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蒼蒼兮臨(2 / 2)

英雄志 孫曉 5223 字 2021-02-24

秦仲海見眾人逃走,自己也要上馬遁去,忽然一刀從後劈來,勢道渾雄至極,正是煞金出刀來砍。秦仲海急忙翻下馬去,著地滾開,卻見那煞金正自冷冷地看著他,道:「你手下可以走,你卻不能走!」煞金部眾見他落馬,趁勢殺來,想將他一舉格斃,但秦仲海何等武功,那「金勾陣」只是戰陣所用的套路,豈能擒服武林高手他刀光閃過,瞬間斬掉三只馬腳,四下打探逃走之路。

煞金見屬下驚惶閃避,情知無人奈何的了他,當即森然道:「你們去追那些刀斧手,這個人交給我來殺。」

煞金手下軍士見秦仲海殺人如麻,滿臉凶狠神色,直是可怖可畏,聽得上司如此吩咐,如遇皇恩大赦,急忙駕馬離去。

煞金坐在馬上,傲然看著秦仲海,道:「你站起來,放手一搏吧!」

秦仲海緩緩起身,此時天地間僅余風聲蕭蕭,偌大戰場上只剩下他與煞金二人,兩人動手在即,那煞金兀自坐在馬上,只斜睨著秦仲海,臉上掛著一幅冷笑,直是胸有成竹的架式。

秦仲海心下合計,自拊不是此人對手,只不住打量脫身之計,心道:「看此人的模樣,當有十二分把握殺我。方才與此人過招,他的武功確實高不可測,今日之戰,能免則免,當逃則逃,否則明年今日,只怕真成了我秦仲海的忌日。」

一陣風沙吹來,秦仲海見風勢頗勁,心念一動,他本來站在東首,此刻便緩緩移動腳步,往北方的上風位占去。那煞金卻不理會他,只坐在馬上,滿臉睥睨神氣。

煞那間一陣狂風襲來,刮起滿天黃沙,卻往煞金臉上吹去,只見他兩眼微微一眯,秦仲海大喜,他占住北首方位,圖的便是此刻的地利,當即運起「火雲八方」,挺刀往煞金砍去,刀勢籠罩煞金身上六處要害,此招夾著地利之便,頗有攻敵不意的味道。

卻聽馬刀「當」地一聲響,陡地變成一十二片刀鋒鐵索,刀鎖飛舞之中,急往秦仲海身上繞去。秦仲海吃過這刀索的虧,自知頗有不及,這刀索奇妙至極,頭尾間相互呼應,倘與之硬拼,一十二片刀鋒切來,當場便能將他斬成十來段。煞金雙手連舞,刀索忽上忽下,鑽前翻後,猛地切向秦仲海胸口,秦仲海臉上變色,急忙落地趴伏,不敢正面接招。

煞金見他無膽硬拼,當下手腕使勁,只聽啪地一聲,那刀索又合在一處,變回了十二尺大馬刀,當場直劈秦仲海腦門,秦仲海兀自趴在地下,忙往一旁滾開,轟地一聲,沙地上赫然被劈出一道深溝。

秦仲海面色慘澹,急急翻起身來,往後倒退一步,那煞金卻仍坐在馬上,只冷冷看著他。

眼見煞金武功高得出奇,秦仲海自知此戰端無勝機,他眼觀四面,不住打量四下地形,忽見遠處十來里外有叢樹林,想來里頭隱密曲折,只要躲入其中,當可仗著自己身法靈便,逃脫性命。他心念甫動,便往地下猛力一踢,激起無數沙塵,朝著煞金座騎的眼中飛去,雖說馬兒的睫毛可擋風砂,但這沙非比尋常,附上了秦仲海渾厚的內力,那馬兒如何經受得起,眼珠猛被沙粒襲中,當場慘鳴一聲,人立起來,雖然未瞎,卻也疼痛不堪。

秦仲海見機不可失,急忙使出輕功,往那樹叢方向逃去。

煞金氣得臉色慘白,喝道:「好卑鄙,如何使得這般下三濫的手段!」秦仲海更不打話,只是發足狂奔。

煞金叫道:「卑鄙小人,我若不殺你,日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害在你的手中!」說話間翻身下馬,踏步追來。

秦仲海不願他識破自己埋伏在樹林的計謀,當即迂迂回回地奔了一陣,不住地繞著圈子,那煞金卻只在自己背後緩緩而行,並不快步疾追,想來此人甚是自傲,不願與自己一般狼狽。他彎曲迂回地逃跑,足足奔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天色已黑,便轉向樹林奔去,料來夜間更易於偷襲暗算,此戰尚有一線生機。

秦仲海外表粗豪放浪,看似不拘小節,其實他這人甚是機警狡猾,陰謀百變,每當敵我實力懸殊之時,必以偏鋒險棋求勝,全然不顧風評如何。也是他個性如此,才以丟沙包這種第三流的手段逃得性命。

柳昂天手下向有兩名大將,一是秦仲海,另一人便是楊肅觀,若將兩人相較,那楊肅觀卻遠比秦仲海來得高傲自好。楊肅觀生性頗為自負,向來看重面子,即便敵強我弱,也不願掉了面上的威風。便是要輸,也要輸得面子周全,皮相好看。若要出陰招、使狠棋,也會私下偷偷使用,絕不敢如秦仲海這般明目張膽。

秦仲海逃了一陣,沖進樹林,只見枯枝滿地,一片蕭條,一幅冬日嚴寒景象。他邊走邊看,想要尋找藏身之處,行了片刻,忍不住「咦」地一聲,月光下只見一物高高聳起,不知是什么東西。行到近處,定睛望去,才知是一株參天古木,高約十余丈,足有十人合抱粗細,雖在大寒冬日,仍是蒼綠勁節,在一眾枯樹中格外醒目。

秦仲海一愣,不知何以在此荒漠沙地之中,居然能有這般高大的樹木。只是此時身在危境,哪有心思去看這些身外之物,他不及細看,轉身便躲到古樹後頭,只見樹後有座圓圓小丘,上頭生了些雜草,此外別無長物。正察看間,陡地見到一人站在大樹前方,正自舉頭仰望,那人面色紫膛,一張凜然的國字臉,正是煞金到了。

秦仲海心下一驚:「老小子,這般神出鬼沒!」方才見此人遠遠落在後頭,怎地一瞬間便已趕到,直是不可思議。

秦仲海手持鋼刀,隱身在大樹後頭,偷眼往外望去,只見煞金兩眼眯起,正自仰望那株大樹,一陣狂風吹來,只吹得煞金頦下長須迎風飄舞,月色映在臉上,神色竟似十分悲涼。

秦仲海見他舉止有異,心中頗感奇怪,但眼下活命要緊,哪管這許多,他屏氣凝神,只等煞金失了防備,便要使出師傳絕招,以「龍火噬天」將之擊斃。

卻說那煞金走到大樹之旁,竟似忘卻了眼前的斯殺,只見他仰頭看著參天大樹,臉上神色蒼涼,紫膛臉上居然有著淚痕,秦仲海正自訝異,忽見煞金戟指向天,狂叫道:「老天爺啊老天爺!我輩英雄肝膽,俯仰無愧,你……你怎能這樣待我們!你好忍心!你好忍心!」

月色下煞金虎目含淚,舉刀問天,似有無盡悲愴。秦仲海雖要斬殺此人,但眼見他舉止怪異,還是留上了心,暗道:「這煞金恁也瞧不起我,明知我便在此地埋伏,卻在這兒裝瘋賣傻,不知他是否另有陰謀。」

卻見那煞金疑疑地凝視天際,似要老天給他一個回答。良久良久,他凝立不動,四下更是一片寧靜。秦仲海暗自忍耐,心中咒罵不停。

忽聽那煞金哈哈大笑,大顯狂態,仰天瘋言道:「這世間焉能有神便有神明,我石剛就是神!」他雙手往外一振,有如神鷹展翅,那馬刀登時化為刀索,雙手急舞中,刀索卷起地下無數沙塵,宛若一條土龍,在大樹前來回飛馳。

煞金口中連連喊叫,似要發泄心中怨恨,悲歌道:「天蒼蒼兮臨下土,胡為不救萬靈苦英雄便該凌遲死,悲憤垂淚苦無語我自橫刀向天叫,忠義孤臣枉痴心,安得大千復渾沌,莫叫我輩知天命!」他神情激亢,大叫一聲,使勁將馬刀插在黃沙上,轟地一聲,地下登時現出尺許深坑,沙塵飛揚中,弦月如勾,高掛身後,更顯出他莽莽蒼倉的英雄氣概。

秦仲海心中一動,暗道:「這人絕非普通番將,他必然身懷千古奇冤,這才如此悲憤狂嘯。」秦仲海此刻雖要暗算煞金,但見他如此行徑,已知此人必是慷慨激昂的人物,他生性最愛這等豪傑,一時之間,心中忽有親近知己之感,竟有些下不了手。

秦仲海心中嘆息,但只一轉瞬,便又寧靜如常,心道:「我不殺他,他必來殺我,我秦仲海何等人物,豈能有婦人之仁」心念已決,等他一失防備,便要下手。

那煞金雙膝下跪,對著那大樹說道:「都督在上,屬下二十年來遠渡外國,淪落異鄉,至今尤不能為你報仇,為枉死兄弟雪恨。想我光陰虛度,一事無成,有若滄海一渺舟,日後更要只身客死異鄉,唉……這便是我的命么」說著唏噓不已。

秦仲海心中一奇,聽他言下之意,此株古樹當是某人的葬身之地,卻不知葬的是什么人。

那煞金又道:「今日機緣巧合,屬下追殺朝廷賊孽,卻又來到都督墓前,唉……二十年來,都督墳上荒煙蔓草,卻不知還有誰來祭拜了都督啊都督,我們昔年效忠朝廷,為的又是什么朝廷待我們,卻又何其殘酷狠毒」他一時悲痛,難以自已,竟然哭出了聲。

猛見煞金淚流滿面,低下頭去,大是偷襲良機,秦仲海心中一喜,當下提刀飛去,喝道:「納命來吧!」一招「龍火噬天」,全身旋轉勁急,宛若火龍昂首,一刀猛往煞金頸子砍去。

眼見鋼刀便要砍中煞金的頂門,他卻仍是拜伏不動,直似不知,雖說已下決心,此刻秦仲海還是心下一軟,尋思道:「此人武功蓋世,英雄了得,我若如此殺他,卻也太過卑鄙。」當下刀勢一偏,勁力略收,便要放他過去。

只聽「當」地一聲大響,煞金手上的馬刀忽地裂開,如活物般地揚起,直往秦仲海喉間削來,原來他早已見到秦仲海。

秦仲海大驚,著地滾開,心下不住地罵著自己:「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心軟手輕了!這煞金早有防備,你還自以為是,今日定要畢命此地啦!」

煞金拜伏不動,面朝地下,口中兀自道:「朝廷狗官,無恥奸賊,你既然到了此處聖地,卻如何不跪」

秦仲海呸了一聲,譏嘲道:「什么聖地啊這里是他奶奶的道廟還是佛堂,你卻要我跪誰啊跪那玉皇大帝么還是跪老兄你啊」

煞金跪在地下,重重一哼,手上刀索卻如活了一般,趨前斬後,上攻下擊,無往不利。秦仲海左支右拙,辛苦異常,只把手上鋼刀使得密不透風,潑水不入,這才擋住煞金的攻勢。

煞金緩緩起身,刀索更是靈活百倍,呼地一聲,猛往秦仲海雙腿砍去,秦仲海躍起避過,那刀索在地下一轉,竟從他背後繞來,削向他的後心,秦仲海往前跳躍,撲倒在地,那刀索在半空一昂首,跟著往下啄去,秦仲海急忙滾開,氣喘甚急,心道:「這樣打下去,今夜必輸無疑。我招式不如他,難道內力也不如他說不得了,此時只有跟他硬拼內勁,否則萬無生機!」言念及此,翻身站起,便想伺機抓住刀索。煞金面無表情,手中招式更是加緊,刀索直來橫去,霎時連變七八個方位,越來越是凌厲,秦仲海幾次想要出手,卻不得其法。

煞金冷笑道:「想你這等年輕,卻能練到這般功夫,也算是不容易了。誰知你專替朝廷辦事,行徑又卑鄙無恥,那可怨不得我了。」

秦仲海心神專注,無法回話,煞那間那刀索猛地朝他喉頭襲來,秦仲海心念一動,暗道:「此時若不行險,卻待何時」當即冒險出手,舉刀架住刀索,煞金冷笑道:「總算要放手一搏了嗎」刀索一滑,便往秦仲海手腕切去,秦仲海把心一橫,心道:「便廢了一條手,也要抓住這玩意兒!」他舉臂往刀鋒壓去,只見眼前一陣血紅,上臂已被刀索砍傷,立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天幸刀索入肉,刀勢便即緩了下來。秦仲海心下一喜,鋼刀急往刀索上的鐵練繞去,叮當一聲響,已將刀索纏住。

秦仲海心道:「我招式拼不過你,便以內力一決雌雄!叫你嘗嘗火貪一刀的剛猛內勁!」他提起真氣,火貪一刀的剛勁發動,便從兩人的刀刃間傳了過去,霎時連連催動不休。

煞金臉露微笑,頷首道:「你有膽與我比拼內力,真不怕死,有種。」

秦仲海見他開口說話,絲毫不怕真氣不純,那是輕視自己到了極點,當下更是催動全身內力,如鐵錘般敲向煞金體內。

煞金臉露微笑,坦然而受,秦仲海的剛猛內勁竟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秦仲海心下震驚,當即運起全身內勁,奮力發出。

煞金喝道:「來得好!」臉上紅光一閃,反將秦仲海的內力震了回去。秦仲海面色慘白,心道:「慘了,這老東西內功高強,我可慘了!」這煞金不但兵刃奇特,招式詭異,連內力也是剛猛無儔,秦仲海的內功純是陽剛一路,眼看無隙可趁,這番計謀只有付諸流水了,一時叫苦連天。

此刻兩人比拼內力,已是生死立判的硬碰硬,絲毫含糊不得。秦仲海比煞金小了二十余歲,功力自無他深厚,只是他的受藝師父乃是武學大宗師,可說是不世出的奇人,所傳內功也是深奧淵博,臨敵時更是威力奇大,是以秦仲海功力雖遜於煞金,全身內勁卻能有十二分的發揮,一時間尚不致落了下風。

約莫一盞茶過後,只覺那煞金內力源源不絕地沖來,一波接著一波,有如怒濤翻江,又若霹靂雷震,真是雄渾剛猛,世所罕見。秦仲海運起師門密法,將丹田內勁全數搬運而出,自知自己這般運功,只要稍有疏忽,便會走火入魔而死。當下更是專心凝志,不敢有失。

又過片刻,秦仲海臉色發紫,已感難以支撐,雙膝漸漸軟倒。煞金嘿嘿一笑,道:「來到此處聖地,不由得你不跪!」秦仲海心中大怒,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如何能受這等屈辱他猛提真氣,激發了英雄肝膽,內力狂涌而出,驀地生出一股大力,竟然將煞金的馬刀震開。煞金微微一奇,啪地一聲,馬刀散為十二節刀索,便往秦仲海身上砍去。

秦仲海方才一時激憤,用力過猛,此刻如同虛脫,眼見馬刀砍來,卻已無力招架,慌忙間往旁一跳,躲了開來,但氣力已然用盡,摔在地下,動彈不得。

煞金哈哈大笑,道:「朝廷狗官,無恥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跟著一刀劈去。這刀來得好快,秦仲海勉強爬起身來,卻又摔倒在地,已然無力回避。

秦仲海見性命不保,只得長嘆一聲,自遇這煞金以來,不只武功不及他,陣法兵法也被此人破去,眼看更要命喪此處,秦仲海心中悲涼,索性閉目待死。

煞金大笑道:「都督英靈在上,收下這狗官的性命!」刀索飛來,刀鋒已中秦仲海後背,只要再入一寸,秦仲海立時便要橫死當場,死個慘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