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劍如我(1 / 2)

英雄志 孫曉 9218 字 2021-02-24

劍光閃動,卓凌昭正要砍下寧不凡的雙手,忽聽一人哈哈大笑,如飛將軍般落了下來,擋在寧不凡身前。

那老者緩步上前,斜眼看了江充一眼,道:「江大人,好久不見啦!」

江充嚇了一跳,顫聲道:「是…是你…你也出京來了」

卓凌昭見來人笑容可掬,約莫七十多歲,他心下一凜,料知眼前這名老者定有什么特異之處,當下便凝劍住手,往後退開一步。廳上眾人見這老者貌不驚人,衣著寒酸,不知此人是何方神聖,一時都是暗自起疑。

那老者見眾人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只笑了笑,拍手叫道:「都下來了吧!」

眾人面帶詫異,心道:「上頭還有人么」抬頭向上,只見人影飄動,一男一女落了下來,那男子一張凜然的國字臉,身形頗見高壯,正是昔年的西涼名捕,人稱「伍捕頭」的伍定遠。那少女身材苗條玲瓏,有如出水芙蓉,正是九華山的女弟子艷婷。

這三人一進場,廳上眾人登時亂了起來,卻見盧雲、楊肅觀等人紛紛上前與伍定遠相認,眾人圍住他問長問短,一時只把他忙得不可開交。那艷婷自向師父跪下請安,娟兒神態激動,拉著師姐又哭又叫,師門三人相會,自也有一番悲喜。

伍定遠、艷婷忙與熟人相會,那老者卻也沒閑著。只見他走到第三張位子上,逕自坐了下來,跟著向瓊武川一笑,頷首道:「瓊國丈,好久不見啦!」

瓊武川哈哈大笑,道:「你怎也上山來了可是皇上准你出京的」

那老者笑道:「這個自然,若沒皇上的恩准,難不成咱家還能溜出來么」他轉頭看向江充,笑道:「倒是咱們江大人好端端的,不在皇上身邊辦事,卻跑來華山吆來喝去,成日價就想砍了旁人的雙手,皇上要是知道了,豈不覺得奇怪至極么」

江充聽了嘲諷,竟是不敢答話,面色頗為難看。卓凌昭眉頭緊皺,望著那老者,道:「尊駕究竟是誰」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咱家姓劉,單名一個敬字。」

「劉敬」二字一出,站在近處的眾人立時一震,旁人見這些人呆若木雞,連忙追問,霎時一傳十、十傳百,原本大廳里唧唧聒聒,登時鴉雀無聲。

那老者見滿廳賓客神色駭然,登時哈哈大笑,道:「怎么啦咱家不過是個老太監而已,各位何必如此駭異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樣叫人怪難為情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啞口無言。眼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名震天下,足與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的東廠大太監劉敬!

楊肅觀等人都是朝廷命官,見了這位京城十二監之首,隨侍當今天子的秉筆太監,心下無不暗自驚奇。

秦仲海咳了一聲,低聲道:「怪了,這老太監等閑不出宮,怎地今日卻忽爾來此」

楊肅觀自也感到納悶,點頭道:「無論如何,此人出宮必有什么陰謀,咱們可得小心在意了。」

盧雲見伍定遠低頭不語,忙問道:「伍兄怎么會與這人一同躲在匾額後你們約好一起上山的么」

伍定遠見三人一起望向他來,忙搖手道:「大家別誤會,我上山時無意在道上遇見這人,倒不知他便是劉總管。」眾人哦了一聲,都是將信將疑。

楊肅觀見疑雲重重,如何能平白放過,當下便要追問,忽聽劉敬道:「諸位朋友,我今日上得華山,只是想見識一下各方英豪的英姿,看看誰是當今的武林盟主,現下可推舉出來了么」

楊肅觀一聽此事,便感頭大,方才卓凌昭擊敗靈定,寧不凡又不願與他較量,算來這「劍神」已是方今的武林盟主,想到日後少林名聲定然毀在自己手上,臉色已成慘白。

江充走了上去,笑道:「劉總管問得好,當今公認的武林盟主,便是咱們昆侖掌門卓凌昭卓老師,諸位朋友日後便聽他號令吧!」

劉敬笑道:「哦!原來武林盟主已經是卓掌門了,這我倒不知曉。卻不知咱們寧不凡寧大俠公認天下第一,卻是怎么敗下來的可是輸在拳腳不及,還是劍術不到啊」說著往卓凌昭看去,眼中都是詢問的神色。

劉敬這么一問,那比什么暴力威嚇、陰謀陷害都要來的厲害,果然卓凌昭面上變色,搖頭道:「卓某不曾與寧掌門較量,倒不知是誰強誰弱了。」

劉敬笑道:「原來你二人還沒比試過,那怎么卓先生便可以自稱武林盟主啦莫非卓先生天生的料事如神,還是能夠未卜先知啊」

卓凌昭聽了嘲諷,面上登時青紅不定。同樣的一句話說來,瓊國丈徒然說得暴躁氣憤,但這劉敬卻能說得譏諷巧妙,讓人無法回擊。

江充冷笑道:「這事倒與卓老師無關。咱們寧大俠很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下場較量,須怪卓掌門不得。」跟著轉頭向寧不凡一看,獰笑道:「怎么樣我這話可有什么不對」

寧不凡輕咳一聲,道:「江大人所言不錯,在下不是卓先生對手,不比也罷。」

瓊武川見他一臉懦弱,登時又急又氣,大聲叫道:「你又來啦!你到底在怕什么」

劉敬伸手出去,往瓊武川肩上一拍,笑道:「國丈有所不知,他是怕咱們江大人,倒不是怕卓先生。」

瓊武川知道劉敬口才了得,此刻如此說話,定有用意,當下便假意接口,奇道:「總管這話好生奇怪,咱們寧大俠明明是與卓掌門下場較量,怎會來怕江大人莫非江大人也練了厲害武功么」

劉敬哈哈大笑,道:「照啊!瓊國丈所言不錯。咱們江大人正是練了兩套神功,一套叫做鐵口隨心功,另一套叫做御前咬耳功,這兩套神功使出來,便是寧大俠這般武藝,也要甘敗下風。」

瓊武川如何不知劉敬有意譏笑,當即假意問道:「什么是鐵口隨心功那是什么神奇武功了」

劉敬笑道:「這個鐵口隨心功,顧名思義,便是一張嘴巴神通廣大,威力無窮。只要鐵口發威,往刑部公堂一坐,兩張嘴皮就這么吆喝幾下,嘿嘿,管你本事通天,人家幾千張海捕公文貼出,幾萬名官差抓來,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給他搞掉性命。」

瓊武川驚道:「這么厲害!簡直比隔山打牛的功夫還了得!」他二人一搭一唱,都在譏諷江充平日的為人處世,眾賓客都覺得好笑。

劉敬嘆了口氣,道:「那算是什么,比起御前咬耳功,這鐵口隨心功還只能算是粗淺的武藝哪!」

瓊武川奇道:「御前咬耳功,這又是什么厲害武學了」

劉敬道:「鐵口隨心功不過對付區區一人,可御前咬耳功更是非同小可,只要他在金鑾殿前咬個幾咬,任你幾百人、幾千人的大門派,一夜之間便會成了天下萬民的公敵。他說你是雌的,你便不是公的,他說你是雄的,你便不是母的,黑白是非隨他說,紅黃綠白任他咬,幾口下來,管你精忠報國,還是碧血丹心,一樣給送去刑場報到。你看咱們江大人法力無邊,卻要芸芸眾生如何抵擋啊!」

瓊武川面露贊嘆之色,點頭道:「原來如此,無怪寧不凡怕他怕個要死,這天下第一的封號,該送給咱們江大人才是。」

江充滿臉通紅,嘿嘿一笑,回敬道:「兩位話恁也多了。所謂江湖自有江湖理,咱們朝廷中人,還是少說個兩句吧。」

劉敬笑道:「我自與瓊國丈談天納涼,閑聊幾句,怎么江大人就不高興了好吧!你要咱家閉嘴,咱家就安安靜靜的好了。諸位有話請說,有屁請放。」

此時眾人都知他們有意對付江充,若要出言插話,不免介入兩大權臣間的比拼,當下都是默然無語。

瓊武川擺了擺手,笑道:「大家有什么事,只管說啊,怎么這般安靜呢」

那錢凌異平日最愛出風頭,眼看無人敢答腔,登即冷笑道:「你這糟老頭子少放兩個狗屁,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眾人聽錢凌異說話大膽,都是為之駭然。果然劉敬咦的一聲,道:「你是誰怎么對瓊老爺說話這般無禮」

錢凌異冷冷地道:「在下昆侖山錢凌異,外號劍影的便是我。」

劉敬嘆道:「原來是錢四俠啊,唉……我以為昆侖山高手見識非比尋常,誰知卻如此無知,真可惜了。」

錢凌異仗著有江充撐腰,也不來怕,只怒喝道:「你說什么!」

劉敬微笑道:「錢四俠,你真以為這位老先生只是個糟老頭子么」

錢凌異心下一凜,這才想起瓊武川身分非比尋常,他往金凌霜等人看了一眼,只見眾人垂手低頭,不敢稍動,這才知道闖下大禍。他咳了一聲,嚅嚙地道:「我…我是…」

劉敬嘆道:「你以為他是誰一個可以給你隨意作弄的人是不是」

錢凌異陪笑道:「不是……在下豈有此意……」

劉敬忽地面色一寒,喝道:「大膽刁民!你可知道他家中擺著太祖御賜的鐵卷丹書,便是金鑾殿上皇爺也不敢罵他一句兩句這般人物,是你一個小小頑民可以罵得的么你不怕殺頭嗎!」

錢凌異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劉敬厲聲道:「他那條二十四節龍頭金鞭,連皇上都打得,你卻說他是個亂放狗屁的糟老頭子,難道你以為自己比聖上還要了得嗎你想要造反是不是」

錢凌異嚇得跪倒在地,叩首道:「求總管饒命,是我這張狗嘴說錯話了!我該打!我該打!」說著自行掌嘴,一時劈拍有聲。

眾人見劉敬一出場,三言兩語間便逼得錢凌異磕頭下跪,心中都是暗自佩服。伍定遠心道:「江充、劉敬這兩個奸臣著實了得,個個都有天大的本領,我與他們的機智口才相比,那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了。」楊肅觀、秦仲海也是佩服無比,各人心下暗自揣摩,都在學這老太監行事的手段。

卓凌昭見門下給人整治得極慘,便咳了一聲,道:「在下管教不嚴,致使門人說話無禮,還請兩位大人原諒則個。」

卓凌昭這般說話,已算給足劉敬面子,哪知劉敬絲毫不見放松,只笑道:「卓掌門放心,咱們瓊國丈肚量大,絕不和錢四俠計較。不過人家的寶貝女兒是皇上的嫂子,只不知皇上是否這般肚量寬宏,能容得一個小小百姓指罵他的親家。唉,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錢凌異聽得此言,嚇得更是磕頭如搗蒜,江充知道劉敬嘴巴厲害,自己若要出言求情,不免被胡亂編排,當下只一言不發。

卓凌昭見劉敬絲毫不給面子,霎時斷喝一聲,手按劍柄,沉聲道:「劉總管與瓊國丈一搭一唱,到底是想怎么樣若想一昧袒護寧不凡,咱們自行下山便是,也不用看他假惺惺的退什么隱,就當這一切全是狗屁!」

卓凌昭面帶殺氣,那日為了天山里的絕世武功,這「劍神」尚且不惜與江充翻臉,倘若劉敬真的逼迫太甚,他可是啥也干的出來。

劉敬微微一笑,道:「卓掌門好大的火氣啊!」當下對錢凌異微微招手,道:「好啦!看這位錢四俠頭也磕破了,想來真是有意悔過,這就起來吧!」

錢凌異如遇皇恩大赦,啜泣道:「小民得總管相饒,終身不敢忘總管的大恩。」

劉敬笑道:「你不敢忘我的大恩那江大人怎么辦莫非你要投靠到我這兒來么」

錢凌異偷眼望去,果見江充面色不善,他心下一驚,急急縮到卓凌昭背後去了。

卓凌昭嘿地一聲,不再理睬劉敬,逕自怒目望向寧不凡,大聲道:「閣下到底是要退隱還是要怎地,快快放下一句話吧!我們沒工夫陪你閑耗!」

先前江充獨霸全場,寧不凡始終處於挨打局面,此刻劉敬現身制衡,照理寧不凡該喜形於色,只是說也奇怪,寧不凡見了劉敬,臉上神色絲毫不見輕松,反有更添煩憂之象。場中賓客看在眼里,都是暗自納悶。

只聽寧不凡嘆了口氣,道:「在下今日退隱,便是為了遠離紛爭,日後無論朝中惡斗也好,江湖凶殺也好,一律與我寧不凡無關。請諸位大人成全,別再為難我了。」言中之意,真是有意退隱,卻與江充無涉。他伸手到第三只銅盤里,拿出了那段白綾,遞給了劉敬,道:「這塊白綾請大人轉交瓊貴妃,就說寧不凡直到退隱江湖,始終對得起她。」

眾人見那段白綾破爛腐舊,誰知竟與當朝貴妃有關,心中都是一奇。江充更是臉色大變,連瓊武川也是嘆了口氣。

劉敬見眾人臉上都有猜測的意思,當下將白綾展了開來,眾人只見白綾上滿是血跡,上頭卻有一人的題字,瓊國丈朗聲讀道:「功在國家,朱炎題。」

伍定遠眉頭一皺,問道:「誰是朱炎」

楊肅觀低聲道:「這人的名字不能亂叫,他便是先皇武英帝的名字。」

伍定遠啊地一聲,道:「原來……原來寧不凡識得先皇……」霎時之間,腦中一陣混亂,只覺此事大有蹊蹺,但一時卻又想不清楚,只是皺眉苦思。

一旁江充更是面色鐵青,全身輕輕顫抖,好似極為緊張。只見他口唇低顫,喃喃地道:「老天爺……難道事情還沒了結……不要……千萬不要……」

此時卓凌昭有江充撐腰,寧不凡也有劉敬助陣,兩方可說誰也不怕誰,就算寧不凡一改初衷,決定放手一搏,甚且下場爭奪武林盟主,也無不可。劉敬見他低頭不語,忍不住勸道:「你真要這樣走了咱們還有多少大事等著干,你對得起自己這身武功么」

寧不凡聽了「多少大事等著干」幾字,身體一顫,急急低下頭去,拱手道:「求總管放了我吧。二十年來,不凡始終效忠朝廷,已然鞠躬盡瘁。日後的事還請總管多多擔待了。」

廳上賓客把二人的對話聽在耳里,心下無不了然。看來寧不凡與劉敬間的交情定是非比尋常,也難怪江充不惜以大臣之尊,老遠趕來此處搗蛋。只是寧不凡一向頗有俠名,卻怎地與劉敬搞在一起,想來真是讓人不解。

眼見寧不凡執意退隱,劉敬看在眼里,也不便再加阻攔。他凝視寧不凡良久,終於長長一嘆,道:「好吧,念在咱倆多年交情,你放心退隱去吧!咱家祝你日後平平安安,長命百歲。你這些徒子徒孫,咱也會替你看著,絕不讓他們受人欺凌。」

寧不凡聽了這幾句話,登時大喜過望,當即躬身道:「多謝公公成全。」轉身又向眾賓客一鞠躬,道:「多謝各位不吝上山觀禮。」轉身又向卓凌昭一拱手,陪笑道:「盟主在上,日後多多提點華山一脈,不凡感激不盡。」

卓凌昭聽他馬屁奉承,忍不住露出笑容。一旁楊肅觀、秦仲海、盧雲等人卻都苦著一張臉,知道寧不凡退隱之後,武林氣運已盡。想起少林從此受人欺壓,楊肅觀更感罪責深重,饒他久經歷練,仍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

寧不凡見再無人阻攔自己,便喜孜孜地取過長劍,跟著提起火漆,便要將之封印。此時江充與劉敬相互牽制,卓凌昭又已順利奪得盟主之位,無論正邪雙方,都無人過來干預,想來這回封劍已成定局。

火漆正要落下,忽聽一個聲音嘆道:「功名利祿,男女情愛,把人緊緊來縛。枉稱是天下第一高手,卻淪落到這個地步,真讓人沒眼看了。」

眾人轉頭去看,只見說話那人神情蕭然,自坐一張板凳上,正是「九州劍王」方子敬。他話聲平淡,一非指責,二非喝阻,只是飄飄渺渺,好似有氣無力。只聽他道:「小子寧不凡,今日便要以這身武藝行俠江湖,為眾生好好做一番大事業,老前輩你是當今劍王,我無論如何要與你一決勝負……」

寧不凡本來興沖沖地等著封劍,聽了這話,彷佛當頭棒喝。他停下手來,苦笑道:「方大俠好聰明的記性,都十多年了,你居然還記得我倆動手前說過的話……」

秦仲海一聽得師父這番言語,便知有異,當下尋思道:「聽師父這般說話,看來他曾與寧不凡動過手,卻不知誰勝誰負……」他正自推想,忽地心中一驚:「都說師父是天下有數的大劍客,卻怎地棄劍從刀看來他…他也敗在寧不凡的劍下…」一時心中激盪,良久說不出話來。

方子敬緩緩站起,走到寧不凡面前,嘆道:「當年我敬你是個劍客,這才與你比武,哪料到名韁來駕,利鎖來袱,你枉稱一代宗師,卻連退隱之刻也難能自在。寧不凡,你練武究竟為的是什么是為了世間虛名還是為了蠅蟲之利」

寧不凡聽了這話,喉頭忽然一哽,竟是難以回答。

方子敬凝視著他,伸手取過「勇石」,刷地一聲,將劍刃抽出半截,道:「你過來看看,你還認得他么」

劍刃雪白如鏡,登時照出了一張臉。寧不凡低頭看去,只見劍刃上的那張臉滿布風霜,好似受盡世間折磨,眼角皺紋層疊,更似心機無窮。

情欲野心,妒嫉仇恨……那個滿面諂媚的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不凡,寧不凡……

寧不凡痴痴地凝望著自己的倒影,滿心悲苦中,那劍刃上的老臉淡淡隱去,慢慢的,映出了一張掛著鼻涕的純真小臉,那小小孩童模樣蠢笨,正對著自己傻笑不休。

往事飛入心中,驀然之間,寧不凡再也忍耐不住,淚水登時滑落雙頰。

方子敬幽幽地道:「你本是百年難得的練武奇才,一手劍法風華絕代,誰知十余年不見,你竟淪落成這個模樣。今日上山賓客有不識得你的,還以為你是華山打雜的長工,是什么折騰了你的志氣是女人情是財富還是權勢奸臣過來說個兩句,你便乖乖的伸手出去,任人宰殺,你啊你……你枉稱天才,你對得起自己這一身天賦么」

寧不凡聽了這話,更是伸手掩面,淚如雨下,眾人見了他這幅神情,都是為之愕然。

方子敬還劍入鞘,把劍柄交在寧不凡手中,道:「寧不凡!身為一個劍士,就該拾起你的劍來,轟轟烈烈的干一場!死也好,活也罷,都是性命一條!要知今日封劍之後,你無論練成多高的武藝,天下間都沒有對手可以較量了啊!」

方子敬武林輩分極高,此時一開口說話,場中之人無不肅穆,幾名年輕人更有熱血之感。在這一代劍宗面前,江充等奸臣又如何插得上話,都是啞然無語。

寧不凡緩緩抬起頭來,望著梁上的兩面錦旗,正是「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寧不凡輕輕一嘆,心道:「是啊……我本是一名劍客,只知道用劍而已……我什么時候變得這般膽怯無用,這般無恥可笑……我不是為了名利而活…也不是為了華山而活…我生在世間,只為自己的劍而活……」

霎時間,他仰天狂叫,大聲道:「跳舞!一起跳舞!」只見他握住劍柄,高舉過頂,如跳舞般轉了個圈子,跟著前走三步,旁走兩步,原地跳躍不休,好似跳起了廟會里的祭神舞。

當年的一舞,舞出了名動天下的絕世高手;今日的一舞,恐怕是世間絕響。華山門下頓時淚灑當場,趙老五、肥秤怪等人想起往事,更是痛哭失聲。眾賓客不明所以,都是張大了嘴,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方子敬淡淡地道:「秦霸先的傳人已經出山了,你難道不想與他較量一場你練了一生的武功,不就是在等這個機會么」

寧不凡忽地跳了起來,哈哈大笑道:「是啊!秦霸先!可惜你早死了,否則我寧不凡定要與你分一個高低!」

伍定遠心下一驚,暗道:「又是這姓秦的,他到底是誰怎像是挺重要的大人物」

江充聽得這個名字,忍不住臉上變色,跟著惡狠狠地盯向伍定遠,心中大恨,想道:「又是這幫可恨逆賊,至死都陰魂不散!」

劉敬一直默默旁觀,待見寧不凡滿臉歡喜興奮,也是淡淡一笑,道:「寧掌門,好久不見你這般喜樂了。」

寧不凡哈哈大笑,道:「莫叫我掌門,我此刻只是一名尋常的劍客,一名自求我道的劍客!」他飛上半空,喝道:「什么功名利祿,什么權勢財富,全給我滾吧!」內力到處,「勇石」已然出鞘,只聽「鏘」地一聲大響,那聲音直震屋瓦,梁上泥塵竟爾颼颼落下。

眾人面上一驚,方知寧不凡的真正功力。看來他直到此刻,才終於得到解脫,又恢復成天下第一高手的氣派。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寧不凡!這才是天下第一!」

寧不凡手持長劍,雙目竟爾變得明亮清澈,只聽他道:「多蒙方前輩指點教誨,不凡已然想清楚了。華山日後便遭奸人陷害,自有天命護持,不必我這個凡人再有多言。」他轉身看向眾人,朗聲道:「寧不凡自今以後,便當引退,終生不再動劍,諸位若想指教一二,與在下分個高低,這便請下場。」

眾人見到他的目光,忍不住都是一凜,原本這人只是個店小二模樣的猥瑣人物,此刻持劍在手,卻如巨人一般,令人無法逼視。江充本想威嚇,待與他目光相接,竟是悚然一驚,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寧不凡提劍下場,仰天傲視,著實是天下第一的睥睨氣派。卓凌昭見獵心喜,眼前他只要擊敗這個寧不凡,這「武林盟主」的寶座更是實質名歸,再無旁人譏嘲,心念於此,便自往前一站,冷冷地道:「寧兄,卓某人今日領教你的高招。」

寧不凡望著卓凌昭,竟是仰天長笑,道:「卓掌門本是一代梟雄,其實若非有人作梗,我早想與你一戰了!」這寧不凡原先何等庸懦,此時持劍在手,竟連說話語氣也變得自信起來。旁觀眾人本來看他不起,現下卻無一人敢出言譏諷。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蒙閣下看得起,卓某三生有幸。」他夾著擊敗少林三大高手的名聲,已是中原武林聲望崇榮的人物,自足與寧不凡較量比試。

兩人互望一眼,各挺長劍,同時走下場中。

雙雄相互凝視,都在打量對方。寧不凡見卓凌昭目光如火如炬,身上殺氣騰騰,便自微微一笑,問道:「劍神凌昭,你告訴我,你的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