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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程心聯想到李嬸的家。

她溫聲提議:「把窗簾拉開吧?」

郭宰搖頭。

程心不勉強了。

就著天井的光,她不難看出客廳有亂過的痕跡,亂過,然後被草草拾過。

比如電視機挪過的位置,茶幾上亂堆的雜志,垃圾筒的位置以及里面破碎的玻璃杯等等,一切和程心以前來的時候對不上號。

她推著郭宰坐到沙發上,沒沉默多久,便問:「怎么回事?」

郭宰頷著腰,低著頭,雙手垂在腿上,搖頭。

他目光黯然,失去焦距,空洞地望著地面某處。

程心用最低柔最溫和的聲音問:「是不是在香港不開心?」

郭宰明顯顫了顫,眼神也跟著變化。

程心加了句:「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郭宰轉頭看程心,程心看著他眼中的淚水漸漸積多,溢滿,再淌出來。

他猛地抽了口氣,咬牙止住哭聲,點了點頭。

程心就知道,他應該是在香港受了委屈,所以才連幫朋友買東西的心情或者時間都沒有,匆匆趕回鄉下。

她繼續問:「是不是環境和情況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出入很大?」

淚流不止的郭宰又抽了口氣,發出凄愴的嗚咽聲,但硬是咬著牙不哭,又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

興致勃勃去香港,然後發現所期待的一切原來全是謊言時,那打擊非同小可。

尤其郭宰一直將「去香港」掛在嘴邊,為「去香港」做准備,那不僅僅是他的夢想,那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最主要的部份。

可得知自己無比認真去構想的人生竟然是由謊言制造出來的幻像所組成時,幻象一破滅,人生亦隨之瓦解。

郭父口中所謂的五百尺公屋,喜帖街的喜帖鋪,或者通通都是假的。

實情是,他很有可能和大姨丈一樣,在香港做著最辛苦最低層最廉價的工作,住著最便宜最污臟最狹窄的籠屋。

不明亮,不光鮮。

蟻螻般在貧窮線下苦苦掙扎,支撐自己的家。

當初姨媽帶著兩個表弟陳首陳向去香港和大姨丈團聚時,所受的打擊也不會小吧。

或者她跟郭母郭宰一樣,也動過拾包袱回鄉下算了的念頭。

只是姨媽為人樂觀,在鄉下的生活也不怎么講究,人到了香港縱使知道真相,也能笑呵呵地苦撐下去。

而郭宰母親……

程心腦里掠過與她碰面的數次浮影,隱隱認為郭母未必像姨媽那般堅韌,能擁有承受真相的沖擊與接受事實的魄力。

於是一怒之下帶兒子返回鄉下,又事關面子,便不見人接物。

程心將手搭到郭宰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安慰:「如果住屋條件太差,你們可以申請公屋。」

念及前年在十九樓見到的郭父模樣,又道:「如果你阿爸年紀太大不方便工作,可以申請綜援。」

「綜援不會有很多,但應該能保證你們一家三口吃飽穿暖。」

「香港也有很多社工,會幫你們新移民融入社會的。我們都講白話,溝通容易,你阿媽經過培訓很快就會找到工作,生活環境會漸漸好起來的。」

「熬過幾年,你努力讀書考上大學,畢業之後會是另一片天地。」

「不要怪你阿爸,他不想的。有頭發誰想做癩痢。作為父親,他一定是最努力地給你們最好的……」

「他不是!」

郭宰說完這三個字就綳不住了,吐出一口郁氣,哭了出聲。

「嗚……他……他不是!」

郭宰抖著肩膀,邊哭邊痛訴:「他只是想……想阿媽做阿四……服侍那個女人……想我以後……幫他們……送終……」

他一定是想用咬牙切齒來表達憤怒,無奈悲痛大於憤怒,「送終」兩字被嗚嗚的哭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