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不過的道別，「去吧，路上小心。」

「林珞之！」這是貓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為什么……」

「貓九。」林珞之卻沒等他說完，只低低地喚了一聲，然後垂下眼簾，露出些許疲態，「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謝謝。」

像慢動作回放一樣，那扇門就在眼前一點一點地關上了，林珞之的身影隨著一點一點地消失。貓九覺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卷席上來，他攥緊拳頭，最後環視一遍待了不到一周的房子，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為什么變成人了就不行？明明我還是我，為什么不行？剛剛的質問盤在心里，可惜沒機會問出口了。

林珞之背靠門站著，貓九的動作很輕，但外面門鎖咬合的聲音仍像是一道驚雷，將他努力維持許久的鎮靜全擊碎了。他扼住發抖的手腕，慢慢滑坐到地上，只覺得眼前一片發黑。

走了，真走了……他也憋著一堆問題想問，比起貓九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什么偏偏是這樣？為什么要讓我知道這個事實？明明做一只貓就好了，有新鮮的食物，有溫暖的住所，每天被無限制寵愛著，只需要偶爾撒撒嬌賣賣萌，就能換來更多心甘情願的付出。責任是單向的，交易是簡單的，明明這樣就夠了，可是為什么要貪心地變成人？

對貓來說，人類的世界始終太過復雜。當知道對象是寵物的時候，可以隨意傾注愛，可以隨意寵溺隨意傾訴，他只扮演一個小天使的角色，任何一點小動作都能被加倍腦補、從而帶來心理上的滿足感。可一旦對象換成了人，一切就都不一樣了。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他是不是願意接受？他會不會有其他企圖？我付出這么多他該用什么回報？等等等等，不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可以說清。

這就是寵物和人的區別。

林珞之用力掐住掌心，覺得眼前陣陣發暈，大腦都快缺氧了。何止貓九貪心，他也貪心，其實對於貓九變成人這件事，他是幻想過的，後來隱隱有了預感，然而等真攤牌了還是害怕。對，害怕，對一個人來說，僅僅供吃供喝已經遠遠不夠了，貓九會有自己的思想，會慢慢培養起獨立的人格，不再是某個人的附屬品，他也不再是那個唯一。等到那時候，怕是他想留也留不住了。

哪還用等到那時候？林珞之捂著臉，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喘不上氣，笑得肩膀都在哆嗦：貓九現在就走了，被自己趕走的。不不，沒這個台階他也要離開的，不是都聽見了嗎？「回去」，回他該去的地方，去找他原本的伙伴。說不定貓九就這么消失了，說不定他們永遠都不會見面了。

又變成……一個人了。

盛夏的尾巴撲棱著，這個時間還天色大亮。起了點風，貓九將手擱在口袋里沉默地往前走，視線所及之處彌漫著淡淡的藍紫色煙霧。而過往的行人卻完全沒察覺似的，有小孩從煙霧里跑過，舉著氣球留下一串兒清脆的笑聲。

「媽媽你看！那個哥哥好高！」

貓九這才察覺出他和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來，不管從哪個方面。他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發現正好穿著第一天林珞之找給他的紀念t恤，滿眼明晃晃的原諒綠，上面印了「第x屆作者大會」的字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啊，鏟屎的今天又買了魚，本來這個時間該洗魚了，對了，還有洋蔥沒切。貓九胡亂想著，然後才反應過來現在這些都不需要做了，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他學會了怎樣處理各種食材，學會了掃地的時候順便將書櫃稍作整理，學會了洗衣服的方法以及洗完要抖開晾干……他終於不是那只只會蹭吃蹭喝的壞脾氣黑貓了，可是有什么用，林珞之反而不要他了。

貓九感覺熟悉的氣息隨著距離拉開在逐漸消失，剛剛那一陣強烈的心悸過後，只剩下一種麻木似的平靜。雖然林珞之說了讓他走，但那眼神分明不是沒有回轉的余地，只不過事發突然暫時接受不了而已。

等我弄清楚這一切，會回來的，會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