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吾皇萬歲萬萬歲(1 / 2)

英雄志 孫曉 9746 字 2021-02-24

眼前有座長廊,滿是庄嚴之氣,口聽遠處佛音裊裊,傳來誦經之聲,長廊北面是座花圃,地下更有紅毯,想來是供大官行走之用。

「噗」,紅毯上多了一口痰,卻是花圃而來,只見花叢里站了兩人,一大一小,身上打著哆嗦,身旁更冒起了陣陣熱煙,兀自交談不休:「小子,你你站過去些,別尿到我鞋子上了」、「是你那兒地勢低選的地方不好」

俗話說:「三朝媳婦婆引壞、月里嬰兒娘引壞」,意思是說學壞最易、改過最難,看阿秀便是個例子,今日進紅螺寺以來,已然小解三次、大解一次,吐痰無數次,此外搶劫也搶了,妓院也去了,還把贓款藏入紅螺寺的香積房,等著回家的時候去拿。

正抖著褲子間,一名僧人從花圃旁行過,見得這幅模樣,不由停步下來,大怒道:「你倆干什么的這般怪模怪。樣,是在干啥」話聲未畢,已見一名御前侍衛轉過頭來,道:「公務,無可奉告。」那僧人怒道:「什么公務」正要吼罵,突然兩人目光相接,身上便也打起了冷顫,忙擠到了花圃里,三人一排,自在那兒打著哆嗦。

熱煙飄盪,花圃里臭烘烘的,秦仲海尿也尿過了,便又濕淋淋的爬上了長廊,望紅毯子擦了擦手,阿秀也蹲在那兒,有樣學樣。

玩了一整天,興頭才剛起,阿秀低聲嘻笑:「大叔,你到底要找崇卿哥哥干什么啊」秦仲海道:「我要向他借點東西,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這長廊是條必經要沖,連通西苑與大雄寶殿,要等伍崇卿自投羅網,自然是個好地方。只是此刻賓客多半去殿前廣場了,游人稀稀落落,長廊里自也安安靜靜。

這正統朝號稱「大佛國」對佛門上下極是禮遇,放眼望去,只見長廊里掛滿了天竺佛畫,工筆精繪,或畫了菩薩、或畫了羅漢,立地丈許,庄嚴肅穆,引得來往賓客駐足禮拜。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眼看伍崇卿還沒現身,一大一小便走到畫前,自在那兒探著。秦仲海伸長了腦袋,眼見面前佛圖上繪了一個神明,面貌猙獰,高達十二尺,比自己還高了兩個頭,一時嘖嘖稱奇:「這是什么神啊好大一個」阿秀哼道:「這都不知道啊這叫夜叉十二神,又稱為葯叉,還叫葯師,說是和十二生肖對應著」

秦仲海哦了一聲,轉頭一看,真見牆上掛了十來幅巨圖,五彩絢爛,各持法器,不由訝道:「看不出來,你小子挺淵博啊。」阿秀哼道:「那還要說年年祈雨法會,年年看著,我百~萬\小!說齋三歲開始便會背啦。」秦仲海低聲道:「怎么,這祈雨法會很無趣么」

阿秀嘆道:「那還要說這法會最悶了,不只我煩,連我奶奶年年也想跑,可我爹硬要她來,她也沒法子。年年和我爹大吵哪。」秦仲海哦了一聲:「怎么,你奶奶脾氣很壞嗎」

阿秀嘆道:「其實我奶奶很慈祥的,對我很好很好。每回我爹要打我,奶奶都會和他吵架。」

秦仲海笑道:「這倒是奇了,你奶奶不疼你爹,反倒疼你」阿秀低聲道:「大叔,我跟你說個秘密喔,你可千萬不能和別人說。」秦仲海忙道:「快說吧,我擔保不會上街喊的。」

阿秀放不下心來,左顧右盼,低聲道:「我覺得我爹不是我奶奶親生的。」秦仲海愣了半晌,隨即啞然失笑:「有這種事你哪兒聽來的」阿秀細聲道:「。我奶奶很恨我爹,有時候會拿東西砸他,花瓶啊、碗啊、筷子啊,什么都扔過。」

秦仲海啞然失笑:「這倒是新鮮,還好老子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沒個老娘砸夜壺。」

阿秀嘻嘻一笑,正要胡謅,突然又念起了母親,不由心下一酸,低低嘆了口氣。秦仲海罵道:「,你一天到底要想多少次家煩不煩啊」阿秀臉上一紅,怒道:「你,我哪里想家了」秦仲海冷笑道:「那你嘆什么氣」阿秀。罵道:「我愛嘆氣,不行嗎」飛身起跳,暴怒道:「我嘆!我嘆!我仰天長嘆!我低頭嘆!」

兩人邊走邊吵,沿途走馬看花,正鬧間,「咿」的一聲,躲到秦仲海背後,秦仲海訝道:「干什么啊」阿秀遮著臉,指著牆上的畫,道:「你看那個。」秦仲海轉頭一望,不由嘿嘿一笑,舔舌道:「他,地獄圖啊。」

眼前真是我看張地獄圖,繪著牛頭馬面,串人而燒,拔舌為刑,剖腹開胸,看那地獄之中滿布血腥,凄厲怪誕,駭人莫名。阿秀搗著小臉,低聲道:「大叔,快走吧,這圖我可不敢看。」

秦仲海笑道:「怕什么天牢里真的都見過了,還怕這假玩意兒」

阿秀聽他說得豪邁,便又偷偷看了一眼,猛見鬼卒割肉剝皮,將一名男子倒吊而起,不由噫了一聲,道:「快走、快走。」秦仲海卻我百~萬\小!說齋哼著曲兒,挖著鼻孔在那兒細細看,阿秀頭皮發麻,只得掩面狂奔,一路奔過了幾十尺,忽見前方站了個女人,俯身低頭,正自細細觀看地獄圖。

阿秀心下發顫,不知哪來這般大膽的瘋女人,居然敢看這可怖的圖畫他心里有些好奇,上前走了兩步,突然間咦了一聲,暗道:「是娘!」

面前正是顧倩兮,我看只見她孤身站在地獄圖前,神情專注,不單是觀看,甚且伸手出去,輕撫畫里受苦受難我看的罪人們,似想看清楚這些罪人的五官樣貌。

阿秀嚇了一跳,他真沒見過娘這幅模樣,只見她怔怔望向地獄里的斷體殘肢,那模樣並無恐懼、亦無幸災樂禍之意,而是神色痴痴,似在尋找什么。

突然間,阿秀身子大震,卻也已經明白了我看,娘正在地獄里找人,因為那兒有她深愛的人她的父親、她的母親也許,還有那失蹤不見的小阿秀

阿秀眼眶濕紅,一時縮手低頭,悄悄繞到娘親背後,他很想上去抱住媽媽,可念及白日里的種種事情,卻又不願再擾她,自己說好要回去天上去了,便該讓娘一個人清靜。他咬住了牙,把心一橫,正要轉身去找鐵腳大叔,卻見長廊里空空盪盪的,秦仲海居然不見了

阿秀呆呆看著長廊彼端,心道:「他他走了」

鐵腳大叔走了,他把自己還給了娘心念於此,阿秀突又慌張起來,正要過去找人,猛聽一聲嬌喊:「阿秀!」長廊里腳步飛快,奔來一名小姑娘,從背後抱住了自己,正是華妹來了。

阿秀啊呀一聲,正想掙脫懷抱,面頰卻已被輕柔撫摩,轉頭去看,身旁蹲了一名女人,仰頭含笑看著自己,臉上卻有著淚水,不是娘又是誰

阿秀低下頭去,嚅嚅嚙嚙,只想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口。顧倩兮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說,母子倆默默相望,阿秀突然哎呀一聲,後腦勺已被華妹打了一記,聽她笑喊道:「阿秀!你好大膽!居然逃學了!」阿秀對娘沒法子,對華妹卻有滿身本領,便哈欠道:「誰逃學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已經發財了,至少有三千兩白銀身家」

華妹做了個鬼臉,拉住顧倩兮的手,嬌嗔道:「師父,你快罵阿秀,他又在騙人哪。」顧倩兮微微一笑我百~萬\小!說齋,道:「好,師父一會兒罵他。」牽住了阿秀,掌心卻微微一緊,再也不放了。

流浪了一天,終於回到娘的身邊了,阿秀望著母親,轉頭看了看華妹,這一切當真再熟悉不過了。他轉過頭去,望著空盪盪的花圃,卻再也看不到那個高大豪邁的背影了。

不知不覺間,阿秀淚水盈眶,慢慢低下頭去,那股莽莽蒼蒼的身世感又出來了。

心里有個預感,鐵腳大叔再也不會回來了,那位七十萬叛軍的大元帥,「怒王」秦仲海他已經看過了自己,從此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阿秀低頭掉著眼淚,他很想再看鐵腳大叔一眼,再和他說說話,正哭間,手上卻多了一條手帕,正是顧倩兮遞來的,一旁華妹驚道:「阿秀,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哭幾次啦你」

阿秀驚道:「我我這是流鼻水,哈哧!哈哧!」正要表演隨地吐痰,忽聽長廊彼端笑聲盈盈,好似又有人來了,撇眼去看,卻見了一群官家婦人,有說有笑,正簇擁一名美婦向前行來。那華妹歡呼起來,便又嬌喊奔回,喊道:「娘!快來啊!」

艷婷來了,看她長袍及地,頭戴鳳釵,行走時雙肩凝正,裙腳不起一分浪波。如此風華,真無愧是本朝最美艷的一品夫人,她抬頭一看,卻也見到了顧倩兮,便笑道:「姐姐,怎么一個人在這兒」顧倩兮微笑道:「妹。子不也來了」

艷婷陣仗很大,雖只是廊中閑走,身旁也有七八名婦女陪伴,個個精妝打扮,想來唯候爵夫人馬首是瞻。再看她背後還跟著一名武將,卻是鞏志。

阿秀呆呆站著,仍在望著長廊彼端,忽然身旁飄來一股濃香,轉頭去看,那伍伯母已然含笑低頭:「小鬼,又在發什么呆」阿秀心道:「我在想宜花院的事呢。」只是娘親就在一旁,哪能胡說這個,便只嚅嚅嚙嚙:「伍伯母你好久不見了」

。艷婷笑了笑,忽然附耳靠近:「我要你和你娘說的事,你提了嗎」阿秀心下一醒,看中午時伍伯母給了自己一只金元寶,說晚間要和娘親喝茶,托自己傳話,卻早已忘得一干二凈了,眼看艷婷還望我百~萬\小!說齋著自己,低聲便道:「你你反正都來了,難道自己不能跟她說啊」

眼看艷婷瞪了他一眼,阿秀忙改口道:「好、好我我等會兒和她說」

正說話間,眾官婦已和顧倩兮見過了禮,只是彼此都是淡淡的,並不熱絡。艷婷便又走了回來,行到顧倩兮身邊,替她梳攏秀發,笑道:「許久不見你了,怎不來殿前話家常,卻一個人來這兒看圖」顧倩兮道:「左右無事,便想一個人走走,順道想想事情。」

艷婷笑道:「也好,那咱們姊妹一齊走走。」眾官婦見頭兒來了,便又分花約柳、說說笑笑,連華妹也入了行,只在那兒呵呵嬌笑。阿秀則是默默走在最後,神色落寞。

此番相逢,好像是一做夢一樣,一眨眼之前,自己還和秦仲海在一起兒玩耍,一眨眼過去,夢就已經醒了。正要垂下淚來,突然腦袋咚地一聲,讓人扔了東西,阿秀惱了我看,瞪眼去看華妹,卻見這傻丫頭還擠在老娘腳旁,料來不是她干的,正疑心間,腦袋又挨了一記,阿秀突然心跳加快,急急去看花圃,猛又見到一個骯臟男子,自在那兒招手偷笑。

阿秀大喜欲狂,飛奔上前,秦仲海卻做了個噤聲手勢,朝鞏志指了指,阿秀心下一驚,趕忙我百~萬\小!說齋裝得躡手躡腳,慢慢靠向了長廊上,那鐵腳大叔從花圃爬了來,低聲道:「乖乖的,好好跟著你娘,我一會兒再來找你。」阿秀顫聲道:「你你還會回來嗎」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你便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來找你的。」阿秀眼眶一紅,居然嗚嗚哭出了聲,秦仲海愣道:「干啥啦我又沒打你」阿秀心里好高興,卻也不能說,一時破涕為笑,道:「大叔,你你還要去找湯圓姑媽嗎」

秦仲海頷首道:「當然,老子這躺來北京,就是為此而來。再不見她,我可要憋得炸了。」阿秀愣道:「憋什么」秦仲海臉上一紅,沒想自己話多,居然說漏了嘴,阿秀心里好奇,還待追問,卻聽腳步咚咚,華妹奔了過來,嬌喊道:「阿秀!你在干啥書齋啊」

秦仲海低聲咳嗽道:「哪,你媳婦兒來了,我先走了。」阿秀忙道:「等等,你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秦仲海微笑道:「放心,我說話算話。」正要離開,阿秀卻拉住他的手,低聲道:「等等,咱倆先畫個押。」伸出大拇指,朝他的拇指一對,算是立過了契約,彼此便不能再反悔。

正忙碌間,背後卻響起了華妹的喊聲:「阿秀,你趴在地下干啥啊」阿秀嚇了一跳,轉過我看頭來,發覺華妹已在身後,轉頭去看鐵腳大叔,卻早已消失了,當下松了口氣,便道:「我在練武功,看,四海游龍。」當下拿出蝌蚪的模樣,自在紅地毯上蠕動,正要。鑽到華妹的裙下,卻聽走廊傳來驚喜聲:「阿秀!你可回來了!」

抬頭一看,走廊多了個俊美公子,丹唇秀目,身穿白鷳朝袍,正是叔叔楊紹奇。看他身旁攙扶了一位年長婦人,五十出頭年紀,行走時氣喘不已,不消說,正是奶奶來了。

華妹家教嚴明,一見楊太君到來,不必誰來吩咐,立時撿衽為禮,喚道:「楊奶奶。」

阿秀也是個機靈的,一見奶奶現身,立時上前跪地,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奶奶!想煞孫兒了!」楊太君雖在喘氣,卻還是被逗得笑了,喘道:「昨兒昨兒不才見過怎又想煞了」阿秀正要解釋,楊紹奇已向他使了眼色,阿秀心下一醒,想來奶奶還不知午宴時自己和載儆打架的事情,自是少提為妙。

想。到那個載儆,阿秀心里還真有些掛心,就怕這小子真有性命之憂,自己不免要被扭送官府了,正擔憂間,卻聽叔叔附耳道:「你到底去哪兒了我到游樂園找你,都不見人」

我百~萬\小!說齋這阿秀平時最愛的去處,正是城南天橋的游樂園,果然叔叔聰明過人,第一步便找到他的地盤去,遠比娘親厲害。只是叔叔再怎么未卜先知,卻也料不到他遇上了秦仲海我看,兩人游盪了一天,還在城西鬼屋里打了個翻天覆地,只怕已是威震武林了。

楊紹奇見他神思不屬,便道:「怎么了有事瞞我」阿秀嚇了一跳,看叔叔眼光著實厲。害,我看一眼便瞧出自己神色不對,忙道:「沒沒事」

阿秀平日有什么心事,都會與叔叔說,兩人無話不談,極是親近,可事涉秦仲海,卻是萬萬說不得,口風一漏,說不定便會害死他,可把話憋在心里,卻又有些難過,自覺欺騙了叔叔。

正嘆息間,眾官婦已然轉了回來,畢竟楊太君在此,誰也不敢失禮,便一一上前拜見,那顧倩兮便攜住了婆婆,自為眾人引薦。

這些官婦少說都有三十歲了,大半都與艷婷年紀相仿,見得楊紹奇在此,當真心花怒放,登時唧唧聒聒,說個沒完。楊紹奇雖想多問阿秀幾句,卻被纏得不能分身,眼看我百~萬\小!說齋阿秀又在那兒東張西望,顧倩兮便道:「阿秀,過來扶著奶奶。」

阿秀本還想去找鐵腳大叔,聽得吩咐,只能喔了一聲,乖乖過來了,母子二人合力扶著老太君,奈何老人家身體真有不適,走不數步,便已氣喘吁吁,阿秀怒喊道:「叔叔,你別只顧著玩女人,過來看著奶奶啊!」眼看眾官婦望著自己,楊紹奇微微一窘,忙道:「你們等等啊」溜溜轉了回來,猛見娘親面色蒼白、呵呵喘息,忙道:「不行,又發了,還是找老蔡來吧。」正要再次轉身,忽聽一名女子道:「老太太又犯哮喘了」

眾人回頭一看,這會卻是艷婷來了,眼看顧倩兮替老太太捶背順氣,便取出一只小瓷瓶,來到老太太身邊,柔聲道:「太君,這是我九華山的仙散秘方,治哮喘最是管用我過年時特意青百草瓮帶了幾味葯,專程為您調制了」

眾官婦笑道:「哎呀,老太太好大的面子啊讓都督夫人親自為您調葯哪。」

艷婷笑道:「別嚼舌,去。」這九華山向以醫術聞名,百草翁卻是采葯名家,兩家合里,這仙散怕真只有神仙用得起了,正要送葯過來,楊紹奇卻笑著阻攔了:「別了,勞駕大都督出診,要咱們楊家如何敢當到時家兄知道了,怕要罵我哪。」

艷婷笑道:「你少拿你哥說事兒,去去去,一邊晾著。別礙著我給老太太治病。」猛見艷婷倒了些葯散在玉指上,便朝老太太鼻端送來。那楊太君原本垂首向地,病懨懨地不發片語,猛見艷婷朝自己鼻端伸手,不覺驚叫一聲,喊道:「紹奇!紹奇!娘要被毒死了!」

我看

聽得這么一喊,眾官婦莫不張大了嘴,那艷婷更是滿臉尷尬,玉指停在半途,當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楊紹奇苦笑幾聲,便扶住了母親,勸道:「娘別多心,伍夫人是好意。」

場面難看之至,華妹自也驚呆了,顫聲道:「楊奶奶我娘不會害你的!」正要過去解釋,卻讓阿秀拉住了,附耳道:「別管這事,我奶奶只信我娘和叔叔,別人的葯都不吃。」

眾人紛紛來勸,那楊太君卻似聽而不聞,喃喃喘息間,便縮到顧倩兮背後去了。楊紹奇苦笑幾聲,頻頻致歉,便又回首喊道:「老蔡!老蔡!」走廊里腳步聲響,趕來了一名老者,正是楊府的管家,楊紹奇低聲道:「拿葯來,老太太走不動了。」

艷婷勉強一笑,將書齋指上葯散拍掉了。還想著該如何下台,鞏志卻走了來,便替她緩頰了:「看來老太太真是身子違和,事不適遲,還是趕緊過去拜見皇書齋上,早些告假回府。」

聽得此言,楊紹奇便是一聲長嘆:「難啊,每年到了這時候,哪家人不是人仰馬翻的這祈雨法會也就罷了,我看今年又遇上立儲,皇上一定不准假。」

在場眾人頻頻嘆息,看這祈雨法會儀式冗長,每年又放焰口,又做法事,幾個時辰下來,似楊太君這般年紀的,最是苦不堪言,再看今年還多了個我看立儲大會,說不定要站到午夜。

正嘆息間,阿秀心中卻是暗笑,心道:「伍伯母快忍不住啦。」果不其然,只聽艷婷淡淡地道:「我看這樣吧,一會兒我陪著太君,當面向聖上說去。萬歲爺一定准假。」

眾官婦齊笑道:「哎呀,干女兒來求,還有不百靈百應的嗎」聽得艷婷出馬,楊紹奇自是千恩謝、諛辭如潮:「說得是啊,這別人去告假呢,准不准我不敢說,可要是咱們艷婷姐出馬,我娘今晚這覺便好睡了。」眾官婦笑了起來,艷婷卻又擺起了譜,淡然道:「楊郎中這么說,我可不敢當了,我看還是讓你自己哥哥說去吧。別老是讓外人說我的閑話。」

楊紹奇笑道:「咱們這姓楊的啊,名字上帶了個木字邊兒,皇上一見就上火了,找家兄說去,何如在紅螺寺打地鋪了」顧倩兮微微一笑,望向了艷婷,道:「妹子,有勞你了。」

別人求爺爺告奶奶不管用,顧倩兮開口來求艷婷,卻似一帖萬靈丹,果聽這都督夫人換上了笑臉:「這事不要姐姐說,我也會做的,只是急急紹奇罷了。」跟著又挽了顧倩兮的手臂,笑道:「可還有一件事,你今晚得請我喝茶。」

官婦又笑了起來:「哎喲,喝茶不找咱們大家一塊兒去吧」一時唧唧聒聒、嗯嗯啊啊、哼哼哈哈,自又在那兒東家逛西家、王家戰李家,東南西北,廢話連篇,阿秀正感昏昏欲誰間,忽聽華妹道:「阿秀!你看這個神,好奇怪呀!」

我百~萬\小!說齋聽得有好事來了,阿秀仰頭來看,眼前卻是一片佛暈大光明,環繞一位神祗,看他三頭六臂,第一雙手為掌,第二雙手持拿日月,最後一雙手則是挺持刀劍。

眼看這神明法相特異,阿秀不由也咦了一聲:「我百~萬\小!說齋唉,這神是新來的,以前沒見過。」華妹也道:「是啊,這神模樣好怪,可是剛成佛的么」便回頭問了:「娘,這是什么神啊為何有那么多雙手」艷婷笑道:「真是,華妹不是隨楊伯母學畫圖么該問你師父才是。」

眾人回望了顧倩兮,卻見她搖頭道:「這可考倒我了,我少讀佛經,不解釋門之事。」眾官婦笑道:「大才女客氣了,你不都讀破萬卷書了怎么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那可真稀奇了。」

聽得官婦們意在諷刺,阿秀怒道:「誰說我娘不知道了!連我都知道的事!她只是不想賣弄罷了!」眾官婦笑道:「怎么,那照楊少爺說,這位是何方神聖」

阿秀觀察半晌,心里早有定見,立時道:「這是歡喜羊神!」眾官婦心下一奇:「真的嗎為何叫歡喜羊神」眾官婦信以為真,楊紹奇卻深諳此子性情,忙道:「他隨口編的,別聽他的。」

阿秀怒道:「我哪編了真是這名字嘛,不信大家看。」當下兩手舞動,唱道:「三三六只手,左摸摸、右偷偷,順手牽羊真歡喜」也是怕大家看得無聊,便往叔叔褲帶使勁猛拉,瞧瞧是否牢靠。

眼見眾官婦滿面好奇,無不伸長了脖子,楊紹奇心下大驚,作勢欲打,阿秀則是嘻笑奔跑,卻又讓顧倩兮拎了回來,嘆道:「阿秀,別玩瘋了。」

阿秀哼道:「誰玩了,明明是歡喜羊神啊,還不信哪」正要再加編造,忽聽一聲佛號:「呵彌陀佛,神明之前,莫可褻瀆。此神官居於須彌山下摩婆帝宮,世稱修羅之王。她我百~萬\小!說齋曾與帝釋天長年交戰,又名非天。」眾人轉頭去看,卻見走廊來了一名老僧,面相慈和肅穆,艷婷微微一笑,便拿著華妹的手,合十道:「弟子艷婷,並同女兒崇華,拜見達摩院首座靈音大師。」

那老僧忙道:「豈敢、豈敢。伍夫人卻是多禮了。」說話之間,又見了楊太君、顧倩兮等人,趕忙見禮道:「小僧靈音,拜見太夫人、夫人、楊郎中。」

場面熱鬧起來了,靈音乃是得道高僧,猛一下陷到女人堆里,不免有些進退不得,正要一一回話,忽聽一旁傳來咻咻哮喘,轉頭去看,驚見楊太君面色慘白,鼻孔張弛,好似身染重病。靈音啊了一聲:「太君不舒坦么」舉手過來,便要替她診脈。

眼看又來了個送死的,鞏志便行了上來,自朝靈音耳邊說了幾句話,想來這兩人非但相識,只怕交情還不淺,這便讓靈音省了一場尷尬。

看這楊太太平時不出門,一年只露面一兩回,以靈音與楊肅觀的交情,居然也不知她這些癖性,無怪艷婷會栽了個筋斗。眼看靈音還在低頭念佛,一名官婦笑道:「大師這回上山,定也是替徐王的兒子打天下吧」靈音合十道:「阿彌陀佛,化外之人,豈敢過問廟堂之事」

話一說到立儲案上,場面便。又熱鬧了,聽得一名婦女笑道:「哪兒的話,聽說續王世子武功練得高強哪,今晚御前比武,定要力壓群雄了。」又一人道:「不對啊,我方才見了載儆,怎么頭上綁著綳帶」另一人道:「對對對聽淑寧私底下說,載儆像是讓人打傷了。」眾人齊聲驚道:「什么載儆讓誰打傷了誰這么大膽」

大膽的就在旁邊我看,阿秀心下惴惴,忽然屁股挨了一記打,楊紹奇附耳道:「一會兒少提這事,要是萬歲爺問罪,自有你爹替你扛。」阿秀內心不安:「可是可是」說話間,顧倩兮已伸手過來,把阿秀安到了自己身旁。

艷婷向來耳尖,一聽眾人說話,早已留上了神,再看阿秀神氣古怪,便挽住了顧倩兮,笑道:「姐姐怎么了愁眉苦臉的」顧倩兮搖了搖頭:「沒事,阿秀,去扶著奶奶。。」

天下最厲害的探子,便是這幫官家婦人,日常捕風捉影、加油添醋,一只耗子從房門奔過,也能看出里頭有有幾個男女偷情,此時顧倩兮如何能漏口便只陪在太君身旁,滿場唧唧呱呱間,眾女邊走邊說,熱鬧非凡,忽聽華妹笑道:「大師傅,這位又是什么神啊」

眾官婦抬頭去看,但見面卷軸繪了一名挺拔男子,腳跺雲朵,背後七個龍頭,左掌叉腰,右手持劍當胸,光明偉大,極見神聖之象。一時紛紛贊嘆:「好威武啊,倒像是個伍大都督一樣。」華妹歡喜道:「是啊!這神的好像我爹哪!」

阿秀嗯嗯頷首:「是啊,可惜臉蛋畫得不夠方,不然就更像了。」華妹惱瞪一眼:「你說什么」正要找他算帳,卻聽靈音道:「阿彌陀佛,這位神明便是難陀龍王,是為守護世尊的八大龍王之一。增一阿含經有載,此弄可吐清凈之水,又稱歡喜龍王。」

眾官婦細望龍王的面貌,但見眉目深鎖,極見悲苦,不由笑道:「他看看不甚開心哪,怎能叫歡喜龍王呢」靈音忙道:「夫人們誤會了。龍王之所以稱為歡喜龍王,並非因自身縱欲而喜,而是為了順應眾生,調節風雨,這才深得世人歡喜,故而得此真名。」

眾官婦笑道:「這可怪了,大家都喜歡他,那他又為何愁眉苦臉的」靈音咳嗽一聲,正要解說,卻聽一人道:「這是因為他深明世人難以討好,故而心生茫然、這才面露痛苦之狀。」眾婦女回頭去看,無不啊了一聲,阿秀也是心下一凜,暗道:「是崇卿哥哥!」

我百~萬\小!說齋

背後來了一名青年,黑衣紅帶,身長九尺以上,目光憑煞凜然。他來到艷婷面前,抖開黑袍,下拜道:「孩兒拜見母親。」又朝楊太君、顧倩兮、靈音等人一一叩首,執禮甚恭。

伍崇卿現身了,只是看他對長輩們必恭必敬,倒與平日的叛逆模樣大不相同。阿秀瞧著瞧,便又左顧右盼,心頭怦怦直跳,等著半空飛來一只鐵腳,將他一把抓走。

正期待間,崇卿哥哥我看卻已見到了叔叔,只見他頭低低的,裝得不認識,向旁繞了開,叔叔卻報以一笑:「老底,好久不見啦。」伸手我百~萬\小!說齋出來,便朝崇卿的臂膀拍了拍,示意親熱。

手掌輕拍,伍崇卿突然臉色大變,腳下發力,立時向旁縱開一大步,也是避得急了,眼看便書齋要朝官婦們撞去,便讓靈音伸手抱住了。一股紫電傳來,靈音不由「嘿」地一聲,下盤搖晃,居然一齊摔倒了。

阿秀大感驚奇,看崇卿哥哥天不怕、地不怕,豈料走路還會摔跤華妹驚道:「哥哥,你怎么啦」正要上前攙扶,崇卿腳下發力,已然翻身跳起,便又伸手去拉靈音,這老僧也不賣弄功夫,便老老實實讓他扶起,合十嘆道:「阿彌陀佛。英雄出少年,伍施主好深的功夫。」