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蓋棺定論(1 / 2)

屠狗 屠龍氏 2009 字 2021-02-23

大周京師乃天下巨郭,京兆府城內外人煙俱稠密,號稱琳琅百萬戶,也難怪長安、萬年兩縣的縣令位比郡守。

城內素有東富西貴之說,但凡權貴宅邸大都扎堆於天子禁城西南一帶的簪纓、疊笏二坊,其中尤以一條將二坊分隔開來的一品斜街為最。

這條斜街名聲極大,非但史冊上曾有「五門出七侯,對面皆宰執,非大名高姓、衣朱著紫者不可居之」一類的溢美之詞,在京師百姓的市井逸聞之中更是屢被提及。

世代居住在天子腳下的老人們都知道,二百年前這斜街上最為煊赫的一座王府門前,曾立有一塊刻著「文官下轎武將下馬」字樣的高大石碑,乃先皇手書欽賜,後來那家王爺犯了事被抄家滅族,才又下旨褫奪了去,此後再無人能享此殊榮,即便天子要給,做臣子的也會堅辭不受。

最為京師百姓津津樂道的是,據說那座王府在空了十年後才被賜予一位朝堂新貴,待這位喜憂參半的新貴到府一看,才發現整座府邸已被修繕一新,唯獨當年石碑基座處留下的大坑仍在。這位炙手可熱的新貴揣摩上意,當即說正要日日見此、引以為戒,之後歷代主人沿襲舊例,非但不敢擅自填上,還年年著專人修整,碑坑便一直留了下來。

午後日頭正毒,斜街上車馬稀疏。

一個容貌俊逸、青衣長劍的年輕人蹲在碑坑邊上,低頭瞧向坑內,臉上帶著單純而溫煦的笑意,就像一個孩子發現了某種新奇而有趣的事物。

過了許久,他才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邁著散淡而疏懶的步子踱到府門前。

年輕人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牌匾,不知怎的,他嘴角翹起的弧度忽然變得有些陰冷,透出幾分純凈與晦暗交織的詭異氣息。

門房和侍衛笑得謙恭,顯然是認識這個年輕人,趕緊讓開了道路。

年輕人點點頭,自側門邁步而入,極為熟門熟路地穿廊過屋,最終止步於一處掩映在濃密綠蔭下的廳堂前。

廳堂周遭皆是日久年深、傘蓋遮天的古樹,堂前亦有匾額,卻無字,兩側柱上有楹聯一副,寫的是「人心似鐵,千人恨萬人懼方稱我意;天意如爐,蒸不爛煮不透能奈我何。」

楹聯的漆面嶄新鮮亮,應是掛上的時日未久,年輕人見了便笑:「好好的,緣何做此激憤之語?傳了出去可不大好。」

「哼,老夫發發牢騷也不行?」

年輕人循聲望去,就見堂側不遠一處濃蔭下相對著鋪了兩張軟席,軟席上放著案幾,其上擺著香爐、典籍、瓜果之類。

其中一張軟席上無人,另一張軟席的案幾之後,則橫卧了一個中年方巾文士,雖說相貌普通,顧盼之間卻自有威嚴氣度。倘劉屠狗見了,定會認出此人正是當日在京師北郊有過一面之緣,由許多高手護衛環繞、駕牛車指點江山的那人。

青衣長劍的俊逸年輕人躬身施禮:「鄭殊道見過敖公。」

中年文士先是拿眼沒好氣地橫了年輕人一眼,又指了指那張無人就坐的軟席,這才爽朗笑道:「正是百無聊賴之時,便有英才登門,莽之幸也。」

此人,赫然是當朝權臣、執政敖莽!

鄭殊道也不推辭,坦然就坐,也笑道:「敖公面前,殊道豈敢妄稱英才?既是如此,緣何那匾上無字?若殊道記得不差,此堂原本喚作『春雷堂』罷?」

敖莽微微起身,斜了一眼無字匾額,隨意道:「堂中已無春雷劍,自然亦無春雷堂。至於新堂何名,且待敖某蓋棺定論那日。」

「當日辭別敖公後遠赴甘州,後又被家師傳召,回了西湖一趟,竟是經年未曾前來拜見了。方才瞧了眼那府門外碑坑,仿佛其中仍有冤魂嚎哭傳出,遙想武成王當年速起速敗之事,不勝唏噓感嘆。幸而敖公尚在,且風采更勝往昔,勝過武成王多矣,想來這堂名是要一直空下去了。」

敖莽聞言哈哈大笑:「獨你一言一行皆是劍走偏鋒,卻每每深得我心!然莽何德何能,焉能與武成王相提並論?位極人臣者的蓋棺定論,其實不在於生前如何顯赫,而是要看死後還能被多少人惦記。忠臣萬人唾罵,什么時候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了才是真的死得其所,奸佞萬古流芳,入廟受享香火成神才稱得上欺世盜名。」

他拍了拍大腿,嘿然道:「今時之敖莽只能算個權臣,不及戚鼎多矣,身後名聲如何,那是你等後輩的事兒了,與我何干?」

鄭殊道在席上欠身,正色道:「敖公豁達,殊道感佩。此番甘州之行,殊道擅作主張,以敖公名義與公西氏結盟,與宋先生亦多有沖突,狂悖之處,正要請罪!」

敖莽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能得公西氏為援,正是奇功一件,又何罪之有?你父想必有些惱怒,我已給吏部打了招呼,不致影響政績考評,讓他安心便是。至於宋漁,處事雖果決,奈何格局終究是小了些……」

他頓了頓,又問道:「公西小白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