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雷澤刑天(1 / 2)

英雄志 孫曉 8984 字 2021-02-24

深秋的長洲,已然透著寒冷冬意,寒風雨點打在空曠凄清的街道上,令人備覺清冷寂寥,

歐陽南緩緩抬頭,凝視著桌上的古舊鐵錘,輕輕嘆了口氣。

今日是他七十歲的壽宴,無數弟子門人都趕將回府,來向這位先皇冊封為「江南鑄造」的鑄劍宗師祝壽。盡管身旁圍繞著幾十位的兒孫晚輩,桌上堆著小山高的賀壽禮品,可是此刻的他,卻沒有絲毫的快意。一名男子走了上來,躬身問道:「師父今日大壽,何故嘆息」

歐陽南望著桌上擺著的鐵錘,怔怔地道:「咱們傍晚便要復業了,可到連這東西是什么人送的都不知曉,這不太也荒唐了么」

燭火掩映下,只見那鐵錘生著濃濃的銅青綉,好似古舊破爛,但明眼人卻看得出來,那鐵錘內里隱隱散出一股青光,想來定有什么占怪來歷,絕非凡物。

那漢子見師父眉頭深鎖,忙勸慰道:「師父切莫憂心,這錘子定是公子送的。除了他,誰還能有這份心意,要讓咱們鑄鐵山庄重振雄風」

這說話漢子身材壯實,面孔卻是斯文白皙,原來此人便是歐陽家的大弟子鞏志,有個神氣的外號「鐵獅兒」,他非只是鑄鐵山壯的首徒,還是長洲衙門的師爺,眼下盧雲要來長洲為官,這鞏志日後便是他的手下了。

歐陽南嘆道:「我也希望這錘子是我那鐵牛孩兒送來的。唉……可是他既然送了這等要緊物事,人卻怎么不回來呢」鞏志低聲道:「師父……師弟既成朝廷反逆,便算孝順十倍,卻要他如何回來師父可別怪他啊……」

歐陽南長嘆一聲,搖頭道:「當年為了天爐,害慘我那鐵牛孩兒。唉……別說這些了,只希望今日開爐順順利利的,也不辜負他找出這只刑天錘的甩意了。」

大廳上燃著微弱燭光,黃光映去,錘身鐵銹望之更加青黃斑駁,更顯出歷史悠遠。歐陽南怔怔望著,恍惚之間,往事一一涌上心頭,竟似痴了。

正出神間,一名少年走上廳來,這孩子約莫十七八歲,模樣甚是好動。他見歐陽南目不轉睛,盡在盯著鐵錘瞧,便走了上去,笑問道:「爺爺還在瞧這只鐵錘啊!這錘子來家里三天啦,您還沒瞧夠」這男孩名喚歐陽洵,正是鑄鐵山庄第三代的門人,歐陽南的孫兒,

鞏志微笑道:「小少爺,這神錘是無價之寶,老庄主別說看他三天,便看個三十年,怕也不嫌悶哪。」歐陽洵擺出少爺的架子,道:「聽你誇的,看這鐵錘模樣破爛,哪能這般好」

歐陽南知道鞏志不便出言頂撞,便離座而起,親自上來教誨。他俯下身子,撫摸著桌上的神錘,幽幽地道:「相傳古時的雷神名叫雷澤,這神仙人首龍身,手上還有把錘子,以之發雷擊電,便是這柄「雷澤刑天錘」,傳說這柄錘能耐三昧真火燒烤,捶落時能發出天雷轟響,乃是我輩鑄劍師夢寐以求的寶貝。」他轉頭望著孫兒,道:「洵兒,你將來要接下鑄鐵山庄,不能不知這鐵錘的典故。免得日後人家笑我們有眼無珠,糟蹋了寶物。」

歐陽洵看著滿是鐵銹的大鐵錘,笑道:「爺爺啊!方今理學昌明,你真信這等鬼話嗎」鞏志見他神情輕挑,實在按耐不住,皺眉道:「小少爺,便算這傳說有些誇大,但此錘確實有些神異之處,你可千萬別小看它了。」歐陽洵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卻不打話。

歐陽南見孫兒兀自不信,便站起身子,道:「你既然不信,那便拿起這鐵錘,往地下敲記,便知好處了。」歐陽洵年紀雖小,卻是十分聰明,他搖頭笑道:「爺爺啊!這鐵錘一記敲落,只怕要碎上十來塊磚哪!到時打壞地板,豈不多費氣力整理」歐陽南嘿地一聲,道:「你只管打,不打不曉得好處。」

耳聽爺爺吩咐,歐陽洵只得苦笑,道:「既然爺爺吩咐,那洵兒可不客氣了!」

歐陽南命眾人搬開桌椅,空出一塊地方,讓這少年一試神錘,鞏志雙手抱胸,眼睛睜得老大,自也想見識這刑天錘的真實威力。

歐陽洵拿起鐵錘,用力在地下一敲,只聽轟地一聲,如同雷震,眾人耳中嗡嗡作響,紛紛退開幾步。鞏志雖知神錘了得,卻也禁不住吃驚。歐陽洵首當其沖,自是耳鳴難忍,他面色慘淡,喘道:「這錘子怎能這般大聲真是古怪了。」他喘息一陣,俯身便朝地板看去,便要查看這神錘的威力加何。

歐陽南見孫兒俯身察看,微笑便問:「怎么樣知道好處了么」歐陽洵看了一陣,卻是忍俊不經,他指著地下,笑道:「搞什么,打了重重這么一記,怎么地下只這么尖兒大的洞這錘子怎那么沒用啊」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此時廳上已聚集不少弟子,眾人聽他這么一說,全都圍了上來,果見地下只一處尖針也似的破損,尋常鐵錘砸下,少說破上一面磚,這神錘如此巨大,哪知卻這般不堪,眾人心下奇怪,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歐陽洵笑道:「爺爺啊,不是我說,什么雷澤刑天,這錘子純唬人,我看定是西貝貨!」

歐陽南聽了這話,卻是不動聲色,只聽他淡淡地道:「你別急著說,你先伸腳出去,朝地下跺一記試試。」歐陽洵舉腳起來,往青磚縱去,笑道:「像這樣……」那個「么」字還沒出口,腳下忽地一空,竟爾摔個口吃屎。一旁弟子吃了一驚,忙將他扶起了。

歐陽南微笑道:「現下知道厲害了吧」

歐陽洵心下詫異,忙低頭去看腳下,只見地下青磚早已粉碎,成了一處深洞,兩旁磚石卻一如平常,絲毫不見破損。他抬頭望著爺爺,顫聲道:「這磚頭方才不是只破個小孔怎地變成這模樣」歐陽南道:「你仔細摸摸磚頭的碎層。」

歐陽洵拾起殘層,只見青磚早已化為粉末,細致疏松,好似經鐵杵研磨過一般。他面色一變,驚道:「爺爺,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歐陽南淡淡地道:「尋常鐵錘敲落,便只有拳頭大小的錘子,也能碎上兩三面磚石,以刑天錘的大小觀之,至少要擊碎十來塊。你先用腦筋想想,以神錘之大,怎會只破了一面磚」歐陽洵聽他這么一說,登也看到了要緊處,他雙眉軒,便蹲下察看,神態十分專注。

歐陽南道:「怎么看出道理了么」歐陽洵起身搖頭,道:「還是不懂。」

歐陽南哈哈大笑,親自走了過來,拿起神錘,遍示眾人,道:「神錘之所以能不偏不倚地將正中的物事敲為粉末,只因此處有個奧妙。」眾人見他手指錘面一處,急忙伸頭來看,只見錘上一處微微突起,尖針也似,只比錘面突出一點,眾人咦地一聲,都感詫異。

歐陽南指著尖針,道:「你們別看錘頭西瓜大小,真往下頭擊去,只有這根剌會與物事相觸,便是如此,才會不多不少地打壞了一面磚。」眾人見那尖針細小無比,竟比綉花針頭還細小許多,誰知卻能承受雄渾力道的沖撞,一時都感不可思議,不知這神錘是何等質料所就。

歐陽洵滿面疑惑,道:「可這青磚居然會爛成粉末一般,這又是怎么回事」

歐陽南微微一笑,反問道:「打鐵一事,首重為何」歐陽洵世家出身,自是家學淵源,當下想也不想,徑自道:「打鐵成鋼,首重力足。」

歐陽南頷首稱許:「答得好。只是你說說,何謂力足」

歐陽洵想了一陣,道:「力氣大,那便是足了。」

歐陽南哈哈大笑,道:「小兒之見。」他伸手召來門人,問道:「你們平日打鐵,可知有幾成力道使在鐵上」眾人面露疑問,都不知他此問何意,鞏志上前答道:「回秉師父,我輩鑄劍師打鐵,九成力道使在鐵皮上,卻只有一成力氣灌注鐵心。」

歐陽南撫須大笑,道:「不愧是你們的大師哥,見識就是不同。」他拿起粉末似的青磚,道:「打鐵講究的不是力大,而是要把力道灌到鐵心里,這才能使鐵性鍛冶,去蕪存菁,尋常咱們用錘多在浪費氣力,八九成力道都打在鐵皮上,但這「雷澤刑天錘」靠著這一點尖針,便足以力灌鐵心,使萬斤之力穩穩實實地打入鐵料,所謂一捶成鋼,便是這個道理。」

歐陽洵驚道:「一捶成鋼便是靠著這個法門,才能使磚頭爛為粉末一般」

歐陽南點頭道:「不錯。這刑天錘之所以號稱天下第一神錘,便是為此。」

歐陽洵此時已收起小看之心,他手撫神錘,面露贊嘆之色,怔怔地道:「好一把神錘!力大無窮,卻又如此細膩,有了這神錘,咱們定能造出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刃!」

歐陽南本在微笑,待聽了「天下第一」四字,臉色卻是一變,神情竟是不大自在。

陽光普照,風和日麗,這日已是十月十三下午,此時已近歐陽家開席時辰,那青衣秀士遠從九華山過來拜壽,早巳率著徒弟離去,盧雲卻還留在府里,想起壽禮毫無著落,只在那里發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惶急間,只見顧倩兮緩緩向廳行來,盧雲大喜,當下奔上前去,道:「倩兮啊!你昨夜不是說要替我准備壽禮么怎地快到下午了,卻還不見那禮品的蹤影」

顧倩兮啊地一聲,掩嘴道:「哎呀,這事我給忘了!」盧雲搓手道:「慘了,慘了,一會兒沒禮品送上,可要如何是好唉……說不得,去買些壽桃充數吧!」顧倩兮搖頭道:「今日歐陽老爺宴請百姓,沒人開門做生意。」盧雲慘然一笑,道:「好吧!只有稱病不出了。」

顧倩兮見作弄他夠了,當即笑道:「好了,不欺侮你了。咱們現下來准備壽禮吧!」說著拉住盧雲,兩人一齊朝書房走去。盧雲喜道:「原來壽禮在書房里,你可藏哪兒去了我昨夜怎沒瞧見」顧倩兮笑道:「你別急。昨夜沒瞧見,一會兒便瞧見了。」

兩人走入書房里,里頭只擺著家具書本,絲毫不見那壽禮的蹤跡。盧雲愁眉苦臉,望著心上人,顧倩兮笑了笑,伸手朝書桌一指,盧雲哦地一聲,道:「在桌上么」走了過去,細細翻了一陣,只見桌上擺的全是雜物,毫無貴重物事,忍不住皺眉道:「你……你又戲耍我了,唉,這當口可別開玩笑啦……」

顧俏兮把他按上倚子,纖纖素手伸來,笑道:「壽禮來羅!」說著在桌上鋪了張白紙。

盧雲皺眉道:「一張白紙這……這便是壽禮」顧倩兮不答,笑吟吟地遞來一枝毛筆,塞在盧雲手上。盧雲面色慘然,道:「要送這只筆這不太寒愴了些」

顧倩兮噗嗤一笑,道:「誰要你送筆了我是要你畫幅壽畫,寫上幾個字啊!」

盧雲恍然大悟,原來顧倩兮是要自己題字為禮,他連連搖頭,道:「我的書畫又不值錢,如何送得出手」顧倩兮庄容道:「你是己巳年狀元,一甲進七及第,又在承天殿上應了聖上的絕對,文名早已遠播天下。可別妄自菲薄了。」

盧雲猛然醒悟,喜道:「原來如此,我自己倒沒想過呢。」

顧倩兮將筆桿交在盧雲手里,又道:「以你新科狀元之尊,親題的字畫可不是尋常物事,一來帶喜,二來尊貴,人家想求都還求不到呢!」

盧雲大喜,當下提筆便畫,不多時,便畫了幅「歲寒三友圖」出來,他才情高絕,雖只寥寥數筆,筆意卻是蒼然勁節,顧倩兮贊道:「好一個盧郎,寒冬將至,這松竹梅最是應景不過呢。」她隨口品評鑒賞,竟是贊不決口。一來這「歲寒三友圖」確是佳作,二來這畫是情郎所繪,便是狗爪子胡印,也要寬打幾分,直把盧雲誇上了天去。

盧雲臉上一紅,心道:「聽她說得這般好,敢情我已列入當朝四大家了」他蓋上了知州的官印,又在一旁寫上了賀詞。他放落了筆,等著墨汁陰干,忽地想起歐陽家財大勢大,今日賓客必多,想起交際一事,不由煩心、皺眉便道:「我現下是地方父母,可過去少與人應酬來往,唉……人情不熟,一會兒可別失禮才好。」顧倩兮知道心上人不善交際,忙勸慰道:「你莫煩憂,凡事有我在呢。」

顧倩兮出身豪門,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長袖善舞,風度翩翩的人,她是見得多了,反倒是像盧雲那樣正直敢言的,卻沒見過幾個,也是為此,才贏走了她的芳心。只是情場上可以占便宜的,官場上可就不行了,盧雲個性剛硬,一個不留神,定會得罪地方豪門,顧倩兮看在眼里,早有盤算,昨日便向洪捕頭打聽了,知道歐陽南是個大而化之的人,一會兒便讓盧雲應付,至於歐陽家的女眷老小,便由她出面擔待。看她顧大小姐手腕高超,此番出手,定讓滿門老幼服服貼貼,日後盧雲若有什么請求,這些人決計死心塌地,不敢有違。

二人說話間,那墨色已然陰干,盧雲將書畫卷起,便與顧倩兮聯袂乘轎,一同趕去歐陽府。

行到歐陽府上,門口家丁見了官轎到來,已知新任知州駕到,當下慌不迭地往內稟報,盧雲甫下轎來,只聽兩旁傳來一陣掌聲,家丁提聲道:「長洲新任知州,欽點狀元郎盧雲盧大人駕到!」盧雲生性朴素,什么時候受過這般排場,他面色微微一窘,只想掩面急走,稍微轉身,一個沒提防,腳下竟在轎梁上一絆,人便往前摔下。

眼看使要跌個狗吃屎,盧雲心下慘然,只想使出輕功翻轉,又怕驚嚇了圍觀百姓,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地雙手湊了過來,把將他扶住。

盧雲抬頭急看,卻見一名老者笑嘻嘻地看著他,想來便是歐陽家的老爺歐陽南了。

盧雲慌忙拱手,道:「晚生盧雲,見過歐陽老爺。」歐陽南大笑道:「什么晚生盧知州實在太客氣了!你盧大人駕臨長洲,老夫卻是一無所知,未曾遠迎,實在是罪該萬死啊!」

盧雲連忙搖手,道:「老爺可別這般說,我是地方父母官,怎能驚擾百姓」

歐陽南笑道:「歐陽家過去是「江南鑄造」,也算個官兒,說來都是自己人,盧知州就別客氣啦!」

兩人說話間,一名漢子已然跪倒在地,道:「下官鞏志,拜見盧知州,小人不假而出,這幾日不曾在衙門辦事,還請知州重重責罰。」盧雲知道這鞏志便是他的師爺,只見他身材壯碩,不似一般師爺那般牙尖嘴利,弱不經風的模樣,心里已多了幾分好感,連忙將他扶起,道:「鞏師爺快別如此,你師門有事,當然須得回來幫忙了。」此時鞏志跪在地下,給盧雲伸手一托,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顯然這位知州的功力遠在他之上。鞏志躬身拱手,微笑道:「知州大人文武全才,好了得的功夫啊!」兩人相互打量,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眾人邊走邊說,已然入了大廳,顧倩兮是女孩兒,當時男尊女卑,她便自行跟在盧雲後頭,一齊走進廳內。

只見廳上擺了四五十張圓桌,不少賓客已然坐定,賀客雲集,大廳卻不見窘迫,足見歐陽家的財勢確實驚人。盧雲細看眾賓,只見他們多半形容怪異,有的更是攜帶兵刃家伙,多半是江湖中人,他心下暗暗留神,想道:「這些人龍蛇混雜,我可要小心應付了。」

正想間,歐陽南已給他排定了上位,卻是讓他坐了首座。盧雲謙遜道:「小子年幼,歐陽老爺萬不可如此。」歐陽南笑道:「自來朝廷官長誰不坐這大位盧知州就別客氣了。」

盧雲面紅耳赤,遠處顧倩兮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盧雲只好就坐,眼見青衣秀士早在身旁坐定,盧雲向他尷尬一笑,道:「掌門來得早啊!」

青衣秀士目光炯炯,逕往廳上眾人打量,盧雲心下擔憂,便問:「看這些人不是尋常百姓,可有什么不法歹人么」青衣秀士搖頭道:「盧知州放心,今日是鑄鐵山庄大喜的日子,請的多是親友,應不會有什么大廝殺。」盧雲見他胸有成竹,多少也安下了心。

此時顧倩兮也已坐定,卻是坐在女賓席位,身旁尚坐著艷婷、娟兒二人。盧雲見顧倩兮與艷婷言笑晏晏,兩名美女交頭接耳,宛若花朵般可人,四下賓客都是不住眼地偷看她兩人。盧雲心下暗暗奇怪:「前幾日她兩人說話時針鋒相對,怎地現下又跟好友一般,真是讓人猜想不透。」只是想起自己不必再與她們同桌,不免心下稱慶。他轉頭四下看去,廳角卻有不少人正自聚賭,只見阿傻興高采烈,看他面前堆滿了銀子,想來今日手氣不壞。

正看間,忽見幾名高大老者走來,青衣秀士當場起身相迎,盧雲自也站起,眾人互報姓名,卻是點蒼七雄來了。過不多時,只見峨眉掌門、泰山掌門也都派了第一代門人與會,看來今日壽宴雖比不上寧不凡封劍退隱,卻也是江湖上的一樁盛事。

這些人多曾參赴寧不凡的退隱盛會,說來都算正道的英雄。盧雲身負長洲治安,眼下有這些人物幫忙,一會兒便有凶徒前來長洲滋事,那也不必擔憂了。眾人相互寒暄,盧雲雖然江湖經驗甚淺,但他官至知州,眾人也不敢怠慢,一時頗為熱絡。

過不多時,壽宴便自開席,盧雲是此地父母官,自需上前說話,他上前一拱手,道:「諸位高賢,在下長洲新任知州盧雲,日昨方至此地上任,喜逢歐陽老爺子七十大壽,便欣然來此賀壽,以表朝廷對歐陽一家祝賀之意,所謂賀壽,自古由來甚多……」盧雲平日飽讀典籍,難得有機會當眾說法,自是要好好運用一番,他機機聒聒地說了一大篇,卻見下頭人等嘻嘻哈哈,各自喝酒談天,全無一人專心聆聽,便連顧倩兮也不停地應付歐陽家女眷的詢問,全然閑不下來。

盧雲說了老半天,只見賭的賭,玩的玩,全無一人理會於他,當下急急收尾,道:「是故,下官知州盧雲於此恭賀歐陽老爺長命百歲,福祿雙全!」話聲甫歇,只見滿堂賓客精神為之一振,人人都停下手邊的事,一齊轉頭朝他看來,似乎要他趕快下去。

盧雲心下大怒,想道:「好啊!只要我這知州一開口,你們便去吃喝玩樂,只要我閉嘴,你們精神就來了。真是可惡。」他哼了一聲,又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七十古稀,實乃至德,蓋天地首重仁愛……」此言一出,眾人又高聲談笑,各自玩鬧起來。

也是無計可施,盧雲只得悶咳三聲,假做吟詩已畢,料來也無人發覺。他取出賀禮,朗聲道:「當此大壽,敝人僅以書畫一幅,致贈歐陽老爺,倉促之際,還請笑納。」

歐陽南接過書畫,將之展開,廳上眾人見有禮品可看,都是仲頭過來,只見這「歲寒三友圖」筆勁非凡,眾人雖是武夫居多,看不出其中珍貴,但反正是知州大人所贈,想來決計不至寒酸,一時都胡亂喝彩。只聽遠處有人叫道:「好漂亮的菊花!不愧是知州大人畫的,真是他媽的美啊!」

盧雲心下苦笑,尋思道:「這群人真是如同文盲,卻把梅花當作了菊花,居然還可以出言誇贊,真是莫名其妙。」遠處顧倩兮聽了一眾江湖人物的胡言亂語,也忍不住掩嘴輕笑。

眾人中只有艷婷滿是欽佩之意,一雙妙目不住朝盧雲看來。盧雲不知她為何望向自己,當下也報以一笑,心道:「怎么艷婷姑娘懂書畫么看來九華山弟子真個文武雙全,淵博非凡啊!」

歐陽南接過書畫,著實誇贊一陣,倒也說得頭頭是道。盧雲見他喜愛自己所贈的壽禮,這才喜氣洋洋地坐下。過不多時,各人紛紛送上賀禮,只見青衣秀士送的是一只雪山人參,其狀已成人形,頗為珍異,青衣秀士話卻不冬,淡淡地道:「這是敝山自行栽種所成,請老爺子笑納。」眾人聞言,一時大為驚嘆,不知這野生人參怎能自行栽種而成,都是議論紛紛。

歐陽南謙遜道:「老朽不過虛長幾歲,卻勞煩掌門贈這等貴重物事,卻要我怎么經受得起」他與青衣秀士相識數年,交情平平,誰知他卻送上這等大禮,當下在那里推辭一番,方才收下。

青衣秀士之後,其余眾人也紛紛送上禮品,點蒼七雄送的是只金獅,想來值得上千兩銀子,頗為貴重,峨眉泰山兩派送的都是折扇、錦袍之類的物事,也都是有些淵源的物品。但其余諸人送的參差不一,有的頗見誠意,有的卻只應景之用,聊勝於無。

眾人送禮已畢,各說了些祝賀之詞,便紛紛坐下吃食。自古「吃」這一字,便是各類婚喪喜慶的重頭戲,舉凡生子嫁女,升官送終,全都少不了這一宇,果然眾人交代了禮品,便各自大吃大暍,恨不得多撈幾兩回去。夠本之意,真是溢於言表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鞏志見眾人酒飯已畢,各自在那喘歇,便上前道:「今日敝庄雙喜臨門,一來適逢吾師七十大壽,二來天降奇物,傳言中的「雷澤刑天錘」已然見世。當此雙喜之慶,敝庄將重開「洪武天爐」,再行鑄鐵之舉。」

這「雷澤刑天錘」五宇出口,眾人都是哦了一聲,盧雲雖曾聽青衣秀士提過這只神錘,卻不知這錘子的全名便叫「雷澤刑天」。

只聽一名道士哈哈大笑,這人滿面紅光,正是點蒼七雄排名第三的赤川子,他行上前來,笑道:「這可太妙了,我赤川子行走江湖多年,一直耳聞這神錘的好處,還請鞏獅兒快快取出,也好讓貧道大開眼界!」他言語間隱隱有些興奮,當是對這「刑天錘」心儀萬分。

鞏志笑道:「神錘見世,敝派自不會藏私,當用以造福生民。赤川道長若是要看,敞庄如何敢怠慢」伸手一揮,霎時五名家丁合力抬出一只鐵錘。

眾人聽這神錘的名字好生威風,又見這錘好生沉重,居然要五六名家丁合力抬出,當下急急伸頭來看。誰知一看之下,不免大為失望,只見錘身古舊,上頭滿是鐵銹,形狀雖然碩大無比,但也看不出什么了得之處,眾人暗自搖頭:「什么神錘,名字這般了得,卻是破爛東西一件。」

鞏志見廳上眾人多半面露失望之色:心下暗暗搖頭,尋思道:「這些人全是土包子。」但他用意不在炫耀,卻也不多加說明。

盧雲定上前去,俯身去瞧,眾人見知州走來,紛紛讓了開來。盧雲細目看去,這神錘滿布鐵銹,看似平庸,但仔細一瞧,那錘面卻隱隱裹在一層青光之中,看來此錘定有神秘之處。鞏志見他連連頷首,便微笑道:「大人有何高見」

盧雲淡淡地道:「相傳漢代以「雷澤」為雷神,「刑天」則是天神之敵,是為山海經所

載神祗,漢代以後,此二神並不常見。照此看來,此錘當是漢代古物。」

鞏志雙眉一軒,拱手道:「大人果然高見,一語中的,傅說這神錘便是漢代張衡所傳,至今已有千余年。」他見廳上眾人都已看過這神錘,便道:「天降祥瑞,既然「雷澤刑天」已然現世,仗此天威,我庄定可重新開業,再起「洪武天爐」之火。」說著向盧雲等人一躬身,道:「一會兒還請盧知州及青衣掌門一同見證,讓朝廷大臣知曉這「洪武天爐」確可制作器械,絕非江充大人口稱的廢物。」廳上眾人多半不知鑄鐵山庄與朝廷間的恩恩怨怨,聽鞏志這么一說,都是交頭接耳,紛紛打探詳情。

鞏志道:「吉時已屆,請各位稍移算步,隨我派門人前去見證「洪武天爐」。」廳上眾人多是粗魯的武人,耳聽有好戲可看,登時轟然道:「走啊!快啊!」不少性急的便自沖出大門,眼看幾名老者尚在喝酒,鞏志自不好催促,只在一旁等候,幾個年輕壯漢逕自叫道:「快啊!有什么好喝的!」

好容易眾人湊得齊下,便由歐陽南帶領,逕自往城南而去。盧雲心道:「聽說這天爐性子倔傲無比,到底什么是傲性之爐,我今日可要見識明白了、」正走間,忽覺右側有陣幽香,盧雲心下一喜,知道顧倩兮來了,便想去握她的小手,兩人手掌相觸,盧雲忽覺不對,細目一看,那女孩兒卻是艷婷,當下只把他嚇得屁滾尿流,他往左側閃去,卻又撞上了一個溫軟的身子,他嚇了一跳,便要往前飛躍。旁觀眾人心下一奇,都想道:「這知州大人有些怪,怎么走路歪七扭八的,可是生什么病了」

卻聽那女孩兒道:「盧郎,你怎么了」這聲音卻是顧倩兮,盧雲拍了拍胸口,轉頭向她一笑,道:「沒事,我只是想到「洪武天爐」好生了得,這才有些失態。」

顧倩兮笑道:「這「洪武天爐」尚未生火,我看你這「知州盧」便要燒起來了。」盧雲

臉上一紅,心道:「我方才只一認錯人,便給她發現了,這姑娘家的眼光怎地如此銳利」

眾人行到城南,只見一座十來丈高的大爐,看來雄偉壯闊,想來便是什么洪武天爐了正看問,歐陽南已然掀開爐旁的封條,說道:「我家這座「洪武天爐」另有一個名字,名喚如意爐,此爐大有靈性,用的是沙模燒烤,絕非常爐可比。」眾人心下一奇,尋思道:「爐子又不是貓狗,怎能有什么靈性」當下都是好奇,只想見識一下什么叫做有靈性的煉鐵爐。

盧雲心道:「自古以來,無論是木匠、鐵匠、石匠,莫不以為器械有神,看這歐陽庄主雖是非凡人,卻也脫下了這等纖緯之說。無怪會給江充安上了罪名。」

歐陽南親自燒起爐火,霎時間火光四溢,烈焰騰天,眾人見這爐火燒得如此之快,無不大為駭然。盧雲細看那座大爐,只見通風口居於北面迎風,想來此際正值秋冬之交,風力定能自行灌入,無怪這爐火須臾間便燒得如此劇烈。

歐陽南命弟子取出物事,見是只百兩重的元寶,道:「今日便以這金子為試。」他將金元寶置於地下,取出「雷澤刑天錘」,呼地一聲,猛力灌下,只聽巨震一響,直若雷鳴,眾人心下駭然,都想道:「好一只「雷澤刑天錘」,光聽這聲音就非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