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金水橋畔龍吐珠(1 / 2)

英雄志 孫曉 7258 字 2021-02-24

大清早,天邊還灰蒙蒙地,後院便傳來呼喝聲響,那響聲隨著呼吸一沉一揚,不消說,自是有人在打熬氣力了。

秋晨天涼,艷婷披上了外衣,緩緩從暖被窩里移出腳來,腳趾才一觸碰冰涼的地板,全身便也冷了起來。她著上了羅襪,略略梳妝打扮,這才推窗望外,朝院子里瞧去。清晨霧蒙蒙地,不管瞧什么,看上去都是灰藍藍地一片,只是院中那個身影實在壯碩,那結實雄偉的筋肉,一舉一動都如此沉重,即使天光晦暗,一切蒙蒙隆隆,這個人還是那么地實在。

實在質朴、木訥老氣,這方方正正卻又拙於口齒的感覺,恰似小時鄰家挑擔的叔叔,又似江湖打滾十年的老鏢師,再平凡不過了。

這個不苟言笑、樂於助人的老男人,便是自己未來的丈夫「你醒了」高大的背影轉過身來,國字臉上帶著笑容,「昨晚睡得好么」艷婷緩緩走到院中,抬頭望向這個比自己大了近二十歲的男子,點了點頭。

伍定遠哈哈一笑,將鐵手戴了起來,示意艷婷過來。艷婷微微一笑,輕輕枕上伍定遠寬廣的胸膛,任他滿是老繭的大手環上自己的纖腰。

滔滔亂世,不敢巴望有什么驚喜,也不敢盼望一個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情郎,就這么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吧。

干燥的大嘴吻上自己的粉頰,胡渣子刺來,卻是有些疼了。「姑姑,我……我可不可以回家」伍定遠去都督府了,按他的意思,崇卿一早便給送去認字習文,想來伍定遠一心寄盼,就望義子允文允武,將來也能出人頭地。可憐崇卿拉著自己的手,哭喪著臉,打死也不離開半步,卻讓艷婷沒了主意。

眼看私塾教師已在門口相候,艷婷嘆了口氣,蹲身下來,凝視著眼前十歲的男孩,柔聲道:「崇卿聽話,姑姑在你這個年紀時便沒了爹娘,獨個人過了好些年,姑姑一個女兒家都不怕了,崇卿堂堂的男子漢,怎地這般膽小」崇卿聽了這話,卻是有些羞愧了,艷婷在他臉頰上一捏:「快些過去吧,別讓人看輕了,丟了你爹爹的臉。」崇卿低頭下去,細聲道:「對不起,我這就進去。」艷婷見了他的小可憐模樣,忍不住微起憐憫,她將小男孩抱入懷里,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示作獎賞,跟著拉著他的手,送到了私塾老先生手里。晨光照來,身上暖暖的,艷婷獨個人在京城走著,伍定遠公務繁忙,無暇陪她,崇卿也去習字了,只能一個人上街閑走了。

八月時節,落葉颼颼,沿途走去,商家都已開鋪做買賣,艷婷駐足看了會兒,見了好些稀奇珍飾,瞧在眼里倒也喜歡。只是錢囊里雖有些銀兩,但畢竟是伍定遠塞來的,自己一日未成伍府的女主人,名分不定,一日不便使,想到此處,也沒什么好瞧的,便自轉身離開。

不知不覺間,已然行到外城,永定河大水便在眼前,畢竟是天子腳下,河岸旁不見舢舨漁家,也不聞魚腥腐臭,河心波盪秋光,岸邊銀杏白樺,讓人胸懷大暢。

艷婷含笑望著河邊一處酒樓,美景當前,她自想駐足賞玩,雖說只有自己一個人過來,少了人說話解悶,但總是強過在城里亂走,當下便行入酒樓,撿了張桌子坐了。

那伙計見她一人過來,倒是有些愣了,當時女子出門,多有男子陪同,若是大戶小姐一個人出門,也必有丫嬛下人相陪,那店家不知如何招呼,不由得有些發慌,艷婷過往在江湖走動,倒也遇過這些事情,當下取了碎銀出來,交在伙計手中,溫言道:「勞煩送兩幅碗筷。我哥哥在城里當差,與我約定在河邊相會,一會兒便會過來。」伙計聽了這話,趕忙答應了,自去張羅茶點,此時尚未過午,店里稀稀落落的,沒幾個客人,艷婷這張桌子位於二樓,風景甚佳,她自行斟了杯熱茶,輕輕啜飲。

此時艷婷身穿淡紅羅衫,她人在京城,腰上便未懸劍。乍然看去,便似大戶人家的好女兒,容貌秀麗,高雅怡人,滿是溫柔風情。店中客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又是仰慕,又是贊賞,艷婷看入眼里,心里倒也暗暗歡喜。

師父遠走怒蒼山,定遠替她在戰場上拜見了,師妹下落不明,也由定遠差人去找,這個伍捕頭永遠世故,永遠周到,硬是不舍得自己吃到半點苦,直把她當作嬌貴公主來服侍,也是為此,盡管沒了江湖,她還有個家,心情也不曾忐忑不安,平平淡淡的日子雖悶,但也十分踏實。

艷婷舉杯啜飲,舉目往窗外看去。天空湛藍一片,河面漁船點點,讓人不覺陶醉。正看著河邊風景,忽然眼睛一眨,一個身影沿著河岸走來,那人身穿青袍,腰桿挺直,舉止端方中不失瀟灑,艷婷見了他的面貌,舉著茶碗的纖手不由得微微顫抖,她的目光緊隨那人的身影,心中更是怦怦直跳。

那公子沿岸漫游,跟著駐足下來,只在眺望河景,端立不動。過不多時,他轉身過來,背倚欄桿,一手叉腰,另一手卻放在石桿上,輕輕地敲著。看他俊目回斜,側眼含笑,路上行人不分男女,對他都多看了幾眼。

艷婷緊泯下唇,凝視著河岸旁的那個俊美身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激盪。

「楊郎中……」自相識以來,還不曾這般細細看過他,艷婷人在遠處,自也不怕被人瞧見,她的一雙大眼眨也不眨,舍不得離開半晌。

戰敗了,被削去官職了,原以為他會頹靡沮喪,到處向人乞憐,結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還是那個胸有成竹的楊肅觀,就像珍罕的寶石,燦若星辰,如夢似幻。被廢為庶人又如何,褪下戒座的寶石依舊是寶石,一樣那么的尊貴、那么的光彩奪目、那么的讓人喜歡……艷婷心頭怦怦跳著,想到楊肅觀已是平民身分,她心中忽然起了個念頭,只想走下樓過去,邀他上來飲杯熱茶,只是這個念頭一動,卻又在剎那間嘎然而止。

腳步沒法子移動,輕功高妙的她,感覺膝間好沈。是什么拉住了他,是伍定遠的一片真心,還是崇卿孩兒的親情,還是……還是她那忐忑不定的一顆心滿心迷惑中,忽見楊肅觀緩緩離開,腳下卻是朝向自己這個方位行來,艷婷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來,他看到自己了不會的,兩邊距離那么遙遠,路上又有些行人,他沒道理見到自己。

慌亂間,楊肅觀已來到樓下不遠處,艷婷怕他看見自己,只把身子藏在窗邊,小心翼翼地望著樓下。只見楊肅觀停下腳來,左右看著。模樣像是要飲茶,卻又不知要走入哪一間。

艷婷又慌了起來。路邊茶鋪十來家,他會進來自己這間么想著想,楊肅觀來到自己這家茶鋪樓下,好似要走上來。艷婷不敢再看,只把頭低了下去,望著自己面前的點心。她的手掌滿是汗水,又盼楊肅觀走將進來,又盼他過門不入,心里渾沒了主意。

如果樓梯響起,那個身影便會行上樓來,然後與自己不期而遇。那一刻,他一定會大方招呼,也許他還會坐在自己身邊,同眺風景。可是……可是自己該怎么面對他裝作十分訝異還是拒絕和他同席到底應該怎么辦呢過得良久,樓梯那端遲遲無聲,寂靜如常。艷婷泯住下唇,心里黯淡了,楊肅觀並沒有上來。他走了。

艷婷心里知道,她與這人擦肩而過了,就像過去的多少年,永遠都是擦身而過。

也好,想起伍定遠對自己的心意,不正該如此么艷婷嘴角擠出微笑,伸手拿起茶壺,自行斟水,只是那手掌卻不由自主地發著抖,連她自己也制不住。她輕輕啜飲茶水,百般寂寥間,再次往窗外看去。便在此時,杯中的茶水濺了出來,她也險些驚呼出聲。

對過一樓的茶鋪里,就在自己窗格的斜對面,那里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與店小二說話。

那是楊肅觀啊。

艷婷大為歡喜,楊肅觀沒有遠走,也沒有讓自己為難,他就這樣坐在自己眼前,任憑她怔怔瞧著。天涯若比鄰,在這美好的晨光里,兩人便如隔席相坐,共賞秋日怡人風情。

店小二送茶來了。楊肅觀沒有客人,只是自己一個人獨坐。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書,自管低頭讀著。時候近午,樓上客人慢慢多了起來,艷婷就怕無聊閑人過來打擾自己,便又賞了伙計一些碎銀,另又點了些茶點。那伙計好生懂事,登時加取兩副碗筷,一張方桌四個位子全擺滿了,一免登徒浪子前來啰唆,二免其他客人過來占座。

涼風徐徐吹來,不躁不熱,天邊白雲悠悠飄過,二樓窗中的少女,一樓茶鋪里閑適瀟灑的公子,仿佛這是個靜謐的京城,沒有分毫吵嚷,沒有人心險惡,便如圖畫里的故事一般。

楊郎中,明日我還會看到你么帶著崇卿回家,已在傍晚時分,崇卿見她滿面微笑,便笑道:「姑姑,你在高興什么」艷婷若有所思,竟沒把話聽入耳去。崇卿粗著嗓子,學著伍定遠模樣,吼道:「姑姑!」艷婷嚇了一眺,拍著心口道:「怎么了有事么」崇卿大聲道:「姑姑,我說你像是很開心!是不是撿到糖果了」艷婷慌道:「沒有的事……我很好。」崇卿咕噥一聲,喃喃地道:「我又沒說你不好。」回到家里,便有下人過來伺候。總兵府上奴仆俱全,倒也不必自己費心張羅晚飯,本想伍定遠定會回來吃飯,哪知管家過來稟報,說他與柳侯爺同去京畿大營了,要深夜才回來。母子倆聽說此事,便各自上桌吃了,之後便如平常日子一般,陪著崇卿玩了一會兒,然後各自回房去睡。

說也奇怪,很難熬的一晚,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艷婷望著窗格外的樹影,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著,眼前仿佛還是那藍天若海的河岸,低頭望去,便能見到那埋首文翰的身影。

「他沒有官職了,又給父親掃地出門……為何看起來還是那么從容不迫他是不是裝出來的其實他的心里好孤單、好害怕就像我一樣」不會的,他不會孤單的,他什么都很在行,什么都十拿九穩,明明與自己年歲相當,卻能指揮得動那些武林大豪。伍定遠聽他的,靈定、靈真也聽他的,便連卓凌昭、江充這幫惡人也不敢輕視他,他永遠有這個份量。

很煩惱的夜晚,拿出師父給自己的錦囊,不知為何,淚水撲颼颼地落了下來,沾濕了枕邊。

也在這一夜,艷婷重新開始練劍,離開九華之後,第一次辛勤練功。即使沒有師父在旁督促,她還是那么勤奮努力,就像是當年的那個好姑娘。第二日清早,天色依舊灰蒙蒙地,後院的呼喝聲又響起來了,盡管深夜才睡,這人依舊黎明即起,如此勤奮,好似公雞報曉一般,怕連聞雞起舞的祖逖也要自嘆不如。

如同過去個把月,艷婷揉著惺忪睡眼,給伍定遠吵起床後,便自起身更衣,只是不知為何,今兒個換衣裳時,她偏是挑三撿四,好似穿什么都不對勁兒,磨蹭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走到院中。

「嘿喝!」拳風剛烈,刮面如刀,只見院中的壯碩身影翻來覆去,鐵肘忽而向後,正拳不時飛沖而出,國字臉凶霸霸地,雖是一套平常不過的師傳拳法,但他出拳踢腿快絕無倫,氣勢遠非常比,料來以他今日的身手,便不除下鐵手套,也能輕易擊潰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

猛聽一聲吼,伍定遠腳尖掃出,將地下一枚石塊挑了起來,他舉掌撲出,那石塊明明正面受力,卻飛到伍定遠背後去了,陡見他身形回旋,單指立地,剎那兼倒立踢腿,鞋底從石塊上掃過,那石半空畫過一個弧線,轉眼又飛回了原地,位置分毫不差。

涼風吹過,那石子化成了灰,忽爾隨風飄散。艷婷驚得呆了,一時掩嘴驚呼。只是眼前這男子武功再強,容情再狠,艷婷都不會怕他。因為艷婷知道他歡喜自己,他再凶再狠,也只是對敵人凶、對壞人狠,在自己面前,他是很聽話、很溫柔的。伍定遠招式越練越精,官位越做越大,那誠懇笑容卻絲毫不改,他緩步朝艷婷走來,微笑道:「起來啦昨晚睡得安穩么」千篇一律的問話,艷婷也一成不變地點頭,柔聲道:「昨晚伍大哥回來的晚,可真辛苦了。」說話間兩人都帶著淡淡笑容,挺客氣的。

伍定遠笑道:「再沒幾日咱們便要去居庸關了,怕就怕公文下來得早,人家盧兄弟八月十五成親,我要是喝不上這杯喜酒,那可萬分過意不去了。」艷婷聽得此言,登時啊了一聲:「我都忘了,咱們要離開北京了……」伍定遠笑道:「可不是么昨兒侯爺吩咐下來,說要咱們好好准備……」伍定遠說話便像他的做人,扎實平實,一口西涼鄉音又慢又長,用字遣詞也是慢慢的。艷婷茫然聽著,卻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聽到自己要去居庸關,心里只是慌張,根本沒心思再聽什么。

伍定遠正自說話,忽聽一個男孩的聲音喊道:「姑姑換新衣裳了!今兒個好美啊!」兩人回首望去,後院里奔來一個小小男孩兒,正是義子崇卿,他活蹦亂跳地奔到艷婷身邊,拉著她的手左旋右繞,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伍定遠哦了一聲,這才留意艷婷換了水綠綢緞,,臉上施了淡淡的腮紅,一身打扮煥然一新。伍定遠拙於口齒,倒也不知該如何稱贊,只哼哼哈哈幾聲,不置一詞。

艷婷噗嗤一笑,捏了捏崇卿的面頰,道:「你這小鬼靈精,居然也知道姑姑美」崇卿笑道:「當然知道了!昨兒姑姑帶我去私塾,那些孩子們見了,都嚷嚷咱姑姑美呢!」伍定遠聽得哈哈大笑,艷婷也給逗樂了,一時腰枝輕顫,煩惱一掃而空。辰牌時分,艷婷按著昨日的模樣,又把崇卿送去了私塾,她孤身單影,無所事事,懷想昨日的邂逅,腳下不知不覺地,又往永定河畔行去。

她沿著河邊行走,今日天色陰慘,河上起了大霧,自不比昨日的陽光普照,芳草凄凄,樹枯葉黃,瞧來份外秋涼。艷婷駐足下來,伸手輕撫欄桿,心里感慨無限。

這兒正是楊肅觀昨日站的地方,當他悄立欄桿,他看到了什么極目所見,一條大水正面橫過,正是永定河,另一面有條小河側向交會,卻是金水河。此地兩水相交,遠遠看去,金水河有如一條神龍,正張嘴咬住永定河身。看來是處風水寶地。

艷婷嘆了口氣,她回身過去,瞧向遠處一座茶樓,那兒正是自己昨日坐的地方,天際陰霾,河邊一片水氣,什么也瞧不真切。自然也看不到昨日的那個身影。

再過幾日便要離開京城了,雖然明知不該,但還是希望再見他一面,和他道別。

艷婷低頭思念著往事,腳下緩緩離開,眼前浮起昔日的點點滴滴。

「這位姑娘,您又來了」耳邊傳來說話聲響,艷婷心下一驚,抬眼望去,只見自己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昨日那處茶樓,她沒有答理伙計,只痴痴地走上樓去,那伙計昨日領了好些銀兩打賞,眼看財神到來,自是嘻嘻哈哈地陪著。

店中客人稀稀疏疏,寥若晨星,與昨日並無二致,眼見窗邊那張桌子並無客人,艷婷便走了過去,自行坐下。

那伙計陪笑道:「姑娘還是在等兄長么」艷婷眼望窗外,嗯了一聲,那伙計見她神色儼然,脾氣不太好,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趕忙取過茶點,一一奉上。

灰蒙蒙地,窗外起了大霧,看模樣好似要下雨了。艷婷啜飲著熱茶,凝望著對街樓下的那張空桌,細細回思昨日的巧遇相逢,心頭忽爾甜蜜,忽爾酸苦,宛若痴了。

煙雨蒙蒙,終於下起雨來了。對街店家趕了出來,將雨棚搭上,便什么也見不到了。艷婷悶悶地坐著,也沒心思吃什么茶點,匆匆喚過伙計,會了鈔,便要下樓離開。

那伙計干笑道:「小姐,令兄還是沒來么」九華山首徒脾氣犯上,艷婷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那伙計心下一驚,給美女瞪個幾眼不打緊,可金元寶生氣萬萬不能等閑視之,忙笑道:「小人閑得無聊,狗嘴亂叫,娘娘可別發火啊。」艷婷不願理會,自行走下樓梯。店外大雨傾盆,自己沒有帶傘,倒有些麻煩了。

正想要伙計替自己買把傘,便在此時,店外行來一人,艷婷莫名之間,心頭緊張起來,那個身影停在門前,把傘抖了抖,跟著走入了一個大胖子。艷婷滿心寂寥,別過身去,道:「伙計。」奇了,背後有人比自己搶先一步叫喚伙計,莫非是那大胖子么可這聲音好生沈雅,胖子不都是聲若洪鍾么怎會有這種聲音艷婷又緊張起來,她回首望去,只見一個男子行入店里,將手上的油傘甩了甩,那人穿著一身淡綠長袍,肩上別著白麻,握著傘柄的五指修長雪白,有若玉蔥。艷婷低呼一聲,霎時停下腳來,心里撲通撲通地跳著。

那公子爺將油傘收拾了,轉身入店,他目光一撇,霎時見到了艷婷,忍不住雙眉一軒,自沒料到會在此處見到她。艷婷又驚又羞,又喜又怕,想把目光轉開,卻又有些舍不得,只這般怔怔地望著楊肅觀,雖在陰冷時節,兀自臉泛紅霞。

兩人對面相望,尚未開口說話,忽聽那伙計道:「姑娘啊,外頭雨下得大,您老人家又沒帶傘,不如買小人這把傘,好用又實在,還有上好牡丹花圖,一兩銀子而已,半點不貴。」聽得這大煞風景的廢話,艷婷自是氣急敗壞,正要開口去罵,忽見楊肅觀含笑走來,將手上的油傘遞了過來,口中卻沒說話,逕自走上樓去了。

那伙計沒好氣地道:「來路不明的傘,沒准是破的,再不便臟,摸起來手疼……」說著說,腦袋忽然給傘柄重重一敲,那伙計嚇了一跳,慌忙搖了搖手,不敢再說了。雨勢越來越大,艷婷手上拿著油傘,望著店外淅瀝瀝的雨簾,她怔怔看著,忽然一轉身,登即飛身上樓。

來到了二樓,只見店中陰沉沉地,並無其他客人,只臨窗邊一張桌子點起了燭火,一名英俊男子側目望著窗外,手上端著熱茶。那張桌子,卻是自己適才坐過的。「他……他昨天就看到我了……不然……不然他為什么坐這里……」油燈掩映,楊肅觀白皙的臉龐顯得更加溫柔,艷婷想要過去說話,卻又不敢,想要找張桌子坐下,那伙計又給她打得不見人影,說來真是萬分尷尬。

過得半晌,楊肅觀轉過頭來,含笑望著艷婷,向她微微頷首。艷婷泯著下唇,不知該說什么,卻見楊肅觀拉開了木椅,艷婷凝目看去,那桌上卻擺著兩幅碗筷。

艷婷啊了一聲,卻不就座,低聲問道:「你……你在等人么」楊肅觀頷首微笑:「是。我在等你。」艷婷凝目望著他,只見楊肅觀神采如故,仍是一派從容,但見他桌邊擱著一袋行囊,好似要出遠門一般。艷婷想起伍定遠,自知不該過去,但心念一轉,想到楊肅觀的處境如此悲涼,她心中忽生不忍,當即在他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