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修羅本相(1 / 2)

英雄志 孫曉 20639 字 2021-02-24

相傳雪花有諸般名色,隨著天候日寒,鑹數越多,有一片、兩片、三片、形狀各自不一,不過到了最冷的大寒時節,陰氣凝結,天上降下的雪花必然六鑹全開,又稱「六出」。

六纘是最多了,再來無論多冷,雪晶之瓣也不會再多,因而有一種說法生出,天下至陰的數兒,正是「六」。說來也巧,蜜蜂要想蓋巢,當以「六」、雪花要想無盡蔓延,亦得以「六」。故而易經又說:「初六、履霜堅冰至」,又說:「用六、萬物滋生,乃順承天」。意思便是說「六」是全陰之物,唯有至陰,方能為天下谷,乃至於包覆萬物。

易經里之陰之數是「六」,那至陽之數是什么呢答案是「九」。

大哉乾元,其數用九,周易第一卦,其數便是「九」,九是天下最高的陽數,鼎有三足,人有四肢,梅花五瓣、雪花六出,月以七為旬,蜘蛛有八足,唯獨「九」在世上找不到對應之物,所以易經為「九」找了一個模樣,稱為:「龍」。

面前便有一只龍,他的左掌在前,一指上舉,余指內屈,形如「九」,右掌五指撐開,其數為「五」,左九右五,天尊地勢,這是一只「龍掌」。

此人稍一站起,猛聽樓下腳步聲響,砰砰作響,只見樓梯里鑽出了一個又一個黑衣人,諸人行入屋中,向旁一分,隨即躬身喊話:「參見四當家!」

「鎮國鐵衛」主力開到,原來屠凌心、赤足巨人不過是前鋒而已,後頭卻還有一波又一波大援接踵而至。眼看那老家丁起身了,那赤足巨人好似責任已了,便已退到了一旁,屠凌心也已躬身退讓,不敢爭先,各自退到了鬼眾行伍之中。

眼見黑衣鬼眾成了偌大一群,竟將樓板站得滿了。宋通明等人自又嚇了一跳。一發向後退去,那老家丁卻是一臉怡然,笑道:「別怕、別怕、站著不要動。」

老家丁越是要大結別怕,眾人越是怕得厲害,四下一片屏息,那老家丁神情更顯悠哉,只見他臉上含笑,緩緩走上前來,低頭打量崇卿的龍手,嘻嘻笑道:「了不起,了不起,這天山武學非得三花蓋頂之人來練,否則碰者必死,誰曉得你連龍手也練出來了,當真讓人嘆為觀止了。」

「這不叫龍手……」伍崇卿冷冷地道:「這叫龍神聚光掌。」老家丁笑道:「隨你說吧,倒是你現下算是黑龍呢還是白龍啊」伍崇卿森然道:「你放馬過來,自然知曉。」

「黃赤蒼白黑」,真龍五彩,看崇卿滿面殺氣,雙臂紫光也隱隱散發掌毒,架式非同小可,那老家丁卻是不以為意,笑道:「別急、別急,殺人放火這種事,咱們可以慢慢來。

眼看那老家丁談笑自若,模樣大是不凡,祝康自是暗暗驚訝,他附耳到赤川子耳邊,低聲道:「道長,這……這人到底是誰啊」赤川子顫聲道:「別問我……我不知道……」

正低聲商議間,卻給那老家丁發覺了,聽他道:「赤川道兄,怎么幾年沒見面,你就忘了我啊」赤川子一輩子龍套,此時竟給人叫破名號,自是如喪考妣,顫聲道:「你……你認得我么」那老家丁笑道:「道兄是點蒼七雄之一,算是西南武林的金招牌,我怎會不認得」

聽得自己原來武功奇高,赤川子顫聲道:「誤會!天大的誤會!貧道喝酒吃飯威震西南,打架是不大行的……」那老家丁嘆道:「你到底記不記得我在下姓金啊,您想不起來了么」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您就是太上老君的好朋友,金老爺大神君……」赤川子怕得發抖,就差沒喊出一聲爹,自是誰也認不得了,那老家丁笑了笑,掌下「刷」的一聲,抽出了腰間長劍,但見那黃金指環沿刃撫下,須臾間霜凝冰結,劍面竟成霧花花一片。

這手功力顯露,全場老將無不震動,只聽赤川子嗚嗚悲泣,宋通明則是搖頭苦笑,祝康忙道:「你們別哼哼哈哈的,他……他到底是誰啊」

「劍寒……金霜,」蘇穎超嘆了口氣,拱手道:「真是久違了。」

「金霜」三字一出,全場都是為之一震,想起「劍神」在世的凶狠,祝康不禁渾身發抖,顫聲道:「沒道理啊你們……你們這些人不是早死光了怎又跑出來啦」

聽得這個「死」字,屠凌心不由仰天狂笑,震得屋瓦隱隱作響,聲勢甚為驚人,金霜卻沒多說什么,只笑了一笑,便從懷里取出了一塊干布,自在擦抹長劍,模樣透著一股清閑。

昔年江充與卓凌昭反目,竟然滅絕昆侖滿門,事隔十年,正統復辟,景泰覆滅,這「劍寒」、「劍蠱」兩大高手卻相繼現身,非但好端端的活在人世,武功好似還更精強了。

赤川子生平最是膽小,陡見昆侖暴徒死而復生,尿頻毛病頓時犯上,忙走到金霜身邊,躬身道:「恭喜金神君死而復生,老道這里先向您賀聲喜,不過我有些尿急,怕得先走一步,不能陪您敘舊了。」說著朝包廂里大聲來喊:「掌櫃的,敢問茅廁怎么走」

包廂里傳來嗚嗚啜泣:「在一樓戲台轉角處,出院子便見到了。」

「多謝、多謝」武林中棄友逃亡之事屢見不鮮,尿遁倒是頭一回,赤川子揮手告別,哈哈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祝各位兔兒年行大運,老道先走一步啊。」他胡說八道一陣,便縮頭害怕,悄悄從黑衣鬼眾旁走過,打算一路溜逃。

啪的一聲響,肩頭上拍放了一只冷掌,赤川子回頭一看,驚見屠凌心目光凶殘,只朝著自己斜瞄,他怕了起來,還不及朝後退開,腦門卻又給拍了拍,抬頭去望,猛見赤足巨人俯身彎腰,齜牙咧嘴,赤川子欲哭無淚,身上忽然抖了一抖,冷戰不休,聽得屠凌心森然笑道:「還想尿么」

「已經尿過了。」赤川子含淚啜泣,便濕漉漉地走到了祝康身邊,不忘抖一抖濕褲子。

眼看黑衣惡鬼霸道之至,竟不許任何人離去,蘇穎超忍無可忍,正要上前喝話,金霜卻笑了一笑,「蘇少俠,勸你不必出這個頭,咱們要找的人是……」黃金指環舉起,向前點出,道:「他!」

黃金指環點出,大批黑衣人退向窗口,擋住了伍崇卿的逃生之路,屠凌心與赤足巨人也占據左右兩翼,隨時准備上前包抄,金霜淡淡地道:「不想淌混水的,退到一旁去。」話才出口,祝康、赤川子、宋通明三人趕緊靠牆站好,排作一行,蘇穎超雖說緊握劍柄,哲爾丹也是雙拳握拳,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金霜清場了,不過他並不急於動手,只放落了干布,在劍上彈了一彈,發出了嗡嗡聲響,輕聲道:「龍影,動手之前,可否先聊個幾句」金霜氣定神閑,顯得勝券在握。伍崇卿面上閃過紫光,沉聲道:「你想聊什么」金霜微笑道:「聊聊你拿走了什么東西」

看今夜自屠凌心闖入,乃至於巨人駕臨,人人都在追問「東西」的下落,盧雲雖不解對方欲奪何物,卻也曉得那東西必定要緊異常,這才引得黑衣鬼眾傾巢而出,一時人人屏氣凝神,都是目望崇卿,要聽他如何回答。

「什……么……」伍崇卿眯起了凶眼,神色輕蔑,冷笑道:「東西!」

少年郎桀驁不馴,不忘朝地下吐了口黃痰,屠凌心立時手按劍柄,嘶嘶冷笑:「什……」話聲一出,其余黑衣人旋即雙拳交握,叩得關節清脆作響,森然呼應:「么……」

「東……西……」惡魔巨人睜足了水牛圓眼,狂聲怒嘯,一眾黑衣人如臨大敵,或伸手入懷,或彎背俯腰,再聽得屋頂上腳步雜沓,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敵方高手傾巢而出,無論他們要的是什么東西,都是志在必得。

此時此刻,「萬福樓」里內外包夾,樓外隱伏了大批箭手,人人以強弓硬弩指向了窗口,不許任何人跳窗逃生,至於樓梯通道,更給一群硬底子高手把持住了。不過伍崇卿還有一線生機,只見他慢慢調勻呼吸,身法越來越輕,腿力越來越強,雙手的紫光也益發耀眼,仗著這身「龍形九似」,縱使身陷重圍,他也還能放手一搏。

盧雲心里忖量,自知敵方高手太眾,崇卿身手再強,卻也絕難突圍而出。他心下盤算,看一會兒自己不出手則已,一旦下場出招,便得把全場高手一次制住。當下潛心靜氣,把身形氣息藏得一點不露,准備打敵方一個措手不及。

黑衣鬼眾大軍壓境,壓住了伍崇卿的氣焰,場面靜了下拉,只聽金霜嘆道:「龍影,跟你說正格的,我實在不想殺你。」伍崇卿冷笑道:「是么」

金霜把長劍收入了鞘里,道:「念在令尊為國為民的份上,這里沒人想為難你。」聽得金霜提及伍定遠,盧雲自是心下一凜,宋通明等人則是面泛笑容,都想:「這可有救啦!」

伍定遠其人百折不撓,舉世知名,想他當年還是個小捕頭,那燕陵鏢局與他無親無故,卻能讓他棄官亡命,屢犯劍神,不死不休,今夜金霜若敢害他兒子,那真是百世深仇,萬年不解了。

先前眾人欲與崇卿為敵,莫不忌憚他背後這座大靠山,可現下場面反了過來,向到「一代真龍」的威名,無不喜形於色,伍崇卿卻是毫不領情,聽他森然道:「金老賊!咱倆要打便打,你卻扯我爹爹做什么」金霜搖頭道:「沒什么,只是想令尊勞苦功高,乃是天下楷模,他要是聽說兒子誤入了歧途,可不知有多生氣了。」

「生氣」伍崇卿哈哈笑了起來:「他要真有點脾氣,他也不會叫做伍……」

「伍」字才出,「小真龍」一個筋斗翻過,看他上身赤膊,腰間紅帶卻已半空飛舞,帶出了長長一條紅影,直朝昆侖老將而去。

金霜大意了,雙方雖說相距兩丈,可在「龍形九似」之前,兩丈距離卻似伸手可過,只見伍崇卿勢道越來越快、身影頓成黑朦朦一團,眨眼間連飛一丈五尺,已至金霜面前,轉看「劍寒」手中長劍,卻還垂向地下,應變之速大大不及。

「定!」始把這個字喊過,崇卿回身起腳,五尺、四尺、漸漸三尺、二尺,飛腳來到金霜面前一寸,黃金指環總算也摸上了劍柄,正待拔劍出鞘,猛聽崇卿一聲吼:「遠!」

「伍定遠」三字道出,砰的一聲悶響,伍崇卿左腿放落,右腳起轉,憑著空中換腿的高超體技,已在「劍寒」胸口上重重印了一腳。眾人正要喝彩,崇卿的第二腿又來了,這回他也更狠更毒,憑著先前一踢之力,身子竟又彈高了數尺,「當」的一聲清響,鞋尖亮出了寒刀,伍崇卿半空一個回旋,便朝金霜的喉頭削去。

金霜的身手其實不慢,身為昆侖元老,豈無快招御敵只是伍崇卿太快了,過去哲爾丹、蘇穎超與他動手,都曾嘗過這種苦頭,自知他拳快腿重,趨退若神,一旦到了貼身肉搏的時候,必然大戰上風。尤其此際得了「龍形九似」,那身法更如雷轟電閃,一眨眼便到了生死關頭,看金霜老邁年高,卻要怎么抵抗

精光閃耀中,崇卿的足刀已至喉前半尺,金霜雖已握住了劍柄,卻還遲遲拔不出來,寒刀益發逼近,堪堪要割破喉嚨之時,金霜忽然吸了口氣,俯身向前,將腦袋迎向了對方的鐵靴。

眾人滿面錯愕,還不知他意欲如何,聽得「砰」的一聲,金霜鼻梁已給靴底踢中,一時上身晃盪,鼻血長流。隨即「刷」的一聲大響,屋內精光暴起,靠著皮肉疼痛換來的間隙,金霜總算拔劍出來了。

剎那之間,場內嗡嗡連音不絕於耳,金霜劍尖顫抖,竟在面前撒下一片寒光氣網,盧雲隨與他是敵非友,心里卻也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招瑤池碎波!」

這招「瑤池碎波」出於昆侖十三劍的「劍浪」,乃是昔日五弟子劉凌川的絕招。看金霜以內力鼓盪劍刃,使之翻騰如浪,雖不比當年「劍神」的嘯天巨浪,卻不知強過了劉凌川多少倍,想來此人十年苦練有成,竟隱隱得了幾分卓凌昭的影子。

昆侖老將逃過了一劫,隨即開始反攻了,盧雲心里明白,這「劍浪」是種上乘的絕招,敵手一旦給卷入了劍網之中,劍浪便會層層疊疊,席卷而來,以金霜的劍法早已而言,一會兒浪頭必然一浪高過一浪,刺客伍崇卿絕不能退,一退便要為之滅頂,唯一的生機,便是出手反擊。

此時崇卿人在半空,眼看劍刃將至頸邊,他卻仍不避不讓,隨時都要濺血,宋通明、祝康等人情急關心,紛紛喊道:「小子!快讓開啊!」

情勢危殆,盧雲、哲爾丹、蘇穎超等人卻們吭聲,他們知道崇卿還有潛力未出。

「喝!」伍崇卿右手暴長,從一片劍浪光網中探入手來,直取金霜的心口。

「龍手」亮出來了,這就是伍崇卿口中的「龍神聚光掌」,出手快逾閃電,兼具鐵砂掌的威猛、與那毒手的陰柔,只消給擦破了一點油皮,便等於中了「百花仙子」的銀針劇毒。凶險莫過於此,偏又快得異乎尋常,一舉穿破了千曾劍浪,金霜更不打話,霎時回劍橫削,便朝伍崇卿的喉頭切去。

這一劍應變神速,劍刃不晃不搖,這招劍法並非「劍浪」,亦非「劍寒」,而是昆侖第一快劍「劍豹」,金霜竟要和伍崇卿比一比「快」。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金霜的劍鋒已至崇卿喉前寸許,不過「小真龍」的手掌更快,已貼近老將的胸膛,當此生死關頭,你不退,我不讓,這個舉劍疾刺,那個龍爪探出,兩大高手不閃不架,宛如要同歸於盡一般。

看得出來,這兩人正在「對賭,賭對方必會害怕退讓,他倆都要搶這個先手。

雙方相距越來越近,各在賭命對搏,盧雲自也緊張了,他雙手扣著銅錢,就怕有所閃失,一旁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則是瞪大了眼,祝康更已掩住了臉面,不敢再看。

四下寂靜無聲,伍崇卿人在半空,金霜以下御上,猛聽一聲低響,兩大高手終於撞在一起,他們誰也沒讓。

「嗤」的一聲,鮮血激射而出,那股熱紅如飛箭,噴發得很高很遠,一路射到了屋梁上,復又從半空灑落地下,眾人定睛急看,只見伍崇卿身上染滿了血,他的頸邊裂開一縫,那血竟是他流的,赤川子凄慘狂叫:「完啦!伍爵爺的兒子歸西啦!」

一個人喉嚨要給割斷,萬無活命之理,看鮮血噴灑之猛,屋中高手雖非初入江湖,可這般流血場面,卻還是生平頭一次見到。宋通明驚惶無已,正待上前察看,卻給哲爾丹拉住了。

「嘿嘿……」滿身浴血之中,只見伍崇卿從半空落了下來,他的頭頸向旁緊壓,竟然夾住了金霜的劍鋒,看那右腳卻是橫踢平舉,靴頭上的尖刀不偏不倚,竟然插入金霜的心口。

「他奶奶的!」宋通明駭然道:「世上還有這等打法」

盧雲、哲爾丹等人眼力過人,直把雙方招式看得明明白白,看適才金霜的劍尖橫掃而來,伍崇卿仗著身法快絕,竟在間不容發之際扭身側頸,硬生生壓住了對方的寒鋒,保住了氣管不斷,隨即右腳尖橫掃,立時把足刀插入了金霜的心口。

少有人知,喉嚨割裂,死因並非失血過多,而是因為氣管破裂,窒息而死,是以真正賭上了性命的並不是崇卿,而是「劍寒」金霜。

盧雲默默挪移目光,只見場里的昆侖老將一動不動,胸口卻挨了伍崇卿的致命一刀。

伍崇卿很精明,他並未百挨這一劍,因為說到人身要害,心臟乃是第一致命傷,一旦跳不動了,其人立時喪命,再也救不活了。

眼見勝負來得如此之快,場內頓時鴉雀無聲,萬沒料到「劍寒」身負盛名,縱橫西域,卻在一招內給個年輕人殺死。

四下滿是沉重呼吸,人人懾於崇卿的武功,復震於雙方對決的驚險,竟連采聲也沒一個。

一片寂靜中,只見伍崇卿伸指出來,朝頸邊的「人迎」、「水突」兩穴點下,血流立緩,他冷冷的道:「金老賊……你還要裝多久」

黃金指環豎了起來,「當」的脆響傳過,已將足刀硬生生扭斷,那肋骨處卻也傳出一聲異響,宋通明大驚失色,駭然道:「他媽的!金老怪死而復生了!」

金霜沒死,當然也不必復活,哲爾丹、蘇穎超、盧雲等高手一旁看著,自知金霜之所以逃過一劫,絕非是穿了什么護身寶衣,更不是心臟長到了右邊,在方才生死危難之際,這老將拼出畢生膽識,把腳跟向上提起一寸,竟以肋骨硬生生擋下了刀鋒,趁這一緩之勢,他的黃金指環總算來得及捏住刀鋒,這才保住了心臟無傷。

雙方對決之慘烈,可說空前未有,人人看得唇干背寒,還在頭皮發麻前,猛聽一聲怒喝,伍崇卿再次發難了,他才點穴止血,還不及歇息,便又開始下手狂攻,金霜根本懶得理會斷骨,只任憑刀頭卡在肋骨上,便已迎向了對手。

鏗鏗鏗,當當當,雙方面對面,眼瞪眼、這個血流滿面,兩道紫光沿臂竄出,已然亮出「龍神聚光掌」。那個斷刃刺胸,渾身浴血,卻也手腕旋翻,拿出了西域第一快劍:「昆侖劍豹」。

第二回的大廝殺開始了,掌飛花,劍撩亂,雙方招式太急太快,早已超越了凡人的眼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對打了多少招,除開盧雲水瀑成精、蘇穎超劍道造詣深厚,余人全跟不上了。可金伍二人卻沒一個向後避讓,反而越打越近,越殺越狠,好似他倆腳後便是地獄懸崖,誰只要向後退讓一步,誰便要墜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超生。

祝康顫聲道:「這……這兩人是瘋了么他們怎都不防守」

確實瘋了,武學中雖有潑水刀、披風劍,卻沒人見過這般凶悍打法、這場勝負不僅在呼吸間,尚在寸之中,只見金霜劍鋒送出,從伍崇卿胸前貼肉飛過;伍崇卿雙掌回身拍出,卻又沿金霜鼻梁前擦去,雙眼一眯間,兩人各在鬼門關前走了十來遭,彼此卻遲遲不讓一步。

短兵相接到了這個地步,委實匪夷所思,只要稍有差池,非但要有一人慘死當場,怕還會鬧得雙方同歸於盡。旁觀眾人全呆了,赤川子驚嚇無語,宋通明也是撫面苦笑:「這……這哪里還是比武,這根本是打仗啊。」

話聲一出,猛聽「咚」的一聲,蘇穎超坐倒在地,滿面駭然間,卻也總算明白只見為何打不嬴伍崇卿了。

在「智劍」的眼里瞧來,伍崇卿、金霜的招式其實都滿布破綻,不堪一擊,可他們卻不在乎自己的破綻,甚且也不理會對方的招式有無破綻,因為他們壓根兒不是在比武,而是在「打仗」。

亡國滅種的戰爭中,雙方所恃者不單是武功,還有運氣、膽氣以及怒氣,為求一勝,頭可斷、血可流,連性命都可以獻出作祭,哪還在乎什么小破綻在這血淋淋的真打中前,稱得上破綻的只有兩個地方:一是腦袋,一是心臟,除非砍下對方的首級,挖出那顆血淋淋的心,否則勝負不會分曉。

與這幫人相斗,「智劍平八方」以如紙上談兵,因為對方並不貪生,當然更不怕死,他們的每一招、每一式都違背了武學常理,所冒風險之大、賭注籌碼之多,遠非外人所能想見於萬一,什么「攻敵所必救」,支持已全數幻滅,蘇穎超垂下頭去,他心里明白,本門過去的榮光都消退了,自今而後,他必須有新的武學體悟,否則華山一脈絕無法在今日的武林里立足。

「鎮國鐵衛」的生死之斗來了!但見雙方以快打快,以狠斗狠,伍崇卿使開了「龍神聚光掌」,形如八臂神將,金霜的劍花也似暴雨連綿,電光火石間,雙方不知對打了幾百招,那點點碧血飛濺,好似在奉勸場里的豪傑們,若是怕苦怕痛,趁早去讀書考試做大官,少來江湖里玩劍,那可是會見血的!

眾人駭然發抖,蘇穎超也是頹然若死,盧雲卻是另有想法:「這哪里還是比武這只不過是瘋漢打架罷了。」

「快快快!快快快!」好似聽到了另有的八股說教,伍崇卿面貌更是猙獰,他似要把滿腔怒火發泄在金老伯身上,聽他怒吼道:「金老伯,你太慢了!快啊!快啊!你跟不上我了!」

金霜哪里慢了他的「劍豹」如迅雷、如烽火,已是世上罕見的快劍,可他再怎么快,卻也比不過真龍身法,只見伍崇卿使開了「龍神聚光掌」,一雙肉掌越來越快,到得後來,掌中紫氣彌漫,功力運行已至頂點,「龍行九似」發揮的淋漓盡致,金霜汗流浹背,好容易一套「劍豹」使完,正要轉使「劍蟒」,卻聽伍崇卿哈哈大笑,厲聲道:「你輸了!」

金霜確實輸了,他舍「劍豹」不用,已是自承快不過崇卿。

當當當當當……,伍崇卿連出九掌,全數朝劍面拍落,一掌快過一掌,一招重似一招,那雙毒掌如狂風驟雨,如痴如狂,猝然之間,他深深提了口真氣,渾身布滿氣勁,身子竟成了黑朦朦一片。眾人齊聲驚呼:「北龍王!」

北龍王便是北海黑龍,正所謂「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面前的伍崇卿宛如一條蒼茫黑龍,身法之快,幾連盧雲的眼力也追不上了,聽得「鏘郎」一聲大響,黑影旱地拔起,長腿穿過劍網,已將金霜的劍刃踢開,又聽「砰」的大響傳過,黑龍半空撲下,左肘夾帶了身子的分量,重重砸在昆侖老將的背上。

一聲悶哼,金老兒後背駝了下去,還不及直起腰身,伍崇卿右手甫一觸地,向上撐直,身子立時彈起,左掌混雜了劇毒,便朝金霜門面打來。

「龍神聚光掌」的氣勢出來了,這掌法雖是後天所成,卻與伍定遠的龍手威力相當,掌力剛猛無疇、毒氣陰險凶殘,金霜縱不腦漿迸裂、也要身中劇毒而死,可說慘不勘言。

眼看對方來勢太快,躲過了這招、閃不過那招,金霜索性不避不讓,反將手臂向後揚起,任憑門戶大開。

生死交關在乎際,金霜的長劍退了一尺遠近,已將棄守要害,盧雲微起錯愕,目光急掃,卻見屠凌心陰森冷笑,赤足巨人咧嘴而笑,其余黑衣人則是目帶興奮之色,盧雲驟然醒悟:「糟了!勝負要逆轉了!」心念一閃,正想放話提醒,卻聽「嗤」的一聲,屋內精光刺眼,逼得場內眾人一齊遮住了眼。

轟然大響中,伍崇卿向後縱躍,重重撞在照壁上,雙方出場以來,這還是崇卿首次向後避讓,非但退得極快,尚且神色張慌。眾人不知發生了何事,慢慢放下手來,只見場內煙硝彌漫,地下多出了一道斬痕,眼前的金霜則是執劍當胸,劍尖上揚,手中長劍竟已散出了熊熊金光。

「劍芒!」眾人乍見絕技現身,莫不大驚而呼,蘇穎超更是張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若說「三達」是劍客日夜瞻仰的巍峨高山,那「劍芒」便是傳說中的海上仙山,讓人流連忘返,全場見得此招,莫不肅然起敬,蘇穎超則是閉上了眼,連呼吸也覺得難受了。

按卓凌昭的劍經所載,劍芒共分三色,第一等長約半尺,色成金黃,望之如同朝陽初曙,便給古人稱作「曙芒」。第二等焰作青藍,長可過一尺,號稱「彗芒」。倘能練到了最高等,便成皎潔無暇的純白真色,最熾烈時可達三尺以上,這便是世人共仰的「劍芒」。

盧雲是「劍神古譜」的傳人,自也是使動「劍芒」的行家,他見金霜的劍上散發罡氣,長約半尺,色成金黃,當是劍經中所載的「曙芒」,雖不如三尺白光耀眼,但在黑夜中乍然使出,金芒吞吐閃爍,卻也顯得霸氣十足,反比卓凌昭的純白劍芒更加奪目。

看金霜入場以來忍氣吞聲,原來求的便是此刻的揚眉吐氣,他遠遠逼開了崇卿,氣定神閑,含笑道:「孩子,慢又如何呢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難道你沒聽說過么」話聲未畢,長劍奮力回抽,一股芒光橫空而過,伍崇卿不敢以肉掌來擋,只能急急滾倒在地,背後照壁卻又給斬裂了。

眼看昆侖一派繼卓凌昭之後,終於有人練成了傳聞中的「劍芒」,眾人自是又敬又畏,伍崇卿遭逢逆境,卻也不怕,只管著地翻滾過去,撿起自己的兩只袖劍。

金霜甚是大方,只任憑對方取用兵刃,並未趁機偷襲,只見他緩步而上,刷的一聲,再次出劍。伍崇卿急挺兵器招架,兩柄袖劍與金芒相撞,但聽「當」、「擋」兩聲勁響,袖劍的劍頭飛出,釘在了牆上,竟給硬生生斬下了一截。

眾人失聲驚呼,萬沒料到這劍芒斬金碎玉,鋒銳一至於斯,竟比寶刀寶劍的威力更勝一籌,伍崇卿雖驚不亂,驀地使開了真龍身法,正要滾入內圈強攻,卻聽「嗤」聲再響,金霜手腕輕輕一晃,芒光閃動下啄,逼得崇卿一個筋斗翻倒,再次著地滾開。

這「劍芒」本是劍客體內的罡氣,只須心念一動,芒光隨即暴長,出招遠比真劍為快,威力卻比真劍更強,直可說是無堅不摧,偏又無遠弗屆,昔年卓凌昭之所以自號「劍神」,意即在此,看「小真龍」身手再快,卻也快不過這一點芒光,恐怕是敗象已呈了。

雙方打到這個地步,伍崇卿自知難以取勝,他緊守門戶,專躲不攻,一時屋中金蛇亂舞,面前盡是金碧輝煌。但見金霜好整以暇,轉眼間「劍豹」、「劍蟒」交穿使出,搭配了「劍芒」之威,招招相輔相成,方圓內無堅不摧,伍崇卿不敢抵擋,只能前滾後翻,盼能撐過這場狂風驟雨,可對方的「劍芒」毫無消散跡象,到得後來,金霜整個身子更裹在金芒之中,聲勢極為驚人。

盧雲坐觀虎斗,不免也暗暗佩服金霜的苦心。以內力修為而論,這「劍寒」遠不及「劍神」的根詆深厚,所練的劍芒自也無法與之相比,可這位老將用心非小,雖說內力練不上去,卻能別出心裁,以劍芒搭配許多老套舊招,諸招渾一使出,自也彌補了真氣的不足。

多年不見,昆侖老將個個武功大進,看屠凌心手持「劍影」,出劍無影無蹤,劍刃偏又滿蘊陰勁,敵手兵刃不敢玉之相交,卻又不得不與之相交,實戰中自是大占便宜,再看金霜勤能補拙,另辟蹊徑,竟也習成了失傳已久的「劍芒」,這兩位老將有此長進,卓凌昭泉下有知,必也能仰天狂笑了。

正想間,猛聽伍崇卿大喝一聲,身子向前飛撲,兩柄袖劍上激出了一股紫電,竟也運出了家傳絕學「披羅紫氣」,硬生生架住了金霜的長劍,當是要比拼內力了。

伍崇卿總算反擊了,雙方走到功力對決的這一步,已是力大者勝,誰也占不到便宜,只見紫電碰上金芒,伍崇卿渾身發抖,已在全力行功,金霜也是雙手緊握劍柄,使勁下壓。

兩人功勁相抗,只見金霜劍上光芒越發逼人,伍崇卿眯起了眼,雙手的紫氣卻如藤蔓急爬,順延對方的長劍而去,盧雲心下一凜,暗道:「藤蘿紫。」

當年伍定遠與卓凌昭在婁江大戰時,便曾在生死關頭使過這招,看這紫氣隱有劇毒,只消到了手上,金霜非得撤劍不可。眾人滿身冷汗,正等著勝負分出,猛聽「當」的一聲脆響,劍刃打散,地下摔倒了一人,力盡不動,正是崇卿。

伍崇卿輸了,他的袖劍不敵劍芒之威,已給震成了碎屑。一來他年方二十,比金霜小了四十來歲,功力本就不及對方深厚;二來「披羅紫氣」雖蘊劇毒,卻不能凝功合勁、聚氣如真物,若要與「劍芒」的鋒銳相抗,難免相形見絀,說來他能打到這一刻方始落敗,已讓眾人刮目相看了。

眼看伍崇卿倒地不起,場里金光黯淡,金霜手上的劍芒總算也熄滅。他舉劍架住了崇卿,淡然道:「龍影,還要打下去么」

金霜的劍芒極是耐久,整整撐了一柱香不滅,足見功力深厚無比,伍崇卿自知技不如人,一時低頭垂目,無言以對,想來也認輸了。金霜微微一笑,才要言語,卻見崇卿嘴角微斜,森然道:「「劍芒」一去不復返……金老賊頭……」

「此命休!」話聲未畢,伍崇卿身子後空騰翻,雙腳蹬出,直朝金霜的臉上踹去。

金霜中計了,伍崇卿自知打不過此人,這才故意倒地裝死,直至此刻劍芒消散,立時出手暗算,作風可說極為卑鄙。

金霜嘆了口氣:「龍影,別欺侮老人家。」話聲未畢,劍刃上散出了一片寒氣,交織如蛛網,稍稍朝伍崇卿的鞋底一觸,陰寒內勁立時纏了過來,逼得他腿上酸軟,摔回了地下。

這股內力正是「劍寒」,乃是金霜自幼習練的護身武藝,浸潤數十載,勿須運氣行功,隨時都能出手護身,他將長劍翻轉,再次架住了崇卿,問道:「龍影,福氣了么」

攻是「劍芒」、守是「劍寒」,金霜已然占盡上風,伍崇卿黔驢技窮,只能低頭垂首,好似投降了,只是看他默然無語,那鐵靴又無聲無息的抬了起來,瞧那靴頭方位,卻要朝金霜的下陰撩去。

伍崇卿作風如此齷齪,委實世間罕見,金霜搖了搖頭,便朝屠凌心使了個眼色。

「敬酒不吃!你吃罰酒啊!」砰的一聲大響,屠凌心跨入場中,連劍帶鞘向前一劈,重重砸在崇卿的身上,打得他滾倒在地,只是這少年郎應變奇快,身子才一觸地,赫然一個掃堂腿使出,便將幾張桌椅踢了過去,稍稍隔開了金霜、屠凌心,一招「鯉魚翻身」,便朝窗口疾飛,打算從五樓一躍而下。

轟的一聲巨響,那赤足巨人後發先至,搶先擋到了窗邊,只見他提起雙掌,一股內力宛如排山倒海而來,掌對掌,氣沖氣,伍崇卿人在半空,無從借力,只能單掌高舉,硬生生接下這剛猛無疇的一掌。

砰啪震響,敵方掌力磅礴,伍崇卿宛如撞上銅牆鐵壁,氣息四散,便給硬生生震下地來,他腳步尚未站穩,背後又有人吊起了真氣,猛聽一聲暴吼:「趴下!」

屠凌心出手了,聽那吐納聲如此深沉,已然運上了十成功力,眼見「劍蠱」連劍帶鞘抽來,伍崇卿嘿的一聲,也是他手無寸鐵,只能鎖緊了臂膀,死命撐下這一擊。

啪的大響,伍崇卿給狠抽了一記,但見他身上紫電微弱,已是強弩之末,不過他很悍很勇,盡管「劍蠱」的陰勁臨身,仍舊苦撐不倒。

雙方無聲無息,各以生平功力對決,看伍崇卿先與「劍芒」對決,其後又以「修羅神功」對了一掌,此時更身受「劍蠱」的凌厲內勁,可他居然咬牙死撐,那股陰勁雖說源源不絕,卻還是壓之不倒,金霜搖了搖頭,便從背後補上一指,冰寒內力發動,已然破體而入。

「呵呵……哈哈……」伍崇卿腳步踉蹌,明明搖搖欲墜了,嘴角卻還泛著冷笑,好似還在念念有詞。金霜搖了搖頭,把眼色一使,四面八方便又搶上了幾名黑衣人,瞬時棍棒齊飛,就朝崇卿的胸腹一陣亂打。

「倒下!倒下!」黑衣眾鬼咆哮怒吼,棍棒招招到肉,全望內臟去敲,可憐伍崇卿死撐不倒,代價卻甚慘重,肝腎脾胃無一不受重擊。

砰砰、砰砰,伍崇卿給打慘了,卻始終不肯趴下,哲爾丹「嘿」了一聲,正要出手來救,黑衣鬼眾卻亮出了十字連弩,指住了全場上下。

沒人能輕舉妄動了,「鎮國鐵衛」清理門戶,此時誰敢多問一個字,便算萬箭齊發,盧雲見了這勢頭,也只能勉強忍耐下來,伺機再動。

「還不倒!」屠凌心發怒了,只見他撲上前去,跳到了伍崇卿的背上,朝他的腦袋奮力揮拳,一旁赤足巨人也伸出了巨靈神掌,使勁按住崇卿的肩頭,聽得「吼」的一聲長叫,伍崇卿翻著白眼,雙膝一軟,終於垮了下來,黑衣鬼眾大喜過望,正要出手再打,卻聽金霜淡淡地道:「夠了!」

合鎮國鐵衛諸大高手之力,總算制服了伍崇卿,金霜緩緩蹲下,輕聲道:「龍影,告訴我,東西在哪兒」伍崇卿張開了嘴,喘息道:「在……在……」

金霜附耳過來,正要細聽,卻聽一聲怪叫,伍崇卿撲了過來,直朝金霜臉頰咬去,喀的清脆,牙關叩響,兩排牙齒咬了個空,險些咬掉了人家的面肉。

「臭小子!真要死嗎」砰的大響,屠凌心又砸落了一劍,直打得崇卿面落塵埃,聽他大怒指揮:「來人!給我重重地打!打到他求擾為止!」

砰砰磅磅,黑衣鬼眾奔上前來,棍棒如雨下,全數打在崇卿的背上,屠凌心狠狠一腳踩落,怒道:「臭小子,怕了么」

「嘿嘿……」伍崇卿伏地撐住身子,他鼻孔滲血,嘴角冒血,全身骨頭渾渾欲散,可他居然還在斜目冷笑,屠凌心怒道:「再打!」腳步急亂,數十名黑衣人奔上前來,提棒亂打,伍崇卿卻不想垮下去,他明明身不由己,力不從心,那雙臂膀兀自緊鎖,雙眼猶在怒睜,他死撐著五體,怎么也不肯趴下。

一聲悶哼傳過,赤足巨人一腳踩下,千斤之力使出,已將崇卿重重壓落下去,黑衣鬼眾冷笑輕視,一齊提起了棍棒,正待過去敲他幾記,猛聽「喝啊」一聲大叫,崇卿身上居然再次射出了紫電,,嚇得眾鬼退開了一步。

盧雲瞧著崇卿的苦態,眼眶不覺紅了。事隔十年,當年羞怯怯的小孩長大了,可他卻成了自己不認得的人,他滿心仇恨,咬牙怒目,不哭也不倒,盧雲真想知道,是什么支撐著崇卿是愛是恨是仇何以他會變成了這等模樣

一片寂靜中,場里傳來了吐血之聲,伍崇卿口發怪聲,他一邊爬地,一邊冷笑,那身紫電如此死硬頑強,居然還不肯消失,即使象只蛆蟲般蠕動不休,他也還要撐下去……

宋通明、祝康等人呆呆看著,全都說不出話了。卻見崇卿越爬越遠,好似想一路爬回家里睡覺了。金霜嘆道:「龍影,別鬧了,快回來吧。」伍崇卿毫不理會說話,仍在向前掙扎爬動,赤足巨人擋到面前,舉腳一跳,將他如皮球般踢了回來。

伍崇卿倒卧在地,嘶嘶喘息,已是動彈不得了。金霜蹲了下來,輕輕地道:「龍影,你這是何苦呢大掌櫃自認待你不薄,你何必這般和他作對」他取出了金創葯,正要朝伍崇卿頸傷去擦,卻聽少年凄厲鬼吼:「滾……開!」

金霜使了個眼色,那巨人俯身過來,大手叉住了伍崇卿的頸子,將他凌空舉起,伍崇卿頸上本就有傷,此時吸不到氣,更是舌頭外吐,兩腳上下踢動。

眼看「鎮國鐵衛」手段殘暴,隨時會施以酷刑,祝康心腸最好,登時鼓起了勇氣,顫聲求情:「幾位大哥,你們手下留情吧,他……他是做了什么壞事犯得著這樣對他……」

金霜搖了搖頭,道:「朋友們,別給他騙了,」話聲才出,場里便響起了蒙語,看這「鎮國鐵衛」能人無數,立時有人上來通譯了,卻是專程說給哲爾丹聽的。

唧唧咕咕的番語中,金霜環顧全場,又道:「相信我,你們要是知道他偷走的是什么東西,必會站在我這一邊。」說著走到了崇卿面前,仰頭道:「我說得對么龍影」

「噗」的一聲,血水混著濃痰,直從伍崇卿的嘴角噴出,金霜不閃不避,但見痰血射中他的鼻梁,緩緩垂下,一旁屠凌心大怒欲狂,霎時拔出長劍,便要斬殺此人,金霜伸手攔住,道:「別中他的計,他就是要咱們殺他,好逼得他爹爹與大掌櫃反目。」

聽得此言,盧雲不覺心下一凜,余人也是驚疑不定,他們雖不知這個「大掌櫃」是誰,可隱約聽來,此人必然是伍定遠的熟人,好像這人也頗有權勢,似足以與「五軍大都督」分庭抗禮。

一片寂靜間,金霜將血水擦去,便又環顧場內諸人,淡然道:「諸位朋友,我等行事風格詭秘,你們想必是看不慣了,所以咱們這幫人平日也不曾現身,不過今夜情勢大為不同,因為……」說著說,便又將目光撒向崇卿,輕聲道:「怒王進京了。」

怒王大名一出,全場不分來歷,竟都「啊」了一聲,耳聽酒保們議論紛紛,盧雲也是深深吸了口氣,他雖然不認識什么「怒王」,不過他認得一個人,名叫「秦仲海」。

乍聽故人也在京城,盧雲的雙手不由隱隱出汗,滿場竊竊私語中,金霜輕輕嘆了口氣,他轉向崇卿,又道:「孩子,過去多少年來,你爹爹始終力阻戰火蔓延,身為伍定遠的兒子,你該比誰都清楚,那東西一旦落入怒王手中,天下會發生什么事」

聽得此言,人人都是吃了一驚,方知伍崇卿手上的東西至關重大,恐怕涉及了怒蒼兵禍。

全場悚然間,赤足巨人松開了手掌,將崇卿放落下地,只見金霜走上前來,輕聲再勸:「龍影……非是老朽危言聳聽,現今大戰將起,倘使怒王拿走了東西,那就連大掌櫃也壓不住他了,到時不只你爹爹的兵馬要死傷慘重,連天下百姓也要生靈塗炭,那時你爹娘死了,你妹妹死了,連你自己也要一並送命,你忍心么」

伍崇卿原本垂首閉眼,聽得金霜描繪末日情景,忽地睜開雙眼,微笑道:「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說著仰天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哦哦哦!」赤足巨人大怒欲狂,他將伍崇卿反手扔出,重重砸在壁板上,砰的一聲大響,伍崇卿滾落在地,他雖說身手矯捷,此際卻已無力還擊,一時連滾了幾滾,口中卻仍哈哈大笑,屠凌心沖上前來,提劍連鞘,狂抽猛打,厲聲道:「笑什么你想死嗎成全你!成全你!」

伍崇卿俯身趴地,後背雖然挨打,雙手卻不住低撐,身子一點點向前爬去,聽他喘息道:「蘇穎超……你看……你看……你手上有件寶貝,足以翻江倒海……」他吐出一口血來,手掌寸寸前移,來到一處大酒缸旁,喘笑道:「我……我手上也有一個法寶,足以毀天滅地……」

聽得此言,眾人心下一寒,全都望向了那只大酒缸,這缸有八尺之高,六尺之寬,達千斤之重,酒缸上闔了一塊木板,塗以石灰,那是拿來防蟲子爬入的。

啊的一聲,盧雲一顆心好似停了,一眾黑衣鬼眾則是大驚失色,全都軟了下來。

當啷啷聲響不斷,伍崇卿伸手探入酒缸,抓住了一條鐵鏈,就在此時,屋里熱了起來,滿是辛辣之氣,人人身上冒汗,心頭跳動,那大酒缸不知怎地,竟似亮起了幽幽紅光。

「快攔住他!」黑衣鬼眾至於醒覺過來了,正要撲上阻攔,卻聽伍崇卿仰頭大笑,他單膝跪地,將鐵鏈使勁一拉,嘩啦大響傳過,酒汁飛濺,寒夜中一柄紅焰焰的魔物破水而出。

「殺!」伍崇卿張大了嘴,形如鬼魔,厲聲道:「業火魔刀!」

「喔喔喔喔喔!」魔刀在手,伍崇卿丹田散發紫電,又似給熊熊烈火焚上了身,只痛得他仰天狂叫,那張臉給魔火燒得紫紅,不再象是人,反象是凄厲鬼魔,人人與他目光相過,莫不面上變色,一個個腳下後退,身上發抖,人人目不轉睛,都在望著那柄「業火魔刀」。

很大很大的一柄刀,通體晶黑,光可鑒人,好似地域業火燒結而成,就這樣握在伍崇卿的手上,隱隱約約間,刀上好似還有只幽幽暗暗的魔眼,望之深沉睿智,隨光明滅,只在打量屋中的每個人。

忽然間,伍崇卿放落了魔刀,刀柄碰上了地板,發出了一聲低響。

咚……

奇怪的聲響發出,咚的一聲過後,人人心頭一跳,瞳孔放大,後退的腳步竟不約而同的停下來,只見赤川子傳過頭來了,宋通明抬起頭來了,哲爾丹也揉了揉眼,連眾酒保也爬在窗邊,齊聲低呼……

「好美啊……」場里傳來齊聲贊嘆,只見祝康躲在牆角,由衷的說著,宋通明也是聲音迷茫,附和道:「是啊……真的好美……」場面忽然靜了下來,全場不分武功高低,貧富貴賤,人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個個都死盯著「業火魔刀」。

當此一刻,重睹魔刀,盧雲總算也想清楚來龍去脈了,看小年夜里揚州一場大戰,那時率領百鬼出巡的,便是金霜,押運之物正是這柄「業火魔刀」,其後各方人馬激戰,魔刀落入一名黑衣人手中,而今想來,此人正是崇卿。只不知他用了什么辦法,居然將這柄刀藏入了萬福樓,浸泡在那只大酒缸里,看眾酒保的驚詫模樣,想來事前也不知缸底藏了這怪東西。

盧雲曾經觸碰過魔刀,自知魔刀的威力何在,這柄刀是否鋒利,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他藏有一股深沉業火,能激發持刀人的剛勇之氣,當夜各方人馬大打出手,瓊芳只因撿到了魔刀,便曾一口氣打退幾十名黑衣人,氣力大得難以想像,故而說魔刀是公正之物,任何人只消向它許願,答應以自己的性命交換業火,魔刀便會賜下無上勇力,使其殺死大仇,一償夙願。

也難怪「萬福樓」的酒水這般嗆辣了,那是「魔酒」啊。在眾人的興奮注視下,忽見魔刀光芒漸漸止歇,業火隨即消逝,只聽「嘿嘿」兩聲笑,伍崇卿緩緩抬起頭來,雙眼滿步血絲,嘴泛陰森魔笑,眾人與他目光相接,這才如大夢初醒,再次發起抖來了。

大事不好了。業火匯聚體內,已使崇卿化身為魔,此時他不必拔刀出鞘,身上氣力也要大上千倍不止,想瓊芳一個文秀少女尚且如此,何況武功霸悍如崇卿

當此關頭,「鎮國鐵衛」要不要攔他,須得立時定奪。

「唰」的一聲,金霜當仁不讓,搶先拔出了長劍,「鏗」的亮響,屠凌心右臂向天,也已抽出了「無形劍影」,隨即腳步沉重,修羅巨人駝背彎腰,咬牙握拳而來,全場黑衣人旋即架起了十字弩,對准了崇卿。

「誰想死……」伍崇卿咧嘴而笑,森然道:「誰先上。」

雷電火焰交相而過,伍崇卿手持刀柄,嘴角冷笑,黑衣鬼眾不約而同向後退開,此際沒人願意單打獨斗,全場高手必須一齊出招。

「哈哈哈哈!殺光你們!」伍崇卿仰天狂笑,竟然開始拔刀了,看他左手持鞘,右手握柄,魔刀慢慢離鞘而出,那魔火受了「披羅紫氣」的喂養,一時光芒大熾,散出妖異紫焰,美得讓人心寒。

鎮國鐵衛精英出盡,卻沒人有把握擋得下崇卿,只見金霜冷汗直流,死命握緊劍柄,劍尖再次散出熊熊金芒,屠凌心也在培育陰勁,預備一劍穿心,那赤足巨人更睜足了牛鈴大眼,渾身筋肉賁起。

在眾人的駭然注視下,魔刀漸漸理鞘,一寸、兩寸、三寸……業火點點竄流,崇卿的身法也變得說不出的古怪,看來象是「龍行九似」,卻又好像不是,總之就象龍神著魔,可畏可怖,不想可知,一會兒魔刀一旦開匣離鞘,萬福樓里必然血流成河,恐怕真要「天地萬物殺一空」了。

全場呼吸急促,人人都在設法凝聚功力,蘇穎超、哲爾丹等人則慢慢朝牆壁靠去,就怕給這場打斗牽連上了。

蘇穎超等人雖沒見過「業火魔刀」,卻也聽過種種傳言,都說這柄刀邪惡異常,能使持刀人中邪發狂,非只會殺死仇人,還會殺死親人,最後連自己也一並殺死,依次看來,金霜並未說謊,黑衣人並不是壞人,真正的壞人是伍崇卿,他才是危害人間的妖魔鬼怪。

魔光越發耀眼,情勢也益發危殆,金霜自知不能再拖,霎時把手一揮,厲聲道:「動手!」號令下達,金霜率先挺劍而上,屠凌心、赤足巨人也分從兩旁包夾過去,三大高手分進合擊,勢道何其厲害,伍崇卿卻是哈哈大笑,正要將魔刀拔出,卻聽一聲清嘯:「誰都不許動!」

包廂窗扉破開,只見一人頭戴大,從敵我雙方面前飛越而過,只聽他「喝」的一聲,一掌便朝崇卿肩頭拍落,功勁到處,竟震得魔刀墜落下地。

魔刀離手,發出砰然巨響,伍崇卿也清醒過來了,他張大了嘴,呆呆看著面前那人的面龐,顫聲道:「是……是你……」來者正是盧雲,他見崇卿即將拔出魔刀,也是怕他鑄成大錯,立時下場阻攔,絕不容他出刀殺人。

二人還不及對答,金霜已然挺劍直沖而來,厲聲道:「快!大家快奪回魔刀!」千載難逢的時機到來,好容易魔刀墜地,再不趁機搶回,更待何時一時之間,風聲勁急,全場黑衣人爭先恐後,全數朝「業火魔刀」飛奔來奪。

猛聽崇卿大喝一聲,又朝地下的魔刀撲去,盧雲卻死抓住他,厲聲道:「不可以!」

「快放箭!」黃金指環奮力指揮,但聽刷刷連聲,黑衣鬼眾發射了連弩,箭雨連珠,直射而來,但見金霜、屠凌心、赤足巨人全數出招,下手幾無先後之分。劍芒、劍蠱、修羅功,三招同出,中者必死。盧雲咬緊牙關,把手向旁一探,一股氣流到處,聽得「刷」地一聲,蘇穎超配劍騰空離鞘,飛入了盧雲手中。

此際盧雲在前,伍崇卿居後,看他右手持劍,左手還拉著伍崇卿,只余單手御敵,可面前三大高手連決發招,加上滿天劍羽,層層疊疊,盧雲手上卻只有一柄長劍,顧得了前,守不了後,卻要如何抵擋大批強敵

一片惶惶然中,蘇穎超哲爾丹等人都是滿心驚愕,一不解這人姓舍名誰、從何而來,二不知他要如何擋下連番殺招

既然擋不住,那也不必擋,盧雲將心一橫,把手一松,任憑長劍向下墜去。

長劍由胸前落下,已至腰間,眾人大感驚訝,還不知他為何棄劍,猛見盧雲提起手掌,對著劍柄一拍,但見劍刃半空旋轉,一片嗡嗡聲中,竟在面前開出了花朵般的光圓。迎向了眾高手的兵器氣勁。

「金將」地巨響,無形劍影脫手飛出,吼地一聲怪叫,赤足巨人踉蹌滾跌,連金霜的劍芒也給撞偏了一尺,竟從光盾旁擦了開來。

「哆哆哆」,「哆哆哆」,劍羽破散,但見照壁上釘滿了弓矢劍弩,這圓盤竟似一面大盾牌,一口氣擋下了全場高手的絕招,一片駭然中,盧雲喝地一聲,手腕翻轉,把手一撤,那劍便劃過了鴻影,插回三達傳人的劍鞘之中。

見得這記手法,蘇穎超好似五雷轟頂,一顆心險些停了,他張大了嘴,呆呆看著那無名男子,腦中盤旋回繞的,便是那念茲在茲的五個字。

「仁劍震音揚」

為求仁劍,蘇穎超已舍棄了一切,想起這些時日的艱辛困苦,他眼眶紅了,心下酸苦,登時奔了過去,哭喊道:「師父!」

才奔出了幾步,蘇穎超立時「啊」的一聲,曉得自己認錯了人了,看那人身長八尺,遠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如何能是矮小的師父他渾身發抖,又迷惑、又懼怕,不知這人是從哪兒偷學了仁劍,正嗚咽間,忽然手上一緊,竟給那無名男子拉住了,聽他喊道:「蘇少俠,跟我一起走!」

對方的手掌溫溫熱熱的,不待自己答應,便已死拖著他,竟要帶自己一同逃離萬福樓。

蘇穎超呆呆看著那人的面孔,只見他頭戴大顫,約莫四十來歲,樣貌頗為英俊,面上卻帶了幾分滄桑之色,那模樣瞧來竟是如此熟悉,他象極了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做:「仁劍傳人」!不知不覺間,「智劍傳人」張大了眼,心頭發熱,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自己好似認識這人很久很久了,從出生下來,從拿起長劍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會認識這個人,突然之間,蘇穎超大喊一聲,便也緊緊反握對方的手,跟他一起奔逃。

「快逃,快逃!」說到逃命,沒人能比赤川子更快,只見這老道一馬當先,其余宋通明、祝康、哲爾丹也緊隨其後,再看盧雲左手拉著蘇穎超,右手還死拖著伍崇卿,那少年卻還死抓著一條鐵鏈不放,鐵鏈尾端卻又縛著魔刀,眾人一個拖一個,爭先恐後,全數沖向了窗口。

五樓窗口雖高,可黑衣人在後頭追著,那也不算什么了,想起性命要緊,赤川老道無畏無懼,他快手快腳,正要爬上窗台,忽聽遠方傳來一聲低沉佛唱:「我……建……」

「超世志。」

梵音渺渺,黑夜中誦經聲從四面八方而來,讓人心生異感,眾人面面相覷,正感驚異間,盧雲忽覺手上一松,伍崇卿竟已狠命甩開了他的手,隨即拉起手上鐵鏈,抓緊了「業火魔刀」。

「喔喔喔喔!」伍崇卿雙眼布滿血絲,緊握魔刀,看他咬牙切齒,仿佛如臨大敵,眾人全呆了,一不知他在怕些什么,二也不解什么人來了。一片驚疑間,遠方又傳來幽幽佛唱,聽是……

「必……至……」

「無上道!」忽然之間,全場黑衣人肅敬喊話,上從金霜、屠凌心、下至修羅居人,人人屈膝俯身,好似公然拜起了什么邪神。眾人大為駭然,不明所以,祝康愕然道:「這……這是干什么如來佛祖降臨了么」宋通明罵道:「你還有空管閑事,逃命要緊啊!」

場面不大對勁,看這幫黑衣人的模樣,八成有大妖怪降臨了,眾人慌慌張張,正要從窗口爬出,卻聽「咚」的一聲,那赤川老道不知怎地,居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竟也學著黑衣人跪拜起來了。

赤川子平日里要跪要站,那是他家的事,誰也管不著,可這老東西哪兒不好跪,卻把逃生之路給擋了,這可怎么得了祝康忙道:「道長,您……您閃了腰么」他伸出手去,正要扶起赤川子,哪知才碰到他的手臂,只聽他「啊」的一聲,膝蓋「砰」的一聲,身子軟倒,竟也朝窗外叩下頭去了。

此時眾人還等著突圍脫困,卻莫名其妙跪成了一排,宋通明驚怒不已,痛罵道:「干什么干什么嚇得腿軟了是吧」他提起黑毛大手,正要將祝康掀起,誰知才扯住了衣領,忽然也「咦」了一聲,只覺自己的膝蓋不住發抖,腳邊竟然有以股暗勁傳到,好似有千百只水鬼拖著自己,竟要把他扯下水去。

「神刀勁!」砰的一聲,宋通明提起翔鷹寶刀,狠力拄在地下,咬牙支撐,只聽嘎嘎之聲響起,宋通明的家傳寶刀受力彎曲,隨時都要折斷,宋通明面露驚惶之色,慌喊道:「蒙古大叔!快拉住我!快!」哲爾丹也楞了,不知宋通明怎么了,他不及深思,忙一把抱住了人,正要將之托起,哪知一股巨力傳到,竟也讓他「嘿」的一聲,腰脊痛彎,身子漸漸屈膝軟倒。

哲爾丹武功並非泛泛,他能稱雄漠北三十載,自有憑藉,可此時他全力發功,非但拉不住宋通明,反而要給拖垮了,蘇穎超驚疑不定,盧雲也是一臉愕然,二人對望一眼,正要伸手來拉,卻見一人搶先出手,托住了哲爾丹腋下,厲聲道:「起……」

伍崇卿出手了,他將魔刀摜在地下,以「披羅紫氣」托起哲爾丹,紫電魔光交穿而過,憑著這股悍勇氣勢,定能讓全場眾人站起身來。

喀喀……喀喀……伍崇卿翻起了白眼,脊椎發出了喀喀響聲,膝蓋更是開始晃動,盧雲心下震驚:「這……這是怎么回事他握著業火魔刀啊!」

持魔刀者必有神力,此乃盧雲親身所試,絕非虛言,可現下崇卿的氣力卻不濟了,但見他駝背彎腹,牙關咬得喀喀作響,只能將魔刀拄於地下,勉力支撐身體,幾番向要拔出魔刀迎戰,手掌卻似給神佛壓住了,怎么也抬不起來。

砰的一聲,宋通明雙膝觸地,額頭撞上了地板,已然五體投地,余波所及,帶得哲爾丹身子前傾,險些也要跪倒。

眼前氣氛詭異之極,全場仿佛中邪一般,一個個相繼趴下,不只同伴們跪成了一排,連黑衣鬼眾也跪得滿地,好似在等候什么神佛降臨。這時全場還能動的,只剩下盧雲與蘇穎超,兩人心下惴惴,彼此雖說不相熟,卻還是相互挨近了幾步。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他自忖年紀較長,不好讓蘇穎超犯險,便道:「蘇少俠,勞駕你守在我背後,讓在下過去試試。」不待蘇穎超答應,便已伸出手來,朝崇卿挽去。

眼前情勢非比尋常,看崇卿手持魔刀,尚且不能脫困,料來必有什么緣由,盧雲小心翼翼,也是怕崇卿身上給人下了什么怪毒,便將袖子翻開,裹住了手掌,小心托向他腋下。

慢慢的、盧雲觸到了崇卿的身子,手中並無異感,料來不會有事,他放心下來,便稍稍提了口真氣,朝伍崇卿腋下去托。

盧雲手上一沉,只覺崇卿身子很重,再看他微微發抖,不停用勁蓄力,似想要掙脫什么,可身子卻似給太行山壓住了,就是起不了身,盧雲望向窗外,微微沉吟,已知外頭有高人到了。

來者不知何人,武功奇高,隱隱透著一股懾人邪氣,情勢怪異,千萬不宜硬拼,只能過去窗外察看,盧雲正要把手松開,忽然雙眼圓睜,驚覺自己的手掌也給粘住了,他大驚失色,猛力抽拉,可這股內力極其纏人,怎么也甩之不脫,正惶然間,猛然一股大力傳了過來,竟使盧雲「啊」的一聲痛喊,終於感到這股排山倒海的威力了。

喀喀喀喀喀……盧雲牙關緊咬,只覺這股力道好生驚人,直似五鬼纏身,又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直壓得他脊椎劇痛,似欲斷折,他情不自禁的彎下腰來,滿面痛苦駭然:「這……這是怎么回事窗外倒地來了什么人」

對方蓄力不發,直到引出了盧雲,方始一鼓作氣下手,聽得「砰」的一聲,哲爾丹雙膝跪倒,其余宋通明、祝康、赤川子更已前額跪地,全數倒地不起,盧雲與伍崇卿仍死撐不倒,卻也是背駝腰拱,隨時都要垮下,蘇穎超又驚又怒,只想過來援手,盧雲卻拼命向他眨眼,示意他千萬別來送死。

盧雲隱居水瀑十年,前幾年棲息於瀑旁孤島之上,日夜受大水沖刷,抗壓逆流的本事極為精湛,一旦把兩腿釘到了地下,便萬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身上這股力道與白水大瀑相比,竟似猶有過之。他心里明白,這股力道絕非人力所能為,可真要說有神佛降臨,卻是誰能相信他深深吸了口氣,閉目垂首,細細體察崇卿身上傳來的那股力道。

猝然之間,盧雲雙目大睜,驚覺這股氣勁既熾熱、又陰柔、復剛猛、好似集「披羅紫氣」、「神刀勁」、乃至哲爾丹的「大黑天拳勁」於一身,甚且摻雜了點蒼內勁、河北祝家庄特有的旋槍勁,並同「業火魔刀」的魔威,一股腦兒望自己身上壓來,方有這驚天動地的氣勢。

「同化之力!」盧雲駭然醒悟:「有人使大伙兒的內力一齊轉向了!」

欲求團結,必先同化。這是一股極精湛細膩的統治之術,調和了六股截然不同、大相徑庭的內力,使其順從己意、喔最高興、沿途反震而來。也難怪崇卿要給鎮住了,看他吃力極沉,非但窗外那位無名高手正在發功,另還並同哲爾丹、宋通明、祝康、赤川子等人數十年苦練的內力,全數朝身上壓來,崇卿若非還有「業火魔刀」可供依靠,早已叩首跪地,何能在此死撐不倒

話說回來,最慘的還是盧雲,他處於人群的最末端,不只得承擔崇卿身受之苦,還得背負他送來的「披羅紫氣」、「業火魔刀」,那模樣便如白水大瀑下毒龍潭,萬斤水瀑傾瀉而下,全數打在他的頭上。

喀喀……喀喀……全場六大高手畢生功力襲來,盧雲要緊牙關,,骨骼渾渾欲散,內心更是駭然恐懼,無以復加。他真不知世上哪來這般邪門心法,竟有如此巨大神通

「我建超世志。」好似在回答盧雲內心的疑惑,窗外那人如此述說:「必至無上道。」

「斯願不滿足!」全場黑衣人叩首附和,神情激昂:「誓不成等覺!」

「今為大施主,普濟眾窮苦。

命彼諸群生,長夜無憂惱。

眾生聞此號,懼來我剎中。

虛空諸天神,當雨珍妙華。」

陣陣梵音渺渺,仿佛真佛降臨,上起盧雲,下至祝康,全場正派人士都已受制於人,轉看金霜、屠凌心等歪門邪道,卻也拜伏於地,猛聽「刷」的一聲,蘇穎超一聲清嘯,已然仗劍在手。大步奔向窗台。

蘇穎超受夠了,身為「天下第一」的徒兒,他要查明是何方妖人來此肆虐,將之一劍斬殺。

忽然間,蘇穎超張大了嘴,向後退開了一步,因為窗外走下了一個人,黑衣人。

「無上正道」的梵唱之中,黑衣人靜靜現身出來,他手按赤川子的頭頂,足踩窗台,凌空漫步而下,那身法不急不徐,既從容,復庄嚴,仿佛真是天上神明駕臨,直逼得蘇穎超腳下發抖,慢慢向後退開。

這大概是全場黑衣人里最強的一個,平淡目光所過之處,金霜、屠凌心等人莫不下拜叩首,齊聲頌號曰:「參見大掌櫃!」

聽得這個名號,伍崇卿好似給雷劈了,他奮力提手,只想去拔「業火魔刀」,奈何千斤重擔壓住了自己,雙手直如鐵鏈綁縛,怎么也抬之不起。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鎮國鐵衛」最高的首領到了。他一出手便打垮全場高手,看盧雲武功之高,絕不在當年卓凌昭之下,伍崇卿身負魔刀,更如龍神著魔,此外哲爾丹、宋通明也都非易與之輩,可此時人人都給一網打盡,足見這位「大掌櫃」武功之強,算計之准,已達玄境。

全場鴉雀無聲,盡皆拜伏,「大掌櫃」默默無言,目光掃過全場,盧雲也咬牙切齒,奮力抬眼,努力朝那人看去。

窗外雪花片片,屋內一片寂寒,雙方一在上,一在下,但見「大掌櫃」悄然站立,他一襲黑衣,頭戴面罩,遮住了五官,依稀看去,他的身形不高也不矮,體態不胖也不瘦,連那舉止也是平平淡淡,盡歸中庸。

盧雲口中微微喘息,發出了輕響,那位「大掌櫃」便也轉頭而來,二人四目交投,出乎意料,此人的眼神並非窮凶極惡,而是清澈明亮,深邃遙遠,好似看盡了萬里江山千古事,天地一切奧秘,盡入胸懷中。

「大掌櫃」的話很少,他點了點頭,金霜立時把手一揮,但聽屋內腳步輕響,全場黑衣人一齊走上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