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抬手,就那么直愣愣地指著。嘴里反復念叨,「他就在那兒,他就在那兒。」
陳燕西忽地一笑,「是,他就在那里。」
「我會帶他回來,您放心。」
船長沒攔住,陳燕西不是公司內部成員,也不要一分錢。他橫起來,真沒幾人管得著。
天太冷,周林呆怔地看著一圈圈盪開的水紋,心想陳燕西不怕死。
遠處有光,城市離這很遠。於是傳來的微光到不了眼前,只能照亮半邊天際,昭示著人間就在前方。
陳燕西知道有人在等他,或許這會兒金何坤正掐著表,心神不寧地看電視。
今天出門前,鬧了點不愉快。回去時,要不要買點夜宵哄哄他。
洞穴潛難度大,陳燕西瞥見的那支手臂確實屬於遇難者。
但也僅僅只有手臂。
他刨開淤泥,呼吸變得困難。雪水剛融,匯集到湖泊里,冷得他有些失神。陳燕西咬牙,這可能是失溫症的前兆。他摸索到那支手臂,打算返回水面。
只能如此了。他想。
陳燕西記得兩年前某次救援中,曾有潛水員在上船後嚎啕大哭。因體力下降而不得不離開,船長的聲音在潛水電話中顯得略微無情。
「放棄吧,回來。」
那人說:「我摸到了,我摸到那具屍體了。」
「我本可以帶回來。」
陳燕西那時想不通,有生之年,那么多「本可以」。本可以好好學習,認真工作。本可以不與某人爭吵,不失去誰。本可以孝敬長輩,多陪伴親人。
但都在人走茶涼,曲終人散時,才哀嘆一句「我本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沒有原本。
洞穴坍塌時,一陣強勁水流涌過。亂石簌簌往下落,陳燕西頭腦勺一疼,他卻下意識護住遇難者的手臂。
石屑幾乎快埋住他,水體更加渾濁。陳燕西停在原處不敢動,怕呼吸管和電話線出問題。等他緩慢地移出洞穴,趴在湖底大口喘氣。他不斷呼吸,心跳砰砰地。
潛水電話里船長不停呼喊,唯聽見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像瀕死之人。
洞穴坍塌引起沉船傾斜,陳燕西不得不重新尋找返回路線。他越來越冰冷,體溫下降,失神也更嚴重。他咬著牙,減壓上升。每次停留,腦海總會浮現金何坤的臉。
那人咬牙切齒,暴跳如雷地朝他怒吼:「我跟你說了注意安全!別人能比你的生命更重要嗎!」
「你他媽就是頭蠢驢!」
陳燕西有點想笑,如果回去後金何坤真敢罵他,他就笑著回答說:「承您吉言,差點被凍死。」
片刻,陳燕西捏著遇難者半截手臂,斂笑意。
算了,還是別告訴金何坤。
不想這貨瞎擔心。
陳燕西上船後,呼吸管里全是碎小冰渣。團隊不斷用熱水給他沖洗身體,供氣閥門才逐漸緩過來。他直起身子,提著嘴角想笑,但估計有點難看。
於是轉頭去找老人,輕聲說,「洞穴坍塌了,屍體找不回來。只有一截手臂,很抱歉。」
老人淚水縱橫,坐著直點頭。其實找到只手臂已很不錯,至少帶回點念想。如今事已至此,強求無用。
而陳燕西靜靜地躺在甲板上,注視零碎散落的星星。
他當年很想帶回來的人,卻永世下落不明了。
「別以為買點燒烤啤酒,我就能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