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白衣的沈桐書含笑而來,抬手撥弄著樹上青澀的果實。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
小皇帝已經五馬分屍的習慣了,越來越不介意被搗碎或者咬碎的感覺。
御花園里的牡丹一直在長,半邊園子都是它。
小皇帝不知道這過去了多少年。
張郄一家不見了,宮女們說張將軍辭官歸隱,不再理會朝中的事。
小皇帝怔怔地聽著,他想起前世,張郄遞上了那封辭官的折子。
那時,張郄竟然是真的,要辭官歸隱嗎?
張郄一家走了,那個討人厭的小霸王再也沒有來皇宮里糾纏他的桐書。
偌大的皇宮,只剩下那個不甚聰明的小皇帝,天天窩在御書房里笨拙地念著三歲孩子都該背過的三字經。
那個小傀儡已經長得很高很壯,滿臉都是粗俗痴傻。
小皇帝得意地搖頭晃腦。
桐書很少來教導這個傻乎乎的小傀儡,他果然還是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沈尚書仍舊穿著一身素白長衣,烏發半束半披,溫潤的眼角有些細紋。
小皇帝心里忽然就慌得不成樣子。
他的桐書,到底這樣寂寞地過了多少年?
沈尚書站在山楂樹下,含笑說:「我怎么覺得,好像你每年都掛在這棵樹上?」
年復一年,最大的那顆山楂總是掛在東南方的細枝上,沈尚書看得都有點眼熟了
小皇帝得意地搖頭晃腦。
沈尚書樂了:「是風動,還是你成了?」
小皇帝拼命扭動起來,想讓桐書注意到他的異常。
可沈尚書只是嘆了口氣,把他摘下來,揣進袖中。
御書房里的小傀儡匆匆忙忙跑出來,焦急地說:「沈愛卿,你真的要辭官?」
沈尚書說:「陛下,微臣累了。」
朝堂之上二十年,他無妻無子,孤身一人,連深夜發夢的胡話,都只能對著空盪盪的屋子說。
年少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壯志與熱血,終於消磨在了日復一日的案牘操勞之中。
權傾天下哪比得上江湖逍遙來得自在與快活。
小皇帝窩在沈尚書的袖子里,聞著袖中暖香,心里酸楚得難受,幾乎要擠出兩滴山楂汁來。
他想問很多事,可他只是一顆山楂,山楂是不能說話的。
沈尚書帶著那顆山楂,離開了京城。
昏昏沉沉的數日車馬,江南煙雨撲面而來。
沈尚書要去造訪故友張郄。
小皇帝心里酸溜溜的十分不悅,掛在沈尚書腰身上搖頭晃腦。
張郄已經徹底做了粗俗院外打扮,豪邁大笑著迎沈尚書進門:「桐書,你可算來了。」
小皇帝憤怒地晃來晃去。
張郄說:「桐書,你腰上掛著個山楂做什么,快扔了,韶卿剛買來一批金銀玉器,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小皇帝心中悲涼,委屈得竟要流出酸溜溜的山楂汁來。
沈尚書說:「張兄,我年年看著那棵山楂樹,臨走前特意摘了一顆,留作念想。」
小皇帝無手無足,只能緊緊貼著沈尚書的衣袍,生怕被解下來扔了。
張郄是個粗人,立刻把這種小事拋在腦後:「來來來,過來陪我喝酒。」
一夜大醉,沈尚書睡在張家廂房里,濕透的衣服交給家里的婆子拾了。
婆子不知那顆小山楂的金貴,隨手扔到了角落里。
小皇帝在酸溜溜的肚子里無聲吶喊:「你敢扔朕!你居然敢扔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