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彩雲追月(1 / 2)

英雄志 孫曉 7626 字 2021-02-24

有座大宅子,黑沉沉地矗立城郊,看來陰森森地有些伯人。

院牆四遭,各有守衛,門前大梁,高懸燈籠,這樣的氣派點出了宅子主人的尊貴,單單宅院便達數畝之廣,連上宅後的廢院,格局更見恢弘。尋常人見到這樣的大豪門,無下遠道而避,不敢多望一眼,但躲在牆角下的可是瓊芳,她家比這棟宅子還大,這嚇不倒她。

牆很高,幾達一丈,不過這也難下倒她,瓊芳運起「燕長青」的心法,吊住了一口長氣,先望牆面上一點,跟著拿出娟兒傳授的九華輕功,輕飄飄地飛身而上。

翻身過牆,俏聲落地,瓊芳在花圃里前後翻滾,就怕給侍衛發覺了,不過四下黑沉沉地,院內未見守衛巡邏,瓊芳也松了口氣,慢慢在花叢里站起身來。

做了多年的少閣主,今夜瓊芳頭一次落難流亡,也是頭一次做不速之客。她脊俏抬頭,只見院深處有進建築,想來便是這棟大宅的主屋了,她不敢貿然闖入,便轉向花園小徑,打算從後廚小門繞進去。

一路走去,花圃里都下見侍衛巡邏,也沒有武師隨肩駐守,仿佛此地是個與世無爭的尋常人家,不覺讓瓊芳有些納悶,她信步來走,約莫行過數十尺,忽聽流水塗塗,她順著水聲去望,眼前好一座鯉魚潭,月光反照,映得水面點點銀鱗,卻是個十分幽靜的好地方。

瓊芳凝神看著,匆見潭邊有座九曲橋,婉蜒曲折,過水入潭,曲廊盡頭卻是一座小小樓閣。

瓊芳呆呆瞧著,匆見水閻深處亮起了燈火,瓊芳心頭if懺一跳,只見窗格兒里坐得有人,好似是個女子在低頭作畫。瓊芳大喜過望,當下急急奔橋而過,沿廊穿凜,來到了水樓之畔。

孤樓小閣,依水而興,岸邊白雪靄靄,當此春冬交際,自也聽不到蟲鳴蛙響,瓊芳獨自站在樓閣下,仰頭望著窗里的倩影,她想啟齒呼喚,可話臨嘴邊,卻又有些潮櫥下前。

樓閣里的主人與自己毫無交情,簧夜來訪,未免失禮,更何況一會兒兩人照了面,倘使她問起了自己的來意,卻該怎么回答她莫非真要坦率直言,就說那個賣面的回來了

不對、不對,千萬不能跟她說。想起那張清麗絕俗的面孔,瓊芳更加後悔了,她知道自己來錯了地方。她轉過身去,正待悄悄離開,卻聽窗扉打開,樓閣里傳來一聲笑:「是阿秀么你不是去夜游了么這么快便回家了」

元宵明月夜,樓閣的主人聽到了異響,便已探頭出來,臨窗眺望,不過樓下沒有阿秀,卻站了一名少女,她仰望著窗扉燈光,好似想藏入黑暗,卻又遲了一步。

「你是……」樓閣主人微起訝異,她望著樓下的陌生少女,低聲來問。瓊芳既尷尬、又慌亂,她自知來得倉促,不免驚擾了人家,可要掉頭閃避,卻又遲了一步,眼看行蹤已現,她索性拿出丁少閣主的威儀,坦然道:「打擾夫人了,我叫做瓊芳,是娟兒的朋友。」

窗中的倩影點了點頭,她凝視著樓下的少女,輕聲道:「您有什么事么」瓊芳深深吸了口氣,她有些難為情地別開頭,細聲道:「是……定這樣的,我……我行個不情之請,想在你這兒……這兒……寄住一宿,不……不知……」

瓊芳這輩子少求人,區區幾句求情之言說來,便讓她難受之至。欲言又止間,眼眶居然紅了,她一咬牙,猛地轉過身去,竟爾邁步便行。

不要了,即使身無分文,衣衫不整,瓊芳還是不想求人,她寧願露宿街頭,她也不想低頭。正要飛奔離開,忽聽嘎地一響,樓下開啟了一扇門,聽得一聲呼喚:「瓊小姐,請留步。」

瓊芳停下腳來,卻仍不願轉身,腳步細碎,一名少婦走了上來,含笑道:「歡迎來到寒舍,快請上樓吧。」不待瓊芳出言回絕,便已挽住了她「夜深人靜,二樓的窗扉有兩個人影,一個是瓊芳,另一個則是樓閣的主人。她姓楊,是當今楊大學士之妻,不過她的娘家本姓顧,她是前兵部尚書的女兒,她不只認識那只大水怪,還是他以前的戀人。所以現下瓊芳難掩心里的好奇,只是怯怯地打量著顧倩兮,她想瞧瞧這位顧小姐是什么樣的女人,居然可以讓那只大水怪念念不忘

瓊芳目不轉睛,只在打量著顧倩兮的姿容,顧倩兮則是報以一笑,她也在打量著面前的瓊芳,猜測著她的來意。

面前的女孩長得很好,她膚色白膩,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尤其她身穿儒裝,那身氣質更像個公子爺。顧倩兮微微一笑,道:「瓊姑娘,你的折扇呢」

陡聽此言,瓊芳好似吃了一驚,一時左顧右盼,神色極為慌張。顧倩兮微微沉吟,她凝目去看瓊芳,只見她的發巾脫落了,胸口衣衫也顯得凌亂,尤其左掌滿布血痕,好似給人重重責打過了。

顧倩兮心下一凜,已然猜到了幾分內情。瓊芳出事了,她家里一定發生了什么事,否則不會淪落到這個處境。她見瓊芳紅著眼,淚珠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卻又不住回避著自己的目光,顧倩兮便也不多問,她站起身來,自朝爐里添了炭,讓屋里暖和些,問道:「吃過晚飯了么」

瓊芳肚子很餓,可少閣主的尊嚴卻不容她乞食,支支吾吾中,卻聽顧倩兮微笑道:「瓊姑娘,我想吃點宵夜,你可否陪我一塊兒吃」

」好啊……「瓊芳低下頭去,喃喃地道:」好……好啊。「顧倩兮含笑領首,她反身打開抽屜,取了一只小小玉瓶,交到了瓊芳手上,便又走到樓下去了。

樓下傳來炒菜爆香聲,顧倩兮煮起了宵夜,卻把瓊芳一個人留在樓上。她呆呆看著玉瓶,不知這是作何之用,反手拔開了木塞,頓時聞到了一股清瓊,瓊芳心下醒悟,已知瓶里裝的是傷葯,那瓊芳目不轉睛,只在打量著顧倩兮的姿容,顧倩兮則是報以一笑,她也在打量著面前的瓊芳,猜測著她的來意。

面前的女孩長得很好,她膚色白膩,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尤其她身穿儒裝,那身氣質更像個公子爺。顧倩兮微微一笑,道:「瓊姑娘,你的折扇呢」

陡聽此言,瓊芳好似吃了一驚,一時左顧右盼,神色極為慌張。顧倩兮微微沉吟,她凝目去看瓊芳,只見她的發巾脫落了,胸口衣衫也顯得凌亂,尤其左掌滿布血痕,好似給人重重責打過了。

顧倩兮心下一凜,已然猜到了幾分內情。瓊芳出事了,她家里一定發生了什么事,否則不會淪落到這個處境。她見瓊芳紅著眼,淚珠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卻又不住回避著自己的目光,顧倩兮便也不多問,她站起身來,自朝爐里添了炭,讓屋里暖和些,問道:「吃過晚飯了么」

瓊芳肚子很餓,可少閣主的尊嚴卻不容她乞食,支支吾吾中,卻聽顧倩兮微笑道:「瓊姑娘,我想吃點宵夜,你可否陪我一塊兒吃」

」好啊……「瓊芳低下頭去,喃喃地道:」好……好啊。「顧倩兮含笑領首,她反身打開抽屜,取了一只小小玉瓶,交到了瓊芳手上,便又走到樓下去了。

樓下傳來炒菜爆香聲,顧倩兮煮起了宵夜,卻把瓊芳一個人留在樓上。她呆呆看著玉瓶,不知這是作何之用,反手拔開了木塞,頓時聞到了一股清瓊,瓊芳心下醒悟,已知瓶里裝的是傷葯,那是給她治傷用的、忽然間,瓊芳覺得顧小姐真的很好很好,她明明看出了自己的遭遇,可她什么都不問,替自己留了面子。眼淚撲勝勝的滾落下來,瓊芳低頭拭淚,她取起葯罐,像是只受傷的小母豹,她獨自地舔著自己的傷口,靜靜地、有些可憐。

靈葯透明私稠,觸膚冰瓊,不過薄薄一層抹上掌心,紅腫便已消褪。小母豹獨自坐在炕邊,領受著顧倩兮的心意。

女人總是很心細的,誰對她好、誰對她凶,她很快就能察覺出來。尤其是一些瑣碎小事,那兒更懷藏了對方的真正心情。瓊芳低頭看著瓷瓶,體會著當年盧雲的心情,一時之間,宛如痴了一般……

正嘆息間,聽得腳步細碎,樓梯邊兒傳來說話:「來,吃宵夜吧。」聽得顧倩兮上樓來了,瓊芳心下一醒,忙擦去了淚水,站起等候。顧倩兮見她客氣,下山嫣然一笑,她端來了一只木盤,先招呼瓊芳坐下,又從盤里取來了幾碟小菜,最後則端了兩碗面過來。

瓊芳啊了一聲,低呼道:「你……你也會煮面」顧倩兮笑道:「當然會煮了。那有什么難的」

瓊芳低頭瞧著碗里,只見這面碗兒不大,面條白白細細的,綠花蔥、紅肉絲,邊兒還鋪了些白菜,模樣整整齊齊,很是漂亮:回思盧雲煮的面條,全都裝在大海碗里,萬紫千紅攪做一氣,望來私糊糊的。瓊芳呆呆看著面碗,想像著盧顧二人相處的模樣,卻聽顧倩兮道:「來,趁熱吃吧。」說著遞來了一雙筷子,瓊芳接下了,也是餓了一整晚,便嘎滋咕嘟地吃了起來。

顧倩兮並不餓,便只靜靜看著瓊芳,面前的少女雖說漂亮,可其實她的氣質很像男子,並非說她書語粗聲粗氣,而是一些小舉動,比方說拿筷子,瓊芳握筷處很高,喝湯時也是抬手舉碗,並不來拿湯匙,這點出了她的家教非同常女。

咕嘟,面湯喝完了,瓊芳抬頭一看,匆見顧倩兮還在瞧著自己,不覺臉上一紅,忙道:「這面挺好吃。」顧倩兮微笑道:「那是你餓了。」便將自己那碗面遞給了她,卻是一口未動。瓊芳低聲道:「你……你自己不餓么」顧倩兮微笑搖頭:「不了,我嘗點小菜便行了。」她像是知道瓊芳臉嫩,便舉著夾菜,吃了些豆干。瓊芳也不客氣了,也是她一夜未食,當下風卷殘雲,大口咀嚼,吃了個湯碗見底、時在深夜,下人皆已休憩,瓊芳用完了宵夜,顧倩兮便親自替她收抬。瓊芳打小茶來張口、飯來伸手,自沒想要幫忙。她見顧倩兮定到了樓下,便只一人閑坐,左顧右盼問,忽又想起了一人,不覺心下大驚「啊呀,我怎么忘了楊大人」

過去因得爺爺的緣故,瓊芳自也認得這位中極殿大學士,自知此人正經八百,倘使見到自己離家出走,必會速速通報爺爺。她心里有些發慌,當下急急站赳,便朝樓下去奔。

「疇!」腳步才動,險些撞著了一人,瓊芳定睛一看,卻是顧倩兮來了,只見她端來了茶水點心,正從樓下上來。她見瓊芳一臉慌張,忙道:「怎么了瓊芳下好明說,濡嘈道:」我……我方才忽然想起,家里還有點事,伯不能久留了。「顧倩兮察言觀色:心念略略一轉,便道:「瓊姑娘,外子今晚入宮去了。你不會撞見他的。」瓊芳給她猜中了心事,不覺俏臉微紅:心下暗i:「她真聰明。我可給比下去了。」

顧倩兮精通書畫,從小才智超逾常人,這會兒總算讓瓊芳見識了。她怔怔坐著,只見顧倩兮放落了手上物事,便又取出了被褥,自在那兒鋪床。瓊芳從來只會打架,女紅家務全不會,見得賢妻良母的模樣:心中下由暗暗感慨:「看她這般賢椒,難怪盧哥哥會這般歡喜她。」

女子無才便是德,看世上男子最愛溫順女人,聰明婉約、善解人意,要她干啥便是啥,想來顧倩兮也不例外。瓊芳生來就如同男子教養,這些瑣碎自是不屑學。她嘆了口氣,正想像顧小姐千依百順的模樣,卻聽顧倩兮問道:「瓊姑娘,你平常都是自己鋪床么」

瓊芳臉上一紅,不太想說實倩,便撒謊道:「是……是啊。」顧倩兮回過頭來,微笑道:「你還真能干。我二十一歲之前,從沒做過一天家務,別說鋪床了,連後廚在哪兒部找不著。」

聽得顧倩兮原來是自己的同類,瓊芳不覺又臉紅廠,濡嚼地道:「如此說來,您……您以前也是什么都不會了」顧倩兮背著身子,淡淡地道:「那是當然了,我從前也是個大小姐,樣樣有人服侍。」

瓊芳心下一醒,想到了顧嗣源,那時自己去到揚州,便曾住過她的閨房,也曾聽裴鄴提起她的故事,好似那年顧尚書入獄後,這位千金小姐便經歷了無數苦難,賣屋售畫、磨豆賣漿,定是吃盡了苦頭,她望著顧倩兮的背影,忽然間一股親近之感,竟是油然而生,脫口便道:「顧姊姊,我可以這樣稱呼你么」行啊。「顧倩兮頗見驚喜,回眸道:」我最怕人家喚我什么楊夫人、楊大嫂,聽來老婆婆也似。「瓊芳見她言笑晏晏,感覺更是親切了,當下拿出了官場本領,笑道:」顧姊姊才三十歲而已,青春嫵媚,一點也不老呢。「聽得此言,顧倩兮更顯得高興了,想來干穿萬穿,馬屁不穿,對才女也管用。

兩人閑聊幾句,慢慢熟絡起來,瓊芳便也去了生份,自在樓閣里信步走動,她見閣樓布置精巧,四面有窗,東首另有一張書案,上頭還擱著些筆墨。瓊芳臨窗遠望,只見此地與主宅相隔極遠,不覺有些納悶,便問了:「顧姊姊,你怎不到主屋里住」

顧倩兮背對著瓊芳,通自道:「那兒人多口雜,我平日作畫受不得吵,家里若沒別的事,我便來這兒歇息。」瓊芳不太曉得楊家的景況,自也不知如何接口,便道:「邢楊大人呢他平常也睡這兒么」

顧倩兮搖頭道:「他起居不定,很容易吵到我,從來不睡這兒。」瓊芳訝道:「他不和你睡,那……那他平常都睡哪兒」顧倩兮推開窗扉,遙指鯉魚池對岸,淡淡地道:「他自個兒有一處起居地方,平日讀書作息都在那兒,不許閑人打擾。」

鯉魚池畔,一水相隔,但見後院圍牆下有處木造精舍,月光中依稀可見窗閣幽暗,不見燈火,想來主人不在屋中。瓊芳心下大奇,看尋常夫妻同床共枕,本屬應然,豈料佳人在水一方,君子遺世獨立,居然都在府里隱居起來她不知這對夫婦在弄什么名堂,喃喃便問:「顧姊姊,你……你常和楊大人吵架么顧倩兮手上忙著,自在炕上加鋪了兩床絲被,搖頭便道:」想吵也得碰上面。他平素里公務繁忙,總是來去匆匆。大半時都是黎明回來,等我起了床,他卻又出門去了。一個月里難得一回整天在家,便算偶爾回來了,也得侍奉娘親、友愛胞弟,管教下人孩子,哪來空閑理我「「這么忙」瓊芳訝道:「那……那你倆平常怎么說話」顧倩兮靜靜地道:「寫字條啊,我寫個火字,望他桌上一扔,他就曉得老婆要縱火燒家了。」

瓊芳啞然失笑,沒想這對夫妻神仙眷侶,人見人羨,私下卻是這般過活。

顧倩兮鋪好了床,便又從桌上取過葯瓶,問道:「手還痛么」瓊芳不願多提家中事,只得咳了一聲,道:「我很好,沒事的。」她見顧倩兮遲遲不把葯瓶收回去,也是怕她多問,便道:「顧姊姊,能說的,我一定能說。至於那些不能說的,便算打死了我,我也不會多提一個字兒。」

顧倩兮點了點頭,自知瓊芳這話點到為止,看她身分極高,世間能下手痛打她的人,必是她最信任的摯親無疑。依此看來,定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顧倩兮並不多言,自把葯罐收了回去,她見瓊芳低頭不語,便道:「瓊小姐,我雖沒有替你出頭的本事,可窩藏你的本領,顧姊姊卻還有一些,盼你日後別見外。瓊芳聽著她的說話,忽然問,覺得自己像是認識她很久很久了。好似在她面前,自己什么心事都能說,再放心不過了。

一片寧靜問,顧倩兮鋪好了床,便又取起了油燈,坐到窗台之旁,瓊芳見她取出一只瓷碗,從里頭拿出了一把米糠,便朝池里撒去。瓊芳啊了一聲,道:「你在喂魚么」

顧倩兮微微一笑,自將瓷碗交給了瓊芳,道:「來試試吧,好玩得緊。」瓊芳一時興起,便掬起一把糙米糠,自向水面亂撒,聽得啪地一聲,水面破開,眺出了一條肥錦鯉,迎空接住魚料,便又潛到了水里。顧倩兮笑道:「這條是小霸王,平日惡形惡狀,專搶米料,你可留意它了。」

瓊芳歡然雀躍,當下使出了暗器手法,接連三顆米粒扔出,已將肥錦鯉遠遠引開,趁勢便喂了一眾小魚兒。

一輪明月在天,紅鯉金魚優游來去,不時探頭吃米,但見少女臨窗嬉戲,歡容拍手,想來若至仲夏夜,此地荷塘蛙友相伴,定然童趣可喜,瓊芳玩了一陣子,煩惱盡去,笑道:「顧姊姊,這水池是誰開鑿的,好生精巧呢。」

顧倩兮淡淡地道:「這是先家翁的手筆。」瓊芳奇道:「先家翁你是說你公公楊……楊……」她連說了幾個一楊「宇,卻想不起楊家先翁的名號。顧倩兮眺望鱗鱗池水,解釋道:」先家翁諱遠,他是景泰朝的五輔大學士。這棟宅子便是他起造的。「瓊芳哦了一聲,她臨窗眺望,只見園林里房舍連綿,形如鶴翼,遠方圍牆則是弧形開展,狀若半圓,建築非但精致優美,好似還帶著堪輿布置。便道:「楊老先生會看風水么」顧倩兮接過了瓷碗,一邊撒著米料,一邊道:「好像是吧。都說他聰明絕頂,精於建築之學,早年赴京到任時,便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起造楊家大宅。」

想起楊家一門三傑,連出了三位進士,瓊芳下由贊嘆道:「原來是塊風水地,所以楊家幾十年來都住這兒了」顧倩兮搖頭道:「那倒不是。當年大宅建成之後,他們在這兒只住了五六年,便又搬到大明門一帶。直至正統年問老太爺過世後,方才遷回此地。」

楊遠過世已久,瓊芳自也知聞,她微微一愣,道:「為何要這樣這兒不是風水好么為何要搬來遷去」顧倩兮搖頭道:「內情如何,我也不清楚。不過聽外子提起,好像是後頭的廢院不太干凈,我婆婆給驚嚇幾次之後,便再也不敢住了。」

瓊芳皺眉道:「廢院」顧倩兮俯身出窗,遙指鯉魚池對岸,道:「瞧那兒,過了外子的書房後,便是廢院了。瓊芳聞言大奇,忙探頭去看,只見精舍後乃是一座彎彎曲曲的窄巷,巷後又是一座圍牆,連綿不盡,從樓閣眺望而去,只見圍牆合攏包圍,成了一只半圓。

瓊芳咦了一聲,趕忙回頭去看楊家主宅,只見圍牆建築亦是半圓,與那廢院相合之後,恰是座太極陰陽。她心下一凜,喃喃地道:「咱們這兒是陽,莫非……莫非那里是給鬼住的么」

顧倩兮搖頭道:「我也不曉得,反正我丈夫離那兒最近,鬼要來了,第一個也是咬他。不關咱們的事兒。」瓊芳噗嗤一笑,道:「顧姊姊,你可真狠。」

兩人閑聊幾句,瓊芳才知楊府建築還有這等奧秘,想來楊遠必是十分迷信風水之人,方才把家里布置得如此陰森。二人回入房里,只見炕上早巳鋪好了三層軟被。看顧倩兮家務功夫十分了得,素手所經之處,卧被菱角整齊,望來如同盈盈綠草,蓬松輕軟,引人懶性大發,只想上去躺個一躺。

床鋪輕軟,好似伸手招魂,瓊芳越看筋骨越軟,忙問道:「顧姊姊,我……我可以躺下了么」顧倩兮聽她問得嬌憨,忍不住笑了,自管拍了拍被褥,示意瓊芳速速上來。

也是累了一天,瓊芳當仁不讓,立時趴倒炕上,模樣半死不活,正想問可不可以打滾,顧倩兮卻端來了一只矮幾,上置茶爐熱水、另有十數個小碟,放到了床鋪上。

瓊芳訝道:「顧姊姊,你……你要在床上吃茶么」顧倩兮微笑道:「是啊,炕上暖和,為何不在上頭吃」瓊芳歡然雀躍:「太妙了,我小時候一直想在床上吃喝呢。可爺爺從來不答應……」顧倩兮嫣然笑道:「那讓顧姊姊帶壞你,氣壞老國丈。」瓊芳聽得此言,那是正中下懷了,忍不住掩嘴竊笑:「顧姊姊,你這兒真好,我可舍不得走了。」

兩人越聊越是投緣,瓊芳本還有些少閣主的威嚴儀態,待到後來,架子全失,全然成了個撒嬌小妹,直把顧倩兮當成了親姊姊對待。

兩個女人脫了鞋襪,自在炕上暖腳。瓊芳見面前有十來只碟子,有紅有綠,或圓或方,全是些蜜餞果子。她打小給爺爺養大,教養一如須眉男兒,自然少吃這些零食玩意兒,看了良久,方才撿起了一只綠梅子,送入嘴里含著。

「好吃么」顧倩兮探頭過來,眨著一雙鳳眼來問。瓊芳見她一臉關切:心中便想:「不得了,這定是她自個兒做的,我可不能胡說八道。」忙眯眼含笑,嫵媚道:「真好吃,這是什么果子啊真是棒呢。」果然顧倩兮聽得這話,立時綻放笑容,她指著碟子里的珍果,細細解說道:「你方才吃的是蘇州梅,這兒還有綠茶蜜侮、烏沉梅、川味辣侮、酒李、紫蘇梅……」瓊芳拿出了宮場本領,歡容陪話:「哇,真是好多果子啊,這些是打哪兒來的怎沒在街坊瞧過呢」

顧倩兮微笑道:「這兒所有的蜜果茶水,全是我自己做的。」瓊芳驚嘆道:「原來是顧姊姊做的真是太了下起了。」一時大力吹捧,極力奉承,登把顧倩兮捧成了天下第一果子王。

顧倩兮見她愛吃自己的果子,:心下更喜,便道:「我是揚州人,咱們揚州梅譽享京城,干、泡、腌、醬,諸法無一不全。你要不要學一學」當下便要取出秘笈,殷勤來教。瓊芳亂拍馬屁,這會兒便惹禍上身了,忙道:「我……我手腳好笨的,改日再學吧。」

顧倩兮秀眉微蹙,好似有些遺憾了,便道:「也罷,我這兒另有些涼果、涼膏,你一樣一樣試吧,至少學著品嘗。」說著取起竹簽,撿了一只悔子,便望瓊芳嘴里送去。

瓊芳肚子飽了,其實不想吃,可看顧倩兮如此殷切,只得張開小嘴,任她喂了。

梅子上覆糖霜,入口之後,但覺甜而不膩,贏得滿嘴清爽、瓊芳笑贊道:「這是什么果子,這般好吃」說著取起竹簽,便要再嘗一口,顧倩兮搖頭阻攔,道:「這悔子叫做名士果,只能淺嘗,切忌多吃。」瓊芳訝道:「名士果聽來有趣得緊,讓我再咬個一咬。說著便望嘴里扔了一枚,喀喳喳地吃著。

瓊芳嚼了嚼,忽然咦了一聲,說也奇怪,這悔子初嘗清香甜美,再吃便平淡無奇,頗有嚼蠟之感,她睜眼望著顧倩兮,道:「這名士果好怪啊,可有什么來歷么」顧倩兮微笑道:「我年輕時辦過一個文坊,名叫書林齋;,妹子聽說過么」瓊芳不知她為何提起這段往事,趕忙頷首道:「當然聽過了,兩代朝議書林齋,專論天下不平事,那是如雷貫耳了。」

顧倩兮聽她滿口奉承,不由笑道:「你過獎了。不過為了這個書齋,我倒是結識了京城里許多風流才子,這些人全部是當朝名士,一個個都能吟詩作賦,我做這果子,便是來紀念這幫文人。」

瓊芳見她嘴角帶著一抹笑:心中便想:「這些人既然是騷人雅士,定有不少愛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