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第二章助漢則楚亡(1 / 2)

英雄志 孫曉 7998 字 2021-02-24

景泰三十二年十月己巳,欽天少監奏帝曰,彗星見西北,如火變白,光芒長可六七尺,正晝猶見,卷舌入紫微垣,竟天東行,無所不犯,十日而滅。

深秋星變,客星陡至,眼看彗孛橫穿長空,尚且直入紫微中宮,帝象受侵,黎民百姓得見奇觀,自是大為震動,上起宮室大夫,下至陋巷平民,千萬人仰頭驚嘆,或謂妖星,或謂瑞星,各自議論紛紛。

「師父!師父!大事不好了!」

是夜三更,鑄鐵山庄的幾名弟子本在看守天爐,哪知好端端的,卻見爐子忽爾騰燒起來,眾人見怪事生出,火勢更是越燒越烈,忙匆匆回庄稟報,登把熟睡中的歐陽南給驚醒了。

歐陽南緩緩起身,讓夫人披上了外衣,推開房門,待見弟子跪在門口,沈聲便問:「生出什么事了這般大驚小怪」一名弟子面帶懼怕,顫聲道:「適才天爐不知怎地,居然自行燒起,大火沖天,恐怕會泱及城內。」

歐陽南心下一驚,忙道:「師父立刻過去。你們也去通知大師兄一聲,請他速速帶人過來。」那弟子應道:「大師兄早已得知消息,他怕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此際已率人過去救火了。」歐陽南聽說事態嚴重,更不打話,急急駕馬出庄,便往城郊疾馳而去。

趕到城郊,距天爐尚有一里之遙,已見烈焰沖天,熱氣更是逼人,歐陽南催馬向前,赫見大批弟子接力送水,鞏志正自指揮全場,一桶又一桶的冷水澆下天爐,全力灌救,但火勢兀自四下延燒,周圍百尺內的樹木都已焚為灰燼,眾弟子見水桶無濟於事,便從庄里運來水龍,打算直接抽出井水,好來澆熄火頭。

歐陽南行到鞏志身邊,沈聲便問:「怎會生出大火可有人粗心大意,弄出祝融之災」

鞏志抹去臉上的飛灰,喘息道:「弟子也不清楚,天爐破損,這幾日師兄弟們都在出力修補,好容易昨夜有個頭緒,哪知子時之際,這天爐竟然無端焚燒,至今不歇。」

歐陽南面色慘白,道:「爐子里有東西么」

鞏志搖了搖頭,道:「除了鐵精殘渣,爐內空無一物,照說是燒不起來的。真不知為何會竄出火苗。」

歐陽南長嘆一聲,搖頭道:「錯了,錯了,咱們全搞錯了。那些底料不是殘渣,而是千古難得的鐵精骨。咱們差點糟蹋了奇珍異寶,罪過啊罪過,」鞏志奇道:「什么鐵精骨師父的話好生難懂。」

歐陽南不去理他,逕自提聲喝道:「來人!去取雷澤刑天錘!」眾弟子聽師父要取來神錘,那是有意造劍了,眾人答應一聲,便急急趕回庄去。鞏志心中驚訝,忙問道:「師父,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否明說」

歐陽南神情凝重,道:天地萬物有正便有反,有陰便有陽,卓凌昭帶來的那塊鐵精,陰柔精華全給「神劍擒龍」得去,余下的殘存之物,定是至剛至猛的骨渣,卻給咱們當成了廢料。天爐靈性不泯,不甘良質美才荒廢其中,這才自行冶煉,燒起了大火。」鞏志聽得目瞪口呆,駭然道:「這么厲害那又會燒出什么樣的兵刀來」

歐陽南沉思半晌,道:「我歐陽家故老相傳,這塊風水寶地若有靈物冶煉,便會造出一柄絕世神兵。名喚「擒龍」,果然此劍降世,便即睥睨天下,無人能擋。只是萬物依著陰陽五行的道理,無不相生相克,一旦生出天下無敵的物事,造物便會另辟途徑,以求制肘。」他凝望天爐,嘆了口氣,道:「照此看來,說不定天爐另行燒結了一柄兵刀,以來抗衡擒龍劍。」

鞏志吃了一驚,那「神劍擒龍」已是怪異莫名的妖物,若還另生一把威力無窮的奇形兵器,天下豈不大亂他還想再問,卻也不知從何說起,已是呆立當場。

過不多時,神錘已然取來,歐陽南走向天爐,提聲喝道:「大家各持一只水龍,分占角落,以水柱為我開路,我要進爐!」眾弟子聞言大驚,鞏志更是急急勸阻,但歐陽南執意甚堅,眾人奈何不了,只有聽命行事,霎時六座水龍同時灑水,替歐陽南開道,鞏志更是親駕一座水龍,緊臨歐陽南之旁,水柱直直噴灑身上,就怕師父年老有失,別遭烈焰吞噬。

大火飛騰,洪武天爐望之若同魔龍怪獸,一時呼嘯噴火,似欲燒盡世間萬物,歐陽南行近爐口,鞏志噴灑的水柱盡成彌漫水氣,猛聽歐陽南慘叫一聲,全身已然著火,鞏志急道:「快澆水!」六道水柱同朝歐陽南噴去,已然撲滅他身上的火勢。鞏志怕師父受傷,當下顧不得師父責怪,拖著水龍,也往爐口沖去。

大水沖下,烈焰卷出,水火交攻之間,四處都是蒸發水霧,但旋即又給熱氣沖開。歐陽南仰天暴喝,抱住神錘,竟無視於高熱烈焰,猛朝火頭下竄人。

鞏志怕他有所閃失,拖著一座水龍,緊靠爐口,猛將水柱灌了進去,熱焰燒來,連他的衣角都已著火。

眾弟子見師父奮不顧身的沖進,大師兄也已面臨生死大險,心下都是驚駭震盪,眾人不顧己身安危,無不朝爐口靠近,一時之間,眾志成城,六座水龍一同擠在爐口澆灌,漫天水氣飛揚,齊心合力之下,火頭竟被壓下。水氣彌漫中,但見一人朝外滾出,此人全身焦黑一片,身上衣衫被燒個精光,連眉毛頭發也不能幸免,這人模樣狼狽,卻是一代鑄劍宗師歐陽南,懷中兀自緊抱那只刑天錘。

鞏志靠在爐旁,自也慘遭波及,身上手上滿是水泡,他見師父滾倒在地,生死不知,顧不得自己身上疼痛,急忙上前扶起,叫喚道:「師父!你怎么了!」

他叫了一陣,歐陽南卻渾然不覺,只是一動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鞏志知道拖延不得,當下剪開師父的衣衫,取過清水,將他上下沖洗干凈,跟著急急命人取過傷葯,替他細細擦抹。鑄鐵山庄整日與火為伍,救治燙傷之術,算是天下無雙,自來燒傷者多死於各種感染,憑著傷葯中防膿止爛的奇效,只要歐陽南沒給燒成焦炭,在他們眼中都算有救。果然傷葯擦在歐陽南身上,宛如冰鎮,傷處的紅腫糜爛更見消滅。

歐陽南給這么一陣治療,已然緩緩蘇醒,他稍一恢復神智,立時指向爐口,慘嚎道:「神劍現世,魔刀隨生……大家快逃呀!生靈塗炭啊!」說著雙手連連揮舞,宛如失心瘋一般。

鞏志等人聞言大驚,急忙探頭去看,卻見爐內一片焦黑,除了滿地鐵渣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何怪異之處。

鞏志咳了一聲,低聲吩咐眾人:「先將師父帶下去歇著,等火頭降下,咱們再進爐去找。」

歐陽南給弟子抬起,眼神仍是驚恐無限,喃喃地道:「神劍擒龍,業火魔刀,里頭的東西是柄妖物……咱們決計不能讓它現世,否則天下要有兵禍……」他口角微動,欲言又止,霎時全身乏力,暈了過去。

鞏志望著黑沈的爐口,想起里頭的東西玄妙異常,絕不在神劍之下,心下自感驚駭,他召來門人,低聲吩咐道:「大家聽了,師父方才所言,絕計不能外泄,否則各大門派前來劫奪神兵,咱們鑄鐵山庄定有覆亡之禍。」眾弟子答應一聲,心下都是惴惴,不知爐里面的東西是何來歷。

火龍竄天,歐陽南身受重傷,已被抬離火場,余人猶在全力滅火,鞏志抬頭望天,只見彗星橫空而過,當此異象,鞏志想起師尊所言的「業火魔刀」,心中只感憂慮,良久良久,仍是說不出話來。

卻說秦仲海看過城西鬼屋之後,心里只感煩亂不堪,料知劉敬定有什么陰謀,怕還是沖著自己來的,秦仲海生來機敏警覺,遇上這等事,自是逃都來不及。他這幾日專躲著劉敬,只在西角牌樓喝酒,足不出戶,連家也不回了。聽了屬下秉報彗星降臨,好生美麗,要他到外頭賞玩,秦仲海也當屁一樣來聽,全不理會。

連躲了二十余日,這夜宮中無事,虎林軍眾人心存孝順,知道老大這幾日悶得厲害,便從御膳房偷出好酒好肉,取過大批賭具銀兩,便想讓秦仲海樂上一樂。秦仲海見大伙兒這般心意,怎好推拒當即第一個帶頭胡攪,率著眾下屬袒胸露肚,群來賭博歡飲。直把牌樓深處當仙境,虎林軍中做天堂,便天王也換不得。

諸人圍坐三五桌,你吃酒,我吃肉,眾人神色緊張,一時骰子亂滾,銀兩推移,直是「滄海桑田輸脫褲,淚眼猶濕錢復還」,賭局直是起伏不定,讓人大喊痛快。

正廝殺間,門口傳來陣敲門聲,此時夜深人靜,還有幾名下屬在宮中巡邏,大概是回來歇息的,一名下屬哈哈一笑,道:「他奶奶的,大半夜的,八成是回來拉屎的弟兄。」說著上前應門。

板門才一打開,那人已挨了個清脆的耳光,跟著向後滾出,眾人吃了一驚,無不拔出鋼刀,翻身站起,霎時一名太監跨入大門,傲然望著眾人,卻是薛奴兒來了。

深夜之際,薛奴兒以東廠副總管之尊,居然降尊紆貴,親自過來造訪秦仲海萬沒料到此節,一時不及躲起:心下只是叫苦連天。薛奴兒見他嘴歪眼斜,料來定在詛咒自己,當下十分著惱,罵道:「你裝著一張怪臉做什么心里罵我么」

秦仲海心中煩躁,口氣卻似沒事人一般,他哈哈兩聲,道:「沒事,我見副總管大好了,可以下床走路,心里替你歡喜,難免表情多了些,您可別見怪。」

薛奴兒前些日子卷入禍端,竟給皇帝送去毒打一百大板,看他現下武功盡復舊觀,傷勢定已痊愈。薛奴兒想起當日被秦仲海作弄的情狀,恨恨只道:「死家伙,你上回偷看咱家的屁……屁那個,給我小心點,」

秦仲海聽他支支吾吾,立時笑道:「什么那個這個的,不就是個屁股么公公的屁股左邊長黑痣,右邊生黑毛,模樣挺威嚴的,跟面孔差不多。秦某真算有眼福了。」他笑了笑,又問道:「公公深夜過來西角牌樓,可是專程來談這「屁經」的么」

秦仲海說話荒唐不經,大批虎林軍手下自是掩嘴偷笑,薛奴兒大怒欲狂,他竭力自制,喘息良久,這才呸了一聲,尖聲道:「混蛋東西!要不是劉總管有事找你,你當咱家閑得無聊,自願上你這狗窩來嗎你再給我貧嘴,休怪我賞你兩個耳括子!」

秦仲海聽他提起劉敬,心下便是一凜,他咳了兩聲,推托道:「原來是劉總管召見,他老人家平日公事忙得很吧什么時候方便見我」

薛奴兒冷然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他現在便要見你!你乖乖跟我來,別耍花招!」

秦仲海吃了一驚,想不到劉敬竟會深夜召喚,絲毫不讓自己有推托的機會,此番召見如此慎重,定有大事生出。薛奴兒見他遲遲不移步,便冷笑道:「怎么樣到底敢不敢來」

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麻煩上門,推也推不掉,倒也不必再藏頭露尾,索性便來一探究竟。當下翻身站起,道:「既然如此,有勞薛副總管帶路。」

虎林軍諸人聽了這話,無不替秦仲海擔憂,薛奴兒平日手段凶狠,性格殘暴,若是有意來害,

秦仲海不免要糟。秦仲海見下屬多有惶急之意,便向他們暗暗搖手,示意眾人放心。上回劉敬自稱替自己保舉高升,不會無端對自己不利,只是劉敬要他過去城西鬼屋,又稱識得他的師父,定是有備而來,想到一會兒定有意想不到的大事,還是忍不住忌憚。

當下兩人一前一後,秦仲海便跟著薛奴兒離去。

深夜之中,二人在宮中行走,他兩位一是東廠要角,一是禁軍統領,自無人敢過來羅唆,只見薛奴兒腳下疾走,卻是往宮外行去,秦仲海微微一怔,叫道:「劉總管不在宮內么」薛奴兒不去理會,冷然便道:「你只管跟在後頭,問這許多做啥」

眼見他行止神秘,秦仲海更起疑心,雖知東廠之人不會下手加害自己,但劉敬安排得如此奇怪,不能不叫他加倍提防戒慎。

行到承天門,已要出宮,門口侍衛見副總管過來,自是趕緊讓路,連問也不敢問上一句,秦仲海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搖頭,當時朝政大壞,太監隨意來去宮門,眾人習以為常,早已見怪不怪。只是長久以往,綱常法紀不免紊亂,結黨營私,更是由此而生。

薛奴兒走了出去,便換秦仲海了,他雖與守衛相識,卻乖乖取出令牌,送上繳驗,那守衛看過令牌,低聲便問:「將軍也要出去」秦仲海咳了一聲,道:「我有些急事回家一趟,去去就回,勞煩兄弟開門。」他平日雖然荒誕不經,但遇上正事,卻仍方寸嚴謹,一板眼,絲毫馬虎不得。若非如此,卻要他如何帶出縱橫沙場的精兵

那守衛知道薛奴兒與秦仲海一向不和,豈知兩人卻同出宮門,心下雖覺奇怪,但也不敢多問,急急開了宮門,任他二人離開。

薛奴兒見秦仲海緩緩走出,霎時冷笑不休,道:「不過出個宮而已,居然還要繳驗令牌,看你們柳門就是少了點人望,真個可笑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薛副總管人望這般高,何不上江太師府上晃去每日喝罵屬下,專在自家地盤招搖,這種祟隆聲譽,秦仲海可不敢要。」

薛奴兒氣得臉色慘白,可又答不上腔,只得尖叫道:「少廢話!隨我過來!」只見他運起輕功,左一繞,右一拐,便往城郊而去。秦仲海見他身法快絕,便也提氣直追,緊跟在後。

薛奴兒方才給他譏嘲一頓:心下有氣,只想板回些臉面,冷笑道:「好你個秦仲海!咱倆沒打過架,這下剛好比比腳力,看看誰才是大內第一!」他腳下一點,已如飛箭般向前射出。秦仲海哼了一聲,也是發力急追。

秦仲海比薛奴兒年輕了二十歲,體力健旺,起初幾里絲毫不落下風,只是路程一長,便不能沒有內功相佐,秦仲海雖有九州劍王這等名師點撥武藝,但內力修為仍不及薛奴兒深厚,果然行出十余里,已是相形見拙。

薛奴兒見秦仲海墜後,心下更是大樂,他有意戲弄,不停左右竄躍,上下飛馳,好讓秦仲海追個臉紅脖子粗。秦仲海跑得氣喘吁吁,自知不敵,霎時停下腳來,喝罵道:「操你奶奶雄!姓薛的!你再敢戲侮老子,便自己去見劉總管!」薛奴兒是個暴躁性兒,聽他拒絕同往,立時取出天外金輪,尖聲道:「雜碎!你輕功不及我,正該乖乖認輸,向公公磕頭請益,現下卻耍無賴你不同我去,休怪公公給你點顏色瞧瞧!」

秦仲海咒罵兩聲,掉頭便走,連話也懶得多應一句,薛奴兒見他對自己毫不理睬,不由得慌了手腳,忙道:「喂!姓秦的!你別生氣了,快回來啊!」

秦仲海呸了一聲,停下腳來,往地下吐了口膿痰,惡狠狠地道:「來不及啦!你現下抬八人

大轎過來,老子也懶得理你。你自個兒去死吧。」

薛奴兒臉色又青又紅,不知該如何是好,要他低頭去求秦仲海,不如跳崖自殺還來得爽利,可要眼睜睜地看著秦仲海離開,卻又不能向上頭交差,他連連搓手,全沒了主意。

秦仲海滿心得意,左搖右擺,大剌剌地離去,正走間,忽見路邊坐著一名老者,這人頭上帶著斗笠,兩腳卻擋在路中,若要正面行過,定須跨過這人的雙腿,秦仲海不願惹事,當下側身讓開,哪知那老者兩腳忽爾抬起,腳尖卻是往秦仲海膝間點來,秦仲海見這老者後發先至,已然算准他閃避路數,當下微微一凜,他抬起右腳,便往那老者的腳尖踢去,那老者不閃不避,等他腳下踢實,腳掌一側,已將腳跟對准秦仲海的足底,秦仲海這腳若要踢下,不免腳板受傷。

秦仲海見此人武功毫無霸氣,但招敷卻是精奇沉穩,他嘿地一聲,跳開兩步,手握刀柄,冷笑道:「俗話說了,好狗不擋路,老兄行止這般凶惡,卻是哪家香肉鋪里逃出來的」

那老者再笨十倍,也知秦仲海罵他是狗,他聽畢之後,卻不動氣,只哈哈一笑,道:「秦將軍說話實在難聽,咱家見你走得好急,一時心急,才把你留了下來,倒沒什么惡意。」說著解下斗笠,秦仲海轉目急看,這人七十來歲年紀,臉上沒半根胡須,正是東廠總管劉敬。

此時薛奴兒也已趕來,他湊了過去,低聲向劉敬道:「總管,這姓秦的小子脾氣太壞,嘴又賤得緊,不教訓一下不成。讓我揍他一頓吧。」秦仲海挖了挖耳孔,冷冷地道:「別那么小聲說話,薛公公倘要動手,秦某立刻奉陪。」他給東廠兩大高手圍住了,非但不讓步,反而主動搦戰,想來確是性格剛強,吃不得虧,當下拔刀出鞘,真要干上了。

薛奴兒聽他口氣甚惡,登時大怒,他性格強悍,王府胡同雙戰昆侖二三把交椅,西域客店身受江系三大主將聯手夾攻,無不從容應付,絲毫不落下風。武功之高,自是不言可喻,此時秦仲海狂言挑戰,他如何會怕當下尖叫一聲,便要取出金輪殺人。

劉敬看在眼里,忙攔到兩人中間,笑道:「干什么啊,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爭的」說著左掌輕揮,推開了薛奴兒,右手便往秦仲海肩上搭去、秦仲海見他神態親熱,訕訕便道:「劉公公,別來這套了。我依著您老人家指示,鬼屋也瞧過了,您到底有何吩咐,不妨快說吧!」

劉敬微微一笑,道:「去過鬼屋了,那你可見到鬼了么」秦仲海呸了一聲,嘴上沒說話,心中卻道:「老子活見鬼,見了你這沒鳥的爛鬼,」劉敬看他滿臉不忿,便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好啦,不管你有無撞上鬼怪,咱家這便帶你去開個眼界,見識一下真正冤死的孤魂野鬼。」

秦仲海咦了一聲,正要開口詢問,劉敬已拉著他,縱身朝西方一條小徑行去。秦仲海有意把事情看個明白,便任由他帶著,倒也不再多問什么。那薛奴兒卻神態戒慎,一路上四處張望,不時躍上樹梢,眺頭遠望,似怕後頭有人跟蹤。

三人行到一處地方,已是黎明時分,秦仲海藉著曙光望去,眼前好一片湖水,湖面如鏡,深秋破曉中,湖水罩在薄霧中,岸邊矗著幾間宗祠寺廟,土牆紅磚,看來頗有詩意。

湖邊幾名漢子本在垂釣,似是漁夫,一見劉敬過來,立時放下魚竿,過來相迎,引著劉敬等人,便往湖畔建築而去。秦仲海跟在後頭,見這幾名漁夫下盤功夫扎實,武功竟是不弱,心下暗暗警戒。

三人行到深處,見是座小小佛堂,門外兩人自坐地下,這兩人光頭禿頂,一人手中編著竹籃,一人拿著魚簍洗刷。秦仲海見這兩人低頭不語,面無表情,但太陽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湛然,看來武功絕非泛泛。秦仲海吃了一驚,想道:「好你個劉叭,什么時候招攬這許多高手這老家伙究

竟想干什么」

正猜忌間,劉敬已然走入佛堂,跟著伸手召喚秦仲海,秦仲海跨腳進去,卻見薛奴兒守在外頭,不曾進來。秦仲海猶疑片刻,就怕里頭有什么機關,正要發問,卻聽劉敬笑道:「你莫理旁人,只管進來。」秦仲海干笑兩聲,只得拱手人內。

跨入門中,只見佛堂里擺著張茶幾,兩張竹凳。堂後掛了幅笑眯眯的彌勒佛像,望之頗為簡陋,好似真是貧苦修道人的住處般。

劉敬招呼秦仲海坐下,親自為他斟茶,秦仲海見劉敬一路不言不語,好生神秘,有心殺殺他的威風。當下伸手端起茶碗,猛吸了一大口,跟著漱了漱嘴,呸地一聲,整碗吐到了地下,弄得佛堂骯臟無比。

秦仲海眯起了眼,懶洋洋地道:「劉總管大半夜地,硬把老秦拉到佛堂里參拜,可是要勸我出家么」說著又咳了一口痰,狠狠往地下吐去。劉敬看他舉止粗魯,卻仍笑眯眯地,道:「秦將軍說笑了,你乃當世虎將,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是塊做大事的好料子,誰敢要你長伴青燈」

秦仲海把腳高高翹起,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劉總管,我這人性子直,不喜拐彎抹角。前幾日總管替我遮掩了文淵閣的丑事,小子感激不盡,今日你老若有什么吩咐,只管開門見山,別來爾虞我詐,好不煩人。」

劉敬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靜靜替他斟上茶水。秦仲海見他仍是陰陽怪氣,當下一把將茶杯搶過,扔出佛堂,訕訕地道:「別倒什么鳥茶了,昨晚吃酒開心,興致卻給你們打斷,爺爺還沒喝夠哪;有酒便取出來吧!」

茶杯飛出門外,立時聽到薛奴兒的咒罵聲,秦仲海哈哈大笑:「他奶奶的,可是砸中這老賊的腦門了」劉敬聽他滿嘴粗話,又見了惡形惡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搖頭道:「秦將軍,你如此粗魯無文,可是打小沒了娘親教誨,方才野成這模樣」

這話要在常人聽來,劉敬自在譏諷秦仲海舉止鄙俗,毫無家教,秦仲海自也該反唇相譏。但秦仲海自從在鬼屋中給人攪擾,心神始終不寧,此時聽劉敬提起自己的娘親,莫名間,身子便是一震,但此刻他與權臣對席而談,萬萬不能示弱,這驚詫神色一閃而過,便即哈哈笑道:「不瞞總管吧,秦某孤兒出身,一向無父無母,石頭里蹦出來的。少了娘兒們過來羅唆管教,恰好粗魯痛快,自在逍遙。」

劉敬聽了這話,卻是一聲輕嘆,道:「鄉下人常說,有娘的孩子像個寶,沒娘的孩子似顆草。可憐你自小沒有母愛溫暖,風雨飄搖,獨個兒過活,唉……這許多年下來,可真生受你了。」

秦仲海精明老練,旁人心里想的盼的,他只要摸個片刻,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哪知與劉敬相識以來,始終落於下風,不曾猜出這名老太監半點心思想。他聽劉敬這話毫無來由,直是莫名其妙,當下喝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劉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秦將軍別生氣,閑聊幾句而已。」秦仲海心里的疙瘩給他連番撩起,頗感不快,冷冷地道:「你再東拉西扯,休怪我掉頭便走。」

劉敬微微一笑,道:「秦將軍不喜歡談家事,那咱們便談談國事吧。」他凝目看著秦仲海,

笑道:「秦將軍,冒昧問你一句,你忠於皇上么」

秦仲海聽他這話又是天外飛來,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這老太監何出此問,莫非是要刺探自己,他急忙定神,冷笑道:「秦某奉公守法,自問沒半分對不起朝廷之處,公公何須試探」

劉敬面帶微笑,望著彌勒畫像,頷首道:「你與柳昂天情同父子,他忠於國家,你秦仲海自也跟著效忠,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我今日問你一句,倘若皇上賜你一死,你待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