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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 未知 5887 字 2021-02-22

騷亂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所有的罪戶大街,就盡數變作沉沉的死寂,十二歲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帶走了,容貌丑陋的娘親們呆傻若喪,一個個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滯的看著街角盡頭

第二章 九龍青衣

梁辛和無數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著西而行,既不知道他們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不過對於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亂恐懼後,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新鮮與好奇,他們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戶大街,領略天地

時值俏春,天地間紅綠交染,風柔雲清之際,到處都是一片好風光。

路上,他們不停的與其他罪戶的隊伍合並,人越來越多不過後來有一支罪戶隊伍趕來與他們匯合時,人數極少,而且幾乎人人帶傷。

在好事者打聽之下,才弄清楚,這支隊伍趕路時,正好趕上兩撥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隊伍,最後只有百多人活了下來,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飛劍法寶神通法術波及,死無葬身之地。

梁辛聽的唏噓不已,無論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廣大法力高強,在他們眼中凡人不過只是螻蟻,爭斗中從不會有什么顧忌。

梁辛就混在罪戶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練拳,也幸虧現在他還是個少年,身體還沒有盡數展開,披在破衣爛衫之下,倒也不顯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還是十五天,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覺,忽的耳邊傳來了一聲極輕的低喚:「辛兒,醒來我來了。」

梁辛一驚而醒,繼而大喜過望,風習習終於趕來了。

風習習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邊,把聲音放得極低:「我一聽說出事便趕來了,總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沒事,盡可放心。」

梁辛打從心眼里長出了一口氣。

風習習嘆了口氣,繼續向下說:「一路上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不久前發生了件怪事,你們的徭役也和這件事有關。」

梁辛更精神了,輕輕的坐起來:「什么事情」

風習習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綿延數千里,是傳說中的萬山之祖,把中土與蠻荒地牢牢的隔絕開來,大山東側水土豐饒沃野無邊,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側是偏荒僻壤,凶山惡水。

就在今年初,一隊軍卒沿著山腳巡邏,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腳下的一塊小石子絆倒了,同伴們正想嘲笑兩句,那個跌倒的士兵驀地高聲慘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見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趕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碰到傷者之人,也慘叫著摔倒,沒一會的功夫,他們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還以為有妖怪為害,趕忙回報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處邊防重地,駐守的長官不敢怠慢,立刻發兵沿山仔細搜索,最終卻發現,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絆倒士兵的那枚小石頭:無論人畜,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屍。

只有木頭,才能夠隔絕石頭的凶性。

而且這塊小石頭堅硬無比,哨站連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無法折損石頭的一絲一毫,倒是把周圍的泥土掀出了一個大坑。

這下軍士們才發現,小石頭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個小角。

當地的長官指揮士兵小心挖掘,小石頭的根脈也漸漸顯露,就那么斜橫著,一路延伸著進了大山,在挖掘過程中,又有幾十名士兵不小心觸碰到石頭的根脈,他們也無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幾十個人,長官就算想瞞也瞞不住了,此事層層上報,一直傳入朝堂。

從大洪開國第二代皇帝以來,各代君王都篤信神術,朝中奉養了無數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間的修天之風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諸法入道,修天門宗林立。

對於皇帝而言,死了幾十個士兵,其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當朝的兩位國師卻如臨大敵,親自趕往苦乃山,不久後回報聖上,能奪人性命的石脈,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這幾年里,梁辛讀書認字,專攻神話傳說來著,知道中土靈秀,明山秀水之間有數不清的修天教門,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過從來沒聽說過煞域凶根,忍不住湊近風習習:「這是什么意思」

風習習苦笑搖頭:「這是國師發明的新詞兒」

國師的意思,在苦乃山深處,藏著一個虐戾的根種,窮盡千萬年不停的生長,最終化作這條能吸人精血的石脈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脈生長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難,為今之計也只能沿著石脈一路挖掘,找到凶根並予以摧毀。

挖掘凶根這種生死一線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戶頭上,不過現在成年罪戶大都身負徭役,或開河采礦,或在苦寒之地戍邊辟土,一時間難以抽調,所以皇帝這才頒下聖旨,加征十二歲以上的娃娃罪戶。

最終一共湊出了兩萬勞丁,遠赴苦乃山破煞。

開山工程曠日良久,剛開始的時候,一下子擁過去百萬人也沒有用,先期調派兩萬人,前面幾年里怎么也夠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傳的沸沸揚揚,只不過罪民們不知道罷了。

梁辛聽的直吸溜涼氣,尋思了一會之後才繼續問道:「凶煞根脈現身人間,那些匡扶人間正道的修士們怎么不管」

風習習搖頭:「這次是凶煞現世,又不是天材地寶,修士們才不會去管,呵呵,別說什么修士匡扶人間的傻話了,我記得當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們不尊人間律法,實為禍害。」

現在苦乃山已經變成天下人關注的焦點,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斷匯聚而至之外,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機作祟,兩位國師還請動了一個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門宗:朱離道場的十九位高手,結陣封守苦乃山開山之處。

說到這里,風習習神情突然沮喪了起來,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沒機會跟在梁辛身邊了。

梁辛呵呵笑著低聲安慰:「無妨的,不過就是挖土唄,只要不摸那條鬼石頭應該就沒事。」

風習習黯然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從懷里摸出了兩個早就涼透了的肉包子,塞進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來,開山采石都是辛苦無比更危險之極的工作。何況這次還有個碰一碰就會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脈,梁辛叔侄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險,可也只能跟著無數罪戶,一路浩浩盪盪,向著苦乃山進發。

就這樣,梁辛白天隨隊而行,風習習晚上悄悄來探營,依舊總是會帶些吃食。

大洪疆域廣漠,梁辛從家里出發,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勢終於漸漸高斜了起來,按照帶隊長官的計算,再有兩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時梁辛所在的罪民隊伍,已經匯聚了泱泱萬人,就在當天晚飯之後,押隊的官兵將萬余名罪民統統打亂,隨後每千人分做一隊。

不久後,震耳的馬蹄聲從苦乃山方向傳來,一隊威風彪悍的騎兵飛馳而至,罪戶們都毫無見識,見到這些騎兵,也只是有些納悶他們為什么不著盔甲,卻穿著墨色長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驚,他這些年讀書認字,對大洪朝也多有了解,這一隊騎兵身穿墨魚袍腰挎綉春刀,正是九龍司轄下的精兵,世稱九龍青衣。

九龍司大洪朝的監國重衛,上監百官行止,下刺民論世情。司下自有監獄自設衙門,有獨行專斷之權。九龍司單獨編制只奉皇帝之命,權力著實可怕。

九龍青衣,除了弓馬嫻熟武藝超群之外,長官大都還有些特殊的本領,不過這種本領不是修真的門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賜神力。

梁辛沒想到,九龍司的人也會到,不過繼而一想也就釋然了,九龍司身負監國重任,苦乃山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們當然要出手。

這隊九龍青衣有千人之眾,為首的千戶是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身材消瘦樣貌英俊,除了隨身的長刀之外,背上還挎著一只黝黑的長弓。可他的神情舉止之間,都透著一股病色,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隨時都會從馬上摔下來。

青衣一到,押運罪民的官兵長官立刻迎了上去,笑著對千戶大人小聲說話。

片刻後,臉色蒼白的千戶抬起頭,目光掃過面前亂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隊的罪民,對著身後的手下無力的擺擺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隊,在百戶的統領之下,插進了罪民的隊伍,每一百名九龍青衣,負責一千名罪民。

不過一會功夫,九龍青衣就把隊伍整肅完畢,千戶這才對著罪戶們淡淡的開口:「七殺:妄言惑眾殺,怠工脫逃殺,爭拳斗狠殺,夜游夢走殺,搶飯藏食殺,膽小啼哭殺,裝聾扮啞殺」

他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聽起來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聲,雖然輕飄飄的,但每一個字都那么清楚

「總之,」千戶最後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讓你們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們另外干什么,都必死無疑。」

第三章 開山破煞

小白臉千戶說過七殺嚴令,自己也帶著百名青衣催馬進入了隊伍,他也帶管一千個罪戶,剛好是梁辛這一隊。

那些普通士兵的長官把名冊路牌等事務和青衣一一交接,確認無誤之後就此收隊離開。

軍隊離開後,百戶們紛紛傳令:「安營吧,天亮開拔。」

而這時始終不再說話的小白臉千戶驀的發出了一聲冷笑,頭也不抬的說道:「陰喪穢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驚,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發

平常這個時候,風習習早就該到了,應該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現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沒想到小白臉千戶早就發現他了。

小白臉千戶冷笑著,懶洋洋的伸出手指,向著西北方輕輕一點。

他的指點毫無力道,只有風習習知道,人家已經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空氣一陣顫抖,風習習愁眉苦臉現身而出,躬著身子對千戶小聲的說:「大人饒命,我我」

千戶身後的九龍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現身,抽出綉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臉在見到風習習臉上的金錢斑之後,不易察覺的挑了下眉毛,揮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對風習習道:「本官肩負朝廷重托,不欲節外生枝,你速速離開」

說著,小白臉頓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幾里,只有魂飛魄散」

跟在小白臉身後的幾個九龍青衣悄悄對對望了一眼,目光里盡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變得這么厚道了。

風習習還想說什么,可最終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腳,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掃了梁辛一下,轉身快步離開了

梁辛著實松了口氣,散去身上的力道,跟著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樁扎帳篷去了。

風習習走後,小白臉卻微微皺起眉頭。

他身後走上來一個肥頭大耳的黑壯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聲說:「大人,小鬼現身的時候,那個小子凝力欲擊來著。」,說著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臉一笑,道:「我知道。這事不歸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隊人馬再次上路,趕路時有罪戶看監軍人少,以為能夠跑走。結果所有試圖逃跑之人盡數被無情斬殺,在死了上百人之後,罪戶們才真正明白了,這些青衣衛兵目若鷹隼耳比狸貓,還人人都長著一只狗鼻子

兩天之後,梁辛終於隨著隊伍來到了那條怪石的所在之地,雖然心里早有准備,可還是忍不住長大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身邊的同伴們也無一例外,都和他一個動作,一時間吸溜吸溜的異響此起彼伏遠遠一看,人人一臉圓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著青黑色的帳篷,無數衣衫襤褸的罪戶搬運土石,好像忙碌的螞蟻。

地面上已經被挖開了一道猙獰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著一根灰白交雜顏色惡心的石脈。石脈成筍形,越往西延伸,就愈發粗大,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轉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經挖出的石脈周圍,都被搭上了木頭架子,以防有人誤觸喪命。

一隊隊九龍青衣在周圍巡邏,嚴防罪戶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會有劍光閃過,這是朱離道場的修真高手御劍巡視,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氣焰

轟轟轟

伴隨著大地震顫,驚天動地的巨響連珠,挖石脈的罪戶們在用火雷開山

梁辛費力的吞了口唾沫:「這不會把山給震塌了吧」

小白臉千戶就在他們這一隊的隊首,距離梁辛不遠,聽到了他的喃喃驚嘆,回過頭破天荒的笑了起來:「早就塌過多少次了塌了之後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後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話,閉上嘴巴心里琢磨著:這算妄言惑眾不

不一會功夫,千戶的手下辦好了手續,還沒回過神來的梁辛等人,就被驅趕著開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戶,被一百名九龍青衣監押,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開山破煞的大營,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個大營在辛苦勞作。

兩萬罪戶開山破煞,並不是所有人都來開鑿山根。

平時常駐在凶煞石脈周圍的不停開鑿的,差不多有一萬人,其余那十來個大營都在周圍的山上,有的負責挖溝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圍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營,被留在了石脈旁,負責開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燒山岩,再用冷水潑灑,冷熱迅速交替之下,山岩會裂開,最後再一邊加固山岩,一邊以鋤鑿碎石,這樣做塌方的危險會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極其堅硬實在無法摧毀的岩石,才會動用火雷。

挖掘工程進入山根地下之後,因為石脈傷人,所以在挖掘時,每前進一步,就要用木材鋪墊,隔絕石脈的凶性,以供罪民往來勞作。

即便沒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喪命,他們本來就身體極差,在長途跋涉之後又背抗石塊,經常有人就那么干著干著,突然兩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地

估計著是治轄此處的長官覺得這么死,早晚要沒人用,罪戶們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僅吃上了大米飯,有時還能從菜葉間撿出一絲葷腥。

時間一轉眼過了三四個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漸漸習慣了現在的徭役,這條古怪石脈,除了不能觸碰之外,似乎也沒有那么危險小白臉千戶,也不像傳言中的九龍青衣那么陰險狠毒,大多數時候只是臭著臉孔待在一旁,並不隨意打罵罪戶。

工程進展的無比緩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脈越挖越長,越挖越粗,到現在為止挖出來的部分,長近千丈,盡頭處的石脈根基足足有兩百步寬

這天,梁辛所在的大營下井干活。在他們的前方,有兩個大營負責開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運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臉帶著手下也跟在隊伍里監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們倒也會勉為其難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時候,一個本來是前面開山大營中的青衣統領皺著眉頭,腳步匆匆的來找小白臉。

小白臉是千戶,此刻在井下,就屬他的官職最高。

統領的臉上,掛著一份古怪的神色:「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蹺事情,兄弟們有些拿捏不好,想聽聽您怎么說。」

小白臉也不避諱身邊正干活的罪民們,徑自問:「什么事」

梁辛蹭著腳步趁機偷懶,支愣著耳朵聽故事。

小白臉臉臭心不惡,假裝沒看見。

前面兩個大營負責開鑿石壁,先用木柴灼燒石壁,再潑冷水讓山岩爆裂,本來和以往沒什么不同,可挖著挖著,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陣噼里啪啦的碎響,看似堅硬的山石轉眼爬滿了細密的龜裂,壓住凶煞石脈的整整一座山壁,都變得好像蛛網似的斑駁殘破。

龜裂的縫隙里,還隱隱有些光潤之色透了出來。

工人們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揮下,小心翼翼的鋤掉碎石,原來挖到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