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水潤的眼,將那些翻騰的難言的情意緩緩斂。
他此番為質,最難的恐怕不是如何調停兩國紛爭,不是如何化解渠涼危機,而是如何與長豐太子淡然相處。他們二人之間,分明離得如此之近,卻被重重枷鎖所阻隔,想怎樣、能怎樣,再不是少年時那般,可以不計後果橫沖直撞了。
昭肅在少微的手心里寫:人多眼雜。
少微終於回過味來外頭暗里頭亮,這糖可不能點著燈吃。
清清嗓子,睜眼瞎的太子殿下伸手摸索到這人的嘴唇,一本正經地品評:「很甜,所以我不怪罪你了。」
他感覺到那唇角揚起,自己便也笑了出來。
昭肅離開前給少微把屋子點亮了。
少微端坐在桌前,喝著早已冷掉的茶,矜持地說:「淳於世子膽識過人,武藝卓絕,你我這一路同行……還請世子多多照應。」
昭肅放下火折子,走到他跟前,執起他的手寫道:寸步不離。
少微驀地被茶水嗆了下,臉紅得更甚,有些語無倫次:「唔,那自然是最好。說到底,你是渠涼王托付給我的,我便要負起責任來……嗯,要好好待你,不能……呃……不能讓你受什么委屈……」
越說越覺得這番話古怪,少微說不下去了,索性閉了嘴。
昭肅不由失笑,忍不住用拇指在他臉上刮了下。
好好休息。
「……」
那略微粗糙的指腹像是在他臉上燎了火,目送昭肅出了房門,少微脫力般仰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臉,既歡喜又煩惱,真真難以入眠。
休整兩日後,長豐太子偕同渠涼質子一行,啟程返回秣京。
少微在九容湖畔布置的那一出請君入瓮,可以說是決勝千里,將李延錚及其黨羽拾了個七七八八,因而這一路他們走得頗為順暢,游山玩水般晃悠了回去。
只是路上傳來信報,說他們的人押送安遠侯到達渠涼地界後,便將人移交了,之後不知渠涼那邊發生了什么事,那安遠侯趁亂逃脫,已然不知所蹤。
馬車輕輕搖晃,少微歪著身子靠在昭肅身上說:「嘖嘖,我就知道這安遠侯是個滑頭,等著吧,他肯定還有後手,你們渠涼估計有得折騰咯。」
他故意將「你們渠涼」四個字咬得極重,說完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昭肅不作回應,只喂他吃了一口糕團。
少微忿忿吃了,倒是沒再發難。
昭肅在外從不露臉,在馬車里仍帶著面巾帷帽,加之少微有心回護,所以別說旁人了,就連沈初都沒能得見其真容。
但沈初不傻。
早在澗源村時他就覺得古怪,方才他掀簾看過幾眼,說是要與淳於世子對弈的太子殿下,根本沒有擺出棋盤,就只是坐沒坐相地歪在人家身側,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從安遠侯為何嗜穿白袍,聊到剛買的糕團不夠糯……人家世子口不能言,不知怎么接的茬,他竟是越聊越歡毫不厭倦。
這完全不是太子平日的行事作風。
那便有兩種可能。
要么這位渠涼質子給太子施了什么迷魂術,要么這人是太子熟識的,是能令太子放下戒心的,是一個對太子而言,與眾不同的人。
沈初心中浮現出一個名字,他覺得不可思議,但又按捺不住這個猜測。
若那人真的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