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
原來秦寄在戰場上,周身會是這樣一副無畏神魔的肅殺血氣,眉宇間會是這樣一股殺伐冷漠的決斷狠戾
與當初在江州,爬過高高的白牆,特地來與他送一包捂在懷里的叫花雞的少年,是那么的不一樣。
林辭卿被推搡著踉踉蹌蹌走過去,停在與秦寄幾步之遙的地方。
「你不應當答應他們的。」
林辭卿沉默地注視著秦寄,片刻後輕聲道。
他散亂的長發被呼嘯的寒風吹的微微飄起,貼在臉頰一側,越發顯得容色冷醴蒼白。
秦寄沒說話,只一言不發地看著林辭卿,而當他那樣看著林辭卿的時候,無論他正身處如何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沙場,無論腰側配飾著的是如何的冷刃鐵鎧
他都仿佛眼中只專注地看著林辭卿一個人,瞬間就變回到了林辭卿所熟悉的那個秦寄。
秦寄望著林辭卿,笑了笑,說,「阿卿,你瘦了。看來他們待你不好……待會兒,我叫他們償命。」
「……」
林辭卿抬眼,目光復雜地看著秦寄,唇微微抿緊。
「秦寄,不要拿九座城來換我……」他聲音顫抖道,「這是我欠他們李家的……只要能救出李承,我就是死也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秦寄看著林辭卿臟污蒼白的臉,極輕喃喃,「可你心甘情願了,有沒有想過我怎么辦?」
「……倘若你死了,我怎么辦……?!!」
「……秦寄,」林辭卿不可置信地抬著眼,顫抖道,「你想做昏君嗎?」
秦寄的目光自上而下落下,停在林辭卿單薄瘦削的肩上。
他輕輕呼出口氣,神色平靜而溫柔,淡笑說:
「阿卿,你用命去換李承是心甘情願;我用九座城池來換你,也是心甘情願……更何況,我為你命都可以不要,區區一世罵名,又算得了什么?」
林辭卿眼睛微微睜大,一時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知是急是氣,急促地喘息了半晌,才哽咽道:
「……可是,秦寄,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用命守護過的盛世河山。你如此輕易拱手送人,我會比死了更難受……」
林辭卿抬起的眼中滿是難以掩藏的哀慟,連眼尾都泛起了潮紅。
秦寄唇如折刀,沉默不言地望著林辭卿,漆黑的眼底霧氣沉沉。
「時間差不多了,天褚的聖上,人你驗完了吧?」
在遠處等待良久的胡人猛一扯繩,林辭卿便被拉的一踉蹌,兩側胡人壓著他的肩,催促地往胡人大營走。
「……秦寄!」
在最後離開的時刻,林辭卿突然猛的回過頭,眼神雪亮如劍鋒,一字一句極緩道:「倘若你答應他們,這就是你見到我的最後一面。」
林辭卿怔怔仰著頭,靠在囚籠的柵欄上,透過一格格木欄桿,看深藍蒼穹中漂亮飽滿的皓月。
遠處胡人的篝火熊熊燃燒,充斥著粗俗蠻野的喝酒咀嚼聲。
林辭卿從未思考過死亡。從前是太負驕矜,自認天下無人可與比肩。
無論是謀術,還是投機,他都不會有輸的一天。可是事到今日,他才驚異發現,原來自己其實也並不畏懼死亡。
越是心有九竅,越是玲瓏心肝,越容易對這紅塵人間感到疲憊無聊,了無生趣。
從秦寄登基至今所經歷的所有,已經使他倍感怠倦,無所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