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李千跑出去了直到放學都沒有回過教室，據他們那些小弟說，已經被管家接回家了。

不過這些顧蘇都毫不在意，他都已經發呆了一整天了。有些夫子講的課他都聽不懂，本來想准備私下詢問一番，結果還是無功而返。

他不懂何為算數，也不明白這個世界的文章敘述方式。

只是和夫子交流了一番，結果氣的夫子大罵一聲愚笨就被追出辦公室。

顧小朋友覺得很沮喪，這份心情自他行了弱冠之禮就沒有了，沒想到現在卻因為夫子的一句愚笨竟然產生了沮喪。

他懨懨的背著小書包走出教室，經過今天的一系列事情，這個班上的小朋友都害怕顧蘇，也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也就是說，顧小朋友在他第一天上學就被人孤立起來了。

走出教學樓，此時是放學時間，校外有許多家長站在門外伸長著脖子一幅焦急等待的樣子。

周圍的孩童成群結隊的走出學校，偶爾瞥到自己的家長，眼睛一亮笑容燦爛的連忙撲上前。

顧蘇形單影只的在成群結隊的小朋友中顯然是極為顯眼的，更別提那一幅讓人眼前一亮的好相貌，如尊玉娃娃般的致。

顧言天坐在車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找到那個孩子，他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明明心里已經做出了決定，為何還未到下班時間身體就已經不由自主的開車出來。

等回過神來，車子已經停到z小學校門口。校門口停滿了車輛，不少家長都翹首等待自己的孩子跑來。

「我這是到底在干什么呢……」顧言天暗自冷嘲。

視線落在小孩的身上，夕陽西下的橘色光芒灑在小孩身上，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地面拉的老長，遠遠看去，有些單薄，有些寂寥。

心口驟然一疼，仿佛有根針扎一般。

顧言天沉默了一會兒，倏然打開車門，被西褲緊緊包裹住修長的腿從銀灰色的車上邁了下來。鋥亮的皮鞋踩在平滑地面，高大挺拔的身姿讓人眼前一亮。

有不少的女性家長都紛紛扭頭偷偷的打量著這個極為亮眼的男人，那俊逸非凡的容貌卻因周身的寒意望而生畏。

顧言天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似有所感般，不遠處的孩童抬起頭，募然撞進一雙漆黑得宛如化不開的墨水般的眸子。

小孩腳步稍微一頓，而後直直的朝男人方向走來。

顧言天心一緊，只覺迎著光走來的孩童美好的不可思議。那致如玉的面容映襯著似真似幻的光點，皮膚宛若透明。碧綠如寶石鑲嵌在眼窩的眸子好似泛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淡漠而平靜。

隨著孩童的越加接近，顧言天只覺口干舌燥，渾身涌上一股莫名的躁動與心悸。

顧蘇走到男人面前幾步遠的距離停下，輕微的仰頭喚道：「父親。」

聲音平淡冷漠，猶如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顧言天心中燃燒的火苗。

強壓下心里泛起的不悅，顧言天沉了眼。不冷不淡的頷首，聲音黯啞如同從喉間擠壓出一般。

「嗯，回去吧。」

說罷，一個轉身率先進入車廂。顧蘇愣了一秒，走到後車廂打開車門跟著坐了進去。

顧言天從後視鏡里看到小孩的動作，眸色愈發的濃黑。抿了抿唇，竟沒說什么直接驅車離開。

銀灰色的車輛平穩的行駛著，車廂內一陣靜謐。

顧言天不時時偷看小孩一眼，幾次見他都呆呆的看著車窗，車外的景色快速的自他眼中掠過。

「你在想什么？」

低沉冷漠的聲線募然打破車廂內的寂靜，顧言天脫口而出後的一秒就已經開始懊惱。

怎么就問出來了！

好在他一貫板著臉，此刻也沒讓顧蘇聽出什么不對勁。

顧蘇聽見問話，只是怔愣幾秒將視線從窗外移開，看向坐在前方認真開車的男人。歪頭蹙眉思索了下，隨即回道：「沒想什么。」

這是實話，他什么都沒有想，腦海里一片空白。

男人聞言從後視鏡瞄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又沉默了。

兩人一路沉默無語，直到回到家中，在此之前除了先前兩句話就再也沒有多余的話語。

顧言天將車鑰匙交給佣人，讓他去停車。隨後轉身走到小孩身側和他一起進屋子。

顧秦早已等候在大門口，見他倆一起回來。眼鏡片下的驚異一閃而逝，而後走上前接過男人手上拿著的公文包。

「先生，小少爺。」

男人微微頷首，邊走邊動手動了動脖頸上扣著的領帶，稍稍解松幾分。

「大少爺回來沒？」

顧秦道：「已經回來了。」

話落，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到近的傳來。少年穿著寬松的衣服踩著拖鞋從樓上嗒塔的跑下，一轉眼的時間已到小孩面前。溫柔的接過他肩上背著的小書包，長臂一攬攬住他肩膀往客廳走去。

至於男人的存在已經被顧楠下意識的忽略了。

這一瞬間，顧秦連忙垂下眸子，不敢看自家先生的臉色。

顧言天盯著顧楠攬著小孩的手臂眯起眼睛，怎么瞧都覺得怎么的礙眼。他冷冷的從鼻翼里擠出一個哼音，沉著臉跟在他們身後走進去。

一到客廳，顧楠就攬著小孩坐下，書包放在沙發旁邊。

他側過身端著顧蘇的小臉細細的打量一番，好在那致的小臉沒有絲毫的破損和傷口，一直緊綳的神經這才松懈下來。

顧蘇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少年的動作。可是眼角余光瞥到少年眼中流露出的關懷怔愣一瞬，竟忘了掙開。

小孩有些失神，他已經有多久沒有從別人眼中看到過這種關懷之意了。

自蘇和逝去後，那么些年了他都差點忘了這樣的神情了……

少年流露出來的關切不似作偽，這讓顧蘇一直干枯的心靈仿佛流進一縷水流，暖暖的淌過心田。

不自知的顧蘇淡漠的神色緩緩褪去，眉宇之間柔和下來，淡粉色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淺笑的弧度。

「我沒事。」他伸手覆上少年的手掌，暖暖的溫度透過指尖傳遞至心扉。

顧楠被小孩難得一見的笑容看愣了身，半響都還沉浸在那抹美好的笑容里。

顧言天走進客廳就看到小孩和少年相握的雙手，視線輕飄飄的掃過顧楠呆滯的表情，落在小孩那抹淺笑時瞳孔瞬間一凝。

他下意識的瞪向呆滯的顧楠，心中的不悅漸漸升騰。想要將小孩禁錮在自己身側，誰也不能瞧了去的欲，望越發濃烈達到一個高點。

顧言天想也不想的走過去，動作粗暴的將小孩拽到身側。漆黑的眸子如實質般的冷光直射向顧楠，身上的寒意凌冽的朝他散發而去。

「你們在干什么！」

冰冷的聲音冷的掉冰渣，其中摻雜了顯而易見的怒意。

顧楠回過神，茫然的抬頭和男人對視，那凜冽的寒意讓他渾身劇烈的抖了一下。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為父親這突如其來明顯針對他的怒意。

「父親……」

顧言天陰沉著一張臉，胸膛急劇起伏，顯然氣到極點。先前的畫面對他的刺激太大，只是一個回想就讓他心底滋生出一股狂躁暴戾。

大手募然緊，就聽身側一聲細微悶哼聲。

只見顧蘇臉色蒼白緊蹙著眉頭，貝齒輕咬著唇不讓痛吟從嘴里瀉出。纖細的手腕被男人緊緊的桎梏住，被男人握住的手腕周圍一圈的皮膚隱隱泛著紅。

顧言天驟然放開手，瞥見小孩手腕的青紫顏色。頓時心臟如針扎般刺痛，那抹顏色在他眼里竟無比的刺眼奪目。

旁邊的顧楠瞧見開始驚呼出聲：「小弟，你的手。」

少年慌忙的站起身，原先對男人的懼意蛻變成焦急與擔憂。他動作迅速的拉過小孩讓他坐下，連忙吩咐顧秦去拿葯酒。

顧楠坐在小孩身側，小心翼翼的捧起小孩青紫的手腕：「疼不疼，小弟。」

顧蘇本想搖頭說不疼，視線瞥到少年焦急擔憂的神色，頓時話到嘴里也被他默默咽下。

顧楠沒有注意到，只覺他疼的說不出話來。頓時心生怒意，怒氣騰騰的瞪了一眼男人，厲聲道：「不知我和小弟做了什么，讓父親竟然如此的對待小弟。」

他說完就轉過頭看小孩受傷的手腕，眉宇間泛著絲絲的悔意。

「對不起，小弟。」顧楠輕輕的呢喃出聲，眼中的愧疚更濃。

是他錯了，本以為父親對小弟的印象已經改觀，沒想到竟還是一如既往的惡劣。他應該在小弟放學後就送他回房間，而不是讓父親這樣欺負小弟。

第四十五章

顧蘇似看穿顧楠心中所想，揚起一抹淡笑：「無礙。」

沒有抽回手，任他小心翼翼的捧著。

顧秦的動作很快，拿著醫葯箱走過來。顧楠快速的接過打開，在箱子里翻找幾下，拿出一管葯膏准備為小孩塗抹上。

忽的，一只大手募然的接過他手中的葯膏，顧楠詫異的抬頭。就見自家父親站在他身前，高大挺拔的身姿在燈影的投射下籠罩而來一層陰影。

「我來。」顧言天平淡的說道，示意顧楠起身讓開。

小孩揚起眼簾瞅著男人看了半響，眼中泛起一絲懷疑和抗拒，好似在說你能行嗎？

被小孩不信任和疏離的眼神刺的心口一疼，男人抿了抿唇，擠開顧楠一屁股坐了下去。強勢的拉過小孩受傷的手，雖然看似粗暴但是動作卻十分的輕柔帶著一股子的憐惜。

白色的葯膏擠了出來，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細細的抹上小孩青紫的手腕。似怕弄疼他般，輕柔無比。

顧楠站起身，走到一旁觀看。看著男人笨拙且溫柔的為小孩抹葯膏，柔和的燈影之下，顧言天那張認真的側臉竟是不可思議的柔和。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顧楠盯著半響突然喃喃自語道，在他記憶力從未見過這樣溫柔的父親。那仿佛對待稀世珍寶般的小心翼翼與憐惜讓他無論怎么看都覺得不可思議。

顧言天抹著葯膏，因為湊得比較近的緣故。男人濕熱的呼吸全數的噴灑在小孩的手腕上，絲絲癢癢酥麻的感覺仿佛從血液里流竄全身。

「疼嗎？」

太過溫柔的話語讓顧蘇不自在的扭開頭，蒼白如白瓷的臉頰泛上一抹淺淺的紅暈。他輕微使勁抽回手，男人怕在弄傷他，連忙松開。

溫熱的觸感離開那一瞬，男人只覺隨著小孩的抽離心口涌上一抹失落。

小孩動了動手腕，抹了葯膏的手已經沒有先前那股疼痛。朝男人點頭頷首，不冷不淡道謝：「謝謝。」

男人沉默的點頭，將葯膏放下，站起身。一邊的顧秦見狀快速的走過來，遞過一張濕潤的帕子。

「先生。」

顧言天自然的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小心點手，有什么事找顧秦。」

說話間視線落在小孩的手腕上，眉峰微微一簇，隨後沉默的轉身徑直上樓回房了。

等男人一走，顧楠沒了顧忌般湊了過來，挨著小孩坐下，捧起他的手細細打量。

「嘖嘖，沒想到父親的手法挺不錯的，我還以為他指頭鞭打人呢。」

顧蘇眉梢一動，有些不敢置信的說：「他還打人？」

捕捉到小孩臉上的驚愣和嫌惡，顧楠毫無愧疚的摸黑自家父親：「對啊，父親有時候生氣了就會鞭打人的。你說對吧，顧秦。」

「……」躺著也中槍的顧秦沉默無語，不知是該配合大少爺摸黑先生，還是在這里做否認。

小孩見顧秦沒有否認，當真將這話信了進去，頓時心里對那個男人的印象更加的嫌惡了：「真是一個惡劣的男人。」

顧楠笑著摸摸小孩的頭：「所以啊，以後離父親遠一點，你也見到先前他弄傷你的手腕了吧。」

顧蘇聞言瞥向青紫的手腕，認真的點頭：「嗯，放心吧，兄長以後我會離父親遠一點。兄長以後面對父親時也要小心，實在需要幫手的話叫弟弟就行。」

他雖然現在身體小，但他還能勉強的和男人斗上一斗。如果實在不行，他也有自信能將兄長救走。

小孩說的一本正經，頭頭是道。

顧楠差點沒憋住笑，他實在無法想象真到了那一天，這孩子擼著袖子沖上去和那個恐怖的男人打上一架的場面。

光不說他這小身板，饒是那個冷漠的男人也不可能打的起來啊。

不過就是這樣的話，卻讓顧楠心中一暖。自從小弟能親近他以後，他終於能感受到弟弟對兄長的愛護了，這讓他做哥哥的自尊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所以……

「我不會讓父親再有傷害你的機會的。」顧楠說的很認真，溫潤的眸子褪去了溫和變得堅毅。

顧蘇勾起唇角，斂下眼簾很是享受兄長這樣對他的愛護。

他從未感受到過親情，但是這一刻他從未這么慶幸過上天讓他奪舍了這具身體。

他很卑鄙，他知道。

明明很清楚如果不是這具身體兄長可能連看也不會看他一眼，但是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毫無顧慮的享受兄長給予的親情。

他是帝王，天生的掠奪著。只要為了這一份溫暖，他不介意做了別人的替身。

顧蘇堅信著，只要他活在這具身體里，一定會獲得屬於他那一份的親情。

第四十六章

等顧楠將小孩送回房後，下樓就看到顧秦不贊同的神情。

「大少爺，你怎么能這樣對小少爺講呢。」

顧楠不在意的挑眉：「我怎么講了。」

「你明知道先生沒有鞭打過人，為什么還要故意的扭曲小少爺對先生的印象呢。」

回想起先生最近對小少爺的關注，顧秦無法想象這男人如果真的想要將小少爺當兒子了，那么大少爺這個舉動無疑是在惹怒先生。

「就是要讓小弟離父親遠一點！」顧楠笑容淡淡的透著一股子冷意，一想到先前父親將小弟受傷了，他就一肚子火。

好不容易小弟才親近他，作為初級弟控的他一定不能再讓父親傷害小弟了。

「可是……」顧秦張了張唇，小聲的說：「也不能這么說先生啊……」

顧楠似笑非笑的斜睨他：「我怎么說了，這本來就是事實啊，父親雖然不打人，但是落入父親手中可是比鞭打人還要痛苦百倍啊。你得感謝我，我已經將父親的危險說的這么小了。」

顧秦：「……」

他細細想想，好像也是哈，落入先生手中比被鞭打更加的恐怖。

不過怎么感覺總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呢……

……

……

顧蘇回了房直接躺在床上，沒有開燈的房間更顯一室的靜謐。

小孩在床上翻滾一圈，拖過枕頭旁邊的毛茸茸抱枕用完好的手蹂躪了幾下。將抱枕墊在腦袋下，手指覆上受傷的手腕。

指尖觸摸到的是黏黏的葯膏，微微泛著一絲極為淡的葯味。

稍稍動了動，還有一些疼，不過這點疼痛可以忽略不計，這點傷痛相比較他之前的傷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