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生何處不相逢(1 / 2)

英雄志 孫曉 20820 字 2021-02-24

人生如寄,命運兩濟,有時早上還賣著面,下午便改行駕車了,只是近來運氣奇差,好容易在北京拉了第一椿生意,載上兩名漂亮女客,卻又遇上官兵打架,車兒竟讓人駕走,再不過來守株待兔,等著「楊夫人」現身還車,卻該如何我百~萬\小!說齋呢

別人睡覺夢的是大魚大肉,這盧雲卻是惡夢連連,正我看夢到落榜逃亡、掉入水瀑、尚且遭遇餓鬼圍京之時,忽聽遠處傳來喊聲:「秦仲海來啦!秦仲海來啦!一聽喊叫,盧雲嚇醒了過來,饒他武功有成,身子還是一晃,重心頓失,便朝深谷墮去。

「嚇」地一聲,盧雲發出掌中粘勁,穩住身子,正要攀回樹上,方才那喊聲卻消失了。

迷迷糊糊間,盧雲也不知自己是噩夢了,還是耳鳴了,他揉了揉眼,心道:「真是,居然睡著了」仰望天際,卻見天色朦朧昏暗,細雪紛飛,瞧不太出時辰,便從樹上抓了把白雪,抹了抹臉,振作了精神。

盧雲累了,昨晚他奔波勞累,轍夜未宿,一早又見到千萬餓鬼圍城,其後更在城門口遭遇官軍盤查,大打出手,再不抓緊時光小憩片刻,卻是該什么時候闔眼正哈欠間,突聽到樹下隆隆巨響,隨即傳來吼叫之聲:「讓開!前頭讓開!」

盧雲吃了一驚,轉頭去望,但見樹下飛沙走石,大批軍馬飛馳而來,正中一面旌旗,上書:「勤王」,左右各一面長幡,左是「驃騎營」、右是「德王薊」。正中一名混天都督,正是今早指揮城門大戰的德王爺。

「勤王軍,驃騎營」開抵紅螺山,看鐵蹄雜踏而過,至少百騎在此,諸人顧不得佛門清靜,一路馳上山道,已然闖入山門。如此十萬火急,必是為面見當今天子而來。

我百~萬\小!說齋

清晨黎明,西郊爆發了大戰,盧雲親眼目擊,無以計數的災民踴向京師,遂在咐城門外與朝廷兵馬推擠,這一仗掉了勤王軍大元帥,號為「徽王」的大都督朱祁。幸得伍定遠坐鎮城門,方才制得住了場面。

我看眼見百騎火急上山,盧雲忍不住嘆了口氣,便又想到書齋當今第一大反賊,「怒王」秦仲海。

城外全是災民、城內都是百姓,這邊是「鎮國鐵衛」,那邊是「怒蒼山」,另還有個添亂的「義勇人」,世道如此,卻該怎么辦盧雲仰起頭來,凝視上天,心道:「老天爺啊老天爺,為何您總是不下雨呢您是要考驗咱們什么嗎」

我看天絕死前遺言:「金水橋畔龍吐珠、少林佛國大旱年」。自離水瀑以來,所見所聞,這個書齋正統朝真已是天荒地旱,草木反背。看紅螺寺今日冠蓋雲集,不又是為來年祈雨而來然則此刻都已過元宵,卻還冷得嚇死人,到了立春,沒有雨水,只有霜雪,百姓卻該怎么播種插秧

想到了義勇人,盧雲不由又嘆了口氣,看三日之內,自己便得去見那「琦小姐」,自己究竟做不做這個「荊軻」,下不下這個苦海,都得拿個主意出來。

殺了楊肅觀,上天就能下雨么那位「我看琦小姐」自稱為天下卜了三卦,難不能最後一卦便是殺一人以慰上天、血濺項頸以謝鬼神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煩意亂間,再也無心歇息了,左右瞧了瞧,眼看四下無人,當即縱身下樹,踏入了「紅螺寺」。

看這紅螺寺雖大,山門卻只有一個,本想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能見到顧倩兮,誰知人算不及天算,自己居然在樹上睡著了,說不定顧倩兮早已入寺,那也未可知,也是別無辦法查證,也只能混進寺里看看,碰碰運氣。

說也奇怪,這本該警衛森嚴的山道上,這會卻是空盪盪,一班守我看卒竟不知跑去了哪兒。盧雲反正身無長物,一無文碟、二無關防,眼看無人盤問,自也樂得清閑。正哈欠間,忽聽路邊傳來啡啡之聲,轉頭一看,卻見了一匹青蔥馬,孤零零站在道邊。

盧雲心下一奇,走近幾步,只見這青蔥馬毛色玉凈,四蹄若雪,當是匹好馬。想必是哪個大官的坐騎,可不知為何,此刻卻是拴也沒拴,便扔在了路邊,主人也已不知去向。

盧雲略感納悶,走到馬旁察看,只見馬鞍旁斜斜掛著一只飽鼓鼓的大麻袋,上書「萬銀大銀庄」,想來里我看頭必定裝有金銀。

盧雲猛吃一驚,看大筆財物在前,怎會有人棄之不顧莫非有意外不成也是他古道熱腸,忙四處去喊:「有人在這兒嗎」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心下更感擔憂:「莫非有人墮馬了」

馬背疾馳,最是費心勞神,稍有顛簸不慎,往往便摔下馬去,輕則斷腿骨折,重則一命嗚呼,盧雲越想越是不對,忙轉身四看,只見山道旁生滿長草,覆蓋了白雪,長得怕有一人高,若有什么人摔下山谷,怕是十天半月我看也無人察覺。心念於此,趕忙袍袖一拂,掃開了草上積雪,正想撥草察看,忽然全身涼颼颼的,竟是沒來由的一凜。

不知不覺間,盧雲向後退開了一步,直覺草叢里藏了一頭猛獸。

草叢里有虎有獅還是趴著一頭巨熊盧雲微感躊躇,看這紅螺寺人煙稠密,應不會有野獸出沒,可四下深林幽暗,若有熊虎窩藏,怕也難說。

想著想,盧雲便再次去撥長草,哪知手才伸出,突然異感更為熾烈,好似草里藏的不是獅虎,而是妖魔一類。

書齋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想他武功已高,便真遇上大貓,也不至來怕,可若是怪力亂神,那就不能不小心了,他向後退開,眼見地下有些碎石,便隨收撿起來,藏於掌中。俗話說「大草驚蛇」,草里既有怪物,便得打上一打,驚他一驚,不愁逼它不出。心念於此,盧雲便是「咻」地一聲,扔出一顆石頭,但聽「咚」地一響,石子墮入草叢,無聲無息,自也不見猛獸怪物竄出。盧雲微一沉吟,便又再扔一顆,另加兩成力。

當地一響,火花四濺,石頭反彈出來,好似打中了什么硬物,隱隱還有「哎喲」一聲。盧雲大感詫異,不知草里到底藏了什么當下呼吸吐納,運起劍芒內力,。屈指扣石,正要全力激射而出,草叢里嘩嘩聲響,似有什么東西要爬出來了。

盧雲微微一凜,趕忙向後退開。可腳才退,草叢立時安靜下來,野獸似又冬眠了。

盧雲更是驚奇了,暗道:「這這到底是」眼見地下有根樹枝,便提了起來,正想過去抽上幾鞭,卻聽山道上車輪大響,又有人來了。盧雲本在等候顧倩兮,一聽聲響,便感緊張,轉頭張望,只見山門方位駛來一輛大車,兩匹白馬拖行,好似真是顧倩兮。霎時腳步急急,奔到一株大樹後,先把自己藏了起來。

大車來勢極快,顛簸晃盪,忽見駕座上一頭虎漢,卻是江湖人物,哪里是顧倩兮

盧雲自知認錯了人,正要搖頭離開,卻聽車蓬里傳來老婦的斥罵聲:「這么大年紀,車都駕不穩固可是練功練壞腦袋個」這老婦是山東口音,恰與盧雲同鄉,便如聽娘說話也似,分外親切,忍不住便駐足下來,又聽另一名老婦罵道:「練功壞不了腦袋,喝酒卻難說個,通明!和二娘說!你昨夜又上酒家干啥個」聞得「書齋通明」二字,盧雲不由微微一笑,果見駕座上那人粗眉大眼,渾身綳帶,滿面是傷,正是宋通明。

昨夜萬福樓一場大戰,這「小神刀」打了個頭陣,讓黑衣人砍得頭破血流,孰料一晚過去,卻還是一臉晦氣聽得娘親數落,便只搔了搔腦袋,嘆道:「娘」

「娘什么個」話音未畢,車里吼聲大作:「哪一一個娘說清楚個眼里只有大娘一個,便沒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個枉費拉拔你這么大個,大姐,這畜生真是你親生個」

宋通明辯解道:「我」才說了個「我」字,老婦們又吼起來:「我什么個你心里就只有我個!我個!我一個!就沒旁人個自私自利!心眼最小個!「

盧雲沒去過「老神刀」府里拜訪我看,自也不知他有幾個老婆,總之車蓬里好似坐滿了老婦,罵聲不絕,宋通明難以招架,只能改口道:「你」

「你」老婦們暴怒起來:「你個!你個!你什么個,連娘也不叫個每日就是你個你個,沒大沒小、目無尊長,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口袋里還沒錢個!你還是人個」

這群老婦好似也練過什么陣。法,明明四五人說話叫罵,卻如一人發聲,分進合擊,一時間好似三娘教子,數落不盡。宋通明無法爭辯,便從駕座旁提起水壺,正要咕嘟嘟來喝,眾娘親又吼道:「渴什個么咱們說了這多話個,都沒哈水個,你渴啥個你爹都八十歲的人個,你還是這么孤家寡人個,都不替他想個該死養你這么禽獸個」

車蓬里伸出手來,十只收輪番拉扯,。不忘偷襲耳光,宋通明忍無可忍,猛地大吼一聲:「個!滾」拿出暴漢面貌,操干兩聲,棄車而逃。」

「神刀勁!」身影閃動,五名老婦飛出,抓住了宋通明,扯住四肢,又揪住了發髻,自在那兒奮力拉扯。宋通明氣力也大,頓時怒吼回擊,喊道:「神刀勁!」震開老婦,向前一滾,匆匆奔逃。眾老婦駕車直追,吶喊道:「且慢個!」

女人便是如此,少女時嬌憨可愛,出嫁後喜怒難。測,到了老來,卻成了這千遍一律的模樣。盧雲聽到她們叨念一陣後,心里竟是暗暗害怕,不知不覺間,對顧倩兮的思念居然減了幾。分。

正啞然失笑間,忽又想起那匹青蔥馬,便又回頭過去察看。

路旁空空盪盪的,那馬兒竟然不見了盧雲愣住我看了,趕忙回到草叢里察看,反覆看了幾遍,卻又不見人影,也不知是馬兒的主人回來了還是怎地

世道衰微,怪事益發多了,盧雲茫然呆立,搖了搖頭,便又朝寺里進發。

雪勢加大,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盧雲向前走,約莫過了百來尺,見到長長一道階梯,寬敞正大,想來直通殿前廣場,正要信步而上,卻又見階梯兩旁各有一條山書齋路,看地下還有車輪痕跡,想來宋通明母子便是從這兒進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每逢遇上岔路,一個走偏,往往就是幾十年歲月虛擲。盧雲望著眼前歧路,不免有些遲疑,想著想,便又付之一笑,忖道:「都罷了,人生都到了這田地,還有什么好忌諱的」袍袖一拂,便沿階行了上去,不多時,便已來到殿前廣場。

其實這紅螺寺也不是第一回來了,盧雲昨晚我百~萬\小!說齋還曾來此地賣面,只是昨兒恰逢十五元宵,寺中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奈何一日夜過去,元宵落影、餓鬼圍城,離京道路全給封住了,寺里自是冷冷清清,除了幾名僧人低頭掃地,余無外人。

盧雲畢竟沒有官職在深,不便太過招搖,便先藏到一株樹下,左右張望,心道:「怪了,這賓我百~萬\小!說齋客都上哪兒去了怎么不見一個人影」瞧瞧四下無人,便又閃身出來,自在寺里亂走。

此行盧雲本就無所謂而來,只想找到顧倩兮的蹤跡,至於找到人後要干什么、是否要當面相認,還是要永遠這般偷偷跟著她,其實他壓根兒沒想過。

自返京以來,盧雲始終不願露臉,明明顧倩兮就在眼前,他也忍住不現身。其實這我看也不是第一回了,打年輕時他就是如此。那時他才二十七八歲,寄人籬下,成了伍定遠的馬弓手,明知顧倩兮便在尚書府,卻壓抑了心里的相思,硬是不去見她,有時情思難耐,便躲她家對門喝酒,就盼上天垂憐,能讓自己遠遠瞧到她的身影,於願足矣。

十幾年過去了,自己的處境卻依然不變,盧雲仰頭輕嘆,但見漫天雪花飛舞,仿佛便是自己的人生,永遠都是這般悽悽苦苦,進退兩難。

雪下得益發大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正尋覓方位間,忽見雪霧里有盞燈,瞧來暈暗暗的,盧雲側耳傾聽,已知前方站了五人,正要避開,對方卻也觀察了自己,喊道:「尊駕!且慢!」

風狂雪大,盧雲眯起了眼,只見五盞燈籠包圍而來,前方行上一名校尉,左手舉傘,右手提一只孔明燈,大聲道:「尊駕高姓大名,是哪位王爺的客人」盧雲原本滿心提防,聽他問得客氣,反倒愣住了,那校尉給風雪逼得睜不開眼,便又喊道:「朝廷有旨,立儲八王的賓客都得到前殿等候,尊駕是哪位王爺的客人快吩咐一聲吧!」

盧雲明白自己來錯了地方,卻也不好「徽唐徐豐魯」的亂說,只得道:「鄙人鄙人姓盧,山東人士。」那校尉喊道:「山東人士!那就是魯王的客人了!跟我來!」舉傘遮住了盧雲,一收提燈引路,罵道:「這賊老天,下雨不下,下起雪來比撒尿還多!他!」

這場風雪來勢好急,陣陣狂風呼嘯而來,吹得燈籠忽明忽滅,那人險些給刮倒了,幾次都靠盧雲攙扶,便又笑道:「爺台武功高強啊!魯王請你做幫手,旗開得勝啊!」

盧雲不知他在胡說些什么,只得諾懦稱是,又聽那校尉喊道:「就是這兒了!你入殿後直走,廣場上左手邊第二個棚子便是。」

前面是一座朱紅大門,寬正巨廣,兩旁開了側門。只是風雪太大,一時也顧不得細看,只能急奔入殿中,盧雲解下大氈,舒了一口氣,先將身上白雪抖落了,抬頭一看,眼前卻是一座深殿,左右各立神像,魁偉巨大,卻是釋門的「四大天王」。

此地幽深靜謚,與殿外的狂風暴雪大異其趣,盧雲抬頭瞻仰,只見諸神攜弓帶劍,俯身下望,或猙獰、或庄嚴、火肅殺,讓人不自覺害怕。

這天王殿又稱「山門殿」,依佛門規矩,供奉了「持國天」、「廣目天」、「多聞天」、「增長天」等四。天王。盧雲行到「東方持國天」之前,忽想:「這天王白面魁梧,倒與陸爺有三分神似。」

正瞧望間,忽見殿旁還立了一座金甲神像,俊美白皙,一樣是身高十尺,手中卻挺了一柄郾月刀。盧雲微微一愣,又想:「這神像做得真漂亮,比真人還俊些。」走了上去,正要察看,卻聽那神像「哼」了一聲,朝自己斜覷了一眼,隨即行出殿外。

盧雲駭然張嘴,饒他向來不信鬼神,當此一刻,也不禁戟指發抖,正震撼間,背後又是腳步低響,盧雲回頭急看,卻是一名小沙彌,手托一只玉盤,沒好氣地道:「施主,領經吧。」

盧雲心有余悸,忙指向殿外,顫聲道:「小師傅方才那那神像會動!」那小沙彌笑道:「施主少見多怪啦,方才那位是當今金吾衛統領,游天定游大人,專替皇上看門的。」

盧雲呆了半晌:「看看門的」小沙彌不耐煩了,把手中的玉盤托了起來,大聲道:「施主!快領經!我還有事要忙哪!」盧雲低頭一看,只見那玉盤盛了一本經書,一串念珠,頓時面露茫然:「這這是什么」

小沙彌傲然道:「皇上有旨,各方來客皆須拜領佛具、同與法會。你到底領不是不領」

盧雲啊了一聲,忙謙恭接過,道:「謝上賜。」小沙彌儼然道:「施主念經須心誠,若是敷衍了事,我佛會知道的。」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為政之忌,最忌不問蒼生問鬼神,只是看小沙彌一臉正經,盧雲怎能不入境隨俗便摸了摸他的小光頭,溫言道:「小師傅放書齋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會好好念的。」小沙彌咦了一聲,臉上一紅,罵道:「你干啥摸我腦袋!」正要上前理論,盧雲跑得卻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門,眼前赫是一片大廣場,便在主殿與天王殿之間,開闊異常,兩旁搭滿棚架,左四右四,合計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飄揚,左側是「徽」、「魯書齋」、「川」、「壽春」等四王,右側是「唐」、「豐」、「徐」、「康」等四王。盧雲心道:「是了這就是立儲大會的場子吧。」

自入京以來,「立儲」二字壅塞於道,盧雲不知聽人提了多少回,算來這八王當中,他已與楊府見了淑寧的丈夫「徐王」,又於昨夜萬福樓遭遇了爭風吃醋的「魯王」,加上今早城門大戰見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見其三,只不知剩下的卻是些什么人

盧雲轉望廣場前方,卻見了一株大松樹,生滿藤蔓,正是紅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樹下一高台,分作三階,最下一階置了五張寬椅,鋪上珍貴虎皮,其上則是三張凳子,轉看最上一層,卻見到了一座置榻。

這置榻公分兩席,一席稍低,靠背綉鳳,一席稍高,綉以九龍黃巾,前置一盞香爐我看,做山河之形,不消說,此處必是正統皇帝的至尊御座。

盧雲離開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見到天子賓榻,朝廷里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劉敬死了,連皇帝也換人做了,想到顧嗣源之死,不由輕輕一嘆,正唏噓間,忽聽背後一人道:「鄭大人,這金台便是皇上的寶座吧」另一人道笑道:「這不是廢話么這般庄重地方,不是給皇上坐,天下還有誰坐得」那人笑道:「這倒也是,那台下的三張凳子呢又是給誰坐的」

先前那「鄭大人」笑了起來:「好你個伏牛聖手西門嵩,這找聽里的事情,你不該比我清楚還犯得著問我」盧雲回眸來看,只見廊廡間立著兩人,一身穿官袍,卻是個文員,另一人手搖折扇,雖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兒搧啊搧的,想來便是什么「西門嵩」了。

這「西門嵩」三字聽來有些耳熟,只一時想不起是在何處聽過,正思忖間,那兩人卻已見到了盧雲,便一齊咳嗽了,各自走開幾步,聽那「西門嵩」道:「鄭大人,快說吧,皇上今日怎么安排諸侯席次」

那鄭大人低聲道:「中間那張呢,是給瓊國丈的,左首那張呢,是何大人的。至於右首那張呢嘿嘿正統軍大我看都督、威武侯伍定遠的賜座。」盧雲內力深厚,對方雖然壓低了嗓子,卻還是聽得明明白白,自知內閣首輔、外戚勛臣、封疆大使,全都到齊了。那西門嵩低聲又道:「這倒是玄了,那楊大人呢他坐哪兒」

那鄭大人伸手入懷,取出一張折紙,察看半晌,沉吟道:「他坐到了下首,排到了壽春王的棚子後。」盧雲望向廣場,只見那壽春王的棚架位在東首,排到了最末,與行駕金台相隔最遠,正差異間,西門嵩便也問了:「怪了,這楊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發配邊疆啦」

那鄭大人低聲道:「這我也覺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議論間,卻聽一個冷峻的嗓音道:「這事有何可議之處楊大人雖貴為五輔,可年歲還輕,他不坐下首,誰坐下首」

二人回首過來,紛紛拱手道:「聞大人!」盧雲凝目去看,只見廊廡里行來了一群人,為首之人手握一只「玉如意」,頭頂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綉以篆文,曰:「小天下」。西門嵩忙道:「不知聞大人到來,是失遠迎,有失遠迎。」

那「聞大人」冷哼一聲,不與理睬,西門嵩陪笑道:「聞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但不知哪位王爺這般大面子,居然能請出您老啊」

聽此一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聲,面色不豫,想來這話犯了什么忌諱。那鄭大人忙道:「西門兄啊,咱們聞大人此番奉了聖旨,特來為世子們評判勝負,哪能和王爺私交」西門嵩大驚道:「哎呀,看看我,。鄉野村夫,一開口就惹禍」

盧雲聽著,心中便想:「是了,這些人都是玉皇觀的人,專替帝王封禪的。」

泰山有座玉皇觀,門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掛了詩詞,卻是杜甫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群山小」,此觀年代悠遠,也曾威震武林,風光一時,據說專替朝廷辦著封禪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這些繁文縟節,聲勢不便如以往,沒想到了正統朝,卻又再次受到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勝負,有了勝負,便要個公正判官。看那「聞大人」一臉正氣,西門嵩自也不敢多話了,陪笑幾聲,眼看金台下書齋還有幾張虎皮大位,又道:「鄭大人,底下那五張虎椅呢」卻是給誰坐的「那鄭大人忙道:「我看看啊這椅子是」

正要查看紙折,聞大人卻道:「這位晚生聽了,這些是蕃國的席位,有朝鮮國、安南國、三齊佛國、蒙古國還有一位是帖帖」西門嵩忙道:「可是帖木兒汗國的喀拉嗤親王」聞大人哦了一聲:「你挺淵博的啊」西門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門弄斧而已。」

聽得此言,盧雲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心道:「看來銀川公主今日也會現身了。」正想間,又聽那聞大人道:「鄭大人,你去通知相關人等,即刻到大雄寶殿議事。一會兒書齋文試之後,便換咱們登場了。」那鄭大人連連稱是,便向西門嵩使了個眼色,隨行離去。

盧雲守在廊下,只見廣場里冠蓋雲集,上起天子天後,下至五大蕃國、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內外重臣,一會兒都要一一現身登場,說不定連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議定,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間,忽聽廣場里傳來口令聲,兵我百~萬\小!說齋卒簇擁之中,一員大將走上了金台,將香爐點燃了,看那人魁偉英挺,面如冠玉,身長至少就尺以上,正是方才見過的「游天定」。盧雲心下暗暗嘆息:「虧得朝廷找得出這等人才,若非這般俊挺,誰擔當得起天朝國威」

一個朝代的興衰起落,單從大門便知其一二。昔年陸孤瞻號稱「萬中選一」,溫文爾雅,身材偏又高壯魁偉,便被選為怒蒼門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個鞏正儀執掌金吾,如今改朝換代了,這宮門又交給「游天定」看管,單以這份體面而論,還在陸孤瞻、鞏正儀之上,絕不在他倆之下,便算盧雲自己與之相比,怕也要自慚形穢了。

都說正統朝不得我百~萬\小!說齋天命人心,既有怒蒼之亂、又有干旱之災,可也少了奸臣為禍,否則那江充若還在台上,豈會有三山五岳的好漢前來投誠又哪里容得這般英雄人物報效朝廷

正喟然間,又聽背後傳來驚呼:「乖乖隆的東,台上那家伙是誰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盧雲回頭去看,卻又是那個西門嵩,身旁卻不再是那位「鄭大人」,而是幾名賓客,眾人朝金台張望,見得那個「游天定」的儀表,莫不嘖嘖稱奇,倒是那西門嵩不再打聽消息,這會兒反成了個包打聽,聽他低聲笑道:「什么托塔天王這小子道號游歪嘴、又稱滿地游,等會兒一瞧,你們便識破他的廬山真面目啦!」

盧雲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還想多聽幾句,猛見到游天定站起身來,厲聲道:「抓住那家伙!」號令一下,廣場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門嵩等人禍從口出,大吃一驚,急忙躲了開來,可憐的盧雲卻是呆立在場,眼看大批兵卒飛奔而至,還不知該打該躲,卻聽砰地一聲,盧雲身邊倒了一人,已讓兵卒們撲倒了,那游天定我看趕上前來,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盧雲驚出一身冷汗,轉頭來看,卻見地下一人身穿官袍,胸前五品白鷳補子,卻是一名文員,只不住掙扎,大吼道:「放開我!放開我!本官要見皇上!」游天定怒道:「余愚山!你要本官說幾次內閣已經吩咐下來,不許你入寺!快回去!」那。官員大聲道:「憑什么不准江山社稷危在旦夕!還容得你們這幾個奸臣欺上瞞下滾開!半官今日非見到皇上不可!」

游天定怒道:「姓余的!什么叫你們這幾個奸臣你給說明白我看!朝廷里誰是奸臣姓楊姓伍、姓趙姓孫,你趕緊說個名字出來!本官立時替你奏上!」

「姓游!」那文員火光了,死命去推游天定,奈何這人好高大的身材,一時宛如愚公移山,怎也推不開,正激間,忽聽一名兵卒急急我百~萬\小!說齋來報:「將軍,徐王爺來了。」

「快快快!快把這家伙拖走!」游天定急急下令,便又奔回了御台旁,來個雙手抱胸,其余眾人也各就各位,聽得一名兵卒喊道:「徐王爺駕到!」

當當鑼聲響起,殿門口行出一名隨扈,朗聲道:「金吾衛統領何在」砰地一響,山門下站出一員四品神將,巍峨崇高,俊美氣派,淡然道:「游天定在此,恭迎徐親王大駕。」

話聲一出,四下盡是鐵甲叮當,重兵卒恭敬相迎,齊聲道:「參見王爺王妃!」殿門響起笙竹管樂,奏起了「北正宮」,盧雲凝目去看,只見殿門口走出一名大胖男子,正是「徐王」朱郃,身邊尾隨一名婦人,卻是午間見過的「淑寧」。

徐王伉儷現身,廣場里突然奔出幾十人,大喊道:「王爺!可想煞小人啦!」、「王爺祝您馬到成功啊!」滿場喧嘩,人人都在向徐王致意,那王爺心情甚佳,舉手致意,笑道:「好!大家都好!孤王向諸位拜晚年啦。」

徐王腳步輕快,仰天豪笑,氣勢非常,那淑寧卻仍陰沉著一張臉,盧雲凝目打量,只見她臉上撲了厚厚的白粉,遮住嘴角淤血,不由大搖其頭:「阿秀這孩子,下手恁也不知輕重了。」

頭還沒搖完,又是一名隨扈走了上來,手中抱了名男童,正是世子「我看載儆」,看這孩子額扎綳帶,隱現血跡,不消說,又是阿秀的傑作了。

俗話說:「大姑大似婆、小姑賽閻羅」,這楊肅觀也有大批表姐妹,個個凶惡無比,孰料阿秀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當時楊府家宴,一看淑寧母子羞辱顧倩兮,便已狂性大發,不單揍了淑寧,還提起凳子,朝載儆腦門去砸,天幸盧雲躲在屋外,一見情狀不對,。立時射出銅錢,將板凳擊裂了,否則若真砸實了,這載儆年幼體弱,豈不一命嗚呼

看這載儆昏睡不醒,想來傷勢不輕,寧淑腳邊卻還跟著個小的,當是次子載信,母子倆一路走入廣場,那載信猛一見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驚,忙道:「母妃,這人是誰啊個頭好大。」

一旁隨扈忙道:「這人便是游統領,正統朝第一美男子。」聽得「美男子」三字,淑寧微感好奇,轉頭來望,陡見了游天定,不覺一。聲驚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後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僂彎腰,說不出的丑惡古怪,偏還口涎橫流,直朝自己傻笑,仿佛龜公攔路一般。淑寧驚怕厭惡,沒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盧雲也為之一愣:「這這是怎么了扭到嘴了」

那淑寧嚇出一身冷汗,一時腳下急急,逃入自家棚架,眼看臉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銅鏡,正要補妝,忽見鏡中明明白白站了個英俊男子,身材長大,比丈夫高了一個半頭,威嚴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卻又是誰

淑寧錯愕不已,回頭張望,徐王則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誰了,霎時奮力轉頭,卻又見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陪笑。徐王心下一寬,便道:「游天定。」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歡笑,興奮不已。徐王暗贊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來日必可重用,捋須便笑:「萬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盧雲看得目瞪口呆,卻也猜到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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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宦當為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金吾衛是朝廷的老字號了,相傳大漢光武帝少年時見了金吾儀仗,心生向往,便曾說了這兩句話出來,足見這支兵馬地位如何。無奈人世間滄海桑田,自從前都統鞏正儀被麗妃緊緊抱住之後,金吾衛上下嚇得魂飛天外,每逢宮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牆的撞牆,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漢,。不免被株連九族。

正因禁宮危機四伏,「金吾衛」慢慢沒了身價,天下好漢莫不視為畏途,於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號:「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榮登「金吾衛」的統領寶座,執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歪,每逢宮中嬪妃路過,他便在那兒扭嘴淫笑,人見人厭,只是宮中美女雖然聰慧,卻沒人知道這是假的,其實書齋「游歪嘴」嘴一點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單鳳眼、雲劍眉、立在奉天門正前,又白面,又玉凈,仿佛托塔天王下凡,異國王公見了都打聲誇,否則正統皇帝怎會派他看守宮門,為國家之體面

可惜游天定再俊再挺,也只能讓男人看,女人沒一個見過。每逢宮中美女靠近,游統領立時把嘴一歪,兩眼一斜,腳下更是東滾西爬,比窩囊廢還敗上幾分,美女們駭然走避之余,便又加贈他一個外號,稱做「滿地游」。

滿地游也好、玉面游也罷,其實全是假的,只有徐王中年發福才是真的,看他挺了個大肚子,滿月臉,疊下巴,頗似大肚餓鬼,與游天定站在一起,好似個提夜壺的。可憐游天定再不東倒西歪、滿地亂游,卻該如何是好

眼看游天定歪嘴斜眼,好似成了個天殘,徐王哈哈大笑,正要誇獎幾句,卻聽廣場里傳來一聲佛號:「我佛慈悲」回頭看去,卻見大雄寶殿處走下了一群和尚,為首僧人手持念珠,正低頭念佛,那徐王啊了一聲,大喜道:「法印大師親來相迎如何克當啊!」

盧雲心道:「看來是紅螺寺的主持來了。」凝目來看,只見這「法印大師」約莫五十出頭,鼻梁高挺,劍眉斜飛,雙頰略顯瘦削,竟也是個極英俊的人物。

盧雲微微一奇,看這正統朝不知怎地,專用這些標志人物,比起當年的景泰朝,體面上了不止百倍。正瞧望間,這法印和尚卻已行到棚架旁,猛見盧雲站在前廊中,好似嚇了一跳,趕忙低頭合十,轉朝徐王走去。盧雲心下又是一奇,暗道:「這人認得我么」

盧雲向來過目不忘,只消一面之雅,哪怕是十年前見過的蘇穎超、還俗蓄發的靈智和尚,都能讓他覺得眼熟,可這看「法印和尚」確是面生,卻為何又避開了自己正思忖間,徐王已然迎上前去,正要寒暄幾句,那「法印」卻也繞開了徐王,雙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貧僧法印率敝寺上下,恭迎聖僧玉趾!」

聽得「聖僧」二字,徐王不免愣了,淑寧卻扯住他的衣袖,附耳道:「還站著你兒子書齋的師父來了。」徐王啊了一聲,這才轉向了殿門,盧雲心里納悶,不知又是何方高人來了正想間,卻聽法印說謁道:「三界之上無名法,六道之間無常法。靈定佛國本願山。」

靈定二字一出,盧雲也是心下一醒,但聽「當」地一聲,金鑼敲響,天王殿里走出了兩排武僧,列隊兩行,四下梵唱大起:「歸命盡十方,最勝業遍知,色無礙自在我看,救世大悲者。及彼身體相,法性真如海」

佛音梵唱,正是「大乘起信論」,一片庄嚴肅穆之中,山門殿里行出一名高僧,寶光袈裟、白鬢飄飄,正是當今少林方丈、靈定大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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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方丈駕紅螺,但見徐王陪同身側,提傘遮雪,金吾衛統領亦步亦趨、當前引路,紅螺寺僧更是恭敬禮拜,仿佛辦起了蓮池會。盧雲心道:「看這靈定大師好大的排場,只怕當年的天絕神僧也有所不及了。」

正統朝號稱「大佛國」,那楊肅觀又是當朝重臣,靈定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盧雲一旁遠觀,忽見靈定臉上似也撲了白粉,與淑寧一樣,全都在我百~萬\小!說齋遮掩瘀傷。

盧雲心下大奇,看淑寧挨了阿秀的揍,不免粉面帶傷,可靈定這般武功,卻是挨了誰人的打轉念一想,頓時心下恍然:「是了,昨晚萬福樓的那個赤足巨人,便是他了。」

昨晚萬福樓一場惡戰,鎮國鐵衛全軍壓境,志在奪回「業火魔刀」,其中一位赤足巨人形如妖魔,打得哲爾丹收無招架之力,看來正是靈定方丈。只沒想他白日當神僧,夜間扮妖鬼,一人分飾兩角,倒是忙得不亦樂乎。

正好笑間,靈定忽然眼角一斜,好似見到了自己。盧雲吃了一驚,正要退到廊下,廣場突然又竄出一人,大喊道:「卑職余升!拜見王爺、方丈、主持大師!」

眾人嚇了一跳,轉頭來看,卻見地下跪了一人,胸前五品白鷳補子,正是方才那姓余的文員。靈定愣了:「這位施主是」那文員道:「下官姓余,原任陝西右參政,年初奉調進京,升戶部陝西道五品主薄。」靈定與徐王對望一眼,二人心下茫然,還不知該如何接口,卻聽淑寧道:「這位余大人,莫非便是江西的愚山先生」

余愚山心下大喜,忙道:「卻讓王妃見笑了,卑職正是余愚山。」

眼看妻子人面廣闊、無所不知,徐王便不樂意了,忙擋到婦道人家面前,沉聲道:「原來是愚山先生,本王也是久仰了。卻不知先生有何大事」

余愚山叩首道:「卑職斗膽,要為西北生靈請命!」

靈定心下一驚,法印也低頭猛咳,轉看淑寧,早上了棚架里照鏡子,來個眼不見為凈。徐王卻不知好歹,頷首道:「余大人一心為民,孤王也是好生佩服的,你有什么本子,只管拿來」還待要說,靈定卻攜住他的收,道:「王爺,老衲想為您引薦幾位高人。這位法印大師,方今凈土世界第一高僧,他身旁幾位是法因、法宏、法慈」

眼看靈定岔開了話兒,余愚山卻不死心,大聲道:「方丈、王爺!請聽卑臣一言!方今西北大災,干旱業生!雖說天地不仁,然縱觀朝廷上下府州各道,寧無汗顏之處今西北餓殍遍地、眾生如墮地獄道、餓鬼道,京城卻是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此皆因天下富益富、我百~萬\小!說齋西北貧越貧」

說著說,便從懷里取出一份奏疏,喊道:「這本奏章,乃臣冒死所就,奈何給事中不肯收,要我送去內閣,去了內閣,又要我送去都察院,去了都察院,又要我送回給事中王爺、大師,上天縱無好生之德,可你們呢你們豈又忍心見西北百姓」

正演說間,兩腳騰空離地,已被游天定等人架了走,聲音漸漸遠去,終至消失無形了。

徐王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大師,您您方才說什么」靈定忙道:「我說這位便是法印主持,他身旁是法因、法宏、法慈幾位大師皆是得道高僧、普渡眾生」

。徐王醒了過來,忙道:「久仰、久仰,本王這兒有些香火錢,不成敬意書齋」說著掏出元寶,正想做為香火錢,法印卻轉過了深,自向淑寧道:「阿彌陀佛,許久不見女居士了,月前千人抄經祈福,勞您出了大力,功德無量。」徐我看王微感驚訝,忙問妻子:「你。你認得他們」

淑寧不去理睬丈夫,徑自合十道:「抄經祈福,一為皇上延壽、二為國家祈雨,都是天下頭一等大事,妾身雖為女子,亦不敢落人之後,幾位大師何須言謝」眾僧一齊回禮:「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王妃慈悲為懷,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看徐王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拿了一只破元寶,便想賺買人心,未免把紅螺寺瞧得小了,這會兒便給冷落一旁,反倒是王妃娘娘,上下都已打點過了,人緣自是好上了天。盧雲冷眼旁觀,心中便想:「看看這徐王才大志疏,兒子。要想入主東宮,定得瞧母親的作為了。」

這淑寧是楊肅觀的表妹,便等於有了「鎮國鐵衛」做靠山,依仗表哥的勢力,官場上自是拉幫結黨、無往不利,如今靈定收了她的兒子當徒弟,瞧得必也是楊肅觀的面子,與徐王無涉。

風雪甚大,眾人說了幾句話,都覺得冷了,那載儆卻始終昏睡不醒,法弘皺眉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一聽此言,淑寧立時淚灑當場,哽咽道:「他他跌傷了」

眾僧紛紛急問:「好端端的,怎會跌傷了」淑寧啜泣顫抖,料有什么難言之隱,法慈忙道:「這可不巧了,萬歲爺今晚召見八世子,怕是要文比武較,現今世子跌傷了,這該怎么辦才好」徐王忿忿不平,大聲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比什么武較什么量幾位大師!我兒子若有什么萬一,你們定得主持公道!要楊肅觀。給我兒子賠命!」

聽得此事與楊肅觀有關,眾人莫不面面相覷,頗感錯愕。徐王憤慨無已,正要說出經過,卻讓淑寧拉住了衣袖,低聲道:「你少說幾句,打傷載儆的是那野種,不是我肅觀表哥」

徐王氣往上沖,大聲道:「兒子都傷成那樣子了,你還替那姓楊的說話你還配為人母么

這話說得太重,靈定忙道:「阿彌陀佛,此事與我楊師弟一家無涉,全是老衲之過,一會兒我那靈音師弟到來,憑他幾十年的針灸功夫,定能妙手回春。」

這花算是為了楊肅觀解圍了,在場無比頻頻稱是,徐王卻不賣帳,大聲道:「怎么左手打人、右手治傷,這會兒便沒楊肅觀的事了大師!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眾人心下暗暗好笑,都覺徐王糊塗之至,想他的靠山便是楊肅觀,吃楊家、喝楊。家、如何還不忘罵楊家,若真罵倒了楊肅觀,日後兒子卻能靠誰盧雲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搖頭,他嘆了幾聲,便從廊下離開。

走不數步,忽見花台上有個紙袋,伸手拾起,卻見紙袋里擱了一份奏折,霎時心下一醒,已知便是先前那戶部主簿「余愚山」的上疏,想來讓兵卒沒收了,便胡亂扔到這兒來。盧暈沉吟半晌,心道:「也罷,給事中不收他的本子,內閣也不肯代傳,便讓盧大人替他呈上吧。」

盧雲畢竟是儒生,向以天下為己任,何況如今並無官職,內閣管不住他,給事中也攔之不住,憑著一身武功,過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此時都變得易如反掌了。

宦海前程,再次出發了,盧雲將紙袋揣入懷里,一時之間,身上微微發熱,好似成了當年那個熱血書生,十年來的種我百~萬\小!說齋種折磨苦難,當此一刻,竟都算不上什么了。

盧雲腳步有些激動,只想看看皇帝身在何處,也好把奏折遞進去。一路沿長廊而去,轉過殿側,來到一處下坡,信步而下,卻又見了一大片空地,放眼望去,四下滿是官橋座騎,卻是車馬停當之處,空地對面另有座建築,上書「雲會茶堂」。

盧雲心下大喜,自知來對了地方。看各方來客駕車上山,便得到此處停歇,若要尋找顧倩兮的芳蹤,此處正是地方。

書齋顧倩兮現身,皇帝老兒也得靠一邊去,盧雲腳下急急,行入空地,便要尋找顧倩兮的座車,當下一頂一頂轎子看去,正忙間,忽聽啡啡之聲,轉頭一看,卻見空地邊上拴了一匹青蔥馬,不就是方才山門口見到的那一只

想到草叢里的怪事,盧雲微感警惕我百~萬\小!說齋,便又走近兩步,只見那「萬寶大銀袋」的麻袋不見了,想來已讓人取走了。伸收摸了摸馬鞍,猶有余溫,不消說,主人便在左近。

盧雲心下一凜,當即游目四顧,只想看看這馬兒的主人是何來歷,為何處處透著古怪突又搖頭一笑,自忖道:「盧雲盧雲,你管的閑事還不夠多我百~萬\小!說齋這點小事情也不放過」。當下不再多想什么,只在馬車間繞行一圈,眼看顧倩兮確還沒到,便又轉朝茶堂而去。

這「雲會茶堂」是寺廟招待十方香客的處所,半該是佛門清靜之地,可來到門口一看,卻見死下滿是攤子,有賣香燭的、賣佛經的、賣紙錢素果的,發的全是香客的財。盧雲不覺有些好笑,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走入我百~萬\小!說齋茶堂,卻見一人迎面而來,道:「爺台,吃點什么」

盧雲合掌欠身,恭敬道:「大師傅供的是齋飯、還是」那人道:「施主誤會了。小人是茶博士,不是出家人,只因點心做得好,朝廷便讓我在這兒賣茶,招待今日寺里來往貴客。」盧雲點了點頭,便道:「您這兒有什么」

那茶博士道:「咱們這兒茶點好吃,龍井、香片、碧螺春,包羅萬象,桃酥、甜糕、馬蹄爽,應有盡我看有。您要些什么」盧雲聽這茶博士做了起了對聯,卻也笑了起來:「沏壺茶多少錢」

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了昨夜萬福樓的經歷,盧雲自也學了乖,正等聽那皇帝茶、天女價,卻聽茶博士道:「一文錢。喝茶還多送一盤紫藤姜餅,不要錢的。」

盧雲張大了嘴,忙道:「來來一壺吧。」也是怕人家反悔,急急掏來銅板,那茶博士又道:「您別忙,小店吃完了才會鈔。我看」說話間便我百~萬\小!說齋為他斟上一杯熱茶,送到面前。

國之將亡,京城物價直如打劫,沒料到出城後,卻似返回了景泰朝。盧雲微微一笑,喝了口熱茶,便又斜靠椅背,目望店外飛雪,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直以來,都以為楊顧二人是天作之合,孰料今日潛伏楊府一看,顧倩兮不單有個古怪小叔楊紹奇,還有大批缺德親戚。一場午宴,竟讓阿秀與賓客們大打出收。想到顧倩兮的淚水,盧雲微起嘆息,又想:「這我看楊肅觀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門了」

阿秀是個血性的孩子,楊肅觀卻是冷酷的人,當時阿秀與載儆打架,他甫一進廳,兩造便打上五十板,最後更將阿秀趕走。觀其言行,哪像管教十歲孩子倒似衙門問案一般。

按那「琦小姐」所言,楊肅觀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凶,阿秀卻是大都督之子,兩人間藏了血海深仇,可我百~萬\小!說齋說也奇怪,楊肅觀要真怕阿秀報仇,為何將他撫養長大莫非他自知對不起柳昂天,卻想藉此贖罪

不知道,楊肅觀始終把心思藏得極深,便如當年的復辟政變,沒想到最後關頭,他絕不露一點口風。盧雲嘆了口氣,正搖頭間,忽又想起了一事:「對了!怎么倩兮說她要來見阿秀的生母難道難道」心念一動,不由深深吸了口氣:「七夫人還在人世」

當時楊府大亂,阿秀、顧倩兮相繼離家,盧雲一身不能二用,便請帥金藤起身去追阿秀,自己則假扮車書齋夫,將她引上了車,一路不動聲色、暗中保護,路上卻又聽她向瓊芳提及,說要來紅螺寺見阿秀的生母,不免使盧雲大感驚疑。

阿秀的生母不是別人,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那年永定河畔一場追殺,本以為她死了,可聽顧倩兮這么一提,她卻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尚且還住這紅螺寺里

不對,七夫人若還在世,韋子壯必然知情,可昨夜與他碰了面,自己親口相詢,卻沒聽說還有誰活下來,莫非是顧倩兮說錯了,還是韋子壯瞞住了自己

這些事不想則已,一旦追究起來,當真疑雲滿布。盧雲坐立難安,偏偏顧倩兮還未現身,自也無人可問,正悶坐間,茶博士送來了點心,卻是一碟姜餅。

昨夜至今,尚未飲食,盧雲自也餓了,當下把煩惱全拋了,只管取起餅兒,輕咬一口。

這姜餅鋪了些紫藤花,本就香氣撲鼻書齋,加之烤得酥脆,一口咬下,贏得滿嘴清甜,別具滋味。盧雲吃得歡喜,想起這東西只花了一文錢,更是心情奇好,吃了一口、又是一口,不忘眺看窗外雪景,等候心上人駕車現身。

返京以來,以此刻最是清閑,該來的都來了,該嫁的也嫁了,想造反的全造反、想復辟的全復了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現。人生至此,那也不必再費神多想什么,總之有一天、度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閑。來日是死是活,吃飽再說。

窗外雪花驟降,大地一片銀白,盧雲瞧著瞧,一時忽有詩興,便道:「白雪紛紛何所似」

今兒雪下得大,便讓盧雲想起了東晉謝安賞雪的典故。只是此刻百無聊賴,四下盡是凶漢武夫,自也不會有人湊興來答,他寥望窗外,輕聲自語:「撒鹽空中差可擬。」正要低頭喝茶,卻聽背後腳步盈盈,傳來輕柔嗓音:「未若柳絮因風起。」

盧雲吃了一驚,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轉頭去望,卻見店外行入一名溫婉美女,身旁另有兩名婢女相陪,那女子見盧雲望向自己,便又含笑欠身,轉身行上了樓梯。

這幾句話出於「世說新語」,當時謝安一家賞雪,只因雪飛漫天,謝安興起遂問:「白雪紛紛何所似」,下句是謝安侄兒鎖對:「撒鹽空中搓可擬」,粗俗破敗,毫無雅興,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風飛」。

我百~萬\小!說齋

盧雲呆呆望著那美女,只見一名茶博士領著她,行入二樓包廂,想來是有身份的女人,卻不知是何來歷正呆望間,卻聽鄰桌有人低聲談論:「這女人就是玉寧吧」

聽得「玉寧」二字,盧雲心念微動,只覺在哪兒聽過,回頭去看,說話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擱了柄劍,形制狹長,當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卻是個刀客,笑道:「瞧你這多情種子,怎么,真想當駙馬啦」

那劍客嘿嘿一笑:「怎么,我這身功夫名動西南,又沒娶妻,難道還不夠資格么」聽得「駙馬爺」三字,盧雲不由得暗暗驚奇,想道:「這女孩兒是是正統皇帝的女兒」

我看天下皆知,正統皇帝未有子嗣,倘使這女子真是當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幾千名隨扈跟著,哪容她來此間喝茶正納悶間,又聽那劍客低聲道:「說正格的,這這玉寧公主到底成親了沒」那刀客道:「這得問西門先生,他可是包打聽。」

聽得西門二字,盧雲不由咳嗽一聲,轉頭一看,果然見到一個搖折扇的胖子,正是那舌頭最長的西門嵩,不由暗暗苦笑:「這就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吧」

聽的眾人左一個「公主」、右一個「公主」,嚷個沒完,那西門嵩地聲便罵:「少在這兒痴心妄想,什么公我看主不公主單就公主兩個字,你們便叫不得。」眾人忙道:「為何如此這這玉寧不就是公主嗎怎么叫不得」西門嵩道:「玉寧是誰的女兒」

那劍客茫然道:「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兒」西門嵩冷冷地道:「哪個皇上」眾我看人啊了一聲,全都閉上了嘴,西門嵩地聲責罵:「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貶成了郕王,她還是公主嗎至多不過是個郡主罷了。」

聽得此言,盧雲雙眼大睜,暗道:「是了!玉寧!玉寧!她就是景泰皇爺的小女兒!」

盧雲想起來了,當年護駕西行,銀川公主曾親口告訴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寧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紀、便要跋涉萬里、遠離故土,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國。

世事難料,那年銀川嫁入異邦,舉國痛惜,誰曉得後來朝廷動盪、新皇復辟,景泰受貶為親王,如此一來,原本的公主、親王、駙馬、太子,人人連降三級,卻只有銀川一人遠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憐這「玉寧」逃得過這關、逃不了那關,如今恰似「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見了。

那幾名。江湖人物聽了說法,總算也曉得厲害了。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實則天差地遠,想玉寧若是公主,景泰豈不是天下正統那三十幾年來的謀奪篡位,不也成了順理成章是以這一聲錯喊,便等於是江充余黨,心懷舊朝,恐怕是萬劫不復了。

那劍客嘆道:「原來如此,這么說來,這公主」眼看眾人瞪著自己,趕忙改口:「郡主、玉寧郡主至今都還是小姑獨處,是嗎」西門嵩道:「她想嫁,怕也沒人敢娶哪。正統元年,皇上起意下詔,命郕王妃殉節,震動朝野」

眾人啊了一聲,齊聲道:「凝公案!」話聲才出,便又左顧右盼,神色微見忌憚。

「凝公」者,「遺宮」也。盧雲乍聽之下,便也雙肩微動,想到了顧嗣源。

所謂「遺宮案」,便是要驅散景泰死後留下的群妃,那時裴鄴語焉不詳,豈料正統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後自殺,讓她為郕王殉葬想堂堂的皇後尚且不能自保,何況其他無怪上從群妃,下至公主,人人驚懼恐怖,朝不保夕,直至最後關頭,靠這顧嗣源撞死獄中,震動了朝廷根基,這才保住了這批孤兒弱女。

眼前這個玉寧小公主,正是顧嗣源一命換命,以自身之死贖回來的。

盧雲熱淚盈眶,仰起頭來,朝二樓望去,說來也巧,那玉寧公主坐在二樓包廂,窗扉卻未闔起,一雙妙目似有意,似無意,幾次都朝盧雲這桌望來。盧雲「咦」了一聲,微感錯愕:「她她這是看瞧我么」仰首凝視,待要細看我百~萬\小!說齋,那美女卻又別過了頭,避開自己的目光。

盧雲與景泰一家甚是投緣,不論皇帝本人,還是大女兒銀

川,稍。一相會,便得青睞,沒想這小女兒與他一照面,亦生親近之感。凝目看去,只見這「玉寧公主」容貌端麗,與姐姐銀川既有神似、亦各有千秋,幾名客人雖知她是正統皇帝的眼中釘,但國色天香在前,還是不免多看了幾眼。

想起顧嗣源,盧雲心頭一熱,便想上樓向小公主說會話,可自己與她素昧平生,卻該如何自薦說自個兒是景泰年間的狀元爺,答過他父皇的對聯還是說是她救命恩人顧嗣源的得意門生

怎么說,都不好。盧雲雖是閑雲野鶴,卻因天性拘束,煩惱也多,看那窗扉遲遲不關,似還在等候自己,卻又不敢冒昧過去。良久良久,總算咬了咬牙:「說不得,銀川殿下已經歸國了,我怎么能不去打聽打聽這可是國家大事啊。」

為了顧伯伯、為了天下百姓,萬不能萬不能再拘束了。盧雲昂然站起,稍稍整理了儀容,正想朝樓上行去,忽聽嘻嘻一笑,櫃台下似有聲響。盧雲微微一愣,不知誰在發笑,正我看要察看,突聽腳步輕響,似有女子行入店內,盧雲大驚失色,忙提起大氈,往頭上一放,急急坐了回去。

正擔憂間,門口長袍影動,卻是一名男子步入茶堂,盧雲大大松了口氣,暗道:「原來是武林好手,可真嚇死人了。」來者並非三寸金蓮,而是一名輕功高手,無怪落地如此輕微。盧雲凝目細看,卻見此人衣裝破爛,雖在大寒冬日,卻露出大半個胸膛,此我看外滿面黑泥、通體骯臟,好似是個乞丐。

世上高人所在多有,亦有喬裝氣概的,當年自己人在揚州,便曾因此巧遇陸孤瞻。只是這乞丐神氣有些頹喪,一路來到了店里,左顧右盼,慢慢行到盧雲邊我看,似要出言乞討。

紅螺寺書齋乃是慈悲之地,盧雲為人亦甚好心,忙從懷里掏出了一文錢,正要送將過去,卻聽西門嵩咦了一聲:「這不是霍天龍么你也來紅螺寺啦」

聽這乞丐還有姓名,卻是叫「霍天龍」,盧雲不由愣了,那霍姓乞丐慢慢轉過頭來,嘆道:「又是你啊,西門嵩。」看這氣概好似頗有來頭,方才開口,幾名客人紛紛起身:「尊駕尊駕就是霍天龍」那乞丐嘆息道:「貨真價實,如假包換,蛇槍霍天龍便是。」

那劍客忙道:「在下嚴豹,峨嵋弟子,久仰霍先生蛇槍神威了。」又指著那刀客,引薦道:「這位姓鄧,便是通西大鏢局的總鏢頭,朋友都管他叫鄧千歲」那刀客忙道:「什么千歲不千歲紅螺寺里敢說這花霍大俠肯稱我一聲鄧老板,便算給足面子啦。」

眾人相互見禮,那霍姓乞丐卻不熟絡,只管坐了下來,斟上熱茶,正要來喝,卻聽西門嵩低聲附耳:「霍公子,此番追捕欽犯,情況如何」

那霍姓乞丐斜了他一眼,道:「幸虧有你啊,花大錢向您買來的消息,差點送了我的性命。」西門嵩干笑兩聲,尚未言語,那姓嚴的劍客忽道:「霍公子,您的蛇槍呢」那鄧千歲也道:「是啊,百步穿楊蛇火槍,多大名氣,怎不讓咱們見識見識」

那「霍天龍」衣衫破爛,兩手空空,別說什么火槍了,連氣概拐杖也不見一根,那嚴豹與鄧千歲卻不識相,只管接連追問,霍天龍笑道:「想看我的火槍啊」砰地一聲,朝桌上狠狠一拍,厲聲道:「走!店外說話去,讓你們看個夠!」

嚴豹一臉茫然,鄧千歲也咦了一聲,都不知他為何生氣正要問個明白,店外卻又傳來喊聲:「霍公子,您走慢些啊!」門外喧嘩一片,涌進了一群我看男子,帶頭之人是個胖子,人人破衣爛衫褲、披頭散發,想來都是乞丐無疑。

眼看乞丐越發越多了,盧雲心道:「這八成是乞丐幫,卻來紅螺寺乞討了。」

相傳遼金元三代南侵之時,北方漢人多流離失所,便有「丐兒幫」、「蓮花書齋會」之設,只是太祖開國後,百姓豐衣足食,慢慢便見不到乞丐聚集,這些幫會自也銷聲匿跡,沒想百年之後,天干地旱,卻又重出江湖了。

眾乞丐登堂入室,西門嵩卻也沒趕人,忙道:「這不是張胖子么來來來,這兒坐吧。」眾乞也不客氣,徑自坐下,那「張胖子」不忘從盧雲這桌取走了板凳,問也沒問上。一聲。

盧雲見這胖子書齋養尊處優,吃得十分福態,日子想必寬裕,不過此刻卻是披頭散發、滿身淤泥,八成是刻意做出來的,果然那嚴豹也納悶了:「你們搞什么個個都裝成了乞丐敢情是時興這個吧」張胖子罵道:「時你個大頭,告訴你,咱們遇鬼啦!」

鄧千歲笑道:「什么鬼這可是佛門重地啊,哪來的鬼」張胖子苦嘆幾聲,正要吐出實情,卻聽霍天龍道:「閉上鳥嘴。光天化日下,別提那人的名字,犯禁。」嚴豹咦了一聲:「犯禁的名字,難道是秦」秦字一出,四座皆驚,盧雲也留上了神,張胖子急忙掩上那人的嘴,罵道:「沒聽霍大俠說了別提那廝的姓名,不怕他從你背後竄出來」

「笑話」嚴豹年少輕狂,不知好歹,拍胸脯道:「他要真敢現身出來,那是最好不過,咱這柄劍也不是擺著好」看字一出,肩頭卻讓人拍了拍,嚴豹「嚇」地一聲,正要望張胖子懷里竄去,卻聽這胖子驚道:「百草翁!你也來啦!」

聽得「百草翁」三字,四下香客紛紛轉頭,連盧雲也凝神來看了,只見面前站了個小老兒,矮小邋遢,嘻嘻哈哈,不甚庄重,不過臉面卻呈青綠之色,宛如廟里的神農大帝。盧雲微微一驚,暗道:「這世上還真有這個百草翁」

父老相傳,神農大帝有個嫡系子孫,便是這「百草翁」,此人真名無人知曉,只知他生來便有神農本事,不僅精於解毒,還善於采葯,什么千年靈芝、成形人參,只消他出馬,沒有找不出來的,遂讓人尊稱為「百草翁」。只是景泰時仙蹤影渺茫,誰也沒見過,沒想卻在這兒現身了。

八王競逐東宮,連百草翁這等隱士都讓人請出來了,怕是無人能置身事外了。一時之間,只見堂我看上客人交頭貼耳,連玉寧郡主也探頭出窗,足見此人名氣之響。這小老兒卻是嘻嘻哈哈,不甚庄重,來到西門嵩那桌,忽道:「唉,這不是張胖子嗎你那毛病治好了吧」

張胖子訝道:「什么毛病」百草翁道:「大庭廣眾的,我不好明說。」

眾人臉上含笑,連盧雲都聽懂了。玉寧郡主卻把窗扉一關,料來剩下沒什么好話,果不其然,張胖子破口大罵:。「治好啦!要是沒治好,你娘怎會喊啞了嗓子」百草翁怒道:「好啊,二十年前你來長白山求葯,又哭又跪的,現下劈頭第一句就是這個老子先操你娘!」

二人污言穢語起來,一路向上攀爬、禍延祖先,盧雲早已料到如此,自也不驚訝,只管低頭飲茶,那嚴豹聽得煩了,忍不住插話道:「仙翁,您平日不是隱居關外么怎也趕來紅螺寺了」百草翁嘿嘿一笑,下巴昂了起來:「你們說呢我是為啥出山」

西門嵩笑道:「八王竟逐東宮,仙翁這般本事,哪還閑得住」百草翁撫掌大笑,卻也不避嫌了,個桌客人則是眉來眼去,想已留意在心。張我看胖子心里懷恨,便冷笑道:「怎么,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也敢淌八世子的混水不怕讓人一刀捅了」

百草翁譏諷道:「我一不放冷槍、二不拐賣孩子,夜半敲門心不驚,有什么好怕的」

霍天龍好端端坐在一旁,無端躺人得罪了,森然道:「仙翁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您和哪位王爺結交啦」

百草翁甚是得意,呵呵笑道:「人家皇族龍胎,我一個凡夫俗子,談得上什么交情倒是唐王爺出收闊綽,專程把我請出來,這可讓老朽過意不去啦。」

鄧千歲笑道:「怎么唐王爺也找你買葯」百草翁嘆道:「這回立案哪,唐王爺可真用足了心,特意托我找了株老山參,說要貢給皇上。為了這株參啊,老夫上天下地,走遍了高麗女真、關內關外」正說嘴間,忽聽我看霍天龍道:「百草翁,你近年還在家里自制人參么」

百草翁讓人放了冷槍,自是臉色大變,忙道:「這這是貢給皇上的東西,我我哪來的狗膽造假不信我一會兒拿給你瞧,那株參真的非同小可,頭耳四肢俱全,我一路攜回京來,還怕被人劫奪哪。」那張胖子道:「劫奪不至於,倒是泡水化爛了,不無可能。」

「哈哈哈哈哈!」眾人狂笑不止,百草翁則是惱羞成我看怒:「胡說!胡說!絕無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