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堂有路你不走(1 / 2)

英雄志 孫曉 13229 字 2021-02-24

純陽功三字一出,全場一時嘩然,要知武當純陽功號稱道家隱仙派第一內功,修行者三華俱頂、伍氣朝元,發功時明堂穴金光照耀,威力遠在太和功、松鶴心經之上之勢練法艱澀異常,張三豐身後早已失傳,卻又怎得重現江湖

呂應裳滿心畏懼,不知元易是何時練成這等神功,他慢慢轉過頭去,眼里沒見到元易,卻見了一位少年,高大英俊,背負青鋒,看那柄劍長約四尺,正是武當三劍之一的紫清純陽劍。腰上另懸一把寶劍,卻是武當本門的最高符印太極真武劍。

太極真武劍、紫清純陽劍、太乙浮塵劍。這三口劍皆是道家隱仙派歷代所傳信物,其後一一收歸張三豐之手,供奉於真武觀中,遂給人稱為武當三劍。

隱仙派早已沒落,如今精華全在武當一派。看來人腰懸真武,背負純陽、一身而系武當雙劍,那氣勢委實說不可擋,一時之間,全場都靜了下來,上從宋公邁、高天威、呂應裳、下至海川子、玉川子、空同山的三棍傑、人人都打量這個不速之客。

來人面入水晶,五官甚是俊美,偏生體格長大,約有八尺五。垂首顧盼之際。隱隱帶著幾分冷峻之意。眾人與他的目光相接,竟不約而同退開了一步。良久良久,誰也沒說話,猛聽一聲暴喝響起,卻還是高天威率先發難:「小鬼,方才我和這姓呂的比武,可是你出手干預么」

高天威向來依老賣老,豈料那少年聽得前輩訓斥,竟是置若罔聞,只管邁步離開。高天威驚怒交迸:「臭小子!你耳聾了么爺爺在問你話啊!」

那少年身形長大,雖給高天威擋著,卻仍雙眼平視,大步離去。高天威身材矮小,雖說擋到了面前,腳下卻給一步步逼開,可憐他拼命揮動雙手,卻還是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他氣往上沖,摹地飛身起跳,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

也是他怒到極處,一腳便朝那少年下顎踢去,那少年猛地雙眼圓睜,怒發沖冠,「明堂穴」金光大現,渾身衣袍竟有寶光隱隱竄流。

一片駭然間,元易總算趕來了,他把高天威半空抱住,慌道:「對不住,對不住,孽徒初入江湖,目無尊長,當真是失禮了。」

「什么」眾賓客大驚道:「這少年是道長的徒弟」元易賠罪道:「是、是、這孩子沒見過什么世面,到讓幾位前輩見笑了。」高天威怒道:「是該好好教他!沒半點樣子!」元易拼命賠罪,忙帶著徒兒上前,一一為他引薦:「楓兒,你山居野人,不知天下之大,今日且讓你拜見幾位高人,這一位呢便是國丈的左右手,人稱若林先生的呂大人,學問極高」

元易適才與呂應裳動了手,自有歉疚之意,此時便說盡了好話,呂應裳知道他要與自己重修舊好,便也諾諾稱是,他凝目打量那名少年,只見此人約莫與大兒子得禮年歲相若,身材卻遠為長大。與之說話還得仰頭,不免有些不習慣了。他向後退開一步,從懷里取出一只紅包,正要給晚輩當作見面禮,哪知那少年卻把臉轉了開來,冷冷「嗤」了一聲。

幾年不出江湖,什么都不一樣了。眼看呂應裳滿臉錯愕,海川子也是頻頻干笑:「這位小兄弟性子……不大一樣啊,倒不知如何稱呼」元易滿面尷尬,還未回話,那少年卻已自報姓名,冷冷地道:「某姓郁,雙名丹楓。武當門里行六。」

眾人聽他自稱叫什么「郁丹楓」,便都嗯了一聲,卻聽高天成嗤嗤譏笑:「沒聽過。」

那少年聽得笑聲,立時沉下臉來,道:「誰在發笑站出來了!」眾人見這少年狂得不成話,自是驚得呆了,高天威大怒道:「你他媽的是什么東西連我高家的人也敢惹告訴你!方才說話的便是「淮西天將府」的高天成,你親爺爺「神將」高天威的老弟!你聽過咱們的名頭吧」

郁丹楓嘴角微斜,把頭仰了起來,道:「沒聽過。」

高天威氣得發狂,便要上前撕打,郁丹楓懶得理他,雙眼一閉,左掌一揮,正要將這矮小老人打飛,猛聽元易怒道∶「楓兒!你才剛從黑風里放出來!又想給師父關回去么!」

這「黑風洞」八成是武當山的地牢,想來這郁丹楓必是其中常客,聽得喝罵,不由有些猶豫了,元易怕他成為武林公敵,立時將他押到呂應裳面前,喝道∶「這兒每一位前輩,武功都遠勝於你!聽好了,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若林先生」呂應裳……」這話先前便說過了,郁丹楓自是閉目養神,猛聽高天威暴怒道∶「臭小子別太囂張了!告訴你!這姓呂的不是普通人!他有個大名鼎鼎的師弟,便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寧不凡!這你總該聽過了吧!」

「寧不凡」三字一出,果然郁丹楓咦了一聲,道:「三達門徒」說著上下打量呂應裳,眼中竟然現出興奮之色,正要逼近而來,卻聽師父厲聲道:「楓兒!跪下!給前輩磕頭!」郁丹楓凝視著呂應裳,眼中滿布異光,猛聽他深深一個吐納,隨即抖開長袍,俯身而拜。

呂應裳明白這少年來歷甚奇,不願無端受其跪拜,忙道:「少俠請起,初次相見,不須行此大禮。」說也奇怪,那少年先前倨傲不拜,喊都喊不動,此時一旦執意下跪,卻也一樣勸不聽,呂應裳不得已,只好托出雙掌,攙著那少年的腋下,正要將之扶起,猛然一股巨力壓下,力道竟是大得異乎尋常,猝不及防間,呂應裳膝蓋彎屈,竟要隨那少年一起跪倒了。

此時群雄一旁見證,幾百雙眼睛瞧著,呂應裳倘使雙膝著地,與一名少年相互跪拜,卻是成何體統他心下焦急,忙使出「過橋」秘法,盼能卸下對方的氣力,奈何那少年體內真氣充沛至極,自己雖已運功卸力,卻如小舟載巨象、破船負巨鼎,隨時都要傾覆沉沒。

呂應裳又驚又怕,自知丟不起這個人,忙向「三棍傑」頻使眼色,「三棍傑」互望一眼,便又向「海川子」打了個眼訊,四大高手同出一掌,奮力來拉,可才與郁丹楓的內力相觸,四位前輩虎口一熱,竟都騰騰騰地退開了三步。

這少年的內力宛如正午太陽,日麗中天,熾熱難當,尋常氣勁與之相觸,全要給融化反震,難以為繼。眼看呂應裳屈辱難免,忽然一名老者邁步上前,使勁往呂應裳手臂上一提,勁力到處,便讓他站起了身子。

眾人驚喜交加,回頭急看,不由齊聲大喊:「宋爵爺!」正統朝輩份最高的老前輩,便是這位宋公邁,所練的「神刀勁」以心馭氣,意涌而力生,存念越熾,氣力越大,端的是江湖罕有的獨門絕學。果然便一舉建功了。

宋公邁是丹桂之性,老而彌辣。他不喜這少年的無禮,冷冷便道:「小兄年紀輕輕,便已身負絕頂內力。看你如此目中無人,想必是學過一些「純陽關功」的皮毛吧」

那少年斜目瞧了宋公邁一眼,道:「錯了。」宋公邁皺眉道:「我錯什么了」

「欲整青鋒敢憚勞,凌晨開匣玉龍嗥!手中氣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條。」

那少年仰望天際,雙手插腰,吟罷了呂洞賓的「劍詩」,隨即環顧全場,淡然道:「諸位前輩,在下身奉三豐祖師遺教,已於去歲臘月功行圓滿,接下第九代「隱仙之令」。」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宋公邁也是臉色微微一變:「你你已是「純陽功」第九代傳人」

郁丹楓深深吐納,只管凝視兵部大門外的萬里夜空,一時全身滿布氣勁,隱散金光。

道家隱仙宗第一內功,便是「純陽功」,此功並非張三豐手創,而是道家北祖「純陽子」呂洞賓所傳,經歷代易主,而後歸於武當。全篇分作築基、胎息、泥丸等十二關,練法艱澀異常,於丹鼎宗的「元元功」並稱為道教武術兩大瑰寶。自張三豐後,武當闔派再無第二人習成,豈料這少年竟然自稱練成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純陽功」

一片議論聲中,海川子急急拉過元易,附耳道:「你這徒兒是瘋了么說話這般狂」元易歉然道:「劣徒生性如此,我回去會重重罰他的。」他怕徒兒犯了眾怒,忙厲聲喝道:「楓兒,別在這兒自吹自擂了!立時給我跪下,否則休怪師傅回山罰你!」

聽得師傅生氣了,郁丹楓無可奈何,只得跪倒在地。宋公邁嘿嘿笑道:「不敢當啊!老朽無德無能,豈受得起「純陽傳人」一拜」說著率先讓了開來,呂應裳、三棍傑等人也都避了開來,惟獨高天威哈哈大笑,坦然受其跪拜,不忘揮手怒喝:「他媽的!跪姿端正些!」

眼看徒兒自尊自大,無端得罪了天下同道,元易自是滿面歉疚,到處賠罪。郁丹楓卻是不知不覺,靜靜磕完三個頭,便自行站起,走回武當弟子的行班之中。

好容易小魔星走了,海川子擦著冷汗道:「元易道兄啊,你你這徒弟是打哪收來的可真希奇了。」元易嘆道:「實不相瞞,這孩子是湖北人,幼年時投入武當,自四年前開始修行「純陽功」,直到上個月底功德圓滿,方才藝成下山。」

「什么」聽得元易也坦承此事,海川子不由雙眼圓睜,駭然道:「他他真個練成了純陽功」元易自知失言,忙改口道:「練成二字,豈敢自道至多不過小有成就罷了。」

高天威從來見不得人好,立時報以冷笑:「我就說嘛,這純陽功何其堅深,幾百年來也沒見人練成過。這小鬼無人指點,單靠自己瞎子摸象,哪里練得成」眾人聽這話頗有道理,紛紛說道:「是啊,別的武功還能自習,這純陽功卻是不行。他是怎么起練這功夫的」

元易嘆道:「老實說吧,這孩子是怎么練成純陽功的,其實我也不知情。」眾人訝道:「怎會如此你不是他的師傅么」元易嘆了口氣,朝徒兒招了招手,道:「楓兒,前輩們都在問我,你是怎么和純陽功結緣的」

「徒兒也不曉得。」郁丹楓雙手抱胸,後背靠牆,淡然道:「總之看過經文後,自己就會了。」「什么」海川子顫聲道:「你你是無師自通的」郁丹楓沒說話了,只管俊眉斜挺,負手望天,氣宇極顯孤高。眾人見了這幅模樣,心下更感駭然,一時之間,人人都想起當年那個震動天下的名號:「劍神」卓凌昭。

自從寧不凡退隱,卓凌昭仙逝,正教武林著實沉寂了好一陣子,如今英雄出少年,又來了一個武學天才,人人相顧忌憚,均知武當門派復興在即,「天下第一」之號,恐怕也在不遠了。

宋公邁冷眼旁觀,忽道:「小兄弟,你是湖北人,是么」郁丹楓淡然道:「是又如何你不服氣么」少年人說話專從鼻孔出來,難聽之至,宋公邁卻也沒動氣,只靜靜問道:「你和湖北的顏家的顏四爺如何稱呼」郁丹楓身子微微一震,目光便向師傅轉去,元易咳了一聲,道:「前輩何出此問可是認得這孩子的家長么」宋公邁搖頭道:「你別擔心。顏家是當今湖北武林世家,門中多有英傑。我聽這孩子是湖北人,忍不住便多問兩句。」

元易見他並無惡意,便松了口氣,道:「宋爵爺所料不錯。這孩子的母親姓顏,正是顏惟藩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說來咱們楓兒家學淵源,正是顏四爺的外孫。」

宋公邁道:「如此說來,顏惟真便是他的姑婆了」元易地頭咳了幾聲,道:「沒錯。」

宋公邁欲言又止,元易也隱帶不安,似有難言之隱,余下眾人則是心下納悶,一不解顏惟真是誰,二也不知這家人與「純陽功」有何淵源,一時都在交頭貼耳,打探內情。

沒人曉得的,這「顏惟真」的丈夫其實也是武當弟子,這郁丹楓之所以與「純陽功」結緣,說來正是這位姑婆的功勞。

郁丹楓早年喪父,隨母親寄居湖北娘家,其後在外公的安排下,便投上了武當學藝。只是這孩子資質平庸,生性又是狂妄自大,偏偏學武又極不用心,是以入門以來始終庸庸碌碌,除了長相比常人體面些,並無過人之處。誰曉得四年前他返鄉探親,替母親收拾一個舊房間,無意間竟從床下翻出了大批書信,署名「元沖」,全是寫給一個名叫「顏惟真」的女子的。

這「顏惟真」按資排輩,其實便是郁丹楓外公的三姐,算是他的姑婆,據說很年輕時就死了。當時郁丹楓也沒多想什么,反正鄉居無聊,見到三姑六婆的裹腳布,便也拿來胡亂翻閱,打算消遣時光。只是瞧來瞧去,信文實在無聊,都是那個叫「元沖」的無病呻吟,有時寫他在武當山居的點點滴滴;有時又不忘對姑婆噓寒問暖,要不提醒她天寒時記得添衣,要不便勸她吃葯進補之類,總之滿紙廢話,雞毛蒜皮,讓人氣悶無比。

郁丹楓是少年人,對三姑六婆之事毫無敬意。他見這批書信乏善可陳,本想將之扔棄,誰曉得翻到了第三封信,卻在內文里瞧見「內丹」,「泥丸」等字樣,他吃驚之余,這才定神細讀,方知這個「元沖」受掌門之命,正在起練一套極艱澀的功夫。看他好似煩惱之至,便在每封信里記載了許多練功疑難,似要對姑婆訴苦,可這人也真聰明,每每翻到俠義封,他便又找到了破解之法。如此周而復始,整整翻到了第十四封信,赫然便現出了「純陽功」三字。

郁丹楓一見「純陽功」的大名,登時驚疑不定,自知這是道家第一神功,方今武當的「太和功」,「太極功」,「松鶴心經」等等,莫不是從「純陽功」脫胎換骨而來。他知道這批書信非比尋常,便將之藏起,悄悄帶回武當,其後更大膽稟明師尊,說自己有意來練「純陽功」。

武當教徒弟是有順序的,入門弟子先練基本功,約莫五年後,方能起練「松鶴心經」,待到爐火純青了,便可循序漸進,另擇「太極」「太乙」「天傷」等內丹玄功來練,這一關少說得耗時三十年,倘能練到功德圓滿,已算萬中無一的高手了,自也能起練武當真武觀的護教神功:「太和功」。

「太和功」是沒有止境的,上品,中品,下品,每品都要耗上二十年。至於高過「太和功」的武功,則是百年來沒人見過的「純陽功」。想這郁丹楓什么都不會,入門不過三年,卻妄想來練「純陽功」。元易聽說之後,便將他重重責打一頓,要他學著本分。可郁丹楓並不死心,竟然半夜里溜到了紫霄洞中,找到「純陽功」的時刻,自行修練起來。

短短一個月內,郁丹楓自覺身輕體健,耳聰目明,氣力更變得極大,三個月後,他與一位師叔練招,一個不小心,竟將人家打成重傷了,至此方才驚動了掌教真人元清,他將郁丹楓召來查問,方知這孩子竟然瞞著本門上下,自行修練起絕世神功「純陽經」,而且已有小成。

這一驚委實非統小可,要知「純陽功」難如登天,自三豐祖師以降,武當派再無一人練成。誰知這少年竟能無師自通元清驚喜交加,自知門里來了個天才,便如當年華山揀到寧不凡相仿,當下便諭示師弟元易,讓郁丹楓破格起練「純陽」。

此後數年,這少年連破玄關,內力越來越深,竟爾跨入武當派百年來難以想望的境界。只是他心里明白,這一切全是姑婆床下那批書信的功勞,他怕此間秘密為人所覺,便將相關信文記牢了,隨後暗中銷毀。只因此事做得十分隱秘,連業師元易也不得而知。

正因郁丹楓心里有鬼,他始終不敢打聽「元沖」的來歷,只道此人是本門的一位前輩高手,與自己有緣雲雲。卻不曉得當年姑婆趁夜私奔,嫁的便是這位武當道士「元沖」,而這位「元沖」也因不守清規,遭長老破門出教,從此盡棄所學,轉赴天山,開創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他便是方今怒蒼創建之祖,西北怒王的生身之父:「秦霸先」。

一片靜默間,人人都在猜測郁丹楓的來歷,元易環顧全場,眼見眾高手或咳嗽,或皺眉,都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他怕徒兒成了武林公敵,忙道:「幾位前輩,小徒末學後進,自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倒立,實話一句,他此番隨我上京,正是來謙沖受教,拜見幾位心儀的前輩,也好請人指點武學迷津」高天威冷笑道:「怎么你這徒兒不是已經成仙了怎么世上還有人可以指點他難道太上老君已經下凡來啦」

這話本是譏嘲,哪知郁丹楓聽在耳里,冷冰冰的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高天威越看越火,正要多挑撥個幾句,元易卻急忙賠罪了:「高爵爺取笑了,取笑了。」他曉得高天威難纏,忙拉住了海川子,道:「道兄,你可知我這徒兒生平最仰慕的高人,卻是哪一位」

海川子干笑道:「那還用得說么能讓郁少俠傾慕的前輩,自是貴山祖師張三豐啦!」

元易嘆道:「三豐祖師任神共仰,那是不必說了。只是當今武林人物中,我這徒兒最佩服的前輩,卻是華山掌門蘇穎超,蘇少俠。」呂應裳本在與三棍傑說話,陡聽天外飛來橫禍,不覺魂飛魄散,顫聲道:「什么他他欽佩咱們家穎超」

元易捋須笑道:「正是如此。蘇掌門劍法通神,世稱三達傳人,劣徒沒回聽人提起他的事跡,心里仰慕得不得了,只不知若林兄這幾日能否從中安排,也好讓孽徒得以拜會蘇少俠」

聽得此言,郁丹楓嘴角泛起冷笑,元易則是一連誠懇,眼看師徒倆一搭一唱,海川子等人干笑不已,心中都想:「蘇穎超要倒大楣啦。」

這元易專來扮豬吃老虎,想他這回從武當地牢里放出一只怪物,自是專門來對付蘇穎超的。看這少年既已練成了「純陽功」,內力底子之厚,怕還在業師之上,仗此絕頂內力,自足與蘇穎超的「智劍平八方」較量,等三達傳人一倒,華山滿門一垮,「立儲案」豈不也成了一半

眼看郁丹楓森森而笑,只等著訂出約會日子,呂應裳心頭慘叫,一時推辭也不是,應允也不是,正頭痛欲死間,忽聽兵部門口傳來一陣騷動,一聲「阿彌陀佛」過後,隨即轉進了大批和尚,看為首兩名高僧帶路,左為靈如,右為靈識,中為靈玄,正是方今少林「真如玄識」中的三位金剛駕到,再看隊伍最末則是一名老僧,矮小枯瘦,貌不驚人,卻是達摩院首座靈音大師。

少林高僧現身,呂應裳宛如遇上了救星,忙急沖而上,喊道:「靈音大師!久違了!」

靈音近年少在江湖走動,此際才一現身,場內便是一陣嘩然,看這老僧人緣真好,每個江湖人物都上前見禮了,連高天威也收起了氣焰,陪上了幾句好話,那少林武當分庭抗禮百年,元易又是一派之長,便也帶了門人過去拜見。只是那郁丹楓年紀輕,對誰都不服,眼見靈音孱弱矮小,其余禿驢也是平平無奇,雙方會晤之下,少不得又有幾分驚奇了。

正寒喧中,忽聽堂上傳來呼喊:「諸位高賢,洪捕頭有話與各位說。」

少林高僧果然地位不同,前腳才到,朝廷立時有人出面了,只見一名壯碩漢子行上前來,想來便是那位「洪捕頭」。只是場內喧嘩,人人都在與少林僧眾說話,那洪捕頭先等候了半晌,待得場內聲響稍歇,方致歉道:「深夜之間,打擾諸位高人清夢,當真一萬個對不住,下官為表歉意,來日定當奏稟朝廷,為諸位表功」看他禮數周到,說著說,便向眾高手做了個四方揖。

都說「窮文富武」,在場高手無數,若非一方之霸,便與當朝權貴結交,個個皆是江湖大豪,誰有希罕一個小捕頭上奏表功聽得此言,宋公邁默然,海川子干笑,呂應裳則是眉低咳,一旁便轉出了個高天威,暴吼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等你大半夜,聊得口干,站得腿疼,你到底有啥屁事趕緊給我說出來!」

高天威身分極高,那洪捕頭自也認得他,忙道:「高爵爺稍安勿躁,先請坐下用茶」

此時整個衙門站了兩三百人,哪有空位可坐便臉宋公邁,高天威也是站著,眾高手滿心不耐,便有人吼罵起來:「混蛋東西!這兒有椅子可坐么你給我指出來啊!」

洪捕頭啊了一聲,欠身賠罪道:「對不起,對不起,這前廳確實窄了些,來,請大家席地而坐」這話不說還好,才送出口來,群情激憤,人人都隨著高天威怒喊叫囂:「操你祖奶奶!你當我們是乞丐啊!趕緊把屁放了!老子還等著回去睡大覺哪。」

這洪捕頭雖也是個官兒,可來到武林大豪面前,卻似媳婦有了八個娘,動輒得咎,忙道:「是,是,諸位前輩教訓得是,下官還是長話短說吧,今日傍晚時分,旗手衛官送來急報,說有個百姓在紅螺寺門口持刀搶劫,意圖不軌」

話聲未畢,又有人叫罵起來了:「什么有人持刀搶劫,你便一位是咱們幾個干的啦洪銘衛!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這說話之人也不知是誰,脾氣當真暴躁,罵著罵,便運起了掌刀,直朝壁拍落,轟地大響之中,直震的屋瓦搖動。

那洪捕頭顫聲道:「誤會,各位誤會了,閑犯已然收押了,此事決計與諸位無關」眾人罵得更凶了:「與咱們無關,那你傳我們近衙門做啥可是想栽贓么」,「走了!走了!別理他!大伙兒回去睡覺啦!」

「回家咯!」高天威存心搗蛋,第一個從人群里擠將出去,其余峨嵋掌門,青城掌門也即呼應,呂應裳看看左右無事,便也跟著走了,只想回家抱老婆去也。

大批武林人物轉身便走,洪捕頭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海川子便笑道:「老弟啊,我看你也別拐彎抹角啦,到底朝廷找咱們做啥敢情是為了立儲案的事兒來著吧」

立儲便是立太子,此事朝廷童叟皆知,若非無知小吏,怎會不知眾高手怒道:「走了!走了!這人是個草包!別跟他咯嗦!」眾人或叫或罵,腳下卻有志一同,便朝大門走去,管差們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勸阻,奈何諸人武功差,人品次,卻又怎么留得住人

眼見場面大亂,洪捕頭苦笑兩聲,便朝身邊一人低低言語,猛聽怕啪地腳步大響,一人踏步上前,郎聲道:「聖旨自此!命汝等留步聽命!誰敢抗旨不從,現下便給我站了出來!」

旗手衛都統到了,此人乃是六品朝官,遠非北直隸捕頭可比。再看他手持皇榜,好似真有聖旨在身,眾高手微微一驚,只得停下了腳步。

「回去站好!」旗手衛都統怒目而視,戟指咆哮,眾高手一個個安怒在心,想翻臉不敢,想隨從不願,時或抱胸,或倚牆,或眯眼,雖說忿忿不平,卻也不敢叫囂了。

那洪捕頭送了口氣,便轉身向後,捧出了厚厚一大疊文狀,先朝照壁正中粘了一張,又朝左右兩側各補了一張,說道:「諸位高賢,這兒有幾張海補公文,書了朝廷幾位通緝要犯的行樣,還請各位大俠過目」

直至此時,眾人方知朝廷召集各方人馬的用意,想來這幫官差勞師動眾,便是為了捉拿這幾位通緝要犯。呂應裳心里暗驚,就怕兒子的尊容給貼在了牆上,忙抬起眼來,急朝照壁望。

牆上貼了三張通緝榜,各自畫影圓形,好似「得禮」,「得義」,「得廉」三兄弟一起上榜。渾身發抖中,只見左側通緝榜文給了一人,卻是個戴斗笠的,其次是個手帕蒙臉的,再一個則是長發垂面的,全沒一個看得見五官。

眾高手全傻了,看這通緝榜如此畫法,這夕徒沒頭沒臉,無面鬼也似,卻是要找誰歸案呂應裳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高低,四下寂靜無聲,人人都感驚疑,最後還是高天威說話:「諸位官爺,你們大半夜找咱們過來,便是為了抓這三個人」

洪捕頭陪笑哈腰:「正是。」高天威朝地下吐了口痰,罵道:「混」蛋字未出,卻聽旗手衛都統冷冷地道:「聖旨在此,誰想觸犯當今,盡管罵出來。」高天威吃了一驚,看這旗手衛都統自稱握有聖旨,誰敢當眾發作只得把那顆蛋吞了回去。正強忍悶氣間,忽聽一個嘹亮的嗓子喊到:「賊廝鳥!賊廝鳥!」

旗手衛都統心下狂怒,厲聲道:「大膽!誰在說話」

「你親爹,你親爹。」哄堂大笑中,只見一只八哥鳥兒昂首振翅,正自夾七八的罵人。呂應裳凝目一看,只見那鳥兒棲停在一人肩上,那人攥著三節棍,掩嘴偷笑,卻是湖北阮家的長子阮元鎮來了。

這阮元鎮的父親名叫阮世文,與華山上下頗有交情,當年歸隱大典時還曾親來觀禮,是以與呂應裳也算熟識,看這八哥鳥剛巧不巧,卻選在此刻搗亂,定是這阮元鎮背後教唆無疑。

「大膽妖禽!」那旗手衛統領氣得眼冒金星,怒道:「竟敢在此忤逆聖旨、狂言犯上,不怕罪夷九族么來人!快將這只畜生拿下了!」阮元鎮閉目含笑,不言不動,肩膀上的八哥卻飛了起來,不住替他叫罵:「賊廝鳥,你親爹!你親爹,賊廝鳥!」眾高手笑得打跌,那旗手衛都統滿面惱怒,正要親自上前來抓,那八哥卻飛出了大門,逃逸無蹤。

那都統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正要轉頭,那八哥鳥又偷偷探頭進來,補上了一句:「賊廝鳥。」霎時之間,堂內再次爆出了打雷似的笑聲,人人擂胸頓地,連宋公邁這等正經人物,也不禁感到莞爾。

「靜靜!大家先靜靜!讓幾位大人把話說完!」堂前站出了一位魁梧和尚,卻是方今少林「真玄如識」四大金剛之一,法號叫作「靈識」的,他運起了內力,盼能壓下眾人喧鬧的勢頭,可場中滿是武林豪傑,內力深厚者自也不乏其人,一時間笑罵喧嘩,肆無忌憚,不少人更把靈識的祖宗也牽扯上了。

「阿彌陀佛……」輕輕的佛號聲,從滿堂爭執吵鬧中穿了過去,這聲音並不響,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心下一凜,自知有絕世高手來了,轉頭急看,只見靈識身邊站了一位瘦弱老僧,貌不驚人,卻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慈悲金剛」靈音大師。

看靈音好深的功力,稍稍開口說話,便把全場叫罵蓋了過去,呂應裳等人一旁聽著,各自暗贊在心,眾家好漢更是安安靜靜,再無一句妄言,足見靈音望重武林,實非常比。

靈音壓住了場面,少林僧中立時走出一人,卻是方從荊州戰場歸來的「靈玄大師」。聽他朗然道:「這位洪捕頭,究竟朝廷要抓什么人你可否把話說清楚些這般沒頭沒臉,沒名沒姓的,卻要我等如何找人」

少林領袖群雄,這番話一出,登時博得滿堂彩。自來通緝逃犯,榜上必然書寫姓名,繪畫五官特征,有時更會標示籍貫爵里、身材高矮,哪有這般畫頂斗笠、把面貌遮掩的眾人紛紛附和聲援:「是啊!這般藏頭露尾的,卻要咱們抓誰莫非要抓你洪捕頭的親爹不成」、「抓他親爹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抓我」、「這姓洪的老娘給你搞大了肚子!咱們不抓你抓誰」

眾人大半夜的給朝廷召來,早已一肚子火,此時便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只聽堂上高手頻頻叫罵,各運神功怒吼,有的亂捶桌椅,有的奮力拍牆,只震得公堂喀喀作響。那洪捕頭更加怕了,顫聲道:「諸位朋友,非是小人有意戲耍諸位,實是逃犯的打扮真是如此,各位若能依此查訪,必能有所斬獲……」

靈玄蹙眉到:「也罷。只是這人姓什么、叫什么,您總可以說吧」洪捕頭回頭朝旗手衛都統望去,待見他頻頻搖頭,便賠罪道:「對不起各位,那人姓名是機密,暫且說不得……」

「放屁!」說話間不知是誰扔出了一頂大氅,便朝捕頭的頂門飛落,洪銘衡吃了一驚,待要閃躲,奈何對方的暗器手法其准無比,竟已算准了他的去路,竟將他的腦袋罩住了。

「哈哈!抓到人啦!」眼看洪捕頭戴了頂斗笠,模樣與逃犯十分相似,眾高手哈哈大笑,正要一轟而散,卻聽拐杖聲響,官差里轉出了一人,靜聲道:「諸位朋友,請你們坐下。」

眾人毫不理睬,正要朝大門奔去,卻聽那人道:「在下兵部尚書馬人傑,有幾句話與眾位說。」聽得兵部尚書在此,眾傑心下一凜,紛紛回頭來看,只見堂上多了名男子,身著官袍,手持拐杖,果然便是方今兵部第一把交椅,尚書馬人傑到來。

那馬人傑年歲也不怎么老,約莫四十三四,手上卻拿著一根拐杖,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三棍傑低聲問起呂應裳:「若林,他的腿怎么了」呂應裳低聲道:「給廷杖打的。」

三棍傑啊了一聲,瞬時之間,大堂里一傳十,十傳百,竟已鴉雀無聲。

朝廷第一難坐的位子,便是這個兵部大臣。正統朝歷經十年,自首任尚書顧嗣源撞死獄中以來,歷經殷文和、萬吉祥、祝國元等六位大臣,諸人匆匆上任、草草下台,無人能熬到第三年上,唯有馬人傑撐了下來了,此人在位五年,長立不倒,堪稱本朝第一異數。

馬人傑是個硬骨頭的人,他曾觸怒正統皇帝,硬撐四十刑杖而不死,贏得天下敬重。此時親自出面,場里頓時安靜下來,便連幾個最不識相的也給扯住了袖子,要他們稍安勿躁。

萬籟俱寂中,拐杖一沉一沉,主人也是一拐一拐,慢慢行到堂上,一旁官差奉來了圓凳,正要服侍入座,卻聽馬人傑道:「把這勞什子拿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講究禮數。」說著把拐杖交給了隨從,提起管袍,搖搖晃晃的坐到了地下。

兵部尚書何等身份,一旦降尊紆貴,席地而坐,全場那里還有架子但聽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眾高手紛紛解開兵刃,就地坐下,眼看馬人傑出來了,高天威自高身份,便咳了一聲,道:「馬老弟,究竟朝廷有何大事,您可以說了嗎」

眾高手苦熬整夜,等的便是這句話,一時人人安靜,個個無聲。馬人傑嘆了口氣,默然半晌,道:「諸位大俠,本官這兒有個消息奉告,請各位聽了以後,莫要驚慌」話聲一出,全場大驚大慌,有的滿頭冷汗,有的交頭接耳,都在打探內情,連呂應裳這等見識閱歷,卻也暗暗心驚。料知馬人傑如此慎重,必有大事奉告,怕就怕是正統皇帝龍御賓天,那可真要天下大亂了。

海川子最是膽小,他吞了口唾沫,顫聲道:「馬大人,這……這消息是關乎於立儲案的么」馬人傑輕輕一笑,道:「當然,這消息不只關乎立儲案,也關乎天下每一個人……」眾人屏氣凝神,正憂慮間,卻聽一個聲音道:「賊廝鳥。」

眾人聞聲回首,只見阮元稹滿面漲紅,正自瞪著肩上的八哥鳥,想來又是這鳥闖禍了,那馬人傑修養頗佳,雖給打斷了說話,卻也沒暴跳如雷,只轉過身來,微笑道:「這鳥兒好生聰明,可是閣下飼養的么」那八哥鳥什么時候不飛回來,卻選在此時胡鬧。阮元稹臉紅過耳,忙道:「對不住,這……這賊廝鳥口無遮攔,時常胡說八道,馬尚書您大人大量,莫要與之計較。」

那鳥好似聽得人話,一聽「口無遮攔」四字,立時夾七夾八,沒口子的操爹干娘,說話十分難聽,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從懷里取出了點心,唯著那八哥鳥吃了馬人傑靜靜瞧著,忽道:「你喂它吃些什么可否讓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違逆,忙取了一只出來,恭恭敬敬的送了過去。馬人傑低頭來看,卻見手中躺著一只干蟲,便道:「這是螞蚱對么」阮元稹干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螞蚱,這玩意兒不只賊廝鳥嘴饞,連小人也愛吃哪。」說著拋了兩只入口,痛快大嚼起來。

這螞蚱是山東話,此物於閩粵土語中稱作「草螟」,官話里則稱之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鮮菜里有「飛蝦」美稱,無怪這八哥鳥如此嘴饞了。眼看一人一鳥大快朵頤,馬人傑望著掌中的蟲屍,忽道:「這位大俠,聽我一次勸,以後別吃這玩意兒,免招災禍。」

聽得「災禍」二字,全場都覺愕然,看這蚱蜢無臭無毒,食之無害,從來都是鄉間佳餚,,卻為何要忌口阮元稹賠笑道:「大人誤會了,這蟲子沒有毒的,我吃這螞蚱幾十年了,越吃越帶勁,有啥災禍」說著又拋了一把入嘴,咬得滿口油汁。不忘送來滿滿一把蟲屍,笑道:「大人試試吧,好吃得很。」

眾人在一旁聽著,均知馬人傑養尊處優,自是嫌棄蟲兒骯臟,這才不敢來嚼。滿場哈哈笑聲中,那馬人傑卻是殊無笑意,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官出身庄稼,炸毒蠍、吞蚯蚓、嚼蜂蛹,無所不吃,不過我這輩子出來不碰蚱蜢,你曉得為什么」

阮元稹訝道:「為什么」馬人傑嘆道:「蚱蜢會報仇。」

聽得此言,眾人全都笑了起來,三棍傑一旁聽著,卻各有不耐之意,呂應裳是個曉事的,附耳過去,輕聲道:「馬人傑不普通人,他說話是有深意的。」

「紙糊三閣老,泥塑四尚書」,這便是正統朝民間俗諺,轉說朝廷閣臣昏庸朽邁,難堪大用,只是在這裙無能老叟之中,仍有兩個少壯精明的。一個是「中極殿大學士」楊肅觀,另一位就是面前的「馬人傑」。此人正統二你同進士出身,歷任開陽知縣、大同知府、調轉戶部主事,資歷之齊整,可說正統復辟以來所僅見,此際話中有話,想必是借題發揮,另有深意。

呂應裳等人竊竊私語,其余眾人聽得蚱蜢有報仇之說,卻不由笑了出來,看這蚱蜢本是食草小蟲,性子大大不同於「蟲虎」蟋蟀,既溫馴、復食草,專為群蟲果腹,如此羊兒般溫柔之物,卻能報什么仇阮元稹干笑道:「大人,你……你這是說笑吧這蚱蜢又不是蠍子虎蜂,連螯人都的刺兒也沒有,卻想報什么仇啊」

馬人傑嘆了口氣,道:「這位大俠,你少在田里做活,大概沒見過蚱蜢起飛吧」

小蚱蜢、挑得高,摔在地下起個包。這蚱蜢專愛在地下蹦跳,卻沒有聽過能騰空飛行的,眾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阮元稹也是滿心疑慮,皺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說什么」

馬人傑輕輕得道:「這蚱蜢與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獨來獨往,專在草里跳,可你要閑來無事,到草里踩死它幾只,剩下來的便會開始哭了……」阮元稹以為他有意說笑,不由哈哈笑,湊趣道:「蟲子還能哭啊那我多踩死個兩只,他們就會笑了」

馬人傑搖頭道:「笑是不會的,逃命倒是會的。這些蟲兒原本獨來獨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們便會聚集一塊,相依相偎,傾訴心中苦,這時候,它們就不再哭了,它們會開始變了,不只顏色由青轉黃,漸漸加深,連形狀也跟著不同了,待得脫殼而出的那一天,它們全數頭頂大皇冠,長了兩只怒眼,連翅膀也長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連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兒么」全場哄堂大笑中,只聽馬人傑嘆了口氣,道:「說是蜂兒,那也差相仿佛吧。這時候的蚱蜢不只能飛,連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間不再獨居,不再獨往,反而緊緊相偎,萬眾一心,便如蜂兒隨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眾人笑得更凶了。阮元稹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的問道:「大人,您到底說真說假世上真有這種東西么」

馬人傑嘆道:「當然有,不然你以為蝗蟲是打哪來的」

聽得此言,眾人不禁「啊」了一聲,方才聽懂了道理。

頭帶皇冠,身呈褐黃,這便是遮天蔽日、吃盡十余省庄稼的億萬大蝗蟲。每逢天干物燥、民不聊生之時,便有蝗蟲聚集起飛,數量之大,幾可橫掃中原千余里,只沒想如此懾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蛻變而成,倒真讓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為何來提這事莫非……莫非要鬧蝗災了」滿場驚疑聲中,馬人傑招來了一名隨人,附耳說了幾句話,聽得「啪啪」幾聲擊掌,全場數十名眾官差盡數上前,便朝人群里發散紙張,聽得洪捕頭朗聲道:「諸位大俠聽了,大約一個月前,陝西平陽府來了一批乞丐,為數約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鬧,便給官府拘留下來,咱們現下發散的圖紙,繪的便是這批人的形貌。」

眾人悶悶聽著,看這乞丐遍地都是,單是東直門一地,就不知有幾百人,卻不知朝廷何以大驚小怪呂應裳默默坐著,便從三棍傑手上接下文狀,低頭細看,只見紙上繪影圖形,畫了個披頭散發的乞兒,看那赤腳無鞋,肚腹凸起的模樣,赫然便是一只大肚餓鬼!

全場烘烘擾響,人人驚疑不定,阮元稹開聲道:「等等,這些人……這些人該不會是打西北來的吧」洪捕頭咳了一聲,待見馬人傑點頭允可,方才道:「沒錯!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來!他們翻山越嶺,成群結隊,每隊多大上千人,少則百來人,隊伍先是在平陽現身,其後十五天,山西沁州、澤州、河南衛輝、彭德、懷慶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蹤跡。」

情勢急轉直下,眾人本還有笑鬧的,便都靜了下來。眾人抬頭來看地理圖,但見圖上密密麻麻,非只「平陽」、「澤州」等地作了標記,其余各處亦是布滿紅點,望之如同點點鮮血,猙獰可怖。一時之間,眾高手內心大感不安,只見宋公邁、高天威面色鐵青,元易、海川子交頭接耳。呂應裳則是呼吸加促,只覺此兆大為不祥。

西北災荒頻生,戰火不斷,災民為求一家溫飽,經常冒險穿越戰地,東進各省乞食,此事其實並不罕見,只是如此成群結隊而來,卻還是首次聽聞。聽那洪捕頭朗聲又道:「這些人沿著荒山野嶺而來,一路來到陝西、河南各縣城,各地官府見他們人數眾多,抓不勝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層層上報,詢問戶部該如何處置。」

靈音失蹤靜默無聲,聽到此處,忽而抬起頭來,低聲問道:「朝廷怎么處置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