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第4部分閱讀(2 / 2)

搬山 未知 5893 字 2021-02-22

和大洪治下所有的官司衙門一樣,大屋門後便是一座寬闊敞亮的廳堂,陽光透過密林,斑駁的灑落,廳堂里的一切破敗不堪,到處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一具九龍青衣打扮的枯骨趴伏在地,早已化作骷髏的頭顱卻還勉力的抬著,黑洞洞的眼窩,注視著大門的方向。

梁辛仔細看了看,這具屍體是人的,不是猴子。

此刻項蟾蠻的嘯叫清晰可聞,距離他們也不過里許之遙,正浩浩盪盪的沖向司所。

進屋之後,兩個青衣立刻忙碌起來,柳亦脫下長袍,拼命的撣除地面上重重的灰塵,口中則喃喃的數著什么,很快找到了一面青磚,喜道:「是這里了」說著用力一掀,把那塊二尺見方的青磚掀到了一旁。

青磚下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凹槽,曲青石把梁辛扔到一邊,從懷里摸出了一枚猴子的命牌,啪的一聲,把它拍入凹槽之內,隨即,扎扎扎的機括聲連環響起,曲柳二人都是神色大喜。

那些攻入密林的項蟾蠻仿佛也嗅出了危險,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身體趴伏在地面上,警惕的望著四周

曲青石則帶著梁辛柳亦兩人,站在門口,嘴角凝著陰狠的笑意,冷冷看著外面。

柳亦對梁辛解釋:「九龍司設在險地的司所或者暗哨,都會在周圍布置機關,發動之下,便是銅牆鐵壁」

短暫而窒息的沉默之後,驟然嗖嗖的破空聲大作,梁辛只覺得眼前銀光激閃,一瞬間里無數三尺長的銀亮細梭,從大屋周圍的密林中爆發而起,敵人根本不及反應,就被打成了血肉篩子

剩下的項蟾蠻大驚失色,嗷嗷慘叫著,在箭雨中倉皇逃竄。

梁辛看的目瞪口呆,先前在礦井前的惡戰中,項蟾蠻的身體結實到無以復加,百煉鋼刀都難傷其分毫,可現在,在這些銀梭之下,他們全都變成了豆腐渣。

柳亦面目猙獰,口中卻哈哈大笑,高聲的喝罵著:「打得好蟾蜍蠻子,今天老子的晚飯就烤你們的肉來吃」

曲青石也面含笑意,眼中滿滿的都是報仇的痛快,低聲對梁辛解釋:「這些機括上裝的,都是咱們九龍司秘制的破甲利器。細梭的一點鋒簇,都是由鐵精銅髓煉制而成,別說項蟾蠻只是皮糙肉厚的血肉之軀,就是鐵甲重騎,也抵擋不住。」

梁辛點點頭,可神色中還是有些疑惑,曲青石明白他的意思,搖頭嘆氣道:「我那些兒郎們,當然也有這種破甲的勁弩,不過平時只是看著罪戶干活,誰也不會把這么沉的東西隨身背著,項蟾蠻來的太突然,根本來不及取出勁弩若真要擺好陣勢,憑著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蠻子,想要攻殺一個青衣千人衛,那是做夢」

幾句話的功夫里,密林中的禁制已經發動完了第一輪,跟著又是扎扎扎的機括聲,第二輪暗弩開始絞弦。

項蟾蠻在林子里丟下了上百具屍體,暫時不敢靠近了。

梁辛暗贊九龍司的禁制工藝了得,時隔三百年再度發動竟然還有如此威力,不過轉眼一想,就連他們的衣服都那么結實,機括自然更加堅韌。

柳亦又盯了外面一會,這才回頭拍了拍梁辛:「跟我來」說罷,引著他向後堂跑去。

前後相差三百年,不過九龍司對司所的建造格局似乎沒怎么改變,這座司所也沒什么特別之處,柳亦帶著梁辛,輕車熟路的左拐右拐。

梁辛這時候又發現了異常之處,這座司所占地極大,建在密林中央,雖然破敗陳舊,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可卻沒有野藤草蔓,更沒有蜘蛛結網。

柳亦看出了他的疑惑,語氣間有些得意洋洋:「在山間林中建立司所,最煩的就是毛毛草草和螞蟻蚊蠅,所以青衣會在司所周圍種下些葯粉,把草木蟲豸都驅趕出去。不用擔心,這些葯粉不會傷人。」

梁辛咋舌道:「什么葯粉這么犀利,都三百年了還有效」

「這道靈葯的方子,據說是從川西九頂山一個姓溫的用毒世家求來的。」說著,柳亦領著他走入後院中的一座方方正正的巨大地窖。

地窖之中一片狼藉,刀槍甲胄被扔的滿地都是,一口口大箱子也都被人打開了,歪歪斜斜的散落著,柳亦看到眼前的情形,明顯吃了一驚:「邪門器庫重地會被人抄家」

梁辛這才明白,這里是司所囤放武器的所在。

柳亦快步走到地窖盡頭,左敲敲右摸摸,跟著雙臂抵住牆壁吐氣開聲用力一推,扎扎的悶響里,牆壁翻轉開,又露出了一間暗房。

暗房中沒有刀槍,只有一口口被石蠟密封的大箱子。

柳亦這才松了口氣,呵呵笑道:「幸好,這些寶貝還在」跟著走上前去,費力的揭開一口箱子的頂蓋頂蓋,只見一排黑色的勁弩浸泡在煤油中。

柳亦大喜笑道:「便是它們了,九龍利器,勁弩破甲,是名寡婦」

梁辛搔著後腦勺笑了:「寡婦弩這個名字古怪的很。」

「這種弩下,再厚的衣甲也一穿而過,打仗的男人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寡婦,這個名字不是古怪,是狠毒」柳亦嘴里說話,手也不閑著,一連撈起幾把寡婦,又抱了一大捆箭,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梁辛也跟著出力干活,可拿了弩箭才知道,這些利器沉重的驚人,憑著他的力氣,也就能拿上一把弩,十幾支箭。

等他們回到前廳的時候,曲青石卻坐在地上皺著眉頭發愣,看他們回來,先露出了個苦笑:「項蟾蠻圍住了外面,聽叫聲,人數是越來越多了。不過我聽說蠻人夜盲,等到天黑咱們便突圍。」

跟著,他岔開話題,伸手一指地上的那具青衣枯屍:「你們猜,這個人是什么身份」

梁辛臉色驟變,倒吸了一口冷氣,嘴唇哆嗦著猜道:「是我家先祖,梁一二」

「放屁問你們他是什么身份,沒問你他是誰」曲青石罵街的時候,表情也是風輕雲淡的。

第十四章 草鞋沒號

密林之外,項蟾蠻的怒吼此起彼伏,聽起來很有兩岸猿聲啼不住的味道,其間它們又試探過幾次密林禁制,按照蠻人首領的想象,既然一有人攻入,機括利箭就會發動,那派出一次只要一個人便會引發全部禁制。

殊不知,九龍司的銀梭機關制作的巧妙無比,密林之中的地面遍布著無數個觸發點,一個觸發點對應一支暗弩,觸一點只能引來一箭。

連續派了七八個敢死者,都被一箭射殺,大片的禁制根本不動。

蠻人不敢再試,重重圍住密林,不敢攻入又不甘心散去,只有嗷嗷厲嘯著來發泄心中的怒火。

司所中的三個人,除了不懂機關術的梁辛心驚肉跳之外,曲柳兩人根本無動於衷。

片刻之前梁辛剛猜了個終極答案,曲青石不敢讓他再瞎蒙,手里擺弄著一塊命牌:「這位死在司所中的大人,是位指揮同知也是搬山院的官員」

九龍司轄下青衣單獨編制,自上而下設指揮使一人,執掌全司事物;指揮同知三人,分別執掌天地人三院;指揮同知之下還有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統領力士等職。

指揮同知在九龍司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梁辛無知,滿臉的無所謂,柳亦的神情可著實驚訝,問道:「這位,就是搬山院的大掌櫃」

曲青石緩緩點頭:「在山谷里,咱們先前想找的那份青衣錦綉,就在他的身上」說著,把一塊折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扔給了柳亦。

柳亦接過去之後,打開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無數小字,駭然道:「怎么這么多字」跟著目光落在落款處的朱色大印上,又忍不住驚呼:「梁一二是梁大人的諭令」

曲青石嗯了一聲:「這封青衣錦綉,正是出自梁大人之手,任務只有一個,可諸般條件卻寫的明明白白,照我估計,這位指揮同知接令時,並未見到梁大人,所以梁大人才把要留意的地方逐一寫明,以便讓屬下明晰情勢。」

柳亦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錦綉,居然嘿嘿嘿的笑了:「這個梁大人文武雙全,錦綉上的文書也寫得駢四儷六,讀起來可愁煞我這個老粗了,我就算看過,也還得麻煩大人講解。」

曲青石失聲而笑,罵了句:「不學無術啊」跟著把青衣錦綉上的密令,混合著他的猜測與理解,緩緩的講了出來。

這位指揮同知,名叫靳難飛,身為九龍司指揮使大人轄下,四大檔頭之一,統領搬山院。

這次奉指揮使梁一二之命,靳難飛親自趕赴苦乃山,會同這座司所中的天猿高手,一起去狙殺一名土行巨妖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柳亦還是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聲:「搬山院的靳大人,對付的是妖怪山谷里打洞逃跑的那個敵人,是個妖怪」

中土靈秀,修天者極多,自然也少不了精怪妖魔鬼靈,不過無論修士還是妖魔鬼怪,比起凡人都要強壯可怕得太多,大洪雖然兵強馬壯,但畢竟是凡人的朝廷,從來不敢管修士或者妖怪的事情。

天下里常常會有修士惡斗,殃及凡人的事情,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趕上的人也只能自認倒霉,官府管不了,也不會去管。

九龍司網羅人間才俊,其中有不少都有天賜神力,若論起實力,未必對付不了低階修士普通精怪,不過朝廷不願節外生枝,明令禁止他們去查涉及修士鬼怪的案子。

讓梁辛和柳亦覺得既意外,又隱隱有些振奮的是,梁一二大人當年,麾下不僅有猿猴精怪做手下,而且他還敢對厲害妖怪下殺手。

曲青石對著他們兩人點點頭,繼續講解著這份青衣錦緞。

青衣錦緞上,梁一二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大多說的這個土石妖怪的可怕之處。

說到這里,曲青石頓了一下,笑了:「這名妖怪叫什么錦綉上不曾提及,咱們姑且把他叫做草鞋吧。」

草鞋沒號,中土戲言,指的就是無名氏。

草鞋是土行的絕頂妖仙,在一年前便進入苦乃山,因為他發現了一條邪戾的凶煞根脈,而這條凶根也是土行石屬,草鞋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將凶根的土行法力奪下來歸為己用。

梁辛和柳亦對望了一眼,兩個人就算是項蟾蠻,現在也能猜到,草鞋要對付的凶根,就是自己這小半年里不停挖掘的石脈。

青衣錦綉中,反復囑托靳難飛,要對付草鞋,一定不能讓他逃入山岩,草鞋是土行的精怪,一旦遁身大山,便如魚得水,再也難以對付了。

梁辛這下子總算融會貫通,為何草鞋放著大小兩條山路不逃,偏偏要開鑿坑洞,躲進大山里去。

最後,密令中寫的明白,最好是能夠殺掉草鞋,如不成則爭取困住他一些時日,最壞的結果,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他奪取凶煞根脈的法力。

說到這里,曲青石伸手指了指地面,語氣中很有些唏噓:「剛剛我檢查這位靳大人屍體的時候,發現他臨死前,在地面上留了兩行字,不過被灰塵覆蓋了,之前咱們沒有發覺。」

梁辛循著曲青石的手指望去,只見青磚上指痕深刻,赫然刻著兩行小字:

天猿九轉,舍命結陣封堵妖人於苦乃山根,靳難飛幸不辱命。

重傷之下生機已斷,趕回司所只為赴約,宋紅袍未至,有負大人,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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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事情,隨著錦綉密令和靳難飛的第一句留言,在梁辛的腦海中逐漸清晰了起來:

那座荒僻山谷之下,就是凶煞根脈的根本所在,所以會寸草不生;

草鞋不知通過什么法術找到了凶根,山谷中的琉璃小洞,想來就是他為了奪取煞根法力而打通的;

梁一二命令手下去阻止此人,錦綉上基本沒提到煞根,看來梁一二的目的也僅僅是要誅殺草鞋;

一場惡戰之下,草鞋被打得夠嗆,卻最終還找機會沖進了山壁;

錦綉囑托,一旦草鞋進山便不可追擊,九位天猿便結陣封住了洞口,雖然沒能當場殺死草鞋,但退而求其次,他們不僅已經破壞草鞋奪取煞根法力的圖謀,還把他封堵在苦乃山山根之下;

按照靳難飛的第一句留言來理解,除了他之外,最後九位猴子高手,為了結陣把草鞋封印在山底,動用了舍掉性命的法術。在結界成功的時候,這九只天猿就已經死了,再強的法術,也會有個期效,三百年後施法之人身化枯骨卻猶自站立,但他們布下的結界之力已然消失,所以梁辛等人才能循著礦洞,逃到了地面上。

可靳難飛的第二句留言,他們就無論如何也參不透了。

「重傷之下生機已斷,趕回司所只為赴約,宋紅袍未至,有負大人,死不瞑目」梁辛又把靳難飛的第二條留言仔細的念了一遍,這才抬頭問道:「宋紅袍是個人名」

曲青石點點頭:「等回去了,先看看還能不能查到這個人再說吧」

說完,曲青石頓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梁辛,神色里多了些笑意:「另外,剛剛我還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十五章 磨刀霍霍

梁辛少年心性,一聽說有趣事,立刻就來了興致,柳亦坐在旁邊,一邊鼓搗著勁弩寡婦,也做出了個洗耳恭聽的姿勢。

曲青石的神色略顯倨傲:「那位草鞋先生,在搬山院的追殺之下,逃進了苦乃山根,最終他挖的坑道消失在玉璧之前。先前咱們以為,他是被玉璧吞掉了,不過現在我倒覺得,他沒被玉璧吞掉。」

梁辛聽的有些迷糊,雖然明知道曲青石很快會給出答案,可還是捧了一句:「那他去了哪里」

曲青石臉色滿足,慢悠悠道:「草鞋沒被玉璧吞掉,因為草鞋就是玉璧」跟著,他伸出了兩根手指:「如果是這樣,那么有兩件事就好解釋了」

跟著,也不等別人再發問,徑自向下說道:「第一,玉璧與石脈被連接之下,立刻惡斗到一起,甚至為了能分出生死勝負,不惜要消耗力氣來保住戰場,這兩個邪物之間,必定有過生死大仇」

喀嚓一聲,胖子柳亦裝好了第一只寡婦弩,跨在背上,跟著大笑點頭:「有道理先前草鞋在山谷打洞想要奪去石脈的法力,石脈凶根早就吃過他的苦頭,現在有了機會報仇,自當拼命」

曲青石呵呵一笑,繼續道:「第二,如果玉璧不是草鞋所化,那背後的那條坑道,也未免太巧了些苦乃山那么大,草鞋哪里不好挖,卻偏偏挖到玉璧的所在。」

事情正如曲青石所料,三百年前草鞋突遭九龍司搬山院的高手狙殺,一番苦戰之後,雖然重創了敵人,可自己也到了強弩之末,勉強逃入大山。

草鞋本身就是靈石成精,進山之後不僅能將山勢與自己連為一體,而且挖洞的速度極快,甚至比奪路而逃還要更方便,只不過他傷得太重,最後也沒能逃出升天,而是在山根深處傷勢爆發,現出了玉石妖身,從此休養生息,一睡三百年。

曲青石雖然不懂什么天道法術,不過憑著一份聰明才智,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梁辛望向他的目光滿是崇敬,自從他們挖到玉璧妖怪的時候,曲青石連番決斷,武功強膽色足心思更是縝密,好像這天底下根本沒什么事情能難住他。

曲青石看了他一眼,呵呵的笑了:「你也不錯,把玉璧和石脈連起來,我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跟著,伸出胳膊,從柳亦那里取過三根銀梭弩箭,隨手插在了地面上。

柳亦一見大喜,語氣中也沒有了原先上下級的刻板:「結拜兄弟你一直不提,還以為你後悔了,我也不好意思提」

曲青石哈哈大笑:「你我連番歷險,現在還差最後一關,此刻結拜,剛剛好」

他的大笑由丹田爆發,裹扎了渾厚的內力,一時之間把密林外的蠻族嘶吼盡數壓了下去

笑聲中,曲柳二人並肩而跪......

片刻後,曲青石斜眼望向一旁滿臉羨慕欲言又止的梁辛,皺眉道:「干啥呢」

梁辛搓著手心,問了句傻話:「我該干啥」

柳亦伸手捉住梁辛的腕子,稍一用力就把他拉到身邊,按著跪在旁邊,一指那三根寡婦箭,喝道:「磕頭」

梁辛只覺得一股無法言喻的快樂,從小肚子直沖天靈蓋,喜悅的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