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第七章兄弟(1 / 2)

英雄志 孫曉 7955 字 2021-02-24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臘月寒風中,顧倩兮見時候已晚,已在房內歇息,這日她被娘親姨娘重重數落一陣,小紅也被罰了不能吃飯,算是對她主仆兩人的小小懲戒。家里的事情有個了結,顧倩兮卻還放心不下,只因她心中掛念盧雲,眼見他下午匆匆奔出,至今蹤影不見,心下不免惴惴。

她孤身坐在窗沿,正自守候盧雲,忽聽窗台傳來一聲輕響,顧倩兮心下大喜,料知是盧雲回來了。她急急推窗探頭,果見盧雲站在院中,正自痴痴地看著自己。

寒風拂面,雪花飛入房中,顧倩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嬌聲道:「外頭好冷,你快些進來吧!」

盧雲微微一笑,道:「我是翻牆進來的,沒會驚動顧伯伯,不方便進去。」

顧倩兮嫣然一笑,道:「你不進來,那我出去好了。」當下取了件毛裘,披在肩上,跟著爬窗而出。

盧雲站在下頭,張開雙臂,示意她跳下來,顧倩兮雙眼緊閉,縱身一躍,正落在盧雲懷里,盧雲笑道:「看你離家出走以後,越學越壞了。」顧倩兮躺在他的臂彎里,淺淺一笑,道:「跟著你這無賴,想不壞也難。」

盧雲哈哈一笑,抱著她的腿彎,輕輕往樹上一跳,幾個縱躍,已然坐在樹梢。

寒風襲人,彤雲密布,遮往滿天星月,四下一片昏暗。顧倩兮靠在情郎的懷里,朝廷局勢雖然緊張,她心中卻覺一片平安喜樂。

盧雲微笑道:「倩兮,朝廷大禍,你怕不怕」顧倩兮搖頸道:「只要和你在一塊兒,什么都不打緊。」盧雲在她粉臉上親了親,道:「如果我忽然死了,你會如何」

顧倩兮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好端端的,說這個干什么」

盧雲眼望遠方,面露苦澀,卻不答話。

顧倩兮生性聰穎,聽他如此」說,已然猜中幾分內情,顫聲道:「你……你的朋友出事了,對不對」盧雲看了她一眼,只是默默點頭。

顧倩兮心中害怕,緊緊抓住他的手掌,顫聲道:「盧郎…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盧雲低聲道:「不瞞你吧。秦將軍被押入天牢,明日午時問斬,我要救他出來。」

顧倩兮全身震動,道:「你要救人…!你……你這是去送死啊!」

盧雲雙目遠眺天邊,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義,可以近仁乎。」他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我都要賭這把。」

顧倩兮垂下淚來,啜泣道:「舍生取義那我呢」盧雲輕憮她的發稍,黯然道:「你秉性聰穎,姿容貌美,倘若我失風被捕,你便少了我,也能獨活。」

顧倩兮大哭道:「我不准你去做傻事!現下朝廷風聲鶴唳,你若要冒險救人,那是必死無疑的!」說著抓住盧雲的臂膀,大聲尖叫道:「你不許去!不許去!」

顧倩兮大聲喊叫,房內諸人聽聞聲響,紛紛走到院中察看,盧雲知道顧嗣源便要出來,忙道,「咱們在院中相會,別給人家撞見了,我送你回房吧!」顧倩兮知道他此番離去,便要去做賭命傻事,當下死抓著臂膀不放,哭道:「盧雲!我不許你走!你乖乖留在我家,哪里也不許去!」

盧雲搖了搖頭,伸手抱住顧倩兮,翻身下樹,跟著雙手低垂,便將她放落在地。眾家丁聽了小姐的喊聲,本以為有歹徒,待見是盧雲,都知他是未來的姑爺,一時紛紛退開,不願打擾他二人說話。

兩人默默相望,此時顧倩兮已恢復鎮靜,她抹去淚水,不再哭叫,只俏生生地站在院中,凝視著盧雲。盧雲不願與她目光相對,只側過頭去,看著地下。

便在此時,二姨娘也已出來,一見盧雲的面,登時怒道:「又是你這小子!」

三更半夜的,躲在我家院子干什么盧雲看了她一眼,回思往事,忽地有種親切之感。在這亂世之中,也許只有二姨娘這般潑悍性兒,才能維護顧府上下周全,他眼中露出溫情,柔聲道:「姨娘,小姐以後便拜托你了。」

二姨娘聽了這番怪話,先是一愣,跟著呸了一聲,罵道:「你說這什么鬼話小姐不拜托我,還能拜托誰難不成托給你這無賴么」說著唧唧聒聒,開始咒念盧雲如何不守教養禮法,如何拐帶顧倩兮南下雲雲,直是喋喋不休。

盧雲向與二姨娘不睦,過去一聽她數落譏諷,便要發怒,此時聽了許久,心里沒有絲毫憤怒,卻只感到淡淡的離別哀愁,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倩兮,我這就去了。」

顧倩兮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顫,她走了過去,替盧雲攏了攏衣領,輕聲說道:「你若念著這份情,明日午時,到城南涼亭見我。」說著轉身進屋,不再出言勸說。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明日秦仲海午時處斬,他若要趕赴顧倩兮的約會,定然無法救人,他抬頭望著二樓,只見顧倩兮的閨房已然點上了燈火,雪夜中望來,讓人倍覺溫暖。

盧雲輕嘆」聲,心道:「情兮,義理之前,我別無選擇,求你原諒我。」霎時雙足一點,飛身出牆。

深夜時分,盧雲拉著一輛推車,從街邊一路拉過,幾名公人過來查問,他都乖乖送上銀兩打發。行到刑部左近,他將推車停放街邊,跟著從車上提下一只大包袱。這包袱沉重異常,饒他內功有成,也須雙手使力,方能搬運,卻沒人知道里頭擺的是什么。

盧雲帶著大包袱,行入街邊客棧,向掌櫃道:「給間房,靠街邊的,還有床及越大越好。」

這些時日京城大亂,哪有客人上門,那掌櫃聽了吩咐,登時大喜:「客倌來得正是時候,這個把月沒半樁生意上門,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給你個大通鋪,便十個女人也能應付。」

說著滿面堆奢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著盧雲意思,給了間上房。

盧雲見這房間緊臨街道,床板也甚寬闊,、心下甚喜,給過賞銀,便自關上房門。當下將包袱解開,取出一應物事,見是柄大鏟子,一份京城地圖,還有數十根木樁。只是那包袱里頭似乎還隱得有物,卻不知是什么東西。

盧書推開窗子,往外望去,只見刑部大牢只在對街不遠,盧雲低聲祝禱,心

道:「成與不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闔上窗扉,忽聽窗下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盧兄弟,算我一份吧。」

盧雲吃了一驚,忙探頭出去,只見一條大漢坐在窗下,正自回首望著自己。

這人肩寬膀闊,一張凜然國字臉,不是伍定遠是誰

時近正午,刑部天牢開啟,一眾官差只等著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門斬首。

皇帝下了連坐聖旨,言明秦仲海若給劫獄,便要柳昂天承擔罪責,以防柳門趁勢作弊。只是江充心機狠辣,雖有聖旨防備,但他萬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監斬,還指明伍定遠、楊肅觀同來觀看。楊肅觀來是不來,江充並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遠一人。此人身為天山傳人,武功高絕,倘若蒙起臉面劫獄,怕沒人阻攔的住,也是為此,這才要伍定遠留在刑場,也好來個緊迫盯人。

江充守在刑場,眼看柳昂天坐在上旁,伍定遠、楊肅觀、韋子壯分在身後,便取笑道:「都說你們柳門人口過多,這下少了個礙眼的,果然清靜不少。侯爺您覺得呢」

眾人聞言,心下無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鐵青,冷冷地道:「江太師,您要說嘴,臘月二十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說去。徐鐵頭定想同你聊上幾句。」

雙方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只是今日處斬的不是別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愛將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鐵石心腸,也不能無感,何況他與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子江充見他面色沉重,說話時雙手更微微顫抖,得意之余,自是沒口子的取笑。

眾人等了半晌,人犯仍遲遲未來,楊肅觀咳了一聲,道:「怎地來得這么遲定遠,勞煩你過去街口瞧瞧。」伍定遠正要答應,忽聽江充冷笑道:「楊肅觀啊楊肅觀,江某人面前,你黃口豎子甭想搞鬼。安統領,你陪伍制使過去。」

此時江系大將也已雲集,安道京身為錦衣衛統領,自然也在現場。他答應一聲,便與位定遠一同行出。兩人來到街口,並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陣,安道京有些無聊了,他打了個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

同儕將死,伍定遠心下正感難受,聽了這沒來由的一句怪話,忍不住皺起眉頭,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笑,道:「你真是死腦筋。秦仲海死了以後,你馬上便要升官啦!柳門就那么幾個人,什么「文揚武秦」,沒兩日便要成了「文揚武伍」,你說我不該恭喜你么」

伍定遠氣憤至極,喝道:「無恥之徒!休來幸災樂禍!」掄起拳頭,作勢欲揮,安道京知道伍定遠武功高絕,這拳揮下,連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況自己這個小丑當場嚇得魂飛天外,急忙掩住臉面,驚道:「媽呀!別打我啊!」

叫了兩聲,伍定遠生性穩重,畢竟不會真的來打,安道京松開雙手,訕訕笑道:「好啦,樣子做過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說,沒事別假惺惺地,鎮日裝成正人君子,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嘮嘮叨叨地述說,忽地心下一驚,只見身邊空無一人,伍定遠竟然不翼而飛了!

嘎地一磬,刑部大門開啟,十來名公人魚貫走出,腰上帶刀,分列兩旁,跟著大批官差跨門出來,眾人半拉半址,帶出了一名重囚,只見他面色迷茫,雖給人拖了出來,仍是昏迷不醒。看這囚犯毫無知覺,左腿齊膝而斷,不是秦仲海是誰

秦仲海給扔在天牢門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惡臭,眾官差聞了味道,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只見他腿上場處已然生蛆化膿,腐爛見骨,陣陣惡臭便是從傷口飄出來的。

領頭官差拉過囚車,喝道:「你們手腳俐落點!把這小子抬進來!」眾官差抓住他的四肢,便要將之抬起,一名官差慘然道:「嘿!為什么是我抓他的斷腿味道真得受不了哪!」幾名官差笑了起來,道:「你若不抬,總不能叫他自個兒爬進去吧!」

那抱怨官差罵道:「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聲,伸腳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自個兒爬進去!」

秦仲海哪有半點知覺只趴在地下,挨了幾腳,身子卻一動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領頭官差罵道:「別再瞎攪和了,江大人在等候監斬哪!誤了時辰,誰吃罪得起快把人抬起來了!」一名官差笑道:「真是的,老要把人送到午門,真個麻煩。怎不在刑部大門問斬,豈不方便許多」帶頭官差喝道:「混帳東西!你們到底抬不抬」眾人不敢再說,當下伸出手去,抓起秦仲海的四肢,齊聲發力,便要將他抬起。

猛聽「轟」地一聲大響,街邊一輛推車忽地燒了起來,烈焰沖天,跟著四下延燒,大火直往刑部大門燒來,眾官差見了情狀,忍不住吃了一驚,叫道:「大家快去滅火!」領頭官差卻甚老練,一看情勢不妙,立時生出警覺,沈聲道:「大家小心點,可別是有人劫獄,快把人犯帶回去了!」幾人答應一聲,便要將秦仲海拖回牢房。

便在此時,推卓炸了開來,直直噴出一團火球,是只燒著的竹籃子,那竹籃飛上半空,忽然一股怪風吹來,把竹籃吹了過去,竟恰好落在秦仲海身旁,將他罩了起來。眾官差怕火,急急往旁一跳,領頭官差見那火頭直往秦仲海身上燒去,大驚道:「快滅火!可別燒死囚犯了!」此時火勢蔓延,連刑部房舍也給燒著了,四下火頭竄出,到處亂糟糟一片,眾官差手忙腳亂,急急找來水桶沙包,便往火堆上扔灑。

過不多時,火勢漸息。火堆中竟爾露出一個斷腿焦屍。

眾官差大驚失色,叫道:「糟了,這人活生生地燒死了,這可怎么辦」領頭官差自也驚駭莫名,急忙喝道,「來人啊!把四周街道全數堵死,快去通報江大人!」霎時之間,天牢所有官差一並奔出,眾人取出繩索,將四周街道圍起,就怕有人趁亂劫獄。

卻說安道京不見了伍定遠,先是大吃一驚,之後陰冷一笑,心道:「你奶奶的白痴,你們這群人盡管去劫獄啊,咱江大人早等著把你們一網打盡,要你柳門死無葬身之地。」

安道京跟隨江充已久,如何不知頂頭上司的心事先前江充上奏皇帝,費盡氣力弄來連坐聖旨,倒不是真怕柳門派人劫獄,反而盼望柳昂天沉不住氣,真個遣人劫奪秦仲海,只等抓到把柄,江充便能一股做氣,趁勢將柳昂天斗垮,這才叫做釜底抽薪的毒計。

安道京等候半晌,料知伍定遠已然走遠,他嘻嘻一笑,直直沖向刑場,高呼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發生大事啦!」

此時諸大臣雲集刑場,俱在等候監斬,刑部趙尚書職責所在,自也到來。眾人聽了安道京的叫喊,無不詫異,紛紛抬頭來看。江充睜大了眼,問道:「怎么了生出什么事了么」安道京往地下一跪,哭道:「屬下方才一個不留神,那伍定遠不見蹤影,不知跑去做什么了。」

江充驚道:「真有此事」安道京大聲道:「千真萬確,決計錯不了,屬下方才一個不留神,他便…便……」

正想把「溜去劫獄」幾字說出,卻在此時,一人走到安道京背後,道:「便怎么啦」

安道京回頭一看,說話那人眉頭緊皺,只在望著自己,不是伍定遠是誰安道京干笑兩聲,道:「便唱起歌來了。」

眾大臣聞言,無不放聲大笑,楊肅觀訕訕地道:「安統領,伍制使剛才隨你出去,沒半晌便回刑場來了,比你還早那么會兒,哪有時光去唱歌呢」江充見屬下丟丑,實在氣憤至極,喝道:「來人!安道京說話沒上沒下,給我掌嘴!」

劈啪聲響中,安道京給人亂打耳光,臉頰登時高高腫起,錦衣衛下屬恨他已久,難得有這良機出手,無不加力去打,一時打得滿身是汗,心下大喊過癮。

正打間,快馬奔來,一名官差翻身下馬,跪地道:「啟稟大人,刑合大門突起大火,人犯己被活活燒死。」江充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有鬼,他立時起身,喝道:「來人!即刻往刑部進發!」說著狠狠望向柳昂天,森然道:「柳侯爺,可別給我查出蛛絲馬跡,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柳昂天臉色一如平常,只端起茶碗,輕啜了一口,卻沒回話。

銅鑼聲響起,太子太師江充已率大批人馬到來,大批錦衣衛士雲集刑部大門,登將街道擠得水瀉不通。此時情況未曾明朗,安道京便傳令一眾衛士,吩咐他們牢牢把守鄰近街道,只要遇上路人,不論身分高低,一率帶回衙門審問。

江充怒道:「你們這是搞什么那姓秦的囚犯呢」領頭官差抬來焦黑男屍,低聲道:「人犯在此,只是給燒焦了。」

江充低頭看向屍身,只見焦黑一片,面目早已全毀,實難辨認身分,便問道:「怎會搞成這個模樣,到底怎么回事」那官差道:「適才不知怎地,街邊忽有一物炸開,跟著燒了起來。這才將人犯燒成黑炭。」他頓了一頓,陪笑道:「大人啊,反正這犯人處斬與燒死也沒兩樣,何必這么緊張呢」另一名官差道:「是啊,你看這屍體斷了條腿,還會有別人么」

江充知道他們一心只想脫罪,登時大怒,一耳刮子打去,喝道!「放屁!這人何等要緊,我不親眼見他人頭落地,那便食不落飯!」他喚來累下屬,大聲道:「給我細細的查,只要有分毫劫獄嫌疑,咱們決計放他不過!」眾人見江充脾氣老大,不由得嚇了一跳,急忙過去辦事。

江充生了一陣悶氣,自知安道京敷衍懶散,其他下屬也是不長見識的,當即吩咐下去,傳羅摩什過來驗屍,料來以汗國前國師的聰明才智,定能查出這具屍首的真正身分。

眾人將街道堵死,反覆搜索,安道京命人搬來太師椅,升上爐火,讓江充親自坐鎮調度。忙了一陣,羅摩什這才趕到,江充急道:「大師快過來,幫我驗驗這屍首的身分,看他是不是秦仲海本人。」

江充站在羅摩什身邊,見他反覆察看屍首,忙道:「怎么樣,這人是秦仲海么」羅摩什搖頭道:「這人全身皮膚都給燒焦,很難看出身分。」秦仲海額上刺罪,背後刺虎,身上兩處刺青,照理不難辨認,但此時全身燒焦,實難找到認記。

江充嘿了一聲,一來他深恨怒蒼匪酋,不能不認出真身;二來他有蓋栽贓柳昂天,只想找出證據,趁機斗垮這名政敵,便吩咐道:「大師看仔細些,直到驗出真身為止。」

羅摩什低頭思量,已有辨認法子,便道:「大人不忙,這秦仲海給刺穿琵琶骨,肩胛骨定有破孔,咱們不妨以此辨認。」江充大喜過望,道:「沒錯,還是大師心思周密。」

羅摩川不圬說話,當下察看那屍體的雙肩,他細看良久,赫然見到肩背破孔,霎時站起身來,道:「啟稟大人,這屍體肩胛骨已穿,定是秦仲海本人無疑。」江充哦了一聲,親自俯身察看,他見那屍體斷了左腿,琵琶骨上破孔透肩,地下還散置著鐵鏈雜物,無不給燒得漆黑損毀,料來此言無虛,這屍首定是秦仲海,看他死狀如此之慘,死前必是飽受苦難。江充想起秦霸先與劉敬的凶狠,心下微感快意,冷笑道:「看來真是這小子了,嘿嘿,倒給柳昂天逃過一劫了。」

安道京守在一旁,一看羅摩什逞威,心頭便感妒嫉,當下冷言冷語,反駁道:「大師啊!你說這死屍是秦仲海,可那推車又為何無故燒起,這不太也奇怪了么」說話間只瞧著江充,滿臉諂媚,只盼這番責問能難倒羅摩什,也好大展威望一番。

羅摩什聽了質問,便自察看推車,他四下探看,跟著從地下撿起一只物事,送到江充面前,問道:「大人見聞廣博,可知這是什么東西」江先把那東西拿在手上,低頭細看,又聽羅摩什問道:「恕老納眼拙!不曾見過這等東西。大人可知這物事的來歷」

江充嘆了一聲,道:「這是節爆竹。大師久在外國,自然不曾見過了。」

那物事外頭包著厚紙,里頭藏著火葯粉末,自是爆竹無疑。看來案情已然明了,年節將至,那推車里放置爆竹,卻在押出犯人之時,剛巧不巧地炸了開來,還把房舍燒得一塌糊塗,看來人犯真是給燒死的,純是意外所致。

江充把爆竹扔在地下,搖了搖頭,道:「我三令五申,不准百姓嗚放爆竹,居然還有人膽大妄為,果然鬧出了事情。安道京,你給說說,這事該找誰問」

安道京責難不成,反給羅摩什將上一軍,急忙推卸責任,陪笑道:「大人莫要生氣,咱們明日便把旗手衛都統找來,賞他個三十大板。來個殺雞儆猴,好不好」

江充微微頷首,卻沒說話。此時天氣酷寒,眾人身處戶外已久,嘴唇早已凍裂,江充接過下屬通來的熱茶,輕啜一口,道:「無論如何,今日殺了秦仲海,也算喜事一件。這小子三十年前就該畢命,拖到今日才死,倒是便宜他了。」他伸了個懶腰,吩咐安道京:「既然沒別的事,我這就回府了。你好生看著,查查其他線索,只要有任何可疑之處,只管到府通報。」

天邊落下大雪,安道京早已凍得全身酸痛,只想回家鑽入暖被窩,一見江充率領隨扈離開,哪管他先前的吩咐,當即交代道:「好啦!大伙兒聽了,你們好好搜索現場,本官還有些公務要辦。你們若查到蛛絲馬跡,只管送到府里給我。」

江充前腳一走,安道京後腳便溜,余人心下咒罵,待見長官走得一個不剩,哪還管什么推車爆竹,死屍焦屍,霎時上行下效,全數散去。偌大街道只余幾名官差收拾器械,整頓現場,一人將焦屍拖過,斬下首級,自管送到午門示眾。

夜已深沉,長長的街道冷冷清倩,除了幾名官差留守,其他別無一人。天候酷寒,大求注飄下,眾人手上提著酒葫蘆,你一口我一」口,在那兒輪喝取暖。

「喀啦」一聲輕響,客房地板給人推了開來,露出下頭的一處深洞。一名男子從洞里竄出,跟著拖出一只大包袱,他抹去臉上的泥灰,舒了一口長氣,神色頗見疲累。

這人長方臉蛋,雙眉緊皺,正是盧雲。他將包袱放在腳邊,跟著伸手一拉,將床板推開,只見床下堆滿泥沙,足可裝滿兩大車。盧雲抹去污水,舉鏟填洞,他仗著內力深厚,手腳快速,不多時,便將深洞填起。

盧雲背起大包袱,走出客房結帳。那掌櫃忙道:「這位客倌,白日里來了好些官差搜查,我見你不在房中,那些差老爺又一個比一個凶,只好讓他們進房搜索,你可沒掉什么東西吧盧雲搖了搖頭,並未答話,只快手快腳地付了帳,便往店外走出。

一名官差在刑部前留守,見到盧雲行蹤詭異,立時沖了上來,他尚未說話,盧雲已然雙足一點,直朝屋頂飛去,霎時隱沒在黑暗之中。那官差目瞪口杲,揉眼道:「他媽的,我是見鬼了么」

盧雲行到王府胡同,便朝傾倒污水的水道躍下,那年他與伍定遠沿路逃命,想不到今日今時,竟會舊地重游,重溫亡命生涯。盧雲泡在溝渠中,將包袱舉過頭頂,緩緩向前游出。

游出水道,已是二更時分。盧雲急急背起包袱,趕赴城郊兔兒山,不到半個時辰,已到了一處山洞。

盧雲將包袱解開,跟著從里頭搬出一人,那人滿面塵埃,雙目緊閉,正是秦仲海。

原來這一切亂事全是出自盧雲的謀劃。昨夜他一離開顧家,便去兔兒山的亂葬崗尋找屍體,也是近日京城大亂,暴民四處殺人,死屍堆積如山,沒費多大氣力,便給他找到一具合用屍首,他見那屍體與秦仲淹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燒焦,再剁足斷骨,做得天衣無縫,這才得以從容掉包,將秦仲海救了出來。他雖知毀損百姓屍體甚是不該,但秦仲海死在眼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著頭皮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