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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沒停頓,張口就說:「老婆仔,大番薯怎么樣了?」

程心不太自在,但依舊淺笑:「在家養傷呢,昨天謝謝你了。」

豆丁仔跟著笑,一笑就露出牙床缺口。他有些羞澀,可作風還是沒大沒小:「老公就要保護老婆嘛,愛屋及烏也理所當然。」

程心:「……」

豆丁仔指指她的臉:「你的臉怎么了?」

程心頓了頓。

昨天被阿爸打的唄,五個手指印涇渭分明,現在已經淺了許多,不仔細看看不出。

辦公室里某女老師仍然在喊「郭宰」,程心沒敢回頭,指指身後問豆丁仔:「你老師喊你?」

豆丁仔的眉宇間起了些厭惡的神色,那神色特別大人。

他往前走,對老師置之不理,說:「不用管她,正一牛皮燈籠。我在作業本寫繁體字怎么了?她水平低不認識就來鬧我。大不了見家長,阿媽一定撐我。」

程心跟著走,不解了,「為什么在作業本寫繁體字?」

「練習呀,香港只認繁體,我要提前熟習。不然落了香港之後,他們會笑我是大陸仔。」

「你要去香港?」

「當然要去啦。阿爸說九七之後政策會變,到時會申請我同阿媽落香港跟他團聚,他以後就不用一個人看咸濕片解悶了。」

程心恍惚了。

這個叫郭宰,將來要去香港的男孩,她漸漸生起些印象。

對了,算起來,他倆還有丁點的親戚關系郭宰是程心的舅公的老婆的姐夫的侄子的兒子。

以前聽大人講,郭宰的父親年輕時偷渡去香港,當時香港實行抵壘政策,他九死一生闖到市區,找到有親戚關系的叔父幫他擔保申請居港權。幾年後他住到九龍城寨,跟一個無牌牙醫做學徒,出山後自己開了一家牙醫館,混得尚算風生水起。

在香港謀生的郭父回鄉下總是風光無限,各式手信一袋袋派街坊,娶老婆要挑最漂亮的那一個。他說香港遍地黃金,勸大家落香港打工,隨隨便便一個制衣工人,月入過千港紙,跟入十幾二十塊的鄉下比起來,天堂地獄。

當年程心的舅公摩拳擦掌,但他大姐,即程心的阿一言否決,他便不敢來真,可心里一直蠢蠢欲動。到後來80年代,香港取消抵壘政策,實行即捕即解,舅公才徹底死心。平日見郭父返鄉探親,舅公總會唏噓,再加羨慕妒忌幾句。

校園里,走在前面的郭宰自言自語:「你不知道,九龍城寨去年拆了,港英政府將阿爸踢去灣仔,他有風濕,一入春就腳痛,我和阿媽很擔心。港英政府就是衰格,那些越南難民他們一批批接特赦,我們這些同聲同氣的非要熬到九七!」

「不過有好事,」郭宰回頭對程心一笑,「出了城寨,阿爸當不了牙醫,就在附近喜帖街租了個鋪位,專賣結婚用品。老婆仔,以後我們結婚能省不少用。」

程心戚了戚嘴角,「你別老婆仔前老婆仔後叫我了,我叫你郭宰,你跟小學,叫我大姐。」

郭宰輕哼一聲,「小暗戀牛肉干,他叫你大姐是想攀關系。你是我老婆仔,我才不會亂叫。」

程心:「……」

見程心手上拿著幾個作業本,小男孩又感慨:「你這么用功讀書,我很欣慰。阿爸的喜帖鋪遲早是給我的,到時我做老板,你做老板娘,有學識,才不會被人小看。」

「……」

代溝太大,聊不下去。

「我去找我妹,你慢走。」

程心打發一句,不多看郭宰一眼,兀自換個方向跑了。

前鋒小學正門處有一個8字形魚池,養了十幾尾錦鯉,池央有座石卵橋橫跨兩岸,學生們很喜歡走。

程心隔遠見到小妹站在橋上叉著腰,撅著嘴,跟誰在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