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凄楚,一杯祭張郄亡魂。
另一杯,就敬給天涯那端生死不知的李韶卿。
昔日京城春風柳絮杏花雨,三個年少輕狂的亂臣賊子,也曾相識相知十七年。
如今北雁關大雪依舊,京城風雨依舊。卻只剩他一人,站在寒風凜凜的城牆之上,與昔日的傀儡皇帝相對無言。
小皇帝側頭偷看他溫潤如畫的臉,有些不滿:「沈愛卿,朕在問你話。」
沈尚書敷衍地說:「一個人喝酒寂寞,多擺兩個杯子心情好。」
小皇帝拿起一個杯子,冷笑一聲摔到了城牆下。
沈尚書皺眉:「陛下?」
小皇帝說:「朕陪你喝酒,你還有什么不滿?」
沈尚書哭笑不得。
果然還是小孩子脾氣。
他看著小皇帝鬧脾氣的樣子,鬼使神差地從袖子里拿出一盒山楂糖:「陛下,要吃點下酒菜嗎?」
一君一臣站在北雁關的城牆上,就著幾顆山楂糖,喝西北荒原上最烈的風蓮酒。
沈尚書身體傷未痊愈,一口烈酒下肚,捂著嘴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咳……咳咳……」
小皇帝慢條斯理地端著酒杯:「既然喝不得這等烈酒,又為何非要咽下去?」
沈尚書咳得滿眼淚花,說:「陛下敬酒,微臣豈敢不從。」
小皇帝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恍惚中想起他似乎確實不太能喝酒。
那時候宮中大宴,張郄賞給沈尚書那桌的,都是甘甜清冽的梅子酒。那酒比蜜水還甜,喝一壇都醉不倒人。
這個溫文爾雅的文人什么苦都不愛吃,卻什么罪都受得了。
小皇帝拿了一顆山楂糖,緩緩抿在舌尖。
酸甜微苦的滋味漫延開,他甚至嘗出了一點塞外大雪的腥味。
小皇帝鬼使神差地說:「你便是這點不如韶卿。」
小皇帝一歲就繼承皇位,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寢宮里。
先帝駕崩那日,升級成太後的皇後就躲進了深宮里,整日里吃齋念佛,求生欲強烈得讓篡位的張大將軍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大公主是個不安分的,整日里孜孜不倦地教導幼弟如何除去權臣奸佞。
小皇帝被念叨得怕了,見到姐姐就想躲。
那段日子里,他只喜歡黏著李韶卿。
李韶卿溫柔爛漫不諳世事,更沒有太多的心機和算計。
只有在李韶卿身邊,他才肯放下那張對於少年人來說不合時宜的厚重面具,露出點發自內心的天真笑意。
小皇帝坐在北雁軍的營帳里回憶著舊日經常里那點慘淡的溫暖。
營帳外是漆黑月色和呼嘯北風,營帳里是搖曳的昏黃燭影。沈尚書披著素白長衣,專注地在宣紙上描畫,溫文俊秀的臉上燭影輕搖,恍恍若夢。
小皇帝在墨香中輕輕嘆息一聲:「沈愛卿在畫什么?」
沈尚書低笑:「只是忽然有些想念江南的花了,隨手塗抹,以慰思鄉之情。」
小皇帝愣了一下,說:「沈愛卿是江南人士?」
沈尚書抬眸,淺笑。
小皇帝莫名心虛了兩分。
沈尚書說:「陛下若想把朝中諸事握在手中,第一件事,就是要熟知各位大人的出身故園。一個人是什么性子,會做什么選擇,多半是人年少時遇過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