位小天子不會像他祖父樣,嗜財如命吧

「陛下,還是聽楊大人的,先募捐吧。」劉和勸道,「先把南陽戰場的僵局維持了再說。」

「但是,後面的仗怎么辦不打了撤軍嗎」小天子苦著臉問道。

「打,當然要打,陛下沒有建功立業,如何威震天下」楊奇用力揮了揮手,「南陽戰場陷入了僵局,打不動了,陛下就去打徐州,打曹操。」

「打徐州打曹操」小天子立即興奮起來,「好啊,好啊」接著他臉色陡變,把手伸到了楊奇的鼻子底下,「老大人,可憐可憐朕,給朕軍隊,給朕錢糧,沒有軍隊,沒有錢糧,朕怎么打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