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君臣父子(下)(1 / 2)

屠狗 屠龍氏 2420 字 2021-02-23

「哦?你們三個倒還算有心。」

瞥了一眼站在御座前的三位皇子,在滿殿文武群臣灼灼目光的注視之下,天子緩緩走回御座坐下,臉上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

大殿上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靜默片刻,突然開口問道:「蘭陵,朕聽說你入京路上特意改道,去探視了清河?你二哥的身子可還好?」

姬天行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露出哀戚之色,回稟道:「兒臣去時,清河王兄才剛生了一場大病,尚未痊愈,身子骨著實弱得很,幾乎不能起身。」

天子聽了只是微微點頭,又問道:「你只知探視清河,怎的不去河間王府拜見你王叔祖?」

蘭陵王臉上悲色更濃,躬身道:「父皇容稟,非是兒臣目無尊長,實在是去年天門山南峰崩塌之後的那場大水,有一多半都沖上了南岸,災情遠比北岸要重的多,那南岸恰是河間之地,兒臣聽聞河間王叔祖近大半年來一直忙於救災和恢復春耕,一入秋又要賑濟飢民,連王府都沒回過幾次,兒臣又怎敢再去叨擾添亂。說起來,清河郡緊挨著河間之地,也很是受了些災,清河王兄恐怕是心憂百姓,這才大病了一場,至今不曾痊愈。」

天子這才嘆息一聲道:「天門山水災,朝廷固然有撫恤,然則河間之地畢竟是當其沖,元氣大傷在所難免,真是難為王叔與清河了。蘭陵,你在雲州,與河間之地比鄰而居,今後還要多為你王叔祖和王兄多分憂才是。」

姬天行連忙答應:「父皇仁德,兒臣謹記。」

角落里,事不關己的李北海瞧了半天,此時拿手指捅了捅公西小白,傳音道:「這父子二人一問一答,所言著實有趣兒得緊嘞,先前我私下里還犯嘀咕,那魯絕哀犯了這么大的事兒,縱然知道內情的人極少,都只以為是天災,可朝廷竟然真就裝聾作啞了?如今一瞧,魯絕哀那一刀雖然壞了佛門的事、傷了許多百姓,可也幫了天子的大忙啊。嘿,都用不著用西征來削藩,挨了這飛來橫禍的一刀,那河間王可不得幾年都緩不過氣來?不愧是神通大宗師,著實是高啊!」

「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朝廷用河間王壓制西南豪閥,又用清河郡王監視河間,如今清河體弱、難當此任,便又封了蘭陵過去。」

公西小白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放在姬天行身上,也是傳音道:「這位殿下也是個人物,向西征討十萬大山妖蠻,向南虎視河間之地,若是今次他能由郡王而親王,總攬雲州,那今後便連咱們西北四鎮也須提防他了。」

「至於魯絕哀,能有今日之成就,又怎么可能真就是個只知任性而為的莽夫?依我看,他一刀平了佛門鎮水的大佛,看似得罪了打定主意要扶持佛門的天子,實則未必,起碼今後在北地,佛門只能依靠天子,那河間王之流怕是指望不上了。這一刀,直指因果、切中要害,當真可怖可畏!由此看來,他在京師外的那一刀,只怕也是蘊含許多咱們一時看不透的深意在其中。」

李北海哼了一聲:「那等人物,離著太遠,多想無益。反倒是眼前,你瞧這一幕父慈子孝、叔侄情深,誰知內里卻盡是冷血的算計,著實令人作嘔。」

公西小白聞言,詫異地看了李北海一眼:「據我所知,你李大少可沒少打壓族中的叔伯兄弟吧?」

李北海咧了咧嘴:「這是自然,我不收拾他們,他們就該騎在我頭上拉屎撒尿了。可我從來都是放在台面上,絕不會這般惺惺作態,俺們李家可不興立貞節牌坊。」

兩人說話間,天子又跟同樣身負監視之責的汝南王嘮叨了幾句江南諸王的家長里短,看似依舊只是姬室的家事,並不該拿到大朝會這等場合上來,實則朝堂諸公都是心知肚明,這種問答放在此時,無疑便是天子對宗室諸王的一種較為溫和的敲打與警示了。

就聽姬天養肅容答道:「兒臣動身進京之前,長沙、山陰、江夏三位淮南一系的王兄皆有奏本托兒臣代為呈遞,兒臣以此舉不合乎朝廷規制而婉拒。兒臣還聽說,三位王兄也找過潁川王弟,因之後潁川王弟未奉詔才作罷。」

「你做的對。潁川就是耳根子太軟,淮南王弟那三個不成器的兒子才敢去纏他。」

天子有些惱怒:「他們的奏章朕不看也知道,無非就是雖有心為朝廷分憂,然而國小勢弱、有心無力,順帶老生常談,都想借機求一道恩旨承襲淮南王號、以擴大封國罷了。他們也不想想,就憑淮南的功業,有今日之哀榮、三子皆為郡王,全是朕看在淮南與朕一母同胞的份上,如今猶不滿足,無尺寸之功竟還敢妄想親王尊號!」

三位皇子連忙低頭拱手:「父皇息怒!」

太子姬天成直起身勸道:「父皇,淮南三位王兄對朝廷還是忠心的,雖無大功,但苦勞總是有的,還請父皇念在淮南王叔面上,寬恕一二。」

天子看著自己的太子,感慨道:「你啊,就是太過仁厚了。朕老了,有你這個能善待宗室臣工的太子,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這話一出口,立時又在大殿中掀起無形的波濤。

一位定海神針一般的老祖宗是一個世家得以長盛不衰的最大根基,同時卻也占去了家族大半的氣運,嚴重時難免累及後人,而一位在位時日極為長久的天子,就更是如此。

今上臨朝一百多年,自然是極為長壽的,反而膝下子女多有夭折,哪怕成年了,也沒幾個能活得長久的。

較姬天成年長的諸王皇子或廢或死,至今皆已不存,他便成了如今嫡脈七王中的皇長子,又頗有勢力才干,順理成章被冊封為太子。

汝南王排行第三,蘭陵王最末。

如今排名第二的那位清河殿下本也是一時之選,修為更是高深,三十歲前便靈感大成,在養尊處優的皇室之中極為罕見。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清河郡王於如日中天、親王之位唾手可得之時忽生怪疾,竟致纏綿病榻,已然蝸居藩國不參與朝會多年了,近些年更是數次傳出死訊,卻很快又被辟謠。

對於此事內中究竟,坊間多有傳言,說是這位殿下並非生病,而是修行時遭人暗算,以致走火入魔,事後雖然保住了性命,卻也是元氣大虧,成了世人眼中風一吹便倒的病秧子,這才不得不含恨放棄對大位的爭奪。

排在第四、第五、第六的三位都是郡王,皆是今上血脈之中的佼佼者,得以迅冒頭,卻又因這樣那樣的緣由難以再進一步,只看其並未奉詔入京參與今日的大朝會,便知這三位殿下實際上已然失去了奪嫡的資格。

一百余年間,似這般起起落落,或可與當朝的太子爭鋒一時或只能蝸居郡國混吃等死的王爺都可謂數見不鮮,而如今殿中這三位,卻不知有幾個早晚也要步了那些個殿下的後塵,漸漸被雨打風吹去,被世人遺忘個干凈。

至於淮南王一系與當今天子之間的那些舊事,就更沒人會去在意了。

一句話便讓殿中暗潮洶涌,天子對此似乎一無所覺:「今日以太子為,你們三個想為朕分憂的心思,朕知道了,西征乃是國戰,自有你們為國效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