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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 井藍 1277 字 2021-02-19

起了顧聲過去的家人,他後來動用手段查出了關於顧聲生母尚芸芳的資料,也看過了關於顧侯這個儒商的,他驚訝於顧聲的出身是如此優渥,顧聲給他的第一印象從沒有錯。他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少爺,以他的家境和才智足以支持他未來英式的道路。

而全部毀於一旦。

江承也想起了宋淑珍。他的生母已不可考,也就無所謂哀悼。宋淑珍一生對他極為苛責,江承對她的死也無所謂悲痛。而此刻卻也有了一種與顧聲感同身受似的悲涼。

顧聲用他的手段讓江承一一嘗到了他曾經徹骨體味過的悲傷,輾轉反側的痛苦與無望的掙扎,而江承恨不起他。

江承甚至覺得……也只有以如此這般的代價,他才真正可能靠近顧聲。

在這樣崩潰而瘋狂的報復過後,他最想也最希望的,卻是竭盡所能地安慰這個曾經千百次被逼入絕境的人。

水漬浸透了冬衣,江承緊抱著顧聲,一個接近一米九的高壯的男人,嗚咽地哭出聲來。

農歷的三月,江南已經顯出了一派草長鶯飛、楊柳依依的氣象,觸目所及山明水秀,溪塘邊的水仙都開了花,時濃時淡的馨香繚繞在河岸四周。

瀛州三月的西風仍有些冷,只是陽光和煦,便吹得人有種安適的愜意,是個十分適合久病的人出來放風的時候。

顧聲從山上走了個來回,已經有些累了,靠著一把供人暫歇的椅子看河魚,神色非常恬淡,陽光的暖意讓他的臉稍稍恢復了點血色。這時候天氣比起前兩個月已經暖和了許多,他解下了圍巾放在身前,長衫素白,襯得他整個人要化進空氣似的。

他眯著眼坐了一會兒,轉過了身,目光和跟在他背後亦步亦趨的京北軍閥被碰了個正著,顧聲愣了愣,隨即微微笑起來,竟然向他招了招手。

顧聲向他招手。

那一霎那的江承心中百感交集,竟至於荒謬。他知道他是放不下的,顧聲向他伸出手來時的欣喜若狂,好像整顆心臟都被烈火陡然灼痛的快意,江承就是從鮮血與屍骨之中獻出那顆飽滿躍動的心去,都甘之如飴。

江承快步走過來,極力使自己神色如常,站在椅背後輕聲問他:「什么事?」

顧聲伸手在他身側的椅面上搭了搭,江承一愣,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近乎受了驚似的問道:「我?我可以……」

顧聲不耐煩了,偏過臉闔上了眼瞼,江承竭力按捺住心底的波瀾起伏,繞過去坐在了他旁邊。

這一整個下午,瀛州郊外春日明媚,涼風習習,穿過山谷淌過平原的河流波光流轉,細小的游魚在水波中游弋跳躍,柳絮漫天,水仙花隨風搖曳。

這是1931年尚未被即將到來的戰爭波及的江南水鄉,一個背影高大、肩寬而平正的青年男子,和另一個看上去纖細柔和、書卷氣更重的年輕人,相隔一尺來寬的距離,坐在同一把河岸邊的長椅上。

他們彼此沒有再說一句話,呼吸被卷入風中,撩起二人都許久未剪的短發。

江承在人間輾轉了二十余載,經歷過無數逼人發瘋乃至刻骨銘心的事件,大多數充斥著極端的狂喜狂怒悲慟與瘋狂,而從未有過如此平靜,卻更加驚心動魄的時刻。

他甚至希望時間在那一刻凝固,每一個靜止的瞬間都無限延長,交錯成永恆的時空,他們沉默無聲,互相告慰,當時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他們眼中,都只有對方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