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城西鬼屋(1 / 2)

英雄志 孫曉 8040 字 2021-02-24

卻說秦仲海在文淵閣給無名怪客暗算,弄得十幾名手下受傷,為求遮掩丑事,只得向韋子壯借了幾百兩銀子打賞。好容易風波平息,眾屬下無不大發其財,但秦仲海自己給人偷襲得手,身中兩劍,卻連下手之人的來歷也弄不明白,可說灰頭土臉已極。秦仲海惱火之余,猜想這蒙面賊定已取走若干物事,這幾日便在密室里校對查核,一來查出少了什么東西,二來要找出蛛絲馬跡,日後也好報仇。

這下苦差可將他折騰得神疲力乏,他每日浸泡字海之中,自須一本本細讀,連著兩日下來,幾乎給整得發狂。自知若要一一核對百年遺下的奏章,自不免要花上數月時光,偏生這事又須保密,不能請人代勞。筋疲力竭之余,忽地情急生智,心中便想:「這賊家伙既然蒙著臉,冒險來偷,失落的奏折定與現今朝廷人物有涉,絕非古物,咱靈光點,該從這幾年的奏章查起。」

當下便從今年的奏章開始翻閱,景泰一朝至今已歷三十年,朝廷奏章中只要略涉私密的,一律往此處送來,三十年來也積下了數百份奏章,一時讀之不盡。

秦仲海翻開一看,但見這家知府喝花酒,那家御史搶田產,你把媳婦來爬灰,我拿姨娘做小妾,無不是難看丑陋的茅坑臭事,讓人為之掩鼻。秦仲海倒是看得心曠神怡,連聲贊嘆。他見這些奏章多半出自廠衛之手,江充、劉敬這兩大奸臣各領風騷,你一本、我一道,誰也不讓誰。料來這兩幫人馬沒別的能耐,皇帝要他們挖運河、建長城,那是緣木求魚了,只是若要知道誰家床第生活

幸福美滿,找上他們准沒錯,搞不好還能弄個上下兩冊來看,圖文並茂之余,定是樂趣無窮了。

秦仲海嘿嘿干笑,心道:「無怪這兩大奸臣權傾朝野,朝中大臣的小辮子全給他們抓光了,想不聽話也難。」還好自己名聲狼藉,乃是狂嫖爛賭之徒,四海知聞,倒也不怕旁人來說。他心念轉,想道:「不知咱們侯爺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中若給我查出來,可得幫他下手毀去。」秦仲海是個痛快性子的人,生平不重教孝節義,對旁人的小過小錯不甚在意,此時便想替人遮掩。

誰知找了一陣,居然找不著一件關乎柳昂天的丑聞,秦仲海心下敬佩,想道:「看不出咱們侯爺道貌岸然,原來真的表里如一,持身甚正,滿朝文武都找不到他的把柄。」轉念一想,登時嘻嘻一笑:「說不定咱侯爺遮掩功夫特別了得,那也說不定。」他胡亂翻弄一陣,不見少了什么奏折,便往另一處書架行去。

此處全是刑部奏章,他隨手翻了幾本,多是判決文書,內容則是一般地不堪聞問,要不便是囚徒與大臣有舊,得以從輕量刑,再不便是審官收贓濫決,給人參了一本,秦仲海搖頭輕嘆,心想:「看咱們朝廷黑暗成這個模樣,老子可要多加小心,別給人盯上了。」回想盧雲的案子,比起此處的天地奇冤,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秦仲海本是抱著玩笑心情來看,哪知越看越是心驚,此時他見了許多朝中密辛,這些消息只要稍一發布,絕不是隨口敷衍便能了事的,想起劉敬那日箴言:「多吃多睡,性命無憂,少看少說,享福至終」,秦仲海心下暗暗驚懼,明白日後定須謹言慎行,以免惹禍上身,給人當作了眼中釘。

看到刑部第二排書架時,猛覺空了好些地方,他拿起簿冊對照,霎時全身出了一身冷汗,架上文案竟是無端少了一排,他細目比對,只見短少的奏章都是景泰十四年所寫就,總計少了十來份奏折。他急急去看其他書架,只見其余兵部、樞密院、大理寺等處也有短少,他細細一查,凡是景泰十四年所就的奏章密本,一律都已失蹤。

秦仲海心下起疑,料知景泰十四年定然生出了什么大事,卻有人想加遮掩,他心下暗暗冷笑,想道:「好個混蛋,竟把相關奏折都毀去了,可這景泰十四年的記載何其之多,難道天下別無文書留下么」他滿心好奇,便到外頭文淵閣書庫,大肆翻閱書籍。此地書籍並非密奏,定有什么線索留下。

秦仲海找來一本景泰紀年譜,上頭記載著當朝發生的大小事,他打開第一頁去讀,只見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實在傷眼。他舉起蠟燭,奮力讀道:「景泰元年春正月乙酉享太廟,巳丑大祀天地於南郊,二月壬子御經延………」內容枯燥乏味,令人口干目酸,全身難過。他又讀了兩句,霎時睡魔襲來。已是哈欠連天,勉力再讀道:「三月甲申,禁吏民奢糜,免陝西被災稅糧,是日大風雨,壞郊壇宮殿……」讀到此處,實在支持下住,逕往地鋪而去,呼呼大睡起來。

睡不多時,夢中忽見一只青鳥飛來,往自己左腿一陣亂啄,只弄得自己疼痛不堪,秦仲海嚇了一跳,只見那鳥模樣怪異,人面鳥身,長得卻有點像江充。秦仲海大怒,喝道:「你奶奶的賊廝鳥!想給爺爺打牙祭么」說著舉刀去斬,那鳥給他按在地下亂砍,滿身浴血,跟著啾啾鳴叫,便自飛去。

秦仲海做了這怪夢,猛地驚醒過來:心道:「青鳥啄腿,主何吉凶」他平素最愛讀三國演義、肉蒲團這些雜書,知道世間有解夢一說,當年文王夢熊,便遇上了姜了牙,他仲海夢鳥,莫非要遇上什么大美人不成可別姓江才好。秦仲海懶得理會,他伸個懶腰,揉了揉眼,勉強打起精神,心想:「古人懸梁刺骨,徹夜讀書,看人家盧兄弟十年寒窗,這才中了狀元,老子可得爭氣點。」他命下屬打了盆水,用力刷洗一陣,好生打理了精神,便又坐下讀書。他學了個乖,逕自翻到景泰十四年之處,這才逐月讀去,霎時見到一段記載:「景泰十四年三月丙午,怒蒼賊匪犯霸州,陷大城,典史李延、副總兵馬寶、張委戰死。京師戒嚴。」

「怒蒼賊匪」四字人眼,秦仲海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下方才明白,原來景泰十四年間,中原曾經發生一場大戰,怒蒼山群匪非只打得京師戒嚴,尚且連朝廷老將都給打死了,看來這場大戰定是驚天動地。

秦仲海心驚良久,再往下讀道:「四月,賊犯沿邊,召征北都督柳昂天還入景福宮,參酌軍機,制定韜略,制賊於先。」他眉頭皺起,心道:「這景福宮住的不是皇帝的老娘皇太後么這老賊婆平日根本管不上事,干什么找侯爺過去難道皇太後深閨耐不住寂寞,便想這個那個」他這幾日讀多了扒糞丑事,居然又想到歪處去。

他猜想不透皇太後為何召見柳昂天,便自管往下再看,只是一路看去,卻不見了怒蒼山的記載。一路翻到景泰二十年,那群賊子卻像消失無蹤一般,全然不見蹤影。

秦仲海撫額苦思,知道這中間另有隱情,心道:「無論如何,景泰十四年定然生出什么大事,只怕還有什么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私,我可得找它出來。」

一來是因職責所在,不能不把遺漏的奏章明細表列出來:二來他生來好奇心頗重,只想把這樁朝廷密聞看個明白。當下便找來景泰十四年前後奏章,想來從前後兩年的奏章下手查閱,定可挖掘出其中謎團。

這一翻動,實是非同小可,足足看到了天明,只見奏章明載眾匪如何為禍,但關於怒蒼山何以覆亡一事,竟是一無所獲,秦仲海雖是疲累無比,但念在此事異常要緊,下樓吃過早飯,稍稍清洗後,便又一股腦兒鑽回閣去。眾下屬都是嚇了一跳,不知他是否被書堆里冒出的顏如玉纏身,否則豈會成惡劣這般猴急神色

秦仲海回到文淵閣,直是翻箱倒櫃,但景泰十四年間關乎怒蒼山的史料,卻是付之闕如。要看怒蒼山滅亡的記載,更是只字不見。秦仲海毫不死心,又去文淵板書庫中查閱,誰知仍是找不出蛛絲馬跡。

待到後來,秦仲海已如發狂一般,每日只是用力搜尋,中問幾人過來稟報,說柳昂天傳他去府里議事,但秦仲海只是充耳不聞,只要找不出其中秘密,那是絕不能罷休的。

足足找到第十日,大學士孔安差人通報,說明日便有兵員過來接管,秦仲海想起駐防一月的期限已過,他深怕奏章遺失之事給人揪出,心下叫苦連天,想道:「說不得,老子只要硬干了!」當即命人找來文房四寶,便躲在西角牌樓里揮毫。

眾下屬本在賭博,忽見老大坐到角落,提起毛筆,不知要干什么,都是面露欽佩之色,紛紛問道:「老大要寫什么可是要追哪家閨女么」秦仲海喝道:「放你祖宗的屁!老子要寫情書給你奶奶,你們管得著么」提起筆來,只覺重如千斤,全身是汗,他呸了一聲,將上衣脫去,大喝一聲,運起火貪一刀第一重功力,用力往紙上砍落。正是「袒胸露肚侍衛前,揮毫落筆如雲煙」,眾屬下都是贊嘆不已。

一名下屬湊上頭去,想要品評一番,卻忽地大驚失色,道:「烏龜!」其余幾人吃了一驚,急忙來看,赫見紙上一只凶猛神龜,正自對著眾人冷笑,神態頗為狂傲,看來還與秦仲海有些神似。

眾人心中駭然,都想:「老大在干什么難道是畫自己的壽像么」正猜測間,只見秦仲海面色儼然,沈聲道:「這只龜畫的怎么樣還算神駿么」眾下屬連吞唾沫,不知該如何回話。

秦仲海哼了一聲,道:「亂世神龜最值錢,諒你們如此愚魯,自不懂老子筆下的神妙道理,全給我滾了!」眼見老大畫了百來只龜,整整十大本奏章,還得意洋洋的攜回文淵閣,眾下屬議論紛紛,都是暗自罕異。

這日大學士孔安親領一隊侍衛,前來接管文淵閣,秦仲海見大批人馬雲集,心道:「你奶奶的,一會兒要是給他們發覺老子畫的神龜,那可是欺君大罪,我可得小心了。」他見數十名侍衛手持清單,一一查對庫房里的藏書,秦仲海陪在一旁,摸頭抓耳,裝作漫不經心的神色,其實內心直是心驚膽戰,波濤洶涌。

查到密本室,眾人無權開啟,只得請來東廠總管劉敬,會同孔大學士一起進入。

劉敬駕臨文淵閣,眾人無不凜然。孔大學士更是親到門口相迎。劉敬緩步進來,待見了秦仲海,便是微微一笑,道:「秦將軍,好久不見了。這些日子可辛苦你啦!」

秦仲海嘿嘿一笑:心道:「這老頭縱容瓊貴妃偷人,上回我賣他個面子,也算是件人情,一會兒若要出事,他定會替我遮掩。」想到此節,心中多少定下。

劉敬命自己下屬取出鎖匙,打開了密室小門,便與孔安並肩走進。兩人甫一走入,霎時之間,只見孔安舉袖遮鼻,皺眉道:「有股怪味。」秦仲海心下一驚,想起自己的夜壺還放在里頭,這幾日太忙,竟爾忘了取出,無怪會臭成這般。

正惶恐間,卻聽劉敬道:「這處所太久沒開,自會臭些。」孔安聽他如此說話,自也不便多言,當下咳了一聲,點頭道:「劉總管說得是,我倒疏忽此節了。」這孔安雖貴為閣揆,但在諸大派的夾殺中,早已故舊凋零,難與朝廷三大派相抗,凡事只得退讓。秦仲海見逃過第一劫,登時噓了口長氣,心道:「今日卻靠老劉救命了。」

孔安又走兩步,忽地踢翻一物,頓時臭氣薰天,眾人都掩上了口鼻,孔安低頭一看,只見地上倒了只大壺,屎尿灑得滿地,臭不可抑。秦仲海叫苦連天,暗道:「他媽的!十來天的臭屎全都滾了出來,這可怎么辦」

孔安心頭火起,怒道:「這是夜壺!誰在這兒拉屎!」眼看孔安神情不善,秦仲海正自惴惴,卻見劉敬俯下身去,對著夜壺察看一陣,搖頭道:「這不是夜壺。」

眾人聞言,盡皆一愣。孔安大聲道:「這里頭全是屎尿,如何不是夜壺」劉敬眨了眨眼,笑道:「這是一本書。」孔安面色鐵青,斜目往秦仲海瞪了一眼:心道:「這小子和東廠勾結上了,不能和他當真。」他是個乖覺的,一見劉敬有意放水遮掩,當即輕嘆一聲,自行轉口道:「劉總管好眼力,這確實是本書。看來老朽真是老眼昏花了。」袍袖一拂,轉身便朝書架走去。劉敬聽他語帶諷刺,只是微笑,不以為意。

一名侍衛聽得兩位大臣如此說話,只是心下起疑。他凝視著夜壺,皺眉道:「這真是本書么可不管怎么看,這都像只夜壺啊」一名文員有意討好劉敬,只想趁機巴結一番,當即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世人標新立異,所在多有,將書本作成夜壺模樣,那也不過是時興之意。」那侍衛一驚,說道:「把書作成夜壺形狀,那要怎么看哪」那文員無法自圓其說,隨口亂扯道:「只要拉過一次,便能讀出其中真諦,」

那侍衛吃了一驚,偷偷將夜壺帶到牆角,隨即解下褲帶,尿了起來。

孔安奉人清查一陣,他知秦仲海有人撐腰,即使有何遺漏,恐也治不了他的罪,便只隨意閑看,全不掛心。幾名侍衛不知官場機巧,卻還細心察看,就怕少了些物事,日後要擔罪責。

一名侍衛見架上一排奏折頗新,不似古舊之物,他心下起疑,便將之抽起翻看,猛見奏章上畫了好一只巨大烏龜,直是躍然紙上。那侍衛慘然驚叫:「有烏龜!」

劉敬湊過頭來,登時見到秦仲海的大作,笑道:「是啊!好大一只烏龜!」

孔安聽了慘叫,只哼了一聲,皺眉走來,道:「又有什么事了」那侍衛硬著頭皮,將奏章遞過,孔安見了秦仲海親繪的龜圖,也是赫然一驚,他心中狂怒,怒目瞪向秦仲海,心道:「好一個游手好閑的無賴敗類!居然不務正業到這個地步!」

秦仲海給他瞪得神情尷尬,當下偷偷躲到書架後頭,滿臉羞慚,只作不知。

那侍衛低聲道:「奏章上怎會跑出一只烏龜來莫非有人搞鬼」孔安往秦仲海恨恨一瞪,咬牙道:「你懂什么了!景泰十四年間,皇上命人……命人去尋找四大神獸,龍鳳麒鱗沒能找到,卻教本朝左御史找著了這只神龜,皇上龍心大悅,這才命人臨摹在奏章上。」也是孔大學士飽讀詩書,這一節謊言竟編得絲絲入扣,叫人不得不信。那侍衛忙道:「原來是四大神獸,無怪要藏在密本室里。」當下將龜圖急急收起,還在清單上注明來歷,寫道;「景泰十四年神龜圖乙式乙份」。

孔安四下看了一陣,天幸只掉了十來本密奏,還能勉強交差,他清了清嗓子,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冷地道:「多虧秦將軍這幾日率軍駐守,平安交付此間物事,日後這文淵閣的安危,便由直隸京營許校尉接管。」那許校尉急忙搶上,拱手道:「在下赴湯蹈火,不敢有失。」說著向秦仲海連番請益,秦仲海嘿嘿干笑,不置可否。

出得文淵閣,秦仲海總算交付苦差,想起逃過一劫,沒給人送去充軍,霎時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十來名下屬也紛紛搶上,向他道賀。

正喜樂間,忽聽一人道:「秦將軍,好容易卸下這個重責大任,真得好好慶功啊!」秦仲海聽這聲音老邁,轉頭去看,只見一名老者笑吟吟地看著他,正是劉敬。

秦仲海此番逃脫罪責,算來欠他一個人情,他面色尷尬,陪笑道:「今日全靠劉總管幫忙,否則小子腦袋已然不在了。」劉敬笑道:「不過少了幾本奏章,哪這么嚴重」說著往他看了一眼,緩緩走開,似是有意要他隨來。

秦仲海見他目光隱隱含著深意,知道他有事提點自己,忙向下屬道:「我有些事情和總管商量,你們先回西角牌樓,一會兒再來找我。」眾下屬答應一聲,自行去了。秦仲海跟隨在劉敬之後,兩人從文淵閣一路行去,不久便至前三殿廣場,此處遼闊一片,遠處奉天、華蓋、中極三殿雄然巍立,漢白玉高台隱隱生輝,望之極具氣勢。

劉敬忽地停下,他見漫天落葉,已是深秋景象,不由得一嘆,道:「又要入冬了,唉,一年復一年,日子好快啊!」秦仲海嗯了一聲,不曾接口,只是默默相隨。

劉敬嘆道:「秦將軍,你是武英十四年生的吧」秦仲海愣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問,當即回話道:「末將肖羊,武英十五年生,總管有何吩咐」

劉敬嗯了一聲,道:「沒事,我記錯了。你今年三十又四,唉,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啦。」秦仲海聽他話外有話,一時大為起疑,心道:「他問我的生辰做什么難道別有陰謀么」當下心中狐疑,暗暗留上了神。

劉敬走了兩步,忽然手指遠處的承天門,皺眉道:「倘若有只兵馬,想要硬攻承天門,你要如何抵擋」秦仲海大驚失色,道:「誰這么大膽」

劉敬微微一笑,道:「咱家只是打個比方,想考你一考。」秦仲海沉吟片刻,回話道:「若有人領兵攻打承天門,末將自當率人埋伏在西順門,只等他大軍沖入一半,再行伏擊。」劉敬哦了一聲,奇道:「你怎不正面抵擋,卻要埋伏在西順門」

秦仲海低頭垂目,沈聲道:「渡河未濟,擊其中流,待其首尾不能相應,賊寇手到擒來矣。」

劉敬哈哈大笑,頷首道:「高明!高明!都說柳門人才輩出,我總算見識了。」他輕拍秦仲海肩頭,微笑道:「那咱們掉個頭尾吧!若是由你來打承天門,你要怎么下手」秦仲海陡地聽了這話,只感大吃一驚,霎時全身巨震,饒他天生大膽,此時也不敢應答,只低頭不語。

劉敬哈哈一笑,道:「怎么不說話了你答不出么」秦仲海額頭冷汗涔出,往地下一跪,顫聲道:「末將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為此逆亂之事。」劉敬面帶微笑,伸手將他扶起,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此乃防患未然,秦將軍何必憂懼」

秦仲海知道這劉敬手段厲害,自己別要給他抓到把柄,到時落入這幫太監手中,定是水深火熱,慘不堪言。他咳了一聲,搖頭道:「在下魯鈍,實不知這承天門該如何攻打,公公另請高明吧!」劉敬微微一笑,道:「秦將軍過謙了。」他眼望承天門,神色凝重,道:「秦將軍,你原是朝廷的征北游擊將軍,本來好端端在前線駐防,卻怎地忽然調回京城,在這宮里管事。此中情節,你可曾知曉」

秦仲海心下又是一驚,他進宮當差一事,若照柳昂天所言,當是江充為剝柳門兵權,剪除羽翼,這才使出明升暗削的手段。但此刻劉敬忽爾提起,料來其中另有隱情,當下低頭拱手,道:「此事末將正要請教,請公公提點。」

劉敬眼望遠方,淡淡地道:「不瞞你說,你之所以進宮辦事,全是我向皇上薦保的。」秦仲海啊地一聲,驚道:「我與公公非親非故,公公為何如此提拔」他受調大內,連生兩級,可稱破格晉升,兩人並無故舊關系,卻不知劉敬有何居心了。

劉敬聽了問話,轉頭便看向秦仲海,溫言道:「秦將軍,我一直很歡喜你,你不知此事吧」

秦仲海聞言一驚,尋思道:「他媽的!這老太監歡喜我莫非他看我年輕體健,想要這個那個」他每日里讀的都是金瓶梅,自是滿腦子邪念,陡地想到歪處去,全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連忙搖手道:「我這人中看下中用,那檔子事不行的……」

劉敬哪聽得出他話中的言外之意,只是笑了笑,忽道:「秦將軍,你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吧什么時候回去探望他一番啊」秦仲海咦地一聲,不知劉敬何以問起自己的師父,他心下一凜,收拾疲懶,沈聲道:「公公忽地垂詢家師,是何用意」

劉敬淡淡一笑,道:「上回在華山見到方老前輩,唉,他還是挺不開心的模樣……你師徒二人雖然不能相認,但你可不能數典忘祖,還是要好好孝順他啊!」

秦仲海大驚失色,全身冷汗落下,他的師承來歷極為隱密,當朝除盧雲一人以外,無人知曉,不知劉敬怎么察覺的。他心念急轉,尋思道:「這是怎么回事這老賊怎地知道我是九州劍王的弟子莫非是盧兄弟多口還是這劉敬早在查我的底細」想起師父方子敬過去曾經投身怒蒼,反叛朝廷,心下更是驚懼不定。

劉敬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笑,道:「你莫要害怕,明日去城西鬼屋看一看,再來找我不遲。」秦仲海一愣,道:「城西鬼屋那是什么地方」劉敬淡淡地道:「現下不便多說,等你看過之後,再來找我說吧!」

秦仲海滿心狐疑:心道:「這老太監到底有何打算,我可得加倍小心了。」

劉敬斜睨他一眼,跟著哈哈一笑,便爾離去。

秦仲海見劉敬笑嘻嘻地離開,似乎滿是機心,他抓了抓腦袋,滿腹狐疑中,只見眾屬下已然過來。眾人見他大功告成,都說要祝賀他交差,想邀他同去宜花樓吃酒。

秦仲海一聽情由,立時笑罵道:「他媽的!你們這幫混蛋,擺明是想淫樂,還要找因頭替老子慶功還不是要你爺爺去付帳!」眾手下聽他說穿陰謀,都是尷尬一笑。

眾人一路嘻笑謾罵,行到宜花樓去,那老鴇早已得知財神駕臨,自率大批鶯鶯燕燕在樓下等候。眾女一見秦仲海,無不眉花眼笑,紛紛叫道:「秦將軍又來啦!」

一眾下屬笑道:「你們該改口啦!以後要叫秦大學士!咱們老大才從文淵閣出來哪!」眾女大喜,更是死纏爛打,慌下迭地將眾人迎到樓上去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眼看眾屬下興沖沖地上樓,他前腳跨出,便要跟上樓去,忽然袖子一緊,卻是給人拉住了。秦仲海皺起眉頭,回頭看去,只見一名美女俏生生地立在眼前,正自凝視著自己。

秦仲海熱門熟路,自知這美女便是京城名妓青青,此女才華洋溢,精通書畫,尤擅吟詩歌唱,直可說是才貌雙絕,深得王公大臣的仰慕,只是秦仲海天生粗魯,自是不解這等風情,向來少與她往來。眼見青青望著自己,他心下煩悶,不由咳了一聲,拱手道:「姑娘有何指教」

青青凝視著他,輕聲道:「秦將軍,我想向你打聽姊姊的事。」秦仲海神情老大不自在,咳了一聲,方才道:「姑娘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問起她可有什么大事嗎」青青幽幽地嘆了口氣,道:「秦將軍,這兩年來,柳侯爺待她可好」秦仲海身子一震,竟爾低下頭去,拱手道:「抱歉了,此事恕在下不知情。姑娘若是要問,不妨差人到柳府去問。」

青青淚光閃動,啜泣道:「秦將軍,你又不是三歲小孩,怎說這等話好容易姊姊嫁人了,我們這種低三下四的人,怎可再去擾她」秦仲海嗯了一聲,他常在酒樓打滾,自知歡場女子的苦楚,便道:「說得也是,她現下幸福了,人人都尊她一聲七夫人,為了她的名聲著想,你們自不該再去找她。」

青青面帶淚水,悲聲道:「幸福了嫁給一個老頭,哪有幸福可言秦將軍,當年姊姊如此愛你,你卻理都不理她的死活么」說著拉住秦仲海的衣袖,淚水更是滑落面頰。

秦仲海苦笑兩聲,嘶啞著道:「好姑娘,你姊姊是咱頂頭上司的老婆,我沒喚她一聲干娘便不錯了,你還要姓秦的怎么樣」青青哭道:「無情無義!若非你這死沒良心的遲遲不娶她,她又怎會嫁給柳昂天那老頭子薄幸之徒!你去死!」大悲之下,竟是出拳來打,秦仲海不敢還手,只給她頭臉手腳亂打一陣,一旁龜公見了,急忙來拉,秦仲海才得以脫身而去。只是他給這么一擾,興致退了大半,只感煩亂不堪。

秦仲海上得樓去,心下甚是苦惱,才一坐下,低頭只管痛飲,眾屬下見他神情忽爾變得如此,都感訝異。

秦仲海嘆了幾聲,想起劉敬之事,更覺悶了,霎時連盡十來杯烈酒,兀自覺得不足。

他呆呆坐著,想道:「這劉敬真個怪了,為何對我的事情這般熟悉莫非他與師父有什么恩怨可是有意害我」轉念又想:「不對,這老太監若要整我,老早便能下手了,何必對我百般呵護照他的神情看,好似要找我干些大事。說不得,明日去找侯爺商量一番。」只是想到自己前去柳府,不免要與七夫人照面,煩心之余,又在那兒舉杯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