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第二章秦霸先(1 / 2)

英雄志 孫曉 9094 字 2021-02-24

好大的雨,地下積水盈尺。

從昨日算起,這場大雨已然下了一日夜,深夜間猶未停息,看來是百年罕見的暴雨。

雨水傾盆,深夜之中,臨街的二樓客房燈火未熄。水氣漂盪,窗外霧蒙蒙的,那房內卻是燈暈暖和,只見一名美女斜倚炕邊,她解下發髻,將一雙渾圓嫩白的玉足坐在臀下,看她滿面嬌羞,水嫩的面頰白里透紅,梳理著一頭流雲烏發,似在等候什么人過來。

嘎地一聲,房門忽地打開,一團火焰旋了進來,一條虎樣大漢全身濕淋淋地,大踏步走了進來。那大漢目光如炬,跨門入戶,反手便將房門掩上。他把滿手物事朝桌上一放,忽見美女脫了鞋襪,露出一雙纖美玉足,登時兩眼發直,咦了一聲。

那美女臉上閃過紅暈,將玉足緩緩伸出,雪白的腳背上綴點青蔥,更見風流。她媚眼橫波,覷了那大漢一眼,嬌聲道:「瞧你那雙賊眼溜溜,壞得緊。」那大漢仰頭笑道:「什么賊眼溜溜老子是聞了房里臭,心里有些奇怪,便來聞聞是誰的臭腳這般惡酸」

這話陰損無聊,低俗難言,人家玉趾留香,腳指頭兒玫瑰粉紅,指甲瓣兒更修剪得整齊端庄,再看足踝渾圓,玉腿修長,這雙赤足多少外人想瞧還瞧不著,若非彼此愛慕眷戀,哪里會露給你看這般柔情美意,竟遭無情取笑,炕上美女啐了一口,輕嗔薄怒中,一枚飛鏢扔了出來,那大漢兀自哈哈大笑,一時冷不及防,竟給射個正著,當場倒了下去。

那美女又驚又慌,收拾了潑辣神態,叫道:「喂!跟你鬧著玩得,怎么不躲啊!」

猛聽那大漢一聲慘嚎,中毒後似要傷發畢命了。美女心慌之下,急忙下炕來看,哪知沒動上半步,那大漢嘻嘻一笑,陡地翻身跳起,抱住美女腿彎,往上這么一使力,竟將佳人一把抱起。看那飛鏢好端端的夾在指縫,原來不過是裝模作樣而已。

那大漢笑道:「沒事別亂射飛鏢,真該打頓屁股。」美女輕抒玉臂,勾住了大漢的頸子,笑罵道:「沒把你這壞蛋毒死,真算便宜你了!」那大漢往她的赤足望了一眼,不懷好意地笑道:「光聞一聞就臭死了,還毒什么」那美女大怒,登時亂抓亂咬,弄得一片狼狽。

客店溫馨,滿是醉人風情,看那大漢英風爽颯,粗豪模樣中帶著幾分搗蛋,自是秦仲海了,不消說,那美女定是言二娘無疑。

秦仲海把美人放了下來,笑道:「不是喊餓么看我買了什么給你」說著從竹籃中取出碗盤,朝桌上擺開,見是些鹵味,另有瓶竹葉青,幾盆熱炒。言二娘早已餓了,一見有宵夜可吃,便喜孜孜地燃起兩只紅燭,燭光影動中,兩人對座飲食,更添情趣。

言二娘吃了幾口鹵味,想到了哈不二,問道:「這客棧好生氣悶無趣,咱們怎么不回山寨,鎮日卻留在這兒」秦仲海笑道:「這雨下得他媽的大,咱們怎生趕路回山再說難得可以獨處,咱倆便多留個幾日,那又有什么不好」

言二娘微微一笑,她與秦仲海相處日久,深知此人外貌粗莽,實善謀劃,與這等男子相處,凡事自也不用她來操心。她伸了個懶腰,膩聲道:「隨你吧!我要喝酒,替我倒。」

秦仲海聽她向自己撒嬌,登時哈哈大笑,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水,又拿過一只小瓶,斟和玫瑰清露,道:「來,咱倆干一杯。」

言二娘伸手接酒,隨口喝了。那玫瑰鹵子嘗在嘴里,自是甜到心里。

深夜時分,喜氣洋洋,兩人對面喝酒,秦仲海也不憐香惜玉,看他酒量驚人,又來拼命勸酒,專以大杯來灌美人,想來定有什么圖謀。言二娘雙頰暈紅如火,低聲笑道:「你干么拼命灌我今晚想占便宜么」秦仲海笑道:「老子想占便宜,自管開口直說,干啥要把你灌醉」這話好生卑鄙,若照平時,言二娘非賞他三個大耳刮子不可,但現下兩人獨處,還沒喝酒便已醉了,一時毫無生氣之感,看她眼波流動,舉起筷子,夾了一口韭菜臘肉,送到秦仲海嘴邊,徑喂著他吃了。

眼看秦仲海扎巴扎巴地嚼著,言二娘登時想起懷慶客店的往事,那時秦仲海倒在病榻上,動彈不得,自己也曾親手喂他吃粥,看他現下神情爽朗,身子早已大好,事業更是輝煌宏大,言二娘心中柔情忽動,倒在秦仲海懷里,便往他唇上吻去。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慢點、慢點,咱們先拜拜。」他搬開了桌椅,伸手朝兩只大紅燭指了指。言二娘奇道:「拜什么哪有人晚上拜土地公的」秦仲海在她粉面上輕輕一吻,笑道:「二娘,咱們是拜天地啊。」

言二娘聽得此言,立時醒悟了,知道秦仲海立時要在房里拜堂。她一顆芳心怦怦跳動,顫聲道:「這么倉促」秦仲海微笑道:「磕幾個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便成了。」

言二娘當年下嫁小呂布,山寨難得喜宴,婚禮自是熱鬧無比,便以方子敬的孤僻,也曾喝上一杯喜酒,足見盛況空前。不過昔日越是熱鬧,現下越不該招搖,畢竟是再作人婦,嫁的男子又比自己年輕兩歲,為免招惹議論,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輕輕嘆了口氣,手撫秦仲海的面頰,悄聲道:「你是寨中老大,又是頭一回成親,卻要這般委屈,我真對不起你……」

秦仲海笑道:「咱不是皇帝,你不是公主,爺爺奶奶湊不到一塊兒,大家甭說這些廢話,磕頭便是了。」說著拉住言二娘,一起跪倒在地。秦仲海二話不說,自行俯身磕頭,言二娘也跟著盈盈下拜。他倆先朝窗外蒼天拜了三拜,跟著對面拜了幾拜,這才緩緩站起。

言二娘滿面紅暈,嬌怯怯地道:「這就成了么」秦仲海哈哈大笑,從懷中取過一個錦盒,送到言二娘手中,道:「不然要怎么樣非脫了褲子才算數么」

言二娘羞紅過耳,啐了一口,狠狠捏了秦仲海一把。

在秦仲海的笑聲中,言二娘自行接過了錦盒。看那木盒鵝黃漆金,沉甸甸地,拿在手里便覺尊貴,她知道里頭必有珠寶珍品,心中歡喜,便要打開來看。秦仲海見她有些醉了,登時笑道:「別急,明早再看吧。」說著將木盒接過,自行塞到枕頭下。

言二娘借著三分酒意,膽子也大了許多,她躺到了床上,在棉被里褪下羅裙,跟著把裙子往錦帳外一扔,裸了雙粉嫩修長的美腿。膩聲道:「仲海,你來。」

秦仲海哈哈大笑,依言坐在床邊,言二娘除去外衣,露出里頭的褻衣肚兜,笑道:「咱倆是天生一對,誰也拆不開。對不對」秦仲海握住言二娘的手,凝視著眼前的佳人,無言之中,卻是點了點頭。

言二娘如痴如醉,伸手抱住秦仲海,將他拉上了床,一來也是酒醉,二來心中情動,手上用力大了,竟將秦仲海上身衣衫撕破。只見虎漢露出滿身刺花,肩胛骨上兩道紅印依舊醒目,望來恁煞心驚。

言二娘輕觸秦仲海的傷疤,嘆道:「這傷還疼么」秦仲海搖頭道:「下雨時有些酸,其它倒是還好。」

言二娘淺淺一笑,吻著他肩頭的傷痕,跟著伸手到自己後頸,便要解開肚兜綁縛。

風光綺旎,在這盪人心神的一刻,客房門口響了起來,卻是有人伸手打門。秦仲海翻身站起,便要過去開門,言二娘心頭煩悶,大聲怒罵:「大半夜的,是哪個討厭鬼」

門口傳來陶清的聲音,歉然道:「對不住,是我。」言二娘罵道:「半夜里大雨傾盆,為啥過來敲門,可是誰家鬧水鬼了么」

陶清聽了責罵,卻不答腔,只咳了一聲,道:「秦將軍,青衣秀士他們到了。」

陡聽青衣秀士到來,言二娘這才醒悟。看來這幾日留守客店,定是在等候這名軍師,她啊了一聲,慌忙便道:「唐先生來了可要我過去拜見」秦仲海搖了搖頭,道:「時光晚了,你且別忙著見他。咱先和他碰個面、點個頭,一會兒便回來陪你。」

天雨路滑,言二娘本就不想出門,聽了這話,登時笑道:「要沒別的事,你快去快回。我這兒等著你。」秦仲海走回床邊,替她攏了攏被,柔聲道:「乖妹子,好生睡吧,一會兒醒來,便會見到老公了。」

言二娘聽他調笑,登時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秦仲海在她臉頰上親了一會兒,便自行過去開門。言二娘怕春光外泄,忙把棉被一拉,遮住了白嫩滑膩的大腿。

桌上紅燭影動,房中一片平安喜悅,言二娘滿心歡愉,也是累了一天,聽著稀瀝瀝的雨聲,閉上眼簾,沉沉睡去。

深夜大雨,伴隨著雜沓腳步聲,大批人馬向前行來,看這群人個個樣貌不凡,體型更是遠過常人,或見相貌堂堂、身負重劍者,或見凶神惡煞、提刀虎視者,卻不知這幫人是何門何派,竟爾簧夜在此群集。

人群緩緩分開,一名清翟老者雙手攏袖,緩步向前。屋邊的矮胖男子見了這老者過來,當下急忙躬身,拱手道:「啟稟軍師,人已經找到了,就在破屋里頭。這幾日咱們細心看顧,不曾出過亂子。」看這人如此外貌,說話卻甚得體,卻是「金毛龜」陶清。

那老者順著陶清的目光看去,只見廢墟中矗著一棟舊宅,這房屋毀損破敗,好似被大火燒過一般。他凝望破屋,良久不語,似乎有甚心事。

人群中傳來一個蒼老口音,催促道:「唐軍師,祝家庄離此不遠,敵方好手若得訊息,必然趕來圍殺。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喚醒小呂布,早些帶他回山吧。」

那老者回首望去,背後那人體魄威武,身負鐵劍,正是「鐵劍震天南」,他身邊另站著幾人,卻是項天壽、常雪恨、解滔等人,另二人輪廓深刻,不似中原人士,卻是煞金的義子古力罕與阿莫罕兩兄弟。

十日前陶清傳書出去,說找到了小呂布,人更在祝家庄左近,聽得這等大事,寨中立時遣出大批好手,右鳳軍師親自出馬,李鐵衫率領煞金手下番將,領軍一千,前來此地迎接虎將歸山。今夜便是眾兄弟與小呂布的首次相會。

此時眾人俱在等候號令,城外明兒罕等番女率著兵馬,早在埋伏,看來確實拖不得。青衣秀士點了點頭,轉問陶清道:「秦將軍人呢」陶清躬身道:「回軍師的話,這幾日將軍專在客店守候,只等諸位過來。」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問道:「二娘還不知此事吧」

陶清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青衣秀士聽了這話,眉毛微微一揚,道:「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同她提」陶清面色猶豫,不知該如何接口,卻聽一個低沉聲音道:「不勞軍師擔憂,秦某會親口告訴她。」

眾人不約而同地回轉身去,望向街邊一名男子。來人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到了。

暴雨傾盆,澆灌著世間萬物,伴隨著低沉話聲,天邊驚起閃電,大雨嘩啦啦地落了下來。這片雨雲橫亘中原,非只北京雨勢滂沱,便連西北地方也是風雨交加。

秦仲海雙手抱胸,神態凜然,雨聲凄凄中,陶清低頭無語,常雪恨唉聲嘆氣,更無人敢說上一字半句。過了半晌,青衣秀士沉聲道:「秦將軍,借一步說話。」

秦仲海微微頷首,跨步邁出,便隨青衣秀士行到街邊。兩人並肩站立,同望夜空雨絲。青衣秀士手撐油傘,仰天道:「秦將軍,昔年令尊與我相交,名為主從,實乃知己。為了故人之子一生幸福,今夜我須得相詢一事。」秦仲海嘆道:「軍師有話直說,仲海這里聽著。」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秦將軍,你真要讓小呂布醒來」

青衣秀士語音清緩,卻又字字穿心。秦仲海全身已給大雨浸濕,雨水順著臉頰滾落,彷佛垂淚一般。無言之中,卻是點了點頭。

青衣秀士低聲道:「小呂布是二娘的丈夫,你一會兒把人弄醒了,他定會問你妻子下落。二娘跟著人家走了,你願意么」他見秦仲海垂首無言,遲遲不答,便又道:「我來這兒之前,已與大伙兒商量過了。亂世之中,胡塗過日有時反而是種福份,小呂布如何阿傻又如何便算重拾當年英雄身分,也不見得快活……」

青衣秀士正要再說,秦仲海卻打斷了他的說話,他低下頭去,輕聲道:「鳳軍師的好意,某心領了。只是我得問您一句,倘若是我爹爹遇上這樁事情,你說……他會讓小呂布睡下去么」青衣秀士聽得這話,已知秦仲海心意,他輕輕一笑,道:「好吧,便照你的意思。」

人生如夢,但那醒醒睡睡之間,都是自己的一生,豈能讓他人決定秦霸先號稱仁義之師,絕不會做這等無義事。青衣秀士無意多勸,便走回人群,道:「諸位,咱們走吧。」

李鐵衫、項天壽等人聽了這話,登時大喜過望,小呂布若要醒來,秦仲海不免受創,可這人果然不愧當代豪傑的美名,看他提得起、放得下,實乃頂天立地的一條好漢,想來山寨弟兄都是多操這個心了。

秦仲海既無異議,李鐵衫便是一聲大喝:「好!既然沒事了,大伙兒這便走吧!」李鐵衫一個心念,便是讓韓毅重回英雄身份,只要五虎歸山,群雄歸心,山寨大事必能順當。至於其它林林總總,他可沒想那么多,當下第一個跨步離開。

深夜之間,大雨漫天灑落,李鐵衫心無旁騖,率先朝破屋走去。項天壽望了秦仲海一眼,只見他兀自站在街角,遠遠望去,背影竟似有些駝了。項天壽與秦仲海相識雖然不深,卻十分喜愛此人的性子,現下看他消沉,卻也不知該說什么,他搖了搖頭,便跟著李鐵衫離開。

解滔向來心細,他見秦仲海停留原地,神態好似苦悶異常,不覺心里有些擔憂,便緩步行了過來,伸手朝他拉了一下。

秦仲海給人拉著,腳下卻無移步的意思。解滔怕他生氣,忙道:「秦將軍一起來吧,你是昔日山主的公子,小呂布若要清醒,第一個拜見的便該是你……」他還想再說,那常雪恨使勁往地下積水一踢,伸手朝解滔身上大力推落,暴吼道:「人家已經充好漢了,你們總該知足啦,這還來啰唆什么走啦!」常雪恨滿面不忿,推著解滔離開,他與秦仲海擦肩而過,往他肩頭便是狠狠一拳,罵道:「他媽的混蛋,早叫你聽我的……」

解常二人相繼離去,秦仲海給打了一記,卻只如石像般立在原地,好似傻了一般。

過了半晌,又是一人走來,停在他面前,卻是陶清。秦仲海見他望著自己,低聲便道:「快走吧,別耽擱了……」陶清望著秦仲海,想要安慰幾句,但搜索枯腸,卻是無言以對。

自懷慶到蘭州,再從蘭州趕赴朱母朗瑪,一路多少故事。大姊、小兔子、鐵牛兒、大老虎……眾人結伴而行,經歷了無數生死大險,終於重建怒蒼。哪知此刻團圓卻是別離,今日之後,景物依舊,人事卻要全非。回思前塵往事,陶清淚水迸出,他撇開頭去,哽咽道:「秦將軍,我代大姊和小呂布謝謝你,你永遠是咱們的頭兒。」

秦仲海閉上雙眼,緩緩點頭,低聲道:「陶兄,相識以來,蒙你一路照護扶持,這份恩情,秦某永遠記得。」聽得這話,陶清已是淚如雨下,他不願多惹秦仲海傷心,當下一個躬身,便自轉身奔離。

夜闌人靜,雨聲不絕於耳,秦仲海抬頭向天,任憑那漫天雨水打落面上,在這孤寂的時刻,耳邊驀然響起了一句說話。

「秦將軍,恭喜你了。」

在這一刻,居然有人向自己道喜秦仲海愣住了,回過頭去,望著眼前的青衣秀士。

「你已經是秦霸先了。」

秦仲海聽了這話,更是一臉愕然,不解他話中意思。

「要做真正的大人物,第一個殺的便是自己。您已經過關了。」

秦仲海聞得此言,不覺大驚失色,腳下一軟,已是跌坐在地。

愛人者,人恆愛之,殺人者,人曰可殺。是啊,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舍去了,天下間還有什么舍不得、殺不得的

秦仲海垂首無語,寬闊的雙肩隱隱顫抖。

青衣秀士目光低郁,望著眼前的虎漢。看他低頭苦笑,伸手撫面,那暌違已久的悲涼神情,正與他父親當年一個模樣。

這對父子一個在武當長大,一個蒙劍王收養,兩人非只樣貌不似,便連說話口音也大不相同,但在這心境相通的一刻,竟讓人感到他倆如斯相似。那低緩疲憊的語氣,那苦痛深沉的目光,再再讓人想起當年的秦霸先。

青衣秀士邁步離開,臨行前回眸過來,望了秦仲海一眼,輕聲道:「秦將軍,保重了。」

在這悲郁的剎那,秦仲海緊握雙拳,竟爾仰天狂笑起來。

天上鳥兒對對翱翔,林間鹿兒依偎成雙,卻獨獨那高崗猛虎,永遠形單影只,在那荒野間孤身低吼。

千辛萬苦到頭來,原來這便是自己追逐的人生

雷電轟閃而過,照得破屋一片明亮,雨點墜落,打得台階一片清響,眾家好漢無人言語,各自包圍破屋,只等著青衣秀士的號令。

大雨嘩嘩下著,屋內傳來陣陣笑聲,那房舍雖甚破敗,此刻卻顯得十分溫暖。只聽一個傻呼呼的聲音道:「娟兒姊姊,你說師父要帶我們回山,怎么還不來啊」一個調皮稚氣的聲音響起,笑道:「耐心點!那個秦將軍不是說了么,師父這兩日便要過來,到時咱們又可以回家啰!」那傻子笑道:「回家好!回家有衣穿,有果子吃,再也不必挨餓了!」

青衣秀士聽了這番幼稚對答,心中隱隱生出感慨。離開山寨近二十年,自己已成九華山的正教掌門,豈知風雲際會,大批正教好手苦苦相逼,終於逼得他返回山寨,再為怒蒼運籌帷幄。只可憐自己第一個苦差,便是要拆散秦仲海與言二娘這對愛侶。再看平日娟兒對阿傻的神色,恐怕又是一樁冤孽了。

項天壽問道:「唐軍師,這小呂布瘋得十分厲害,您有何良方讓他醒轉」

青衣秀士目光如冰,道:「瘋病並不難治,難治的是心病。當年小呂布腦門挨了一掌,從此渾渾噩噩,不醒人事。後來道上遇著了我,終得醒悟。只是他大夢方醒,耐不住家破人亡之苦,竟爾屢屢出手自殺……」眾人聽到此處,忍不住都是「啊」了一聲,甚感驚愕。李鐵衫嘆了口氣,道:「這也不怪他,當年神鬼亭慘禍,誰不是飽受折磨」

他這話倒是實情,以方子敬的孤高、煞金的剛勇、陸孤瞻的沉穩,這些年來誰不是反復沉淪,漂盪四方便他自己也曾滿心悲苦,除了歸隱西涼,聊聊度日,實在別無排遣,更何況是年紀輕輕、有家有世的韓毅

青衣秀士屢遭苦難,自是明了心情,他微微苦笑,又道:「我見他痛苦難當,便以銀針替他鎮神,讓他繼續沉睡下去。幾年下來,他雖然痴痴呆呆,但日子卻快活了許多。當個阿傻,畢竟比韓毅好……」眾聽此言,盡皆搓嘆。看來瘋病並不難治,難治的是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天幸言二娘已在左近,想來小呂布清醒後得見發妻,終能平復過來。

青衣秀士不再多言,派令道:「鐵衫將軍、項堂主。這當口韓兄弟神智不清,我一會兒要在他玉枕穴上扎針,為免他暴起傷人,請你兩位埋伏屋外,伺機將他制服。」李項二人答應了,青衣秀士又吩咐常雪恨、解滔:「倘若韓毅走脫,必會從巷口逃離,你們兩人埋伏著,隨時聽我號令。」四人得令,各自過去准備,青衣秀士轉望古力罕,以番話道:「你們兩兄弟把「方天畫戟」准備了,一會兒情勢若要有變,便拿畫戟給他看,自能讓他想起許多往事。」

兩名番將各自點頭,徑自從背後取出一柄巨大兵刃。這柄兵器好生威武,正是歐陽勇連夜依著圖式打造出來的大戟,單以鋒利而論,自不在當年的那柄神兵之下。

諸人准備妥當,青衣秀士便向陶清使個眼色,示意他過去打門。

陶清吞了口唾沫,緩步走到破屋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板,低聲道:「娟兒姑娘,你師父來了。」

門板嘎地一聲打開,一個小女孩兒奔了出來,歡聲大叫:「師父!你終於來了!」

小小身影直奔而來,撲到了師父懷里,看她面上滿是淚水,當是又喜又悲。娟兒趴在懷中,歡容叫道:「師父!我們可以回家了么!」青衣秀士聽了這話,臉上現出一絲陰影,他沒有回答,反而別開頭去,臉上神情黯淡,彷佛又戴上了面具。

娟兒咦了一聲,隱覺師父的神色有些不對,她急忙轉看四周,卻沒見到師姐艷婷的身影,她大聲問道:「師父,師姐呢她怎么不見了」青衣秀士撫摸她的秀發,輕聲道:「孩子,你師姐已經走了。」

娟兒不明所以,喃喃地道:「走了師姐去哪兒了」青衣秀士微微搖頭,卻沒回話。

娟兒聽不懂玄機,她茫然看著周遭,只見身邊圍著幾人,看那白發老人身形高壯,禿頭老者目光深沉,兩名番人凶神惡煞,這幾人模樣頗似壞人,讓人心生害怕。娟兒似知厄運將臨,不由得全身發抖,悲聲道:「師父……他們……他們是誰我們……我們不是要回家么」娟兒正自害怕,便在此時,破屋內傳出腳步聲,一個傻氣的聲音響起:「娟兒姊姊,你在哪里啊」正是阿傻找不到娟兒,便要出屋來看。

眼看高大無比的身影便要走出,青衣秀士目如寒冰,冷冷地道:「動手。」

方才跨步出門,便見李鐵衫斜身撲上,兩道掌風當面打來,阿傻急忙轉身去擋,哼嘿兩聲悶響,兩條巨漢以力相持,碰撞擠壓之下,四周房舍壁板登時碎裂。阿傻自痴呆以來,從未與這等高手較量,他全力抵擋李鐵衫,自知敵人武功厲害,口中大叫道:「娟兒姊姊,有壞人來了,你快逃啊!」娟兒又驚又怕,尖叫起來:「你們干什么,為什么打他」

阿傻正與李鐵衫僵持,忽然間背後風聲勁急,竟有兩枚飛石射到,只是他此刻全神貫注,全無余力抵擋,霎時悶哼一聲,背後連中暗算,疼痛下再無氣力出手,身子向後便倒。

李鐵衫見機不可失,旋即撲向前去,將阿傻一舉壓倒在地。青衣秀士從懷中取出銀針,沉聲道:「別點穴道,把他的手腳按住。」自來針灸療傷定須氣血暢通,不能對患者再行點穴,此時只能憑著暴力將阿傻壓住,其它別無辦法。項天壽見阿傻手腳揮舞,掙扎得極是激烈,他怕李鐵衫支撐不過,便趕忙過來幫手。

眼看師父手持長針,與幾個大漢聯手對付阿傻,好似要做什么可怕的事。娟兒又驚又慌,沖了過去,擋在師父面前,尖叫道:「師父!你要做什么」

青衣秀士右手輕揮,道:「把她帶走。」陶清立時搶上,將娟兒架了開來。青衣秀士手持銀針,逐步朝阿傻走去。阿傻心中害怕,手腳卻給人制住了,一時拼死掙扎,口中叫道:「放開我!放開我啊!」李鐵衫、項天壽縱然神勇,但阿傻怪力驚人,著實難制,項天壽咬牙道:「大家快快過來,一起把他壓住了!」解滔、常雪恨答應了,便也來幫著按住手腳。

娟兒給陶清牢牢抓住了,眼見師父好似變了個人,非只說話奇怪,連舉止也讓人害怕。看他手中長針一步步刺向阿傻,娟兒心下驚恐萬分,尖叫道:「不要啊!阿傻快點逃啊!」阿傻倒在地下,哪里掙扎得脫,一時也是滿面淚水,大哭道:「娟兒姊姊!娟兒姊姊!救命啊!」

長針將至,已到關鍵時分,此刻更是放松不得,李鐵衫等人出盡全力,奮力壓住四肢,就怕阿傻忽爾逃脫。

「滾開啊!」

陡聽一聲霹靂般的狂吼,阿傻不知從哪里冒出了氣力,震開了李鐵衫,飛身縱起,健步便往娟兒奔去,陶清又驚又怕,慌忙擋在道上,叫道:「韓大哥!」

阿傻哪來理他高壯的身子撲來,肩頭側過,當場便能將陶清撞死,解滔眼明手快,趕忙縱身撲上,便將陶清按倒在地,轟地一響,阿傻已從身邊半寸穿過,可說驚險之至。

亂世小兒女相互靠近,立時抱在一起,二人大聲哭叫,彷佛末日降臨。李鐵衫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喝道:「大家上!別讓他走了!」一聲令下,諸人圍攏過來,隨時等著出手拿人。

娟兒看了這陣仗,心中怕了起來,哭哭啼啼間,趕忙躲到阿傻懷里,那阿傻看了李鐵衫凶狠的模樣,要他如何不驚兩人慌張恐懼,縮身相擁,模樣極是可憐。

陶清險些給人撞死,他爬起身來,定了定神,眼看娟兒與阿傻哭泣不已,二人腳下不住退後,霎時背心碰上了屋牆,已是退無可退。當下勸道:「娟兒姑娘別誤會,你師父不是要害這位傻大哥,而是要幫他治傷。你懂么」娟兒受了驚嚇,此時只在啜泣不已,平常小精靈的可人模樣盪然無存,陶清說了半天,卻似對牛彈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