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1 / 2)

金玉滿堂(H) 艾米蘇 8543 字 2021-02-23

曼珍嚇一跳,兩腿黏在木梯上像是撞了鬼。這只鬼倒是沒有張牙舞爪的撲過來,只是渾身上下冷颼颼的。她軟著腿,既想上樓先洗個熱水澡,又料想是不是該先下樓。

吳敬頤端坐著,他一向是這么坐著,左手搭在交疊的膝蓋上,右掌覆上去,摩挲食指指節上一枚素戒指。這是一枚新戒指,但又不是婚戒。他戴不了婚戒,所以就將就戴在食指上。

時間和空間好似跟他沒什么關系,吳敬頤理所當然的坐在金公館的獨人沙發上,又像是坐在一處靜止不動的時空里。曼珍到底還是先下樓來,往敬頤身邊一坐,骨頭似乎發出了嘎吱的脆響,她聞到青年身上的煙味,曼珍又朝茶幾上看,水晶煙灰缸里堆著好幾根煙頭。

曼珍慢慢地靠向敬頤的肩頭,上面是堅硬的觸感,外面裹著柔軟的衣料。

「你什么時候來的?」

吳敬頤反常的心平氣和:「沒多久。」

兩個人貼得很近,心臟和感情卻好像隔了很遠。敬頤等得太久,怒火已經向深淵滑去,他對金曼珍,到底是失望。失望到了底,好像就沒有生氣的必要。

他質疑自己到底愛她什么,愛什么呢?要是換一個人,還能在他頭上翻來覆去的動土嗎?

敬頤抄手從西裝內層里掏出一只小錦盒,深紫色的天鵝絨,圓融典雅的線條。修長白凈的手指把錦盒打開,露出里面簡單的素戒指。敬頤牽起曼珍冰涼的手指,將戒指套進去。

「來而不往非禮,這是我的回禮。」

情人間的情緒最為敏感,曼珍有點笑不出來,不過還是要謝上一謝。

敬頤起身,坤坤西裝的下擺,是個要離開的姿態模樣。

曼珍有些慌亂的起身,伸手去拉他的手,男人的手心帶繭,紋理粗糙。她緊緊地捏著,往敬頤身前站:「這就要走了?」

吳敬頤垂首凝視曼珍,她的臉色褪成蒼白,飽滿的雙唇散發出干涸的氣息,他忽而生出一股殘忍的快意,深沉的點點頭:「是的,我還有事,你在外面忙了這么多天,也該好好休息。」

體貼的話不帶體貼的心,就會顯得格外地虛偽和殘酷。

「你在怪我出去沒跟你說么?」曼珍臉上的線條趨於扭曲,喉頭的唾液粘稠得難以下噎,可她不想後退,僵笑著踮起腳尖去摟男人的脖子,兩人的臉面貼得很近,是個親昵的姿勢,只是各自的眼神都帶著一股力。

曼珍就著這個姿勢親了下敬頤的唇,對方沒有拒絕,曼珍拉他往樓上去:「去上面休息一下吧,算是陪我,成么?」

吳敬頤仍舊沒有拒絕,因為再拒絕的話,未太沒有風度。他的風度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鮮少才有。曼珍洗完澡套上綿軟的睡衣上床來,吳敬頤合衣躺在一旁,他的手臂攤開著曼珍就滾了過去,終於整個兒的抱住了他。

敬頤側過身松松的攬住她的腰,右手食指落在曼珍側臉上,刮著輕撫。兩人的眼神在空氣中交接粘結,敬頤終究還是壓下頭臉吻了過去。

他們這一次做得很快,甚至沒什么動靜,曼珍兩條細軟又肉感的手臂被青年禁錮在腰後,她仰著頭,裸粉色的睡衣松垮滑下肩頭,在吳敬頤進來的瞬間,低低喘了一聲。敬頤僅是拉下西裝褲的鏈子,將她的右腿圈到自己的腰後。他沉靜的凝視金曼珍的臉,看紅潮一寸寸的爬上來,忍不住雲淡風輕道:「真是欠操。」

小環把晚飯端上來時,吳敬頤已經走了,她輕叩一聲房門拔腿進去,見小姐系著睡衣的腰帶正往窗邊的沙發上坐,頭頂上的大罩燈亮著橙黃溫暖的顏色,只是她的臉著實看著不輕松,帶一兩分的沉重。

曼珍蕭索的看過來,一手撫開肩頭的濕發,微微笑了一下:「你說,我做錯了嗎?」

小環不曉得她指的是什么,但肯定跟姓吳的脫不開干系,氣氛微妙到她說什么都合適,於是把盤子里的雞湯端過去,添出一碗金黃的暖湯。

一進到工廠的大門,機器轟隆的聲音由遠及近,流水線上井然有序的點綴著藏藍色的身影。曼珍立在二樓往下看,又聽了一番經理的匯報,滿意地點點頭,開業兩個月了,該發出的貨順利的發出去,訂單也排到了兩個月以後。溫碧軍規整地穿著西裝,剛從報社回來,曼珍在二樓同他頷首,等人上來了問道:「怎么樣?」

溫碧軍隨她進了廠房辦公室,扯一把領結,他仍舊不是很習慣穿正裝:「應該沒什么大問題。」

溫碧軍自然是有才干的,曼珍原本是讓他來管廠子,但在武漢見識他的本事之後,思量把他放在外聯的位置更合適。溫碧軍不負眾望,點子也多,提議去報紙上給工廠登廣告。

曼珍很滿意他,他也滿意這位年輕的老板,兩人合作算是輕松愉快。

她抿一抿唇,兩人對著喝了冷茶,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道:「走吧,盧老板應該出發了,我們總不能遲到。」

晶華飯店的大堂內,臨街的桌子用鏤空的檀香木層層的隔開,這位盧老板從上海來,曼珍拿出下個季度的合同,沒想他沒怎么看,深表歉意道:「這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們不急。」盧老板匆匆離去,溫碧軍從隔間過來,欠身坐下:「需要我去查查嗎?」

曼珍驚訝的一挑眉:「這還能查?」

溫碧軍道想查的話總會查到些蛛絲馬跡。

曼珍垂頭,拿小湯匙攪動咖啡,忍不住輕笑一聲:「好。」

兩人都沒吃飯,曼珍叫來侍應生點了兩份套餐,侍應生拿著菜單去,沒過兩分鍾又回來,折腰湊到溫碧軍耳邊低語。溫碧軍聽著那話,眼睛往金小姐身上探去,找了個借口離開。他隨著侍應生上了二樓,對方將一扇門小心推開方寸,彎腰欠身著對里面道:「溫先生到了。」

溫碧軍進去,身後的門當時就被帶上。包房內一坐一站著兩個男人,正對著他的窗邊,立著一道頎長筆挺的身影,白襯衫黑長褲,細節處處經得起推敲,青煙從他的指節中裊裊升起。

吳敬頤背對著門口,抬手揮一下:「你先出去吧。」

徐國文起身,無聲離開。

敬頤轉身,劉海偏分,兩側稍短,黑眉下一雙暗沉的眼:「抽煙嗎?」

溫碧軍無由來的緊綳著背脊,竭力鎮定下來:「抽的。」

吳敬頤看了他片刻,用一根香煙的時間問了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末了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東西。沉凝的眼角緩緩盪開,輕哼一聲。

牛排已經端上來,曼珍已然沒什么胃口,端了咖啡再飲一口,起身左左右右的看也沒看到溫碧軍的身影。飯店門口處忽然一片喧嘩,一群衣裝規整富貴的人擁著進來,曼珍不期然同人碰了個面,蘇老板穿著元寶領的長袍,手邊杵著一根龍頭拐杖,歡喜的臉上登時蹙眉,不過很快就哈哈笑開了:「侄女哇,聽說近來你們廠子很賺了些。」說著他側過身,仔細的觀測輪椅上的寶貝兒子:「亦清,你還記得曼珍嗎?這是你金叔叔的獨女,你金叔叔身體不好,如今都是她在獨當一面,很了不起!」

蘇亦清清瘦了許些,臉上的線條堅硬不少,好顏色一分不少卻是更加成熟。他穿一件水藍綢料的襯衫,大腿上蓋著毯子,見老爹說不不停,抬手摁了摁太陽穴,顯然對過於能干的女人提不起性質。他掃了曼珍一眼,曼珍也不是個一眼看去就驚艷的女人,於是掃也就掃過了,朝她和氣的伸手:「金小姐,你好。要不要同我們一起進餐?」

羞恥金玉滿堂(h)(艾瑪)|popo原創市集

曼珍對著這群各色眼神的人,有些慌亂的應付著逃開,她逃的很快,也不管溫碧軍,他好歹有兩條腿,個大男人的,有兩條腿就足夠回家了。

金曼珍匆匆離開,蘇亦清撫著輪椅的把手回望一眼,蘇老板恨不得扣他一板栗,陰陽怪氣道:「很好看嗎?」亦清回過神來,轉著輪椅前行,溫溫的笑:「看她有點眼熟。」

蘇家四少爺回魂醒來,各處器官運轉正常,蘇老板難樂上了天,大張旗鼓的宴請四方。宴請的同時,還給寶貝大疙瘩物色老婆,蘇亦清的好脾氣也被他搞出了火力,凡是老爹介紹的閨閣女子一律不見。蘇有成很糾結,支支吾吾道:「你這能醒,全靠我去城隍廟求的簽。人家大師也說了,你的運道不是很好,需要沖喜。他前腳一說,你後腳就醒了,我不信他,那能成嗎?」

蘇亦清輕笑:「蘇老板,我能醒,那是靠我自己的意志力。你還真以為你那老一套管用?」

蘇有成見兒子志氣滿滿,欣慰地呔了一聲:「我是管不了你,但是約好的人,你好歹見一下嘛!」

蘇家的請帖直接送到了醫院,既然蘇亦清沒什么大事,蘇家也就放寬了心,願意把僵硬的關系再拉攏一些。曼珍提著餐盒進來病房,金先生的大腿上展開請帖,他樂得拍床:「真是太好了!」曼珍也跟著笑,杏眼明亮,來之前她去了趟蘇亦清療養的私立醫院,細細的打聽了又打聽,他之所以坐輪椅,只是長時間住院的後遺症,再復健上一段時間,就能康復。

她信他沒問題。

曼珍把餐盒放在床頭櫃上,擰開蓋子,從里端著阿冬做的排骨湯,金先生鼻子一歪:「好香!」

曼珍得意點頭:「請了個嬌嬌小廚娘。」

金先生吮了一口熱湯,腦門上出了汗,又是嘆息道:「給亦清求的符都沒送出去,都怪我腦子不好給忘了。」

金景盛心心念念蘇亦清,迫不及待的尋著機會空檔要去探一探,他的心結一直沒放下,如今有了轉機怎么會不著急?

曼珍扭不過爸爸,緊張地拽著電話線,終究還是給蘇宅打了過去。蘇亦清家世好又是一表人才,他有著大好的前程。以前還不覺得,如今倒是需要仰頭看著他,蘇伯伯的表情其實她很能理解。前兩年,她怎么就沒有看出自己同他的差別呢。

張叔把車開進蘇宅的大門,白色巍峨的大宅子下,掛滿了喜氣洋洋的紅綢。大廳內還掛著帶和氣球,看樣子是剛剛舉辦過筵席。

蘇有成叫了茶,請他們在長沙發上坐下,他跟金景盛是老交情,寥寥幾句話就開始暢談起來。不料外面滾過輪椅的生意,兩個身強力壯的仆從將蘇少爺從廊下抬上來,他見蘇爹在會客,笑吟吟的撫一把自己的領口:「金叔叔?」

金先生扶著沙發把手吃力挺身起來,要跟他握手,曼珍心中一痛,趕緊起身拖住爸爸的肩頭。蘇亦清跟金先生握了手,轉而又朝曼珍看來,長眉展開,牟光清澈:「你好,曼珍。」

他對著自己伸手,曼珍的胸口心酸漲滿,憶起種種往事,虔誠的感激他,手指落在對方手心里。蘇亦清慢慢的握住,指尖稍微用力。

她有些緊張地抽手,蘇亦清呵呵笑一聲:「你們聊,我先上去換衣服。」

蘇老板的臉拉下來:「不是跟周小姐吃飯嗎,你們這是吃得有多快?」

亦清無奈,也未作爭辯,讓人抬著上樓去了。

借著曼珍去如廁的時間,蘇老板點上自己的翡翠煙壺,直言道:「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些話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景盛,我曉得你在想什么。但是如今你也看到了,各自的境況今非昔比。亦清是我最寶貝的兒子,真要找夫人,我會給他找個賢內助。至於曼珍她成日在外拋頭露面的,不是說她不好,而是我們家並不需要女主人在外面應酬。」

曼珍摻撫著金父出來時,金先生的整個身軀還在微微顫抖。

羞恥像是無形的枷鎖,讓人抬不起頭。

曼珍見不得爸爸的向任何人低頭,無論是誰都不行。他給了她所有的愛,她也要愛他,長成一棵大樹讓他坐在樹下喝茶看晚霞。

屈辱能夠讓人的骨頭變得很硬。溫碧軍的廣告往報紙上一登,金來順便接到許多電話,與此同時,有熟人給金家介紹醫院的生意。醫院用紗量一直很大,也很緊張,曼珍跟溫碧軍一同去家剛上規格的小醫院,這里主營婦女病象。院長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待了二位,他竟是位留著絡腮胡子的西班牙人,懷著一顆國際主義的心,中文雖磕磕絆絆的倒是還能聽懂。他的意思是,中國本土的紗廠生產的紗布,在衛生上不過關。曼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末了拿出方案,預備拿錢出來進口兩台過濾機器。

他們回去的路上,溫碧軍心算了一筆賬:「兩台機器要十萬塊,我們賬上一時拿不出這么多錢。」

曼珍托腮望著窗外,天光潑進來,照地她膚色瑩白,長睫毛下落下一片陰影,溫碧軍偏頭去看了兩眼。曼珍讓司機把車開到商貿大廈,叫來財務把投資公司、糖廠和紗廠的賬目合一合,投資公司本就是個門面沒有進項,果真只抽得出五六萬的樣子。

「先把定金交了,剩下的再想辦法。」

這個辦法想來想去,最簡單的也就無非是問吳敬頤借,等周轉過來再還他。

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曼珍猶豫不決的,想起竟然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他。一旦想起,就很難拋開,小環見她在穿衣鏡前踟躕往復,憤憤跺腳,又很不以為然:「見誰啊,衣服很難選嗎?」

曼珍老臉一紅,很想鏟她一巴掌,可是小環已經長得五大三粗,她不好下手,只能讓她滾。

萬怡有限公司的大門前,看門人不許她進去。

曼珍的臉漲得通紅,額前熱出兩滴汗水,她從來沒想過會被吳敬頤拒之門外。在門口的招牌下立了一個小時,如今已經進入烈日炎炎之際,周邊又沒有樹蔭,曼珍裸露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痛。汗水跟河水一樣浸濕了衣衫,好在她特意選的一條黑色長裙,濕痕不是很顯。大鐵門忽然從內打開,徐國文開車出來,正看到狼狽不堪的金小姐,就連她的睫毛上,都掛著濕淋淋的熱汗。徐國文搖下車窗問候了一句,曼珍已經快步走過來:「他在嗎?」

徐國文條件反射地回看一眼,半真半假道:「有點事在外耽擱了,最近發生了點事,守門查得嚴您別介意。」

說完請金小姐上車,載著她去法租界的吳公館。

曼珍在吳公館呆坐了一下午,頭頂上的吊扇嘩啦啦地轉,轉得她一陣醒一陣睡,然而又不能真睡,只能一味的硬挺。然而時間太過漫長,她終究還是歪著身子睡過去。

樓上的人裹一件藍到發黑的睡衣,扶著扶梯緩緩走下來,輕手輕腳的將人打橫抱起。

曼珍醒的時候,周身昏暗,只余前面一盞台燈。

吳敬頤的臉還在陰影里,一只蒼白的手搭在煙灰缸旁,指尖夾一根香煙。他就著黑暗端了水晶杯飲一口烈酒:「醒了?」

曼珍撐起手臂爬起來,敬頤搖手一指:「衣服在旁邊,先換衣服吧。」

她背過身去,當著他的面退去黑裙,雪白的背脊從中凹陷下去,一截柔婉的腰卡在當中,在對方的目光中,曼珍穿好衣服重新在床邊坐下,彈簧床咯吱一響,她的皮膚跟著簌簌戰栗一下。

「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事到臨頭反而說不出口,原來思念已經遠遠的蓋過其他所有,借錢都是借口。

她忍不住的朝他走去,在他的視線了一步步的走近了,繞過桌角來到他的身邊,吳敬頤將椅子轉了半圈,曼珍傾身下撐住他的胸口:「哥哥,我想你了,很想。」

她剛想不顧一切的吻他,然而手心處潮潮的,往台燈下一照,全是粘稠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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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敬頤尋常的去萬怡公司,又尋常地去萬怡下面的一家商鋪,商鋪經營中西葯。這葯店一般人開不起來,西葯被上頭抓的很緊。只因他背靠上海大佬,又有地頭蛇深哥的背景,同巡捕房和政府在暗地里千絲萬縷的聯系,這西葯店他說要開就可以開。華浦葯店日進斗金,這且不說。借著運輸西葯的路子,他又在底下夾帶了些私貨。這些私貨見不得人,所以需要他親自把關。

也就是去碼頭的路上,徐國文開車,廖愛成說她需要去接一位遠道而來的親戚,於是捎帶著坐上同一輛車。巨大的游輪冒著黑煙,嗚嗚的靠岸,吳敬頤低調等貨,廖愛成等人,她穿著明亮的粉紫色,江風吹著秀發和裙擺,她邊撫著自己的頭發,邊用余光看吳敬頤。她不能不看他,不能不注意他,就像徐國文不能不看她,道理是一樣的。所以冷槍從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射出來時,廖愛成第一個沖了過去,徐國文尾隨其後。

縱然到處都是黑乎乎的人頭,江風和粘膩的潮濕撲面而來,如此緊要的關頭,吳敬頤短黑發下的耳朵動了一動,凜冽的殺氣從暗處噴涌過來,他抱住投身而來的廖愛成顯顯轉了一道圈,肩胛骨處驟然裂痛,沖力十足的金屬卡進他的骨頭里。

猩紅的鮮血從他的肩頭噴出,人群混亂嘈雜尖叫,徐國文用力拖著敬頤的身體往車上拽。

自此不管是萬怡公司,還是吳公館,私底下增派了許多看不見的影子。

敬頤在床上躺了數日,重新變回了病弱的殘疾人,幽魂一樣將自己埋在黑暗里。

人命算什么,要死就死了,要活就看你的命夠不夠硬。

他不想金曼珍看自己這副樣子,敬頤看過太多失敗,他不允許自己失敗,更不允許金曼珍看到他的失敗。

說到底,怪他自己不小心。

然而她還是來了,烈日炎炎下,死等在大門外,曬得不像個人樣,年輕的容顏曬成了紫茄子,心打扮後的妝容一點點的融化。若要談論美不美,當然是一點都不美。

曼珍對於手中的鮮血,毛孔陡立著要腿軟。然而對方還好生生的坐在面前,噴灑出來的呼吸帶著洋酒的清香,面無表情著一張俊臉。她其實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對她笑還是不笑,

因為他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

她有可愛之處嗎,沒有。

她有什么好看的呢?沒有,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簡直毫無緣由,曼珍忽而意識到,哥哥身上有種變態的執著。

她又愛他什么呢。

曼珍說不清楚,或許是什么都愛。她相信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讓她產生如此強烈又源源不斷的情感。

曼珍當著敬頤的眼,伸出舌頭一口口的舔掉手掌上的鮮血,又腥又熱的氣味從味蕾一直抵達心臟。

金曼珍如劍一樣沖回金公館,擁著一顆火熱的心臟火速拾行李,小環正同阿冬沒事兒,正在大廳門口端了兩個小板凳,當中放著一盤新炒的葵瓜子,兩只嘴巴對著磕,咔嚓咔嚓一刻不停。曼珍風一樣從旁邊飛進去,小環條件反射地跳起來跟上,她從來沒見過小姐如此矯健的身姿,追得她眼花繚亂。

等她進了卧室,床上已經敞開一只黑皮箱,里面亂糟糟地堆著花衣服。她著急地問小姐去哪里,曼珍也沒什么好蠻的:「敬頤哥哥那里出了點事,我去看看。」

小環怒火心中起,感覺小姐完全是瘋魔了,簡直不像她。

「看看就看看,犯得著住過去么?」

她大著嗓門,叉腰堵在門口。曼珍哐當一聲合上皮箱,拎起就走,小環攤開雙手作老鷹的姿勢,曼珍就像小雞一樣彎腰從她的胳肢窩下奔了出去。阿冬還傻傻的立在門口,曼珍朝她一點頭:「瓜子能給點我嗎?」

阿冬傻不拉幾的應承,曼珍不客氣的抓了一大把裝進裙裝的口袋里。

於是吳公館遲遲而來的晚餐中,就多么這么一小疊葵瓜子。

敬頤讓人拾出隔壁的客房,徐國文細心的捧了一束花過來,奶白色的郁金香點綴在門口櫥櫃的花瓶上。這束花原本是要送給廖愛成,廖愛成不要,他就順手帶了過來。

他覺得這樣很好,起碼廖愛成能死心。

曼珍沒注意這束花,就連自己入駐的客房也沒怎么看,因為她晚上也不會往這里睡。吳敬頤的胳膊是暫時殘了,將將愈合的傷口因為抱了一下曼珍,理所當然的再次裂開。接手她了清洗包扎上葯的工作,兩人默默無言的吃過晚餐,待佣人把盤碟拾走了,敬頤起身去浴室洗澡,曼珍屁股一扭,隨即跟上。

吳公館一向沒什么生氣,進來的人跟離開的人都是靜悄悄的。也唯獨在主卧的浴室里,存了幾分無言的生氣。

曼珍手把手地脫光了吳敬頤的衣服,滑膩的睡衣像是人的第二層皮膚,柔軟地滑向小方格子的地磚上。敬頤的肉體既年輕又結實,還帶著少見的瓷白色,款款地坐進浴缸。胯下濃密的毛發在水中漂浮起來,曼珍撐在浴缸邊上,傾身過去親他的唇,杏眼里瑩瑩的都在傾訴愛意。敬頤背後的肌肉緊綳起來,包括胯下的玩意兒充血堅挺。曼珍紅著臉,拿搓澡巾給他的身體打泡泡,還要略過綳帶,也要略過那玩意兒。

敬頤忽然伸手緊緊的拽住她的手腕,將人一把猛地扯進來。她驚叫一聲,重心不穩的跌進去,水花登時迷了眼。敬頤用大腿接住她的臀部,完好的右臂將人圈到胸前,灼熱的唇瓣用力的吸吮曼珍的眼皮,從眼皮到脆弱的脖頸,又從脖頸到胸口挺立的果實。

曼珍情不自禁的摟了他的脖子,空閑的左手捧住他的腦袋,手指插進濃密的黑發中:「哥哥不要弄了,你的傷還沒好嗯!」

敬頤隔著濕漉漉的衣服重重地咬她的乳頭,細長的指頭插到下面,摸到一手滑膩的淫水。他抬起頭,一汪黑眸中帶著灼熱的冷冽,嘴角隱隱的上翹,詭異邪吝。他沒想到自己的鮮血能讓曼珍反常的熱情,像是一只魚自己解剖了自己,袒露出最熱烈最誠摯的五臟六腑。

曼珍喘息著低看他,雙唇水潤顫抖著,受了敬頤眼神的蠱惑,知他絕對不會停下,雙膝敞開跪下,雪白的脖頸歪著同他交頸摩挲:「那你不要動,我自己來。」

曼珍坐下里的這一刻,敬頤簡直快要爆炸,他不顧肩膀上的傷口,用力的捧住曼珍的臉,逼視過來:「不准後悔,永遠這樣,永遠跟我在一起。」

身體里流著同樣的血,就代表著永遠。

誰反悔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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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的時間,曼珍花著眼,已經在吳公館宿了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後,五花八門的問題不客氣的砸過來,把她砸得滿腦子包。小環忍了又忍,幾乎已經到了極限,她自己來還好說,連捎著把阿冬也給拖了過來。阿冬膽子小,吳公館氣氛低調空寂,沒什么人氣,讓她很害怕。她們兩個互相推搡著穿過一條極長得林間小道,跨過很高的門檻,這才進了大廳。曼珍剛剛步履匆忙的從公司趕回來,一進門來就見兩只鵪鶉索瑟並排的站在沙發邊。

她開心的叫她們坐:「傻兮兮的站這干嘛!」

一見小姐,小環的底氣頓時回體,將阿冬往前用力慫:「您不要我還說的過去,阿冬做得好飯菜你就不想了嗎?小姐你就算不想,難道忘了當初是怎么把她薅來家里嗎?好嘛,人薅來了,你就撒手不管了!」

曼珍氣得牙癢癢,壓低聲音威脅:「你小點聲!」

小環不干,眼眶發紅,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曼珍趕緊跑去捂她的嘴巴,求爺爺告奶奶的一番,末了拍她抽泣的大臉:「哭什么哭,還要不要臉了。」

小環想要把小姐搶回家,奈何小姐得了失魂症,軟硬兼施都沒有用。她憤怒地留下阿冬,借口讓阿冬給她做飯。轉頭自己跑出了吳公館的大門。沒料第二天,金先生意沉沉的打來電話,卻是吳敬頤在書房里接起電話。金景盛努力地問候一番,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轉而道:「曼珍在嗎,我想跟她說說話。」

曼珍正從浴室里洗完澡出來,渾身散發著香波的清香,快樂的表情等接了電話就摁下了暫停鍵。她羞恥的擋住聽筒,背過身去,只聽金景盛怒道:「你這成了什么樣子!自己沒有家嗎?金公館是擺設嗎?」

金父對著曼珍鮮少發怒,似乎一輩子都沒有發過。小環添油加醋的打了小報告,金景盛自然希望兄妹二人感情好,互相為依靠,但是完全不用好到這個份上!外人是不曉得金家內情,會傳成什么樣子?女兒家家的清譽就這么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