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浚是那等關系。此刻他想走,皇上未必肯放。再者說,全身而退,未太容易了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桓曄竟准了。
言浚走的那日,天上落著一場秋雨。陰陰沉沉,無限悒郁。
沈硯與蕭索並未避嫌,一早便去言府與他會和,光明正大地送他出城。
言府的老宅子典了出去,家人也都遣散了,如今一派蕭條。他們族中人口雖多,但俱都沒落,言浚得勢時,是他們的搖錢樹,此刻失勢,卻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禍患,並無一個與他共進退。
他的行李不多,不過幾只箱子,並些許做官時攢下的積蓄,一輛馬車便裝滿了。
沈硯將他送到城外,還要再送,卻被他攔下:「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別再走了,十里亭已然到了,就到這里罷。」
言浚的雲鶴袍留在了宮里,桓曄終究未見他最後一面。他此刻穿著半舊素袍,頭上束著一根帛帶,人卻還是溫溫潤潤的樣子。
「行了,行了。」他拍拍沈硯的肩膀,「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別這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咱們還有相見之日。」
蕭索抱著希聲,與她一般紅著兩個眼圈道:「大人,此去路途艱險,可要保重!」
他不說,大家也心知肚明。言浚能否平安出京,還是未知之數。若是路上出些事,神不知鬼不覺,這個人便如煙塵,消失於世間了。
如此,眾人都可安心。
言浚抱過希聲,笑道:「沒事兒,別擔心。皇上說過,他會放我走的。現在雖然提前了些,但想來也無事。對了,我一走,都御史出缺,我已向皇上保舉了你。」
「我?」蕭索皺眉道,「譚大人、司大人,他們……」
「司南志不在此。」言浚緊緊手里的小姑娘,又道:「我舉薦了譚昭薈做右都御史,他的確更適合外放。你和我不一樣,你手上沒沾過血。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蕭索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言浚也不再多說,懷里的希聲張著手臂非要找沈硯:「爹爹,抱我。」
「乖。」沈硯接過她,柔聲說:「咱們不會分開,爹爹保證,不久就去看你。」
「好了,別胡說了。」言浚嘆了口氣,「天色不早,我們該走了。」
言畢,那邊忽然傳來一聲:「等等!」
沈硯轉身看去,見是一身翠袍的衛嵐騎著馬冒雨而來。他未撐傘,額前的碎發都打濕了,身上斑斑點點、潮氣蔓延。
「我來晚了。」衛嵐匆匆趕上來,猛地擁住言浚,半晌,放開他道:「抒懷好狠的心,竟不等我,就要悄無聲息地走了。若我不及時趕到,是不是此生再見不到你了?」
言浚默默片刻,望進他眼里,道:「你我此生……算了,你能來送我,我很高興。」
四大一小,相對無言,原本滿心的話,此刻卻一句說不出口。遠處馬車正等著,言浚只得催促:「行了,送也送過了,都回去罷。」
陸宇還在那里等他。
沈硯昨日便見過他了,是他自己登門求見,要叩謝蕭索大恩。祁王黨倒台,他的心願已了,該是時候離開了。
「他很好,必能照顧好你。」衛嵐瞥了一眼停在十丈之外的褐色馬車,意有所指地說。
言浚頓了頓,道:「他不一樣,我……」
「我知道。」衛嵐打斷他,「不必說,我都知道……早已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