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欽話里帶著嘲諷,「大哥沒那么錢給你當零用。」
季蒙心情不錯,又說:「你先把支票給我再說。」
季欽好像非常不爽,「砰」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因為已經拿到了700萬,這就是季蒙要求的全部賠償金,所以季蒙這邊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撤訴。
……
最後一次見到季蒙的時候,劉仕誠難得地說了一句「恭喜」。
「謝謝。」季蒙笑了:「多虧了你。」
「……」
然後季蒙又拿出一些巧克力,問:「上次的那些糖,最喜歡哪一種?」
劉仕誠想了想,說:「松露。」
「松露是吧?」季蒙說笑了,「下次我多拿些。」
「沒有下一次了。」劉仕誠看著季蒙,面無表情,「這案子結了。」
季蒙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劉律師,一起吃個飯吧。」
「……不。」
「我想謝謝你。」
「……不。」
「怎么?」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劉仕誠道,「我不想去。」
「那邊新開了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季蒙道:「聽說有幾百種口味,都是當天做的,非常不錯。」
「……」
手工巧克力店?
劉仕誠忍了忍,不過還是沒忍住,說:「你告訴我地址。」
「打算獨自過去?」
「……」
「我不大記得它在哪里。」季蒙說,「偶然間看見的,去逛一下,憑著印象應該可以找到。」
「……」
「走吧。」季蒙站起身來,就這么替劉仕誠做了決定,「我帶你過去。」
「……」
「你開車跟在我後面,這樣總行了吧?」
「……」
「這樣你還是自己一個人,不會感到不自在。」
「……」
那邊季蒙又在自作主張,替劉仕誠了桌子上的文件,「已經下班了,該出發了。」
「……」
劉仕誠的桌子不是太干凈,也不是太亂,當時季蒙選擇劉仕誠也有這個因素考慮在內。太干凈,說明水平較差,沒人請他。太亂,說明過於忙碌,什么案子都接,大概不會對其中某一個特別上心。而劉仕誠這個,就是剛剛好的。
……
在巧克力店里,劉仕誠挑了那種上面全是動物圖案的盒子,小羊小鹿之類,然後……買了差不多有一百種巧克力,花花綠綠的,疊了一層又一層,裝了一盒有一盒,最後,提了一個小口袋。
難得看見這么大方的客戶,買東西的小姑娘笑了很開心:「是要拿去送給心儀的女孩子?」
「……」劉仕誠起自己剛才用來付賬的信用卡,面無表情,輕搖了一下頭。
「……」小姑娘也不敢再問了。
然後,季蒙帶著劉仕誠去了旁邊的一家飯店。
「這家很有名,」季蒙看著菜單,似乎很熟悉各種菜式,隨手點了兩個,又看了看對面正在瞧著菜單劉仕誠,「自己翻,想吃什么。」
劉仕誠將菜單放到一邊,說:「我先去趟洗手間。」
「也行。」
劉仕誠點了點頭,起座離開。
季蒙坐那里等著,盤算等會兒到底要跟劉仕誠說些什么。
到底什么能讓他感興趣?
狗?花草?餅干?巧克力?西游記?
劉仕誠去的時間好像有點長。
季蒙覺得納悶了。
去了一趟洗手間,里面根本沒人。
出來再一看,果然還是沒回來。
服務員已經上了一個菜,將它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的一側。
季蒙陰沉著一張臉,問:「還沒點完,上菜干嗎?」
雖然自己點了兩個菜,可是劉仕誠卻還沒有。
「嗯?」那個服務員說,「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先生已經結賬了。」
雖然已經料到發生了什么事,季蒙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問:「什么?」
「哦……」服務員好像也顯得很困惑,「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先生沒有點菜,付了賬單,讓我們告訴你,他還有事要先回去,就不吃了,說謝謝您。」
服務員看著季蒙,有點同情,心里想著,眼前這個人大概是有求於人,那個被求辦事的可能感到有點棘手,於是用這種方式來默拒,因為不想當面說不,那時對方肯定是要拉拉扯扯,一求再求,場面尷尬。這人長得這么扎眼,可能是個演員,走的那個應該有點挑選角色的權力,不過吧,還是讓他失望了……服務員在一分鍾之內就進行了一輪復雜的猜測。
季蒙又問:「已經結過賬了是吧?」
「對……」
「桌子可以了。」撂下這句話之後,季蒙也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
出來找了一會兒,連劉仕誠的影子都沒看見。
劉仕誠竟然溜了。
季蒙覺得自己的人生又豐富了一次。
那個人……竟然真的只是開著他的綠豆破車跟過來買了幾盒巧克力,然後就跑了。
跑之前給自己結了帳,可能想是表示謝意。
劉仕誠終究還是對這種私人交往感到很不舒服。
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於是打算永遠都這么一個人過下去。
季蒙撥了劉仕誠的手機號,對方料想之中地沒有接。
而且,從這一天開始,劉仕誠再也沒有接過季蒙的電話。
17、立案...
過了幾天,為了國企改制職工補償的事,劉仕誠去了一趟市中極人民法院。
這個案子一直到現在都沒能正式立案。
每次打電話過去,法院都說最近事多,此案復雜,要仔細地分析研究。這一分析研究,一個多月已經過去了。
像這種官司,一拖拖個半年都很正常。
劉仕誠打算過去催。
法院的台階非常高,每一次走上去都得花上不少時間。這種設計大概是為了表明法律的至高無上,不過實際上卻並不是那么一回事兒,想起來真是諷刺。
劉仕誠事先已經和立案庭的人預約過,所以很容易就進了負責人的辦公室。
「來來來。」那立案庭的人看見了劉仕誠,竟然還很熱情,「坐坐坐。」
「……」
「吃過飯了沒有?」
劉仕誠不想進行這種沒有意義的寒暄,他直截了當地問:「什么時候才能立案?」
「這個吧,」對方頓了一下,「我還是認為應該以和解為主,雙方息訴止爭。」
「正是因為不能和解,才要進行訴訟。」劉仕誠道,「我們多次與負責人進行了聯系,也表達了協商意願,不想無端擴大影響,但是對方卻都沒有出面,並表示隨便我方通過何種途徑解決此事。」
劉仕誠感到有些失望,這么明顯的案子都可以不立。
其實,平心而論,現在的環境比幾年前已經好了很多。
至少,因為國有企業自主改制而引發的案件,已經在從不予受理緩慢地向給予受理的階段過渡。
法律沒有專門針對國有企業做出規定,也沒有將其排除在普通條目之外。事實上,在2010年開始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不足的解釋(三)》出台前,對於國有企業改制引發的勞動爭議案件,人民法院一律不予受理或者受理後駁回起訴。而《解釋(三)》規定了此類案件的受理范圍,雖然同時也給出了嚴格的限制,即只有國有企業自主進行改制過程中引發的勞動爭議案件,人民法院才應予受理。因此,由於立法缺失和立法不完善而造成爭議的大量案件由於無法無據,至今仍被拒之門外。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案件的受理審判過程容易受到干擾。因為機構設置等等問題,法院的人力財力均受控與政府,獨立性自然受到了影響。地方政府有時會對國有改制企業有一定程度的偏袒,使用種種手段干預維權,為受理和審判施加些壓力。
現在,劉仕誠接的這件案子,就面臨著這種情況。
國有企業改制,職工解除原來關系,簽訂新的合同,由原來的國有職工身份轉換為合同制度職工,在這個過程中拿到補償金完全合法合理。如果有的企業給錢,有的企業不給,職工完全聽天由命,那未太可笑。
「所以,為了社會穩定,還是建議雙方各退一步。」立案庭的人又說。
「那邊半步都不想退,完全不是合作的態度。」劉仕誠說,「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若干不足的解釋(三)》,完全有理由立案。」
「不對。」立案庭的人搖了搖頭,「劉律師,你搞錯了。這家企業好幾年前就已經改制,當時也已經告知了補償金的事情,但是,原告直到今年才開始向相關部門主張權利,明顯已經過了兩年期限。」
「……」
「我們完全是依據《行訴法若干解釋》的規定進行裁決。」
這話一出,劉仕誠竟然有點發懵。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當事人對自己說過的話。
「不是這樣。」劉仕誠說:「職工是一年前才知道補償金的事情。改制那時說給發的並不是補償金,而是欠發工資、醫保、社保、培訓等等用,沒有一個字提到補償金。那些已經給了,但是補償金的事情,確確實實是2010年才知道的。不能混淆概念,錯將有關那筆錢的規定當作補償金的通知,從而視其為知道知道具體行政行為內容的起算時間,將兩年訴訟時效的規定應用於此,說此案超過期限,是不公平的,不能這樣私自將時間前移。」
見劉仕誠如此不上道,對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劉仕誠有備而來。
他之前已經想過不予立案的種種可能。
「《刑訴法若干解釋》第四十一條規定,行政機關作出具體行政行為時,未告知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訴權或者起訴期限的,起訴期限從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訴訟權或者應當知道訴權或者起訴期限之日起計算,最長不得超過兩年。』」
「……」
然後他又說,「該《解釋》第四十二條也規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不知道行政機關作出的具體行政行為內容的,其起訴期限從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具體行政行為內容之日起計算。」
「那我不太清楚。」對方明顯有些不悅,「這些情況,我都是從國企職工那里得知,可能他們記不清當時是什么錢了。」
「所以理由並不正確。」劉仕誠說,「你們針對少數職工做出調查,將這些答復視為全體職工的答復,認為他們統統知道補償金的內容,不予立案,這說不通,如果真的過了期限,就拿出當年的書面文件。」
「……」
「如果堅持駁回,」劉仕誠又說,「我將上訴到省高院。」
立案庭的人明顯不悅:「上訴到省高院?這算什么?」
「沒有。」劉仕誠搖了搖頭,「我只是說出我接下來的打算而已。」
「我們再想想吧。」立案庭的人道,「分析研究。」
「……」
對方揮了揮手:「你先走吧。」
「……」
劉仕誠出來之後,正是一陣冷風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