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網給掃掉了。
這棵樹就在公司大門外,如果來來往往的客戶都能看見這么大的一張蜘蛛網,總是有些不好,也許會覺得這家公司不夠注意細節,邋邋遢遢。
「……」劉仕誠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季蒙瞧了瞧:「這確實是打算交給你帶回去看看的材料。這樣把,等會兒我發一份電子版到你郵箱里面。」
「……」
「怎么了?」
劉仕誠沒有忍住,問:「你就不能給它們一點活路?」
「嗯……?」季蒙確實不明白劉仕誠在說什么。
「非要弄得它們無家可歸、流離失所?」
「……?」
身後好像有幾個公司的員工。
季蒙一回頭,果然看見了幾雙呆愣愣的眼睛。
那幾個人看見季蒙回過頭來,立刻看向別處,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急匆匆地離開了。
「……」
那邊劉仕誠好像沒有注意到,又解釋了一下:「我是說,蜘蛛一家。」
「……」季蒙有點困惑地看著劉仕誠。
劉仕誠就是很不喜歡大部分人對動物植物等等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比如說,隨手摘花折枝,賞楓賞櫻的時候東扯一把西扯一把、然後挑幾片好看的隨手夾在書里,看見家里有昆蟲便要將其弄死,或者就像季蒙剛剛做的那樣,沒有絲毫感覺地就把蜘蛛網、鳥窩、螞蟻窩等等給隨手掃掉。
沒錯,很不喜歡。
之前那個助理對柳絮說,劉律師對人陰沉冷漠,只將另一方面展示給非人類的東西。還用了一個詭異的詞,鐵血柔情。現在這些新進來的助理就愛用些奇怪的句子。
那邊季蒙愣了一下,然後才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劉仕誠也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對自己道歉,於是岔開話題道:「如果季欽又有了什么動靜,立刻打電話通知我。」
「行。」
劉仕誠沒再作聲,在一輛綠豆顏色的汽車面前停下,然後摸出鑰匙,開了車鎖。
季蒙看著這車。
事實上,他從來沒見過這么破爛的車。
雖然之前季蒙已經想到,劉仕誠開的,十有八九是那種很不怎么樣的車。季蒙現在已經有點知道了,劉仕誠就是一個很極端的人。但是與季欽的那種又完全不一樣,季欽是對別人很極端,劉仕誠是對自己很極端。
不過,當真看見劉仕誠那車的時候,還有有點驚訝。
車的品牌季蒙沒聽說過,一看便知道是最低價的那種。
車身上有無數個劃痕,以至於很難找到大塊完整的地方,那些有劃痕的地方甚至銹跡斑斑。車燈的位置很不自然,以前肯定被撞到過。車輪很舊,有著明顯的磨損,看起來已經接近極限。
「劉律師。」季蒙故意想問問看:「你每年賺那么多,怎么不買輛好一點的車?」
「車是用來開的,」劉仕誠打開了車門:「我不想買個爹回家供著。」
「也對。」季蒙笑道:「不過看起來還真是有些年頭了。」
「還能開。」劉仕誠說:「沒全壞。」
季蒙點了點頭:「多長時間了?」
劉仕誠說:「十年。買的時候就是二手車,一共十七年。」
「這樣。」
季蒙總算沒有問題了。
劉仕誠剛想離開,卻聽見季蒙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劉律師,你絕對是那種雖然不會輕易與人接觸,但一旦有了交情,就一輩子都不會再變的人。」
不知所雲。
劉仕誠這么想著,打開車門上了車,砰地一聲關上車門。
季蒙看著絕塵而去的劉仕誠笑了一下。
那車在經過減速坎的時候,地盤和懸架似乎還有一點抖動。
開了十年,破成這樣……
劉仕誠還真不是一般的舍不得換車。
對一輛車尚且如此。
季蒙毫無緣由地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了一點。
而後,回到辦公樓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聽見了下屬們的竊竊私語:
「千真萬確……小n剛才在院子里聽見的……季蒙的律師都看不下去了,問季蒙,你就不能給留一點活路,非要弄得人無家可歸、流離失所什么的……」
「嘩……」另一個人很感慨地說道:「兄弟相殘,真可怕……」
「是啊……對自己的親生哥哥要不要這么狠啊……」
7、董岳明...
劉仕誠回到律師之後,查了查董苑林的聯系方式,然後給他發送了一條短信:
王律師電話:xxxxxxxx。
劉仕誠平時會盡量減少與人接觸的機會。現在還好一些,以前上學的時候有一陣子是看見有人過來,便會匆匆忙忙地繞道過去,同學們都說劉仕誠有交流恐懼症。但其實也不是恐懼,只是真的不想開口而已。
董苑林一直都是個比較會辦事的人,自然也沒有再親自過來道謝,更不會說一些「今晚請你吃飯」之類的話,而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謝了,以後有事盡管找我。
劉仕誠把手機放下,繼續看季蒙的案子。
季欽讓季蒙匯報個人資產狀況,劉仕誠感到還是應該防著一點。
雖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劉仕誠一向認真。一般來說,律師對這種細枝末節不太理睬,但是劉仕誠一直認為,越是復雜的案子,就越是要掃清一切障礙,不管是大是小,即使那障礙只是一只螞蟻,也要請它換個地方待著。
以前上學的時候,一個教授說過這么一句話:
「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一句很有用的話: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這句話的哲學思想其實就是本質主義:敵人就是敵人,你雖然一時之間將其消滅成了hellokitty,但是,只要一有機會,它就可能會成為體長兩米以上的東北虎!」
「……」
劉仕誠給季欽的律師發了信,要求對方拿出此類政策文件。
結果不出意料,季欽的律師似乎並不知道這事。
這一個又一個的昏招,看起來都是季欽本人直接做的。季欽為人太過傲慢,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律師給出了的建議一概不聽,覺得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就是自己,始終我行我素。
這樣也很好,劉仕誠想:對方律師和客戶之間並不團結。
而自己這邊
耳邊又回響起了季蒙的那一段話:
「我不會自己在那亂琢磨。你是我千挑萬選最後決定的律師,我會給你完全的信任,你可以放手去做。我不想對你指手畫腳干擾辦案,也不願三天兩頭打個電話詢問進展。」
「……」
看來,對方不太可能拿得出這份政策文件,除非想要造假。
正想著造假的可能性,董苑林又發來一個短信:
劉律師,我已經決定聘請王律師進行訴訟。
劉仕誠沒有回。
如果董苑林的離婚需要到法院去,那一定是因為雙方在某些問題上不能達成一致。一般來說,會有兩種情況,一是其中一方不同意離婚,而另一方堅持離婚;還有一種就是在財產分割問題上發生了分歧。
董苑林的話……應該是第二種。
劉仕誠之前曾聽說過,兩人分居至少已經有兩年,妻子想要離婚,但是董苑林不同意,認為這對孩子成長不利,一直說要再看看,怎么也等兒子高考結束之後。
這回,發現兒子不是親生的,並且兒子本人也已經知曉,那就再也不可能當做沒事兒一樣,再裝下去對家里的三個人來說都會很別扭,於是董苑林也終於接受了離婚提議。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之下,董苑林還可得到一些賠償。
不過董苑林錢已經不少,妻子可能並不甘心,想多拿一點,於是董苑林提出了訴訟。
……
離婚訴訟程序很簡單,原告先提出公訴,提交起訴書、副本、結婚證明、夫妻共有財產清單、夫妻感情破裂的相關證據或者一方過錯的相關證據、身份證明文件等等材料,然後法院審查,決定是否立案,發去傳票,通知被告書面答辯,最後是開庭審理。
整個過程一般不超過一個月,也許有這個原因在內,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在法院離婚。
……
後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董苑林告訴劉仕誠,下周一開庭。
劉仕誠並不知道為什么董苑林會邀請自己過去。
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因為自己曾經幫過一個忙吧。
或者是,想讓自己不會顯得那么孤立無援。
開庭的那一天,董苑林臉上的表情顯得特別凝重。
劉仕誠從沒見過董苑林這個樣子。
眉頭一直緊鎖著,好像這是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事。
劉仕誠找了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坐下,稍一抬眼,便看見董苑林的兒子走了進來。
以前董苑林一直說自己的兒子懂事,這樣一看,確實如此。
高高大大,看著青春正好,但是眼底已經有了成年人的沉穩,並沒有普通高中學生那種傻不愣登的感覺。
他一看見自己的父親就走上前去,擁抱了父親一下,低聲說著什么,想來也無非就是「別擔心」、「沒事的」之類的話吧。
法院是劉仕誠最熟悉的地方。不同於其他人的左顧右盼,劉仕誠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待著。
正式開庭的第一步是法庭調查。
先由當事人宣讀起訴書。
替別人打官司和自己上陣,畢竟有很大不同。
董苑林慢慢地讀著:「原告董苑林,男,xxxx年x月x日出生,住所地:xx柿x市xxxx路x號x幢xxx號房。電話:xxxxxxxxxxx。被告xxx,女,xxxx年x月x日出生,住所地:xx柿x市xxxx路x號x幢xxx號房。電話:xxxxxxxxxxx。訴訟請求:1、要求與被告解除婚姻關系。2、由原告撫養兒子董岳明。3、分割夫妻財產人民幣xxxxxxx元,其中xxxxxx歸原告所有。事實和理由:原告與被告於xxxx年x月相識,因被告懷有一子,兩人於xxxx年x月登記結婚,婚後夫妻感情一般,婚後被告有過兩次對婚姻不忠的行為,對家庭並不負責任。最近經過檢驗,董岳明並非原告親生。加之雙方性格不合,夫妻長期分居,現夫妻感情已徹底破裂無法彌補,夫妻關系名存實亡。請求貴院依法判決准予離婚,由原告撫養兒子董岳明,並分割夫妻共同財產。」
念叨最後一句「由原告撫養兒子董岳明」的時候,董苑林的聲音甚至開始有點發抖。
眾人一開始都愣了一下,然後開始竊竊私語,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眾議洶洶,最後竟然滿庭嘩然。
明明不是親生的……卻提出撫養兒子……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董苑林極力挺直背脊,看著法官,感覺有點像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